花与大恶魔 作者:青浼

    第22节

    “很、很抱歉撞到你了。”瑞克抬起头,那仿佛是老鼠眼睛一般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看上去很慌张,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休息室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血的味道,那味道令我想要呕吐……我没有办法,但是艾丽嘉告诉我来找你可以解决一切,你可以纠正这些错的让一切恢复原样,噢我的老天爷,爱丽斯,你能吗?”

    罗修皱起眉:“你在说什么?什么纠正错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朋友——就是爱跳舞的哈衣,他疯了!”瑞克说到这里,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哭泣声,“我觉得他大概是着了什么魔,或者压根就是受到了恶魔的迷惑——他攻击了其他的病人,是的,哦,我看见是他攻击的——其他人还以为是哈特带头先咬掉了博尔佳的耳朵……其实并没有,在那之前,是艾克哈衣先攻击了他的脸,我、我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在接吻,当时还十分震惊来着……”

    “被攻击的病人叫博尔佳?”

    “是,”瑞克看上去很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是我和艾克哈衣的朋友——进入浮屠罗门以后交上的朋友,咱们关系还不错,但是还没有好到让我看见他和艾克哈衣接吻都觉得我不需要惊讶的地步,我的意思是说——噢,我并不是说——总之——我的老天爷,那会儿我还嫉妒来着,我总是不够自信,…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单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后,维持着他们对我好的理由大概只剩下了它们对我的怜悯——‘看那只又胖又可怜的胖子,曾经他唱的歌那么好长得那么英俊,而现在呢,他只能充满了负罪感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不能去’……”

    罗修觉得瑞克的话听上去有些耳熟。

    但是这会儿他犯了今天第一个致命错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被“感染源大概开始行动了”这件事情吸引了去。

    而这个时候,瑞克抬起头,满脸崩溃地看着现在站在他面前沉默的漂亮黑发年轻人,他深呼吸一口气,惊恐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我立刻注意到,当他们的唇部分开的时候,那个病人已经没有嘴唇了!”

    瑞克的话,让罗修犯了第二个致命错误:他几乎是没有怀疑就相信了瑞克的话。

    人就是这样,当自己的猜想有一个人来证明的时候,就很容易直接得出了“我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而在这之前,重点和注意力被完全转移的人们几乎很难意识到“证明这个猜测”的第二人的身份和立场。

    而当下,完全沉浸在某种烦躁情绪之中的罗修只是掏出了自己口袋中的手帕交给瑞克让他好好擦擦——毕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瑞克接过了那个手帕之后捂住了脸用力擤了下鼻涕,那呼噜噜的声音让罗修的唇角抽了抽,更奇葩的是这货擤完鼻涕之后还想要将那块沾满了黏糊糊透明物体的手帕还给他,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而后,罗修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摇头摇得像是现在这么积极。

    瑞克嘟囔着将手帕塞回他那脏兮兮的蓝色袍子的口袋里:“好吧,那我洗干净还你。”

    罗修头皮一麻:“不用了!——呃,我是说,你自己留着用好了。”

    往主建筑那边一路狂奔的路上瑞克给罗修大概讲了下此时公共休息室里的惨状,根据瑞克所描述的,那个被咬的病人在他离开公共休息室跑来找罗修求救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没救了——据说血洒得到处都是,被这样的浓重血腥味刺激,公共休息室里乱作一团,很多平日里看不出具有攻击性的病人都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起周围的人,他们的攻击方式跟爱跳舞的哈衣攻击方式很想象,都是化身成了野兽似的——将人扑倒——然后直接上嘴咬。

    在瑞克的描述里,罗修已经努力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当他推开公共休息室的门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一股酸水从胃部逆着食道就冲了上来。

    他想象过公共休息室里很可能到处充满了血腥——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血腥的程度会是现在他看见的这样,几乎到处都是血迹和碎肉,当罗修推开门的身后,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柔软的扶手靠背椅的背面,还有一大块像是猪肉似的鲜红的东西正拖着长长的血迹一路往下滑动……

    爱下棋的老头的那副国际象棋的棋子还摆放在棋盘上,只是之前的“白皇后”已经被喷溅的血染成了“红皇后”。

    古老的音乐播放机里还在放着轻快的音乐,那音乐声并没有停下来大概是因为这会儿几乎没有人有闲工夫去管这种事情——这样的欢快音乐声配合着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罗修只觉得自己的听觉和视觉以及嗅觉就像是被强行离婚了似的,这会儿正站在银河的这边和那边遥遥相望。

    而思考能力这种东西……不好意思,早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地毯一脚踩上去那血水冒着泡儿地冒上来然后形成个泡泡在室内鞋的鞋边爆开,“噗”地一声轻响,连带着几滴血也飞溅到了罗修脚上那双纯白的鞋上……黑发年轻人愣了愣,然胡听见不远处的玛利亚修女尖叫着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再往里面走。

    罗修眨了眨眼,抬起头,这才看见玛利亚修女正苍白着脸,抖着手试图将一块窗帘盖到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身上——那个人当然是不太好,准确地说,罗修脚底下地毯里的血大概都是他流出来了——不过罗修已经看不出这个倒霉蛋是谁了,因为这会儿,这家伙的脸上的皮已经整张被人揭了下来,只剩下了红彤彤的肌肉和暴露在外面的黑洞洞的眼眶——眼珠子当然不翼而飞。

    那模样让罗修没怎么费劲儿就想到了那些被扒了皮的松鼠。

    “朋友”是关键词。

    “饥饿”是另外一个关键词。

    因为“饥饿”,所以牺牲“朋友”来填饱自己的肚子,那确确实实就是暴力熊的思考模式。

    啊,那看来不难猜到,这家伙大概就是那个名叫“博尔佳”的交友不慎的倒霉蛋了。站在门口被进入再进入公共休息室添乱的黑发年轻人微微眯起眼,他的目光在室内游弋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休息室的角落里,正被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身上——他看上去很冷静,尽管此时他脸上的血几乎将他变成了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乌兹罗克站在他的身边,此时正不急不慢地将很粗的铁链一圈圈地捆绑在他的身上……

    而与此同时,艾克哈衣还能抬着头,跟乌兹罗克看上去十分平静地说话。

    因为隔着太远了,罗修压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只是看见艾克哈利的唇在动而已。

    大约二十分钟后,因为这一场闹剧,所有的病人——包括暂时没有体现出攻击性的那些一块儿被塞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罗修他们住的房间都是单独的,拥有厚重巨大的铁门,与其说是“房间”,说是单人牢房也并不为过……罗修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把脸,哗哗的流水声中,他听见负责带领他的中年修女在他身后用显得有些紧绷的声音告诉他,接下来的晚餐会由修女们从下面的小窗口一个个分发到他们的手上,而在公共休息室清理干净之前,所有的人都必须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好的,德兰修女,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罗修看见这个名叫德兰的中年修女因为他的听话而对他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那扇大铁门被人重重地关上,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消遣。黑发年轻人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后倒回了床上,翘起二郎腿,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思考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情……都怪他行动太拖拉,现在事情看似已经进行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地步……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有些自责的黑发年轻人睁开眼,然后他决定,下一次这扇巨大的铁门打开的时候,他一定会抓紧机会,将作为“感染源”的爱跳舞的哈衣做掉——

    然后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罗修这么想着,稍稍放松了一点儿,他翻了个身,躺在柔软的被窝中不知不觉困意来袭。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最后罗修是被外面忽然传来的一声巨响吵醒的,他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坍塌了的声音——黑发年轻人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爬了起来,蹲在床边用了半分钟清醒自己的脑子,然后他听见了从其他的房间传来了病人们的尖叫声,以及修女们恼羞成怒地用鞭子敲打着房门,让他们闭嘴安静的声音。

    就像是动物园的饲养员和他的动物们。

    黑发年轻人勾起唇角,下了床走到门边,他靠在门边,在听见什么人走进的时候,他打开了那个位于铁门上的小窗口——果不其然,他看见德兰修女正站在门外面,弯着腰试图将晚餐的餐盘通过门下面的那个小窗口送进来。

    “德兰修女。”

    “什么事,爱丽斯。”

    在一片乱哄哄的声响中,两人的对话显得特别平静也特别正常——隔着一扇门,黑发年轻人无声地翘了翘唇角,他知道自己的安静行为在此时让这个中年修女对自己的好感度又提醒了一点儿。

    这意味着他可以获得一些不同的情报。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罗修假装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用漫不经心的声音问,“我刚才在睡觉,然后听见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其他的病人就开始尖叫起来了。”

    “北边的两个房间发生了坍塌,这大概是前几天下了两场雨的缘故。”德兰修女说,“不过不用担心,那边的牢房确实是年久失修,这边倒是在翻新的时候重新加固了下,并不会出现那样的问题——乌兹罗克大人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艾克哈衣的房间坍塌得很严重,不过听上去他的人倒是没事,反倒是住在他隔壁的瑞克,可怜的孩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坏了。”

    “恩?是他们俩的房间?”

    “是的。”德兰修女点点头,无论罗修是不是看见了,她缓缓地说,“我总觉得瑞克这孩子过于脆弱,朋友不多,但是他大概是愿意为了他的朋友们付出一切的——当听说隔壁艾克哈衣的房间坍塌得很严重时,他简直像是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事实上,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也处于很糟糕的情况。”

    “很糟糕的情况?”

    “是的,铁门完全变形卡在前面,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一点儿缝隙都没有。”德兰修女头疼地说,“在我们从城市里借来相应的起重设备之前,今晚的晚餐恐怕已经是我们能给他们提供的最后一餐了——如果政府那边的设备不能分配到尾,我怀疑很有可能等待他们的将是被饿死的命运。”

    “……”

    “可怜的瑞克,他今天几乎没犯错,但是却接二连三地遭到了并不那么公平的惩罚。”

    罗修低下头,看了眼从小窗口递进来的晚餐——浓汤,土豆泥,以及意大利肉酱面以及三篇蒜蓉面包以及一杯清水。

    这是他的晚餐。

    现在无论他吃得多慢,也不会有人来抢了。

    “如果需要加餐,就敲敲你的铁门。”修女说。

    “我想这些就够了,谢谢,德兰修女。”罗修回答。

    他语落,然后感觉到在黑暗中,那个修女大概是跟他友善地笑了一下。

    然后罗修就将那餐盘拿到了书桌旁,在外面此起彼伏的敲门要求加餐的声音之中,慢吞吞地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晚餐——他几乎觉得上一次这么悠哉地吃东西几乎是离他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晚餐过后,一些病人被允许放出来到院子里走走散散步。

    人数不多,但是他们看上去大多数都是表现得及其平静——至少在言行上没有什么问题的病人——当然,罗修就在其中。

    他到院子里走了一圈,看见了艾丽嘉,爱下棋的老头以及一些别桌的老弱病残——真的就是些老弱病残,像罗修这样的年轻男性,他是独一份儿。爱下象棋的老头正捧着他的棋盘在喷泉边一个个棋子的清洗,他的“妻子沙沙”放在棋盘上;艾丽嘉坐在月光下,她看见罗修的时候似乎欲言又止,但是在她凑上来跟他说话之前,黑发年轻人却已经率先拧开了自己的脑袋;还有一些其他的病人,他们都在做着各自喜欢的事情,和在公共休息室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俩样,看上去也并不会因为自己得到了特别的优惠出来散步这件事情而感到窃喜。

    很多有精神这方面毛病的病人,大多数情况下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正常人。

    其实那只是因为他们过分地陷入了自己构造的那个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的世界中的原因罢了。

    罗修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儿,在他发现看管的修女似乎并不太在乎他们到哪儿去这件事后,他就趁着她们在聊天的时候,悄悄地摸到通往北边房间的楼梯,然后如同午夜中的幽灵似的,一路无声顺着楼梯飞快地跑了上去。

    到了北边的走廊,湿冷的墙壁上幽暗的烛光中,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修女们口中的“坍塌”的那两个房间。

    最里面的那间确实很严重,罗修甚至怀疑里面是不是还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活动空间。而倒数第二间情况则好的多,罗修绕着房间外面看了一会儿,因为支撑着建筑的承重梁还在,罗修觉得如果是里应外合的话,其实将瑞克从自己的房间里救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不知道瑞克是不知道,还是主观上拒绝这样做。

    “——我并不像离开艾克哈衣,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隔着一堵废墟墙,瑞克的声音小声地传来:“爱丽斯,虽然很羡慕你这样能吃饱了到处走走散散步,但是作为朋友,我不能扔下艾克哈衣一个人在这里受苦而我却独自享福……事实上,坍塌让我们的房间中间出现了一个缝隙,我们能透过那个缝隙看到对方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个胖子在里面嘻嘻嘻地笑了几声。

    罗修沉默,并且很庆幸这会儿坍塌了的废墟让里面的那个胖子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是有多囧。

    “那你们吃什么?”罗修问,“如果饿了的话………………告诉我,瑞克,你不会做出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给你的‘朋友’果腹这种事情。”

    “艾克哈衣有保存食物的习惯——还记得上一次跟吉姆打架吗?都是因为他的那个习惯……所以我们现在还能支撑一会儿,晚餐我吃了个馒头,还喝了很多水,现在暂时还没问题。”瑞克隔着墙,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听上去居然挺愉快地笑了声,“我想要为艾克哈衣做些什么,尽管最近他变得有些奇怪——但是我猜想友情就是这样的,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独自受苦。”

    49第十四章

    事情比罗修想象得更加糟糕。

    天气一天天地凉了下来,十一月的法兰克福正式迎来了深秋的雨季。从天而降的雨水像是要将整个人间都冲刷一遍似的,每一天晚上闭上眼睡觉的时候能听到外面哗哗地在下着雨,睁开眼的时候,那单调的背景音乐也没有丝毫的变化……人们只能偶尔在守夜的修女或者保安的交谈中得知,昨天晚上其实曾经停雨过那么一小会儿,但是在天亮之前,又重新下了起来。

    到处都湿乎乎的,如果刮起了北风,那就更加显得寒冷异常了。

    罗修从乌兹罗克那里领到了三套厚一些的唱经袍,款式和之前的那个差不多,只是相比之下御寒能力却墙上了不少,并且在这的没过多久,在这一周的周末,院长办公室窗外哗哗的雨声中,罗修从男人那里接来了一双厚厚的长靴——事实上对于这个季节来说,长靴这东西是显得夸张了些,但是黑发年轻人还是没怎么拒绝就收下了它——因为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说,长靴这种东西是人人都有的,现在给他和以后给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区别。

    罗修随手接过那个长靴放到一边,想了想后决定还是问一下:“听说城市里调配过来的起重机被拦在路上了?”

    “是的,这里到底还是乡下,路面本来就凹凸不平,现在成天下雨,路面又湿又软泥泞不堪,城里的人可不愿意这个时候开着那些大家伙跑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来呢。”乌兹罗克轻柔地笑了声,懒洋洋地回答。

    距离房间的坍塌已经整整过去四天。

    罗修每天都会去看看瑞克和爱跳舞的哈衣——并不是他有多关心他们,他几乎是一点儿也不放心“感染源”远离了他眼皮子底下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篓子……连续四天没有进食,本来就嚷嚷着饥饿的“暴力熊”会对自己的朋友做出什么举动?罗修并不知道,他只是不希望再出现下一个被扒了皮的博尔佳——可怜的、交友不慎的年轻人!

    沉默了半晌,正想问问眼前的男人对于被迫被囚禁在北边坍塌的房间中的两人有什么几乎,却在这时,罗修忽然感觉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笼罩了他,眼皮子跳了跳,还没来得及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下一秒,黑发年轻人就被随即压下来的高大身影压回了床上——

    两个成年男人双双倒入柔软的床铺中,让那床发出了不堪负重“嘎吱”的一声轻响,当对方那显得有些冰凉的薄唇贴上来的时候,罗修没有推开他,只是在瞬间的窒息后就乖乖地张开了自己的唇和牙关让对方那湿滑得像是雨天蜗牛的舌尖探了进来……“渍渍”的水声在两人紧紧贴合的唇间发出,伴随着双方越发深入的吻,两人的呼吸也逐渐变得不稳……

    然而这只是一个接吻而已。

    从始至终,压在黑发年轻人上方的男人的手,都只是撑在床边,另一只手则轻轻地、若有若无地贴在黑发年轻人的腰间。

    直到罗修因为那不断在他口中肆意的唇舌发出一声近乎于窒息的沉吟,他感觉到上一秒还缠着他舌尖不放的舌几乎是毫不留恋就立刻退了出去,忽然空下来的口腔让罗修愣了愣,他掀了掀眼皮子,对视上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

    抬起手,用袖子擦去唇角边未来得及吞咽下去的唾液,罗修平静地问:“这是做什么。”

    “如你所问,”男人微笑起来,坦然道,“想做,就做了。”

    “喔。”罗修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继续接下去——两个男人接吻这种事情确实很奇怪,但是他不是很讨厌,眼前的男人又过于理直气壮,于是奇怪的事情似乎又变得没那么奇怪了……啊啊,就好像是东方人见到西方人见面要进行贴面礼会觉得很奇怪而西方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似的。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一旦“标准”发生了改变,那么行为本身的意义也就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简而言之就是,没有了下限,还谈什么节操。

    乌兹罗克从黑发年轻人的上方挪开——双眼含笑地看着对方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自由呼吸的放松模样,他伸出手,将被他压在柔软的被子里的黑发年轻人从床上捞起来,让他坐好,然后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下在被子里蹭乱的柔软黑发:“你低着头的时候,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蝴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是在对我进行无声的邀请,爱丽斯,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将脑袋放在了你的手上,你怎么可能不去摸摸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让他高兴高兴……”

    听着对方那越来越奇怪的比喻,罗修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客气地皱皱鼻子:“闭嘴吧,我才不是什么小狗。”

    乌兹罗克沉吟一声,然后居然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现在不像了。”

    罗修抬起头眨眨眼:“什么?”

    “没有那只小狗会在被主人安抚了之后抬起头就翻脸不认人地冲他弄鼻子的。”乌兹罗克轻笑道,“过河拆桥,爱丽斯,这真过分。”

    “……”

    嗝儿屁着凉大海棠,脚巴丫子蘸白糖,过你大爷的河,拆你大爷的桥!

    罗修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转过身迈开大步子就往外冲了几步——刚刚出了乌兹罗克办公室的门,想想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回过头微微眯起眼在室内扫了一圈,目光在那个站在原地冲自己微笑的男人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停在了之前被他随手放在床边的那双靴子上。

    转过头拎起那双靴子,这一次余光都没有再给那个男人一下,黑发年轻人匆匆离开。

    “爱丽斯,最近已经变天了,休息时间不要到处乱跑让人担心。”

    身后男人的声音在窗外哗哗的雨声中隐约响起,罗修抱着靴子翻了个白眼不仅没有准备听话反而一路小跑起来——就像是谁踢翻了上帝他老人家的洗脚盆,这样没完没了下雨的日子真是令人不由得心生烦躁,人呆在室内几乎都快发了霉。

    休息时间,百般无聊的黑发年轻人几乎把主建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转了个遍——但是最终,他都会鬼鬼祟祟地摸回北边房间所在的位置……最近的雨天让走廊的大块石砖都开始往外渗水,到处都显得阴森森湿乎乎的,当病人们都聚集在公共休息室那温暖又舒适的地方时,这儿显得更加冷清异常。

    罗修弯下腰,将怀中的靴子抱紧了些,自己凑近那距离外面的石头缝隙处叫:“瑞克?”

    里面半天没有回应。

    罗修顿时显得有些紧张,他用力嗅了嗅鼻子,却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丝血腥和什么腐烂了的臭味——黑发年轻人的心情几乎是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扔开怀中的东西,双手扒在那废墟的巨石里,大声地又连续喊了几次那个胖子的名字。

    在他数不清自己到底是第十几次叫着“瑞克”的时候,从废墟里面终于传来了一点儿动静——伴随着碎石石子被人踩过时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是什么人及其缓慢地满满往这边走来,片刻之后,从废墟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爱丽斯?”

    罗修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哐”地一声落地的声音。

    “你怎么样?”

    罗修凑到那缝隙边上——这个动作让他几乎被里面迎面吹来的味道搞得整个胃都做了个团体抱膝七百二十度旋转最后来了个猛虎落地式猛地一下回到胸腔……因为是石头缝隙,这会儿他能更清楚地闻到从里面传来的奇怪恶臭……像是死老鼠的味道,并且夹杂着血液的腥甜,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气味,因为瑞克这边似乎卫生间和水龙头都保持着完好的状态。

    “不太好,艾克哈衣说,我们的食物即将用尽了……哦,还好天气凉了,食物不会坏得那么快。”瑞克听上去很虚弱,但是他声音里还是透着笑意,“今天早上我觉得我吃到了馒头上面的毛,哈,面粉变得又实又硬,必须就着水才能吞咽下去……熏肉也硬了,艾克哈衣把上次他留下来的牛排让给了我,说实话,那口味已经有点儿发酸了,不过我还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我昨天和今天都是吃的这个东西,哦,你一定不知道发馊的牛排那个味儿,我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吃牛排了。”

    罗修听着胖子在抱怨他的伙食问题——就好像这几乎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话题了。直到瑞克絮絮叨叨地将他吃过的所有东西都抱怨了一遍,蹲在外面的黑发年轻人这才说:“呃,有的吃,你就不要挑剔了——爱跳舞的哈衣怎么样了?”

    “他也还好,我们都还活着,虽然不知道我明天还能不能在这儿跟你说这句话。”瑞克说,“我太饿了,爱丽斯,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我又总是笨手笨脚,你一定闻到血腥味儿了,那都是我把自己跌伤了摔的,又一次被碎石头划了很大的一个伤口,真可惜不能给你看见,不过我已经给自己止血了。”

    “……”

    “爱丽斯,起重机是不是不会来了啊?”

    “没有的事。”罗修眨了眨眼,嗓子有点儿发涩,“他们就在来的路上了。”

    “喔,那距离我们被关在里面,已经过了多少天了?”瑞克又问,“我觉得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过得很慢,一直都在下雨一直都在下雨,无论是我睡觉还是我睁开眼睛只能听见外面哗哗的雨声——我记得德国的雨季不应该像是现在这样凶猛,所以我猜,距离我被关在这里面,还没有过去多久吧?”

    “……恩,没有过去多久。”

    “真高兴你能偶尔过来陪我说说话,”瑞克在里面苦笑一声,这时候罗修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大概是那个胖子蹲累了这会儿直接坐在了地上,“我感觉我的时间都被停止了,爱丽斯。”

    “……”

    “我看不见外面,看不见日出,看不见日落,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个房间坍塌的那一刻……我只能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听着雨声睡觉,听着雨声醒来,然后听着雨声吃那些味道奇怪的食物——尽管这样说很残忍,但是我真高兴还有艾克哈衣能陪着我,偶尔我们会凑到一起说说话什么的,如果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肯定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我是个懦弱的人,爱丽斯,没有艾克哈衣陪着我,我肯定活不下去。”

    “瑞克……”

    “现在,艾克哈衣说食物就快吃完了。”瑞克说着,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为什么救我们的人还不来?”

    “瑞克,救援人员马上就来了——答应我,哪怕是——无论如何,不要做任何牺牲你自己成全别人的事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不值得。”

    “为什么救我们的人还不来?”

    “……”

    从石头缝隙里传来的哭泣声越来越大,那最后近乎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号。黑发年轻人停顿了一会儿,最终发现这场对话恐怕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他没有到艾克哈衣的牢房跟前去,在单方面地告别了瑞克之后,他就仿佛是躲避瘟疫一般,心神不宁地匆匆离开了北边房间所在的位置。

    罗修回到了公共休息室中,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就如同往常一样每个人都在做着他们最常做的事情,这就是精神病院的好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样或者在他们周围发生了什么,换而言之,完全脱离了“人群”这个元素之外,他们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大概是在走廊上吹了风,这会儿罗修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突跳的疼痛……鼻子底下那股从瑞克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臭味像是根深蒂固地留在了那里,哪怕是拥有淡淡香味儿的公共休息室的空气都不能将它冲淡。

    黑发年轻人捏了捏自己的眉眼间,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在他的身后,是艾丽嘉还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名字分辨叫海伦和海勒,是法国人,最初罗修知道她们是双胞胎的时候还惊讶了很久,因为海伦是个漂亮的姑娘,而且开朗活泼,而相比之下,眼底下甚至有着明显雀斑的海勒却显得逊色很多,当她跟男性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会结巴。

    这会儿的功夫,她们站在书架旁边,不知道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东西——罗修并不在乎这个,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逼于无奈的瑞克为了所谓的“友谊”割下自己的肉去喂艾克哈衣的场景。

    而罗修知道,一心为了朋友的“松鼠先生”,最后可是除了换来了“暴力熊先生”的“同归于尽”之外没得到一点儿回报。

    他必须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悲剧酿成之前,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这是游戏规则的“主线任务”之外,罗修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分支任务”。

    “——爱丽斯,你看上去很苦恼。”

    一只手放在了罗修肩膀上,他顿了顿,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艾丽嘉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他……这张脸……几乎是立刻的,罗修就想到她将自己的衣服全部捞起,以完全没有必要的尺度将自己袒露在乌兹罗克眼前的模样。

    “不管你的事,艾丽嘉。”罗修口气有些僵硬地说。

    而此时,那对双胞胎姐妹却凑了上来,海伦笑眯眯地说:“我们知道,你在为了瑞克和爱跳舞的哈衣的事情烦恼。”

    罗修挑了挑眉。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海勒可是天天都在注意着你——你老是往北边的房间那边跑,正常人可不会这么干,也不知道是不是瑞克那个死胖子将粪便拉在了自己的裤裆上,远远地我都能闻到一股恶臭!”海伦咯咯笑着,用肩膀顶了顶自己的双胞胎姐妹,海勒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从手中抱着的那本厚重的书后面看着罗修——那表情就好像他随时会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罗修没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笑嘻嘻的海伦,而后者伸出手,撂了撩自己的头发,扬了扬小巧的下巴说:“真不明白那个胖子有什么好的,就让艾克哈衣这么死心塌地——我一直觉得艾克哈衣收拾一下应该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但是他偏偏就是对瑞克情有独钟——哦,我这么说你们可别惊讶,谁都知道,艾克哈衣那家伙根本没有精神方面的毛病,他进浮屠罗门,就是为了陪着瑞克而已。”

    “什么?”罗修眨眨眼,下意识惊讶地反问。

    “哦,不过他确确实实是个奇怪的男人。”海伦掩嘴嗤笑,“正常的人才不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呢——艾克哈衣——你们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这个发音在法语里,是松鼠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直接反转了…………

    可怜的爱丽丝被三月兔摆了一道。

    然后松鼠的法语具体是不是这个发音,我也就去是查了下而已,大概是这个发音……吧。

    50第十五章

    【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在单方面的付出,我想到了最后,维持着他们对我好的理由大概只剩下了它们对我的怜悯——‘看那只又胖又可怜的胖子,曾经他唱的歌那么好长得那么英俊,而现在呢,他只能充满了负罪感不停地吃吃吃,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干不了哪里也不能去’……】

    第2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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