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大恶魔 作者:青浼

    第37节

    没有人拦住拉朵妮。

    从始至终,她就好像是不存在的人似的。

    ……

    就如同罗修所判断的那样,孤儿院的老嬷嬷倒是个真正的好人,她似乎并不恼火他几乎就要搞砸了孤儿院一向以来的传统,在接受了帽匠先生的又一大笔足够支撑来年整个孤儿院全年开销的馈赠之后,当着这个红毛的面,她甚至温和地邀请罗修一块儿留下来,过完圣诞节再走。

    “别看我们这儿平日里似乎规规矩矩,但是到底还是孩子多,圣诞节比您想象的可是要热闹许多呢!”老嬷嬷劝说道。

    而罗修对此表示十分喜闻乐见,因为这会儿哪怕是有人拿扫帚赶他,他也暂时不打算离开这所孤儿院了……于是,当坐在桌子边上正龙飞凤舞地在一些文件上签字的帽匠似乎听见了他们的话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黑发年轻人时——后者牵扯脸上肌肉,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盯着帽匠那双碧绿色的双眼,却用十分讨揍的语气跟老嬷嬷近乎于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帽匠当然听出了眼前的黑发年轻人话语中的挑衅。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刀光剑影。

    于是,在老嬷嬷出去端茶、办公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坐在桌子边上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中的年轻帽匠终于暴露了本来的面目。

    红毛帽匠一扫之前人模狗样的优雅嘴脸,椅子在他屁股底下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声响,擦着地面从桌子边退开小半步的距离,上一秒还保持端正优雅坐姿的年轻富商翘起二郎腿,像个街边小流氓似的抖了抖腿,并顺手将手中正使用的羽毛笔随手扔了出去——看也不看笔尖的墨汁将文件都弄脏了一小块,他只是伸出手,顶了顶自己的帽檐,冲着这会儿沉默站在办公室角落里的黑发年轻人露出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容:“哎呀呀。”

    罗修因为对方这副变脸很快的德性愣了愣。

    帽匠勾起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讨厌表情:“你看上去好像很讨厌我,怎么,仇富么?”

    罗修:“…………”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长得很漂亮,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没有得到回答,帽匠却自言自语得十分开心,用那种不急不慢的目光在黑发年轻人身上扫了一圈后,他又缓缓道,“我刚才还准备想问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古董店里来工作,我可以出比黑暗公爵更高的报酬。”

    “喔?”罗修扬扬眉,“你准备用多少钱来挖墙脚?”

    “一晚三千金币怎么样?”

    一晚。

    真够简单粗暴的哈?

    “……这就是你所说的‘工作’?”

    “至少我不会让我的人打着赤脚满世界乱跑。”帽匠轻笑一声,露出了一点儿属于年轻人的得意神情,“对待情人这方面,我可是比黑暗公爵细心温柔得多——他太老了,对待这方面缺少激情,容易让人乏味。”

    ……末了还不忘记踩“竞争对手”一脚。

    想了想黑发公爵那英俊到爆的颜,基于对乌兹罗克(的脸)的偏袒,罗修毫不犹豫地将帽匠的话扔进了垃圾桶里。

    而帽匠还在喋喋不休地“循循善诱”:“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对于床事的需求很少,我经常听到黑暗公爵的情人抱怨他性冷淡,虽然那张脸是长得不错,但是这年头也不能光看着脸就高潮你说对吧?”

    黑发年轻人唇角抽搐,正想送这位厚颜无耻的帽匠一句“流氓”,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帽匠将之前那个被他随手扔开的羽毛笔重新捡起来,恢复了端庄的坐姿端正地摆出了之前那副签文件的正确姿态——正当罗修奇怪这家伙又抽什么风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门却被人推开,外面走进了端着下午茶的老嬷嬷。

    而此时此刻,办公室中看上去还跟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完全不知道刚才她的贵宾已经对她的穷逼客人进行了猥琐的语言性骚扰。

    75第十一章

    当夜幕降临,在帽匠先生乘坐着他那辆连马蹄都是用黄金打造的华丽马车离开之后,罗修曾经想要找拉朵妮谈一谈人生——具体谈什么,他还没有想好,可以从今晚天气不错有星星有月亮谈起,然后循序渐进到诗词歌赋最后再到人生哲学……

    是的,罗修从小到大从未和女性约会过,在他做好了觉悟要把人生中重要的第一次贡献给这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找遍了整座孤儿院都找不到她人在哪里,而其他的所有孩子都对他这个陌生人敬而远之,罗修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去问问有没有看见那个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的下落。

    她的篮子还放在孤儿院门口,里面采摘的那些白色的小野花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水分已经蔫巴巴地泛着黄,当罗修若有所思地拎起那篮子打量的时候,却隐隐约约听见了身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黑发年轻人转过头去,却只来得及从微微开启的门缝处看到一个跑远的小小身影,以及来人踩在青石砖地面时发出的“哒哒”声响。

    昏黄的月光下,远远地从后面看,拥有一头齐腰长卷发的艾米完全不再是头部天生畸形的孩子,她步伐意外地轻盈敏捷,而从罗修的这个角度看她,就仿佛看见了一只夜晚悄悄出现在月光下跳跃的林间精灵。

    想到今天下午,她轻微挣扎着从自己的手掌间挣脱,选择了更加富有的年轻鞋匠时,站在原地傻愣着的黑发年轻人眨了眨眼睛,看着艾米的身影在转过一个拐角处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夹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来,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感慨什么。

    其实换位思考一下,比起一双鞋子都买不起的“所谓园丁”,如果他是艾米,他应该也会选择承诺治疗好自己身上的残疾并且能够赐予自己新的人生的帽匠——更何况那个红毛长得挺英俊的,还带着小姑娘都喜欢的那种恰到好处的优雅且流氓着的矛盾气质——当然这不能改变他是个猥琐男的事实。

    空荡荡的走廊上,黑发年轻人像是个神经病似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声“我长得也不丑吧”之后第二次叹气,他转过身,却猛地一下发现他找了一晚上的那位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是幽灵似的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半夜的。

    冷不丁地,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姑娘出现在你的身后。

    面无表情地盯着你。

    月光照进来照在她那还算精致的小脸蛋上,那白天里看还算正常的面部皮肤,愣是被照得惨白惨白的还隐隐约约似乎泛着冰冷的青。

    这感觉,简直酸爽。

    亲,你看咒怨吗?

    罗修表示,自从他看过咒怨之后,他就发现这辈子自己最接受无能的就是年龄在十岁以下的、真正意义上的“小鬼”。

    心脏在这一刻猛地“呯呯”剧烈跳动之后仿佛就此戛然停止工作,整个胸腔内部都因此而变得异常的空虚寂寞冷,微微瞪大眼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跟拉朵妮对视上,罗修整个人放空了三秒之后,一点儿也不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面部呈现一个纠结的扭曲状,彻底吓尿。

    周遭的空气仿佛在此时都凝结成了冰。

    大脑在罢工了几秒之后就好像终于想起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谁,黑发年轻人慢慢地收敛起脸上那副“我真的受到了惊吓”的生动表情,然而在他来得及开口抱怨之前,站在他面前仰着脑袋瞪着他的小姑娘却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真不礼貌,你这副大半夜见了鬼似的表情摆给谁看?”

    “……”罗修停顿了三秒,而后他意识到自己貌似被恶人先告状了,于是他进行了今晚的第三次叹气,顿了顿后满脸蛋疼地说,“你好意思跟我说礼貌问题,拉朵妮,没有哪一本礼仪书里有教导过你三更半夜不睡觉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人家身后这种行为吧?”

    拉朵妮嗤之以鼻:“孤儿院哪来的礼仪书,你以为这里是贵族幼儿园么?”

    罗修反唇相讥:“正常人都不会大半夜地像是鬼似的出现在人家身后。”

    “我在这里站了很久了,是你自己盯着艾米的背影看个不停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在你身后。”不顾黑发年轻人的谴责语气,拉朵妮露出了个仿佛看见了大象在努力扭着腰跳草裙舞似的嘲讽表情,“有没有搞错,那么大个人了还怕鬼,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要笑就笑好了。”遭到一个六七岁小丫头嘲讽的驱魔者罗修大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坦荡荡地说,“要不要借你一个大喇叭宣告全世界,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哎哟,臭脾气的穷鬼,好啦这么吓你是我不对,为了补偿你,唱首歌给你驱赶下恐惧好了。”

    拉朵妮裂开嘴露出一个清晰的笑容,清了清嗓音之后,忽然之间声音猛地低沉了下来,窗外寒风呼啸如同恶鬼啼哭之间,空灵缓慢的童音响起——

    “快天亮的夜晚,白鹤和乌龟摔倒了,在你背后的人是——谁?”

    “……………………………………………………………………”

    “在你背后的是——唔唔唔!”歌声戛然而止,小姑娘瞪大了眼猛地一下将盖在自己嘴上的手扒下来,她瞅了眼此时满脸瘆得慌的黑发年轻人一眼,脸上露出了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不喜欢这个么,那换一个好了——月影摇,天惶惶,拆了东墙补西墙;羊圈的羊啊被狼叨,第一个爱丽丝来到我身旁——”

    “好了,闭嘴,在我忍得住还能不打破‘不打女人和小孩’这条规矩之前。”罗修十分头疼地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有没有人说过你小心眼而且坏脾气?”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拉朵妮瞅着黑发年轻人说,“真是难以想象,你居然跟一个小孩子较真。”

    “小心眼坏脾气?这么说我的人很多啊。”

    “嗯?”

    “但是我从来不承认。”

    “……”

    听着黑发年轻人那理直气壮外加厚颜无耻的语气,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这时候一阵风从外面吹来,就好像是她感觉到了一点儿寒意似的,她几乎是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完整的那边手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罗修看着她的动作,正想让她回去加件衣服再出来或者干脆上床睡觉,却在他来得及开口前,忽然看见从拉朵妮的斗篷下掉下来了一朵小花。

    那是一朵路边随处都可以看见的白色小野花——它们甚至没有真正的名字,当人们提到它的时候,就会用“那种白色的野花”来代替……然而罗修在意的是,今天下午他遇见拉朵妮的时候,小姑娘的篮子里就装满了这些花,而此时此刻,那些篮子里的花早已蔫巴巴地垂头丧气变成了难看的黄色,而从拉朵妮的斗篷里掉出来的这一朵小花看上去却很新鲜。

    就好像刚刚从野地里采摘回来似的。

    罗修低着头,看着那朵静静躺在青石砖地面上的花朵。

    拉朵妮愣了愣,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的脚下——在看见那朵地上的花时,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厌恶,喉咙深处清晰地发出了像是野兽暴怒时才会发出的低沉咆哮,然后在罗修怔愣的目光中,小姑娘抬起脚,毫不留情地一脚踏在那朵脆弱的野花上,将它碾碎。

    “哪来的花?”罗修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十分平静地问。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拉朵妮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自己的脚,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正常,就仿佛之前那一瞬间她所表现出来的负面情绪统统只是罗修的错觉,“今晚的风很大,可能是风把花吹进了我的斗篷里也说不定。”

    拉朵妮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手整理了下自己的斗篷。

    罗修看着她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到外面去做什么?”

    拉朵妮斜睨他一眼:“我们才认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而你现在似乎正在试图打听一名淑女的隐私。”

    “首先,我只是好奇地问下;其次,不好意思,淑女在哪?”

    “如果你是来找我吵架的,那你现在可以滚蛋了。”

    “纠正。是你自己出现在我面前,以及,你看上去不仅想跟我吵架,如果再给你长大个二十岁,我恐怕咱们现在已经开始打架了——拉朵妮,你有没有想过性格这么糟糕会没朋友?……比如艾米她就——”

    “你还好意思说艾米?”拉朵妮一听这个名字瞬间炸毛,二话不说抬脚就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膝盖上狠狠踹了一脚,在对方痛呼一声抱着膝盖跳开时,她一个箭步上前不依不饶地压低声音吼道,“下午在鞋匠先生的面前,你的表现就像是个战斗力负五的渣!”

    “……我已经尽力了,”罗修皱皱眉,“更何况,虽然那个鞋匠是有点奇怪,但是不可否认,他很有钱,说不定真的可以帮助艾米赢得全新的人生,所以其实让艾米跟他走也没什么不好。”

    “哦,是啊,‘让艾米跟他走也没什么不好’,我押错了注,输得倾家荡产我那不争气的筹码却跟我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拉朵妮用力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说,“多亏了这个——现在可好了——艾米就要被鞋匠带走了!”

    “……………”

    这一次,罗修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在罗修的沉默之间,拉朵妮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于是在猛地闭上嘴停顿了几秒之后,用更加恶狠狠的语气补充了句:“她凭什么?!”

    罗修眨了眨眼:“……………凭她长得可爱性格也像是小仓鼠似的讨人喜爱?”

    “你见过仓鼠吃自己的孩子么?我见过,而且仓鼠还会特意把小仓鼠吃得只剩下一个脑袋留下来以此来告诉你孩子是它自己吃掉了喔。”

    “……”

    “下次不要再用这么愚蠢的比喻。”

    “啧啧,拉朵妮,你已经回答了你自己的问题——哦没错,就是所谓的‘凭什么’——首先要有一点点来赢得‘笼中鸟’这个游戏的狗屎运,剩下的——这就可以很好的可以解释出问题所在——下午明明你也在那里,人家却看都没有看你一眼——你猜这是为什么?”罗修捂着阵阵发痛的膝盖满脸蛋疼,十分没有尊老爱幼之心地嘲讽回去道,“哎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拉朵妮冷笑了一声,又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看也不看罗修一眼,绕过他回到阴影中大概是往通往孩子们寝室的方向走去,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闭嘴吧,穷鬼,你的女儿会比我更加讨人厌的!”

    “那我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哈。”

    “开玩笑的。”

    “……”

    “我的优秀基因才塑造不出这么惊天动地讨人厌的小鬼。”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路幼稚个够本地相互呛到他们来到一个看上去是通往二楼以及地下室的楼梯口,拉朵妮站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罗修——所有的客房都被准备在二楼,然而——

    “我的房间在下面。”小姑娘面无表情地说。

    “哦,好巧,我的房间在上面。”罗修指了指楼梯上面,“不说晚安你应该没意见吧?”

    “说了才要做噩梦。”拉朵妮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一蹦一跳踩着木质结构的楼梯往下走,期间,她似乎又哼起了那一首关于“爱丽丝”的歌曲,曲调不变,然而这一次的歌词似乎有发生一些改变,罗修有些惊讶地猜测这是否是因为他听到过的那一段是不是只是歌词的其中一部分——他努力想要听清楚拉朵妮在唱什么,但是这歌声夹杂在木质楼梯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吱呀声音之间,他什么都听不清。

    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确认自己听见了什么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的声音,他这才在停顿了片刻之后,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接下来一夜无眠。

    第二天,盯着一双眼中的黑眼圈,罗修迎来了他在异世界的第一个圣诞节。

    大清早的,他便被楼下孩子们调打时发出的尖叫和大笑的声音闹醒——那些孩子们似乎就在他窗户底下的院子里玩耍,当罗修睁开眼的时候,他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什么人在叫“艾米”的名字,并且他们似乎在对着一个什么东西赞叹不已。

    黑发年轻人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面爬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揉了揉眼睛趴在窗台上低下头往下面一看,下一刻,眼中看见的一幕让他的瞌睡在一瞬间一扫而光——

    还是昨天一块儿玩游戏的那些孩子,他们似乎统一换上了新的衣服,这让他们昨天还看上去有些灰蒙蒙的脸色这会儿似乎多了一层朝气……而此时此刻,这些孩子们正围绕在一起聊天,在他们中间的那个身影从罗修这个方向看过去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从她那一头长及腰间的亚麻色长卷发,罗修可以判断那是艾米。

    和昨天那个羞涩的小姑娘完全不同。

    被围在中间的艾米笑得很开心,发出清晰的咯咯笑着的声音。

    她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孩子。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由五彩的鸟羽以及夸张的绫罗绸缎编制而成的帽子,那是一定大概连上层社会的贵族小姐或者妇人都会对其华丽度望而却步的帽子——高高的帽身完全被五彩的绸缎缠绕了起来,夸张的造型让小姑娘看上去就像是活生生地在脑袋顶上顶了一只大孔雀……

    而正是这顶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的帽子,却将艾米天生的缺陷完完全全地遮掩了起来。

    罗修眨了眨眼。

    这个时候,下面的孩子们之中似乎有谁提议要去厨房问老嬷嬷要糖果,一群孩子地以艾米为中心点,一窝蜂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罗修的窗下。

    当周围的一切伴随着孩子们的离去逐渐重归于宁静,一阵风吹来,趴在窗口的黑发年轻人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居然在这大冬天里闻到了一丝丝花香……他微微眯起眼,四处看着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窗台下、之前那个名叫艾米的小姑娘曾经站过的地方,在那儿的土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朵看上去刚刚被采摘下来的、脆弱的白色野花。

    76第十二章

    三分钟后,罗修站在了那束野花的跟前。

    抬起头看了看自己房间的窗户,他发现从自己这个角度似乎看不见有人站在窗户边上。停顿了片刻之后,黑发年轻人弯下腰轻轻地将那束白色野花拾起,这时候恰巧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过,他吸了吸被冻的有些发红的鼻子,然后将那束野花凑到了自己的鼻尖底下。

    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香味。

    但是气味很特殊,像是玫瑰和夜来香混合的产生物,夜来香的浓烈香味被玫瑰的气味冲淡,变成了一种只要不是很多这种花聚集在一起或者单束花凑近了闻就很难察觉的隐隐淡香,然而这种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想到这里,罗修忽然间皱起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别人亲口叫出“罗修”这个名字了,一时间黑发年轻人还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直到他回过头,看见一群刚刚跑开的孩子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以戴着华丽的大帽子笑得很开心的艾米为首欢快地冲着自己打招呼,他这才想起,昨天在孤儿院的老嬷嬷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将“罗修”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并不是他现在依然排斥“爱丽丝”这个名字——事实上,他几乎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他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告诉这些老弱妇孺自己的名字叫“爱丽丝”,他们脸上的表情想必会非常精彩,而这并不是罗修想要看见的。

    罗修将手中的野花随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当他来到孩子们身边的时候,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小男孩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声,随即他抬起手,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说:“看呐,下雪了!”

    所有的人——包括罗修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天空,果不其然,他们看见一点点雪花安静地缓缓从天空中飘落……罗修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因为就在昨天,这个奇怪的世界的温度还保持在像是春天一样的气温,而尽管昨晚他隐约感觉到天气在转冷,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就已经冷到下起了雪!

    这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世界。

    就好像一切按照着某些童话故事里面规定的规律在运行着自己的准则。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身处在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于是,罗修就来到了这么一个充满了生机勃勃各式各样奇怪植物的世界。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预见一些性格古怪、造型也很独特的人,于是,罗修遇见了穿着马甲的鸽子,会做饭的松鼠,只会吃下午茶的暴力熊以及性格古古怪怪的黑暗公爵以及小黄文写手毛毛虫先生。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圣诞节必须是白雪飘飘的雪夜,于是,现在天空中就真的下起了雪。

    此时此刻,罗修忽然觉得,他身处的这个仙境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属于罗修的梦境“,他所看见的经历的遇到过的,似乎都是在由一个喜怒无常又充满了目的性的人在随手操控着一般……啊,这个想法,倒是和艾丽嘉的说法十分吻合,事实上罗修几乎从来没有将她所谓的”你在参与一场不能宣布弃权的游戏,除非死亡“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罗修只觉得寒气一个劲儿地往他脖子上冒。

    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觉得颇为不舒服地皱起眉,而这个时候,看着愁眉不展似乎在思考什么的年轻的“先生”,站在罗修面前的艾米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拉车了下黑发年轻人的衣袖:“先生,我们去拆礼物吧?”

    艾米的建议得到了除了罗修之外所有孩子们的支持。

    尽管这会儿罗修心烦意乱,但是他还是顺从地跟着孤儿院的孩子们来到大厅——那是一个宽敞而古老的宴会厅,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很难想象需要别人捐助才能维持生活的孤儿院居然会有这么一颗巨大的圣诞树,这样规模的圣诞树哪怕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恐怕也必须要至少五千美元,是只有大型商场才会使用的摆设。

    被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底下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它们不是装饰,事实上每一个盒子都显得沉甸甸的装满了礼物,而罗修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老嬷嬷正将最后一个礼物盒子从推车上放到圣诞树下,看见他们推门进来,老嬷嬷似乎也为这欢快的气氛感染而笑了起来:“你们的眼睛就像是能看穿这堵墙,你们的耳朵就像是能听见我放置礼物的声音,好了,我只知道你们迫不及待,快来拿走你们的礼物吧,看看帽匠先生今年都送了什么给你们。”

    老嬷嬷话语一落,孩子们立刻发出欢快的声音像是一群小鸟似的从黑发年轻人的一拥而散冲向树下,兴奋地在那一堆礼物盒子里寻找夹着自己名字的圣诞贺卡的那份礼物——很快的,在此起彼伏的拆礼物和欢快的惊喜呼喊声中,树底下的礼物盒子都一抢而空一个不剩……有的孩子得到了几本厚重的书籍,有的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或者毛绒熊,有一些得到了电动玩具卡车,还有的甚至是一枚精致的发卡……

    看上去每一个孩子都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罗修皱了皱眉,那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忽然他听见了自己身边似乎有人在叫他。

    罗修低下头,看着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没有动的艾米,后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疑惑目光,冲着他灿烂地笑了笑,与此同时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圣诞快乐,先生。”

    “圣诞快乐,艾米。”罗修微笑着说,“你不去拿你的礼物吗?”

    “哦,你可以看见树下已经空空如也,按照惯例,圣诞树下的礼物只属于‘幸运的鸟儿’以外的孩子,而且事实上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礼物,先生,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镜子中的我看上去可以那么像是一个健全的孩子。”

    “你期望这个?”罗修轻轻地问。

    “是的,”艾米安静地微笑起来,她点点头说,“很抱歉我因此而拒绝了你,如果不是帽匠先生出现,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任何一名愿意带我离开的人离开——更何况您看上去真是一个好人。”

    “…………”

    呃。

    没有圣诞卡片,用好人卡代替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罗修淡定地接下了这张来自小姑娘的好人卡。

    “然而我和我的好朋友温莎已经有了约定在先,我答应她要在外面的世界和她再次见面。”

    “温莎?”

    “是的,就是告诉我《笼中鸟》以及爱丽丝的故事的,我的那个好朋友——哦,事实上,我几乎觉得她就像是我的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或者妹妹。”艾米笑了起来,“我曾经幻想如果我是健全的或许我的父母就不会将我抛弃,或许我可以拥有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庭——现在我的要求已经变得十分卑微,卑微到哪怕是有一件遮掩物我也觉得世界忽然充满了光芒,温莎的出现大概是我的生命中第一缕光——而现在,我觉得我即将拥有整个太阳,先生,帽匠先生说他会治好我,让我哪怕不戴帽子也像是花朵一样漂亮,就像是每年答应了我们的礼物一定会送到一样,帽匠先生说的话他就一定会做到的,你说对吗?”

    听着那细软、还带着明显童音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那话语之中充满着的期颐和向往让罗修很难开口说出任何否认的话,尽管现在他认为整件事情充满着疑点所谓的帽匠似乎并不值得信任,然而当他低下头,对视上艾米那双明亮的、充满着对未来期望的瞳眸时,他还是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

    你可以嫌弃她们吵闹、嫌弃他们不明事理不通人情,也可以嫌弃他们做起坏事儿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不可理喻的小恶魔。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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