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7节

    被这佛光一照,程先承程次凛等人猛地醒过神来。可他们才刚回神看了一眼,就又被吓得魂不附体,几欲昏倒过去。

    在净涪的脚下,倒着六七个软绵绵的人。他们的脸色简直纸一样死白,没有半点血色,发白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正直直地望着他们这边。再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不是他们程家的下人又会是谁?

    而门槛边上,程沛萎顿在地,无力靠在门扉,木木呆呆地望着那些尸体。

    程先承程次凛这些人只敢扫了一眼,便都将视线黏在净涪头顶上的那颗金灿灿舍利子上。

    净涪也不理会他们,忽然一指点上那个还泛着血色的妖异白玉玲珑小塔。随着他的动作,他头上的那颗舍利子忽然将周身佛光一敛,直直飞落,压在那个白玉玲珑小塔的塔尖。

    程先承等人只觉眼前一暗,那颗金灿灿的舍利子已经不见了。可他们也不敢乱看,还将视线黏在那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沛哥儿……”

    得到消息跌跌撞撞闯过来的沈安茹一眼看见萎顿在地程沛,扑过去将他搂进怀里,急急问道:“沛哥儿?沛哥儿,你怎么了……”

    没得到回应,她一边死搂着程沛,一边扭头去叫净涪:“涪哥儿……涪哥儿,你快来看看,看看沛哥儿怎么了?”

    净涪一边将那座收敛了所有神异变得普通黯淡的白玉玲珑小塔收入褡裢里,一边朝沈安茹走去。

    他低头看了看木愣愣的程沛,手中掐起一个法诀,当着众人的面摄出一缕黑色的魔气。

    这一缕魔气其实是程沛从胎里带出,来自于当日投胎之后的皇甫成,和净涪中午消磨掉的沈安茹身上的魔气一个来历。可这在场众人,除了净涪自己外,没有一个清楚。

    看着那缕到了净涪手里还在四处游移不定的黑色魔气,众人都是心头一惊,齐齐往后退开了几步。

    唯有沈安茹动也不动,就看着净涪动作。

    净涪收了那缕魔气,便从褡裢里取出一串沉黑色的佛珠来。

    那串佛珠通体雕刻着细小的经文,却又似乎光滑细润,在屋中昏黄的烛火里透出一层淡淡的金色佛光。

    一看就不是凡品。

    程先承和程次凛等人心头一动,想说些什么,却又都不敢开口。

    净涪执起程沛的手,从他的中指中取出一滴ji,ng血,看着那滴ji,ng血没入佛珠中消失不见,这才将那串佛珠戴在了程沛的手腕上。

    说来也神奇,程沛才带上佛珠,当下就打了一个呵欠,靠在沈安茹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净涪放下程沛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沈安茹搂着程沛的手终于放松了一点,她低下头看着程沛,轻声叫唤:“沛哥儿……沛哥儿……”

    净涪拉了拉沈安茹的衣角,见沈安茹抬头看他,便伸手指了指房中。

    沈安茹点头,抱着程沛进了房。

    她每走一步,脸色就坚定一分,也更平静了一分。

    净涪看着她,微微勾起了唇角,他沉黑的瞳孔映衬着屋里明亮的烛火,格外的摄人心魄。

    一路进了内室,沈安茹将程沛放在床上,才刚要退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裳被程沛紧紧地拽拉着,难以脱开。

    沈安茹犹豫了,净涪却轻轻地将她往床上推了一下。

    沈安茹明白净涪的意思,她也不愿意惊醒此刻沉睡的程沛,便冲着净涪点点头,就这程沛的动作,陪着程沛在床上睡下。

    沈安茹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惯常夜寝时穿的亵衣,躺在床上很不舒服,但她安然地躺在床上,细心地将程沛护在怀里。

    净涪定定地看着沈安茹动作,最后亲自替他们放下幔帐,这才转身往门外去。

    见得净涪出来,程先承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程先承退开一步,给净涪让出位置,问道:“小师父,这些该怎么处理?”

    他们刚才壮着胆子看了,但也只看了几眼,就不敢再看了。

    这里躺着的这些人,别说血了,就连骨头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r_ou_……

    净涪挥挥手,程先承等人像是得到了赦令一样,连忙让出一片空地来。

    走到这些尸体近前,净涪低头合十一礼,接着屈指一弹,几点金黄色的火花s,he出。

    火花落在尸体上瞬间燃起大火,金黄色的明亮火焰跳跃,不过一刻钟时间,这六七具尸体便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净涪又是一躬身,从褡裢里取出六七个瓷罐来。

    出来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外出游历经验的净音特意让他带了不少。

    程先承等人正奇异间,就见一阵风起,地上的灰烬被风卷着各自落在打开的瓷罐中。

    净涪将瓷罐盖子盖上,转身看着程先承等人。

    程先承和程次凛乃至后头赶到的程老太太等人都不明白净涪的意思,呆愣愣地回望着净涪。

    还是大管家明白,看了程先承一眼,上前一步道:“这些……不如先请小师父收着,等明日叫来他们家人,再看看他们的意思?”

    程先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

    净涪也不在意,随手将那些瓷罐收起。

    “今日折腾了一日,时间又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程先承看了程家众人一眼,转头又笑着问净涪:“小师父是要回邀天院还是?”

    净涪摇了摇头,伸手一指院中内室。

    程先承明白地点头,也不勉强,或者说,是经历了今夜,见识了净涪的力量,不敢勉强。

    等到一众人等散去,整个院子里就剩下纨素、s,he日等人。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冲着站在那里的净涪一拜,各自按着各自的职守安排行事。

    净涪站在院子里,对着那火焰烧起的地方敲了三遍《地藏菩萨本愿经》暗了众人的心,便入了挽书院。

    简单梳洗过后,净涪就进了内室。他动作轻巧地在纨素安排的软榻上坐下,并不曾打扰到沈安茹和程沛。

    但净涪知道,一直到他在软榻上坐下,睡在床榻上的沈安茹才真正睡了过去。

    净涪看了床榻一眼,将那座白玉玲珑小塔托在手上细看。

    这白玉玲珑小塔有九层,每一层都有门户长栏,塔身上还刻印着纷繁错杂的图案纹路,粗看只觉极其好看,细看却又像是吞噬人魂魄的漩涡。

    净涪知道,这座看似白玉雕就的玲珑小塔真正的材料,是白骨和血液。

    白骨堆垒而成的塔身,白骨雕刻而成的纹路,白骨铺就的塔底,白骨修建而成的门户……

    一个成人全身的骨骼还不够铺就小塔的一块地板,一个成人全身的血液还不够黏合两块地板!

    万人的骨骼和血液也只够修建一层粗陋的小塔而已。

    这就是景浩界鼎鼎有名的白骨道至宝,白骨玲珑塔。

    净涪看着这座白骨玲珑塔,一双眼睛渐渐显化成异色双瞳。

    在他耀金色的左眼里,这座小塔挤满了怨恨暴戾的灵魂,他们整日痛苦哀嚎,也在不断地诅咒着所有碰触甚至是见到这座小塔的人。

    在他沉黑色的右眼里,这座小塔沉凝着最暗沉的墨色,但这暗沉的墨色中,有流转着黑色的流光,流光盘旋间,自有无穷奥妙浮显。

    但无论是净涪的哪只眼睛,都能看见,这座小塔不完整。

    这件异宝,是残破到不能再残破,只剩下一个残壳的废宝。

    所以,它才能被程沛那个捣蛋的熊孩子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所以,这云庄这沛县还能有活人生存下来。

    净涪伸指点上塔顶上的那颗舍利子,舍利子金光大盛,将整个白骨玲珑塔笼罩在佛光之中,一点点慢慢冲刷。

    也所以,现在还只是一个小沙弥的净涪胆敢将主意打到它的头上。

    净涪收回手指,低头合十,观想当日惊鸿一瞥的地藏菩萨法相。

    他要将这一件异宝渡化成一件只属于他的佛宝!

    第23章 慈母手中线

    就在金光不断冲刷白骨玲珑塔的时候,白骨玲珑塔猛地一动,塔身上沉积千万年之久的怨毒憎恨骤然爆发,无数黑水自塔底汹涌而出,转眼就要突破金色佛光笼罩,跌落地面化作黑雾将这一整个地域拖入万里绝境死地。

    情况若真坏到了这一步,净涪就将是这无穷罪孽的罪魁祸首。别说证道真如得见我佛,他没在这滔滔黑河无边孽障中沉沦就算是好的了。

    恰在这时,一直闭眼似是沉浸在定境中的净涪悄然睁开眼来。他看了一眼那些诡异恐怖的黑水,也不去管白骨玲珑塔周围稀薄到仿佛只是一片金色薄纸的佛光,只是抬手缓缓贴向塔底。

    随着他的动作,一缕沉黑色的雾气自净涪识海冒出。这雾气飘落在净涪摊开的手掌,又凝结成一颗沉黑色的豆大圆珠。

    光看外形大小,不看颜色流光,这颗圆珠和此刻正在塔顶闪耀着金色佛光的舍利一模一样。

    这就是净涪的心魔魔珠,是他剥离前世天魔道修为后成就的至纯至粹的心性魔珠。

    这心性魔珠和那颗佛门舍利乃是y阳相对的至y一面,乃是他此生重修魔道后的至高成就。

    这颗魔珠一出,威能果然不负净涪所望。

    只见那魔珠才一触及白骨玲珑塔塔底,白骨玲珑塔的塔底就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黑洞一样,凭空生出无穷吸力,源源不断地吞噬着那些磅礴的黑色流水。

    不过几个呼吸间,那些才涌出白骨玲珑塔正在不断冲击着金色佛光的黑水就被黑洞吞噬殆尽。尽管如此,这魔珠还犹嫌不够,它也不需净涪催动,自己就往白骨玲珑塔里钻。没过多久,那魔珠就消失在塔底,直入白骨玲珑塔塔中而去。

    脸色越渐苍白却还是平静无澜的净涪看了一眼似乎一刹那重新光亮起来的金色舍利子,将左手上握着的那幅《白莲自在经》收入褡裢,闭上眼睛再度沉入定境。

    识海中,一左一右几乎化作实体金黑两仪的图案如今已经虚淡得就像是一片薄雾。

    净涪对此视而不见,他盘膝坐在虚空,化出木鱼放在身前,闭目诵起了心经。

    随着木鱼声和诵经声响起,在净涪耳边不断呼喊叫嚣甚至要将他整个人也拖拽着一起沉沦的哀求诅咒也终于被逼出他的身体,只能在他耳边不断回荡。

    而与此同时,镇压在白骨玲珑塔塔顶的金色舍利子和那不知道在白骨玲珑塔塔中什么地方的心魔魔珠齐齐一震,金色佛光和黑色魔气顿时肆无忌惮地铺展蔓延开去,一内一外,一上一下,将整个白骨玲珑塔彻底笼罩镇压。

    这个白骨玲珑塔虽然妖异邪妄,但到底只是一件早前遭受重创后又历经无穷岁月洗礼连灵性也没保留下来的废宝,根本无力挣扎,除了不断地晃荡咆哮之外,也就只能被净涪镇压渡化。

    此刻还在识海中一遍一遍诵念着心经的净涪恍恍惚惚间似乎遁入一片虚妄,虚空中七彩的光芒扭曲碰撞,有无穷光芒由此间诞生,也有细碎光屑不断飘落,生灭轮转,内蕴深藏。

    净涪神思恍惚,似乎是在仔细察看,又似乎是在专心诵经,目不斜视。但他的识海之内,却骤然生出无穷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身形一分为二。其中一人身穿灰色僧衣,头顶一点金光虚闪,光亮脑门上九点戒疤异常醒目,另一人身穿黑色常服,需合的手上托着一点暗沉黑光,头上却又有三千青丝拢起。

    他们两人面目一致,面色俱都平静,相对闭目而坐,各自诵经不绝。

    但若有人细听,他便会知道,虽则这两人都在诵经,但两人所诵的经文却并不相同。

    一者是《心经》,另一者却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随着这两篇经文诵起,不知什么时候被净涪托在手上的白骨玲珑塔中响起阵阵呜咽声。声音凄厉悲恸,撼动神魂;又浅浅淡淡,勾人心魄。但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了塔中一个个飘出的虚淡人影。

    这些衣饰和此间人已经大不相同的人影表情都是空白,神色尽皆懵懂,恍然不知世事。

    他们从塔中飘出,在地上站稳,愣愣了一会才冲着盘膝坐在软榻上的净涪躬身一拜,走上虚空消失不见。

    直至天色将明,天边有一点晨曦飘起,净涪才从定境中出来。

    他坐在软榻上,目光有些呆滞,似乎还是回不过神来。等他眨眨眼睛,便若有所觉,转头往床榻上望去。

    床榻上遮蔽的幔帐不知什么时候掀起了一角,那双晶亮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见他望来,那双眼睛眨了眨,似要兴奋地嚷叫起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只是迎着他的视线望来,并没有任何动作。

    是程沛。

    没想到今天最早醒过来的会是他,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净涪收回了视线,低头仔细打量着手里的这座白骨玲珑塔。

    塔顶上的那颗金色舍利子金光似乎更加凝实。塔身上妖异诡谲的晶白似乎也褪去了一点亮色,相对柔和了一点,虽然还不怎么看得出来。而塔底……

    净涪凝神感应了一番,塔底的那颗魔性魔珠身上流转的暗光似乎也更加黯淡了点。

    无视掉耳边还在呼号的哀求咒骂,净涪将白骨玲珑塔托在手上,又闭眼入定而去。

    等到他从定境出来,时间也已经到了他做早课的时候了。

    净涪从榻上起来,冲着被纨素等人侍候着梳洗打扮的沈安茹弯身一礼,又冲着正好奇地望着他的程沛一点头,便转身出了内室,到s,he日等人新整理出的小间梳洗过,点起线香,在蒲团上坐下。

    他将白骨玲珑塔放在木鱼之前,便不再去管他,一边轻轻敲起木鱼,一边在心底默诵着佛经。

    侧耳听着隔壁传来的木鱼声,沈安茹忽然叹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从矮凳上站起,将扑向她的程沛紧紧搂进怀里。

    “我也只愿你们平安喜乐而已……”

    她低声呢喃着,除了在她怀里的程沛和她自己之外,没有人听见。

    程沛抬起头望着她,沈安茹揉着程沛的小脑袋,收起脸上所有异色,微笑道:“来,跟娘用早膳去。”

    程沛不明白,但还是乖乖地点头,乖顺地被沈安茹抱在怀里,带着到前屋用膳。

    他难得这样乖巧。

    沈安茹爱怜地看着他,伸手阻了旁边侍女的动作,亲自动手给程沛舀了一小碗小米粥,又给他拿了一个他爱吃的脆面卷。

    程沛给了沈安茹一个大大的笑脸,也没像往常那样只顾着自己埋头吃食,而是拿起另一双筷子,生疏但执着地给沈安茹夹了一个素包子。

    “娘,吃……”

    因着种种原因,母子二人从未如此亲近过,沈安茹眼眶一热,含着泪珠就点头笑道:“好,娘吃……”

    亲亲热热地吃完早膳后,沈安茹又侧耳细听了一下,见木鱼声还是没有停下,便又亲自给程沛理了理衣裳,牵了程沛的手,要带他去给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请安。

    可他们还没有出门,便看见了往这边走的绿萝。

    见了沈安茹和程沛,绿萝远远地就停了脚,微笑着冲他们福身请安,才开口道:“老太太说了,昨夜一夜折腾,大太太和二少爷也辛苦了,且好生休息着,今儿的请安就免了吧。”

    沈安茹看着绿萝眼底的惊恐和僵硬的表情,又不着痕迹地将院中所有侍女仆从的面色收入眼底,点头笑道:“多谢老太太好意,那媳妇就晚上再过去吧。”

    绿萝听沈安茹这样一说,连忙笑了一下,又道:“老太爷也说了,晚上也不折腾大太太和二少爷了……”

    沈安茹眼底一冷,面上笑容不变,点头道:“既然如此,便请绿萝姑娘替我给老太爷和老太太道谢一番,等明日,媳妇再去给两位请安。”

    绿萝抿了抿唇,很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福身离开。

    沈嬷嬷上前一步扶着沈安茹:“太太……”

    沈安茹笑了一下,只摸了摸抬头看她的程沛脑袋,道:“回去吧。”

    等到净涪结束早课,睁眼看到的便是坐在他对面百无聊赖的程沛。

    见他睁眼,程沛ji,ng神一震,扑上前来冲着他笑,“大哥……”

    净涪看了他很久,看得程沛都委屈地要叫娘了,才点头算是应了。

    程沛见他应声,脸上笑容张得更大,就围着净涪团团转,连净涪用早膳他也坐在净涪对面跟着又吃了一些。

    净涪并不理会他,直到吃完早膳后,挽书院的仆从过来收拾碗筷,他才领着程沛在一旁坐下,定定地望着他。

    程沛没头没脑地坐在那里很久,完全不知道净涪什么意思。

    净涪也还只是看着他,半点提示都没有。

    倒是旁边坐着收拾布料正准备缝制的沈安茹轻笑了一声,道:“沛哥儿,跟你大哥说说,昨儿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程沛恍然大悟,便开始跟净涪细说起来,他边说还边指手划脚,“昨天我也没干什么啊,就是……”

    程沛也真委屈,他什么都没干,就只是像往常一样在自家的花园子里头转着玩。

    那东西他是在一座假山的小洞里捡到的。当时假山里一窟窿黑得不得了,他都有点害怕,走了很久才从走了出来。期间他可是还跌了一跤呢。

    等他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手上抓了那个小塔子,当时那小塔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小塔塔底还有一块黑色的东西,像是玉片,又像是木片。

    他什么也不知道,那东西带回来之后就扔给那些侍仆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就,就那个样子了……

    程沛很努力想要说个清楚,但也只是说了个大概。

    净涪看着他,见他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又见他努力挺着小胸膛要做出个勇敢的样子来,不由得笑了一下,伸手摸上了程沛的小脑袋。

    程沛抬眼望入净涪的眼睛,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他居然就将他的小身体凑到净涪身边,紧紧地挨着他,一副像是要将自己的身体塞进净涪怀里的样子。

    “大哥,我是真的没想到那小塔会那么可怕的,我还拿着它走了一路……”

    沈安茹也后怕地望着程沛,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心腔。

    还好,还好沛哥儿没事……

    “以后可不许再这样胡闹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记得不要碰!”

    她不由得再叮嘱了一次,程沛也没像以往一样嫌她重复又啰嗦,而是慎重地点着小脑袋。

    净涪转头看了沈安茹一眼,笑了一下,伸手拉着程沛就出了门,带着他来到庭院中。

    沈安茹不放心,放下手头上的针线活就跟着出来了。

    净涪带着程沛走到了庭院上昨夜那些仆从倒下的地方。

    一院的侍女仆从,打从昨夜起,都特地避开了这里,甚至除非迫不得已,他们连接近挽书院都不敢。

    重新站在这里,似乎又想起了昨夜里发生的事,想起那些侍候他的仆从侍女死去时的脸,程沛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源源不绝的暖意从净涪的手上传过来,抬头看了看净涪,程沛又站稳了。

    净涪收回打量着程沛的余光,放开程沛的手,径直走到一处角落里捡起一小块黑色的似木似玉的残片。

    “是它,就是它!昨天我拿着的时候它还是在的!”

    程沛见净涪拿着那块残片回来,连忙惊叫出声。

    净涪仔细看了两眼,将残片拿在手里,抬头却望着站在那里的沈安茹。

    冥冥之中有感,沈安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净涪回头,将手里的那片残片拿起,放在程沛眉心。

    程沛愣愣地看着净涪,一动不动。

    甫一触及程沛的眉心,那片残片就像是没入水面一样,一点一点沉了入去,最后消失无踪。

    程沛惊奇地伸手摸上自己的眉心,却触手平滑,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净涪,净涪也看着他,点了点头。

    程沛回头望着沈安茹,沈安茹也笑着冲他点头,他欢呼一声,在整个院子里来回疯跑,笑声不断。

    从昨夜到今日凌晨,又从凌晨到今天早上,程沛看到了太多和以往不一样的东西。

    他似乎一下子长大了。

    但他这样的成长,着实让沈安茹心酸。如果可以,沈安茹甚至宁愿程沛如往日一样顽劣捣蛋,也不愿意看见他这样的成长。

    一直到此刻,沈安茹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笑着看着净涪和程沛,一静一动,无比骄傲。但如此同时,她心底也明白,这两个孩子,她都留不住。

    他们的世界,远比她的来得广阔无边。

    作为母亲,她愿意放手。虽然她会担心,会忧虑,但她更愿意他们能像现在这样,活得畅快自在!

    “嗒……”

    净涪耳边响起一声脆响,某种一直缠绕着他的丝线像是彻底崩断,又像是往外无限延展伸长,让他觉得自由又不会让他心生彷徨。

    温暖柔和到让人落泪。

    净涪抬头,对着碧蓝干净的天空放目张望。

    旁边程沛也已经不再欢跑,他背对着他们,难得安静地站在原地。

    院子里,一时间安静至极。

    三日后,净涪穿戴着一身簇新的僧袍僧鞋僧帽,带着褡裢里那两件同样簇新的衣物,踏出了云庄的大门。

    身后,程先承程次凛等人躬身远送。

    沈安茹牵着程沛,含泪看着净涪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

    程沛懂事地拉了拉沈安茹的手,沈安茹屈身低头望去,程沛从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一条干净的小帕子,一点点拭去沈安茹的泪水。

    “别哭,娘……”

    沈安茹握紧了程沛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净涪消失的方向,视线收回的同时瞥见程家众人既惊又惧的目光。

    她一概不理会,只当没看见。

    等到程沛收回手,她站直身体,冲着程家老太爷和程老太太福身道恼。

    “父亲母亲见谅,媳妇身体不适,便带着小儿先回去了。”

    程老太太憋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板着脸皮点头。

    程老太爷笑了笑,道:“嗯,你们先回去吧。”

    程沛看着程老太太,程老太太却一直避着他。

    沈安茹紧了紧握着程沛的手,看也不看程次凛,带着程沛又是屈身一礼,领着他往邀天院去。

    自今日起,邀天院就是程沛的居所。

    等程沛满七岁后,便会参加仙门竞选,入道修行。

    这沛县确实是佛门辖地,但净涪已经入了佛门,沈安茹并不愿意自己的次子也要拜入佛门。

    佛门清规戒律太多,并不适合程沛。

    净涪也同意了。

    将程沛送回邀天院之后,沈安茹回了凛风院。她没等程次凛回来,先换了衣裳就去了新布置出来的小佛堂。

    小佛堂里供奉的是净涪给她从妙音寺里请出来的佛像。

    沈安茹定定地望着那尊佛像,最后上前几步来到香案前,就着清水净手,拿过三柱线香点起。

    袅袅檀香蒸腾而上,模糊了香案后的那尊佛像模样。

    沈安茹只能看清那尊佛像唇边慈悲的笑纹,她低垂眼睑压下眼眶里的泪珠,手持线香恭敬拜下。

    “祈求佛祖保佑我儿一路平安和顺……”

    一步步行走在路上的净涪忽然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一阵,却没有回头,还继续一步步坚定地往前走。

    大自在天外天上,大自在天魔主似是等闲地挥了挥手。

    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天魔童子恍如蒙受大赦,他用力在地上猛叩三个响头后,口中称道:“谢魔主。”

    大自在天魔主一动不动。

    他并不在意,低眉顺眼从地上爬起,又在诸多天魔童子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莲座上坐下,闭目调息。

    等到一直缠绕在他身上的目光尽皆散去,天魔童子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过去了……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大意!

    天魔童子抿了抿唇,任由自己的气息在经脉里左冲右突,不去理会身上一重一重涌起的闷痛,全力修复自己心神上的伤势,顺带分出一丝心神去查看此刻皇甫成那边的状况。

    眼见着皇甫成那边虽然没什么进展,但也没什么大碍,他松了一口气,再顾不得其他,放任自己沉入定境。

    在沉入定境之前,他最后想道:或许应该再换一个策略?

    第24章 竹海灵会

    “可都看清楚了?”

    陈朝真人收住剑式,站稳身形,回头询问两位弟子。

    “看清楚了。”

    左天行和皇甫成脸色一整,齐声应答道。

    “嗯。”陈朝真人点头,“你们且将剑式使来。”

    左天行和皇甫成两人对视一眼,左天行手提剑器往前走出几步,在空地上站稳。

    “喝!”他沉声一喝,左脚向前一跨,只听手中剑器嗡地一声低鸣,一道剑光骤然亮起,顺势向前斩出。

    第一式、第二式……第十八式,整整一十八式剑式正确无误,甚至其中还有些剑意若有若无,在刚刚陈朝真人的连招中生出别样的感觉。

    陈朝真人看着一招一式完整使来的左天行,点点头,寒冰塑就一样的脸庞上生出点点罕见的笑意。

    皇甫成并没有注意到这如同春回大地一样的奇景,但并不影响他清楚陈朝真人对左天行的满意。他只顾着认真看着左天行的剑势动作,自己在心底暗自比划。

    等到左天行收剑站定,皇甫成才回神。

    “很好!”

    对于这个弟子,陈朝真人从来不吝惜赞赏。他冲着左天行点点头,又看向皇甫成。

    皇甫成握紧了剑,一步步走入空地。

    在空地上站定,他深呼吸一口气,稳定心神,然后眼神一沉,跨步起剑。

    和左天行的那套已经开始衍生出自己风格的剑法相比,皇甫成的这一套剑法只能算是一板一眼,完全没有什么特色可言。可陈朝真人还是看得很认真。

    等到皇甫成收势站定,抬头望着他的时候,陈朝真人也是点头,叮嘱道:“回去多练习。”

    皇甫成已经心满意足,他眼睛一亮,点头退了回去。

    等他回到左天行身边,他还笑着对左天行道:“稍后师兄有空的话,还请师兄多指点一二。”

    皇甫成笑脸相迎,左天行也做不到恶言相对。

    他点点头:“可以。”

    见两位弟子关系相处得不错,陈朝真人心中点头,从袖袋中摸出两块竹令,随手扔给左天行和皇甫成。

    “吾等练剑,必持剑一会天下英豪。你们也该出去试剑了。”

    左天行和皇甫成接下竹令,点头应诺。

    陈朝真人看了两位弟子一眼,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去吧。”

    这竹令,就是一块墨色的竹简,触手生凉。

    皇甫成看着竹令上的字,低声道:“这就是十年一次竹海灵会的竹令?”

    景浩界中央之地,有一块无边竹海。据传竹海中央,又长有名为苦竹的竹中异种。据说这先天地而生灵性非凡的苦竹甚至能助人参悟天道。

    当然,一切都是据说,因为还从来没有人见到过苦竹。

    苦竹还只是在传言中出现,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还犹未可知。但也正因为这样,这竹海灵会的竹令才会分发给他们这些修为浅薄低微的小弟子。

    皇甫成看了旁边的左天行一眼。

    这样的好东西,当然都是主角的。得到了苦竹,主角的修行之路才一路畅通无阻。

    左天行藏在长袖下的手摸着竹令,眼神一瞬间有些涣散。但他藏得太好,并没有被皇甫成发现。

    左天行侧头看了一眼皇甫成:“你要去吗?”

    虽然他对这位师弟还是不喜,但他们毕竟是亲师兄弟,作为师弟的他已经尽力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了,他这个师兄也不好什么都不做。

    或许多相处相处,关系就能好起来呢?

    皇甫成点点头:“去!”

    虽然苦竹是主角的,他拿不到。但竹海里除了苦竹之外,还有其他竹中异种。虽然比不得苦竹,可也都是好东西。

    净涪小师兄爱茶,竹叶茶别有一番滋味,他应该也会喜欢。而且小师兄他还在外游历,这趟竹海灵会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到时如果见不到小师兄,他就得给他多采些竹叶才好。

    而且,在竹海灵会这一段剧情中,主角会有一番磨难。如果他能一直跟着主角,不离不弃的话,或许能够将好感度拉回来,一点?

    就算好感度已经是惨不忍睹,几乎无药可救,皇甫成还是想要再抢救一下。或者过了这一波剧情,情况就会好转呢?

    左天行点头。

    皇甫成看了左天行一眼:“师兄也是要去的吧?师弟修为浅薄,一路上还要劳烦师兄多多关照。”

    左天行却摇头道:“师弟不要太妄自菲薄。我等表兄弟同为师尊座下弟子,只当相互照应。”

    皇甫成心中一惊,抬头仔细打量着左天行。

    明明好感度没有提升啊,怎么主角会对他这么和善?

    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最后,他只能说服自己:或许主角他也有意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算不交好,至少也不像现在仇人一样?

    两人一路沉默,迎面却碰上袁媛。

    见了他们两人,袁媛高兴地迎上来,叫道:“大师兄!皇甫师兄。”

    左天行抬头就是一笑,伸手摸了摸袁媛的头,道:“袁师妹这是?”

    袁媛不自觉地在左天行手里蹭了蹭,娇俏的眉眼眯起,问:“刚从师父那边回来呢。大师兄,你听说过竹海灵会吗?”

    左天行又是一笑,摸着袁媛的手落下,顺势在袁媛的俏鼻上轻轻刮了一下,这才柔声跟她说起竹海灵会的事。

    皇甫成识趣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青梅竹马袁媛,朱砂痣苏千媚,白月光杨姝,啧,主角真是艳福不浅。

    说是这样说,但这样在现场旁观男主和女主之一互动的皇甫成不知怎么的,心底并没有前世看书时候那样激动羡慕,反而平静如水,视若等闲。

    这样的不同,皇甫成却半点没有觉得不对。

    左天行又叮嘱了两句,转头就对皇甫成说:“皇甫师弟,你自己先回去吧,我送一送袁师妹。”

    皇甫成点头:“那师兄,我先走了。”

    他又冲着袁媛点头,自个就回去了。

    一边走,他还一边想着:男主和女主一起呢,他还是识趣一点走开吧。

    话又说回来,这趟竹海灵会他还就要当一次电灯泡了。

    想到自己到时候瓦亮瓦亮的头顶,皇甫成不禁想起了净涪小沙弥。

    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碰上小师兄呢?

    唉,也不知道小师兄现在怎么了?

    正被皇甫成惦念着的净涪小沙弥此刻抬头望了望天色,左右看了看。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现下这个时辰,农家里的人都下田忙活去了,留在家里的没有什么人。

    净涪打量了一阵,选了一家院子。

    他走到柴门前,拍了拍门扉。

    “谁啊?”没过多久,一个农家老妇人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摸索着走了出来。

    老妇人没有听见回应,又叫了一声,“谁啊?”

    净涪推开门扉,进门向老妇人走去。

    老妇人本来正侧耳等着来人应答的,没想到来人居然直接就走了进来,她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木杖,再问了一声,“谁?!”

    到得近了,老妇人终于看清了净涪的样子。

    她松了一口气,身体靠着门,紧抓着木杖的手松开又轻握上,冲着净涪弯了弯身,咧着嘴笑道:“是小师父啊?”

    “小师父有什么事吗?”

    净涪摇摇头,并不说话,只伸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水井。

    老妇人又看了他一眼,觉得净涪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站起身带着净涪往水井那边走。

    “小师父要取水啊?没关系的,小师父想汲多少就汲多少!”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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