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出魔入佛[上半部] 作者:柳明暗

    第57节

    忍了又忍才终于按下那口气的程沛沉声问司空泽:“师傅,我大哥他没事吧?”

    “你大哥?”司空泽笑了一下,才道,“你看他像有事的样子吗?”

    程沛不和司空泽扯皮,直接点头道:“我看他回去的时候状态不对。”

    司空泽倒是没有想到程沛观察得那么仔细,但他再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程沛自来敬重他大哥,也比旁人更关心他的大哥,自然不会像外人那样只关心那个净涪是如何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胜过对手,只关心他到底能不能顺利将那些站在他面前的青年骄子们一一打败,再一次成为竹海灵会的魁首,取得罕见的连冠。作为亲人,作为弟弟,程沛更关心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司空泽沉默一瞬,回想了不久前才在众目睽睽下安然迈入妙音寺清净竹棚里的净涪,语气笃定:“你大哥他没事。”

    程沛先是一喜,再顾不上旁边杨姝怪异的视线,连连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司空泽嗤笑着道:“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区区一个净方而已,能奈他何?你还真是想得太多。”

    程沛几乎是立刻反唇相讥:“那妙理寺的净方沙弥自然是不能将我大哥怎么样,但我大哥他看上去反击消耗太大了啊……”

    司空泽一时哑口。

    他身为天筹宗天机峰的掌峰长老,见识不可谓不广阔。别的宗门长老都能够认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能认得出来。

    净涪握着那株菩提树幼苗不过随意一扫,却是在准提菩萨法念护持下引动了准提佛母的七宝妙树。净涪不过一沙弥,纵是修为已经远超于普通的佛门沙弥,又仅仅是在准提菩萨法念护持下引动七宝妙树虚影的一丝威能,但他到底还是凡胎,其损耗之大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够凭空猜想的。

    但司空泽也不是无话可说,他冷哼了一声,只道:“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你大哥他步履稳健,行走随意,又哪里有什么不对了?”

    这会儿又轮到程沛哑口。

    其实就事实而言,程沛和司空泽两人谁都没有说错。引动七宝妙树虚影的一丝威能对净涪而言损耗确实很大,但这损耗还在净涪的承受范围内,甚至都没有损耗到他的本源。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净涪就已经恢复了一点力气。而且这景浩界里,大概也只有净涪自己清楚,那一道关切宽仁的清净佛光在散去之前,大半的佛光其实化作了无垢念力散入他的身体中,补足了他急速损耗的元力。

    是以当净涪走入清净竹棚的那一刻,净元和净磐等妙音寺的沙弥看到的,便是一个面色红润、呼吸平稳、眼睛清明有神的净涪。

    和往常一般无二又似乎还要更胜一筹的净涪。

    诸位沙弥面面相觑,随即一众沙弥便就从蒲团上站起,其中出身药王院的净磐沙弥更是迎了上来,也不贸贸然就去探查净涪的脉搏,而只是细细地打量了几眼净涪的气色,见他ji,ng神元气虽然颇有几分损耗,但都不是大碍,只需调养片刻就能恢复。

    净磐沙弥当下真正的舒缓了神色,笑着连连感叹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旁侧的同门沙弥见状,也笑着拉了净磐沙弥一把,提醒他去看他身前浮起的那枚竹令,道:“净涪师弟无事,但这一回可是该你下场了,快去吧,莫要让别人久等。”

    净涪也是点了点头,侧过身体给净磐沙弥让出一条路来。

    净磐沙弥定睛一看,果然看见自己身前的那一枚竹令。他一把将竹令抄在手里,和诸位师兄弟点头道:“那么我就去了。”

    送走了净磐沙弥,诸位沙弥只简单地和净涪说了两三句闲话,便放了净涪,让净涪回道自己蒲团上安坐。

    净涪能够清楚地察觉到这些沙弥们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比之先前,他们更为恭敬,更为谨慎,也更为友好。

    对此,净涪也只是微微一笑,便就自顾自沉入定境中,并不曾有太多的想法和思虑。

    净涪于识海中显出本尊,虽然魔身仍然未曾显化,但佛身却已经在感应到净涪本尊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显出了身形。

    看着出现在识海中的本尊,身形尚且虚淡的佛身微微一笑。

    净涪本尊扫了一眼那边的稀薄的魔气,对着佛身点了点头,直接道:‘开始吧。’

    听得这话,佛身也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净涪本尊一步迈出,陡然出现在佛身身前,而佛身此时也化出了金身佛陀的形态。

    佛身盘膝坐于虚空,双手结定三股印,入无思无想之境。

    净涪也在佛身身前盘膝坐下,双手同样结定三股印,也入无思无想之境。

    在那无思无想了无杂念不见杂绪的清净定境之中,净涪和佛身头顶同时升起一道清净通透的气息,这两道气息在虚空中毫无隔阂地融合壮大成同一股清净菩提气息。

    在这一片清净菩提气息快速壮大的那一刻,在那擂台上曾经被净涪握在手里的那株菩提树幼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净涪身前。

    它的仅有的数片嫩叶无风自动,那道仅仅只出现在净涪头顶甚至不被这清净竹棚里的所有人察觉的清净菩提气息竟就随着菩提树幼苗枝头嫩叶的摆动而垂落。这道气息落在菩提树幼苗细嫩的枝叶上,便就自枝叶处起往菩提树幼苗的根系处贯通。

    如此流转过一遍之后,菩提树幼苗根系一抖,那道气息轻轻震落,却并未流散至各处,反而是随着净涪结定的手印一起,回归到净涪头顶的那一片清净菩提气息之中。

    紧接着,菩提树幼苗的嫩叶又是无风自动,再度从净涪头顶引下一道气息,再开始一次崭新的循环。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几何,净涪头顶那一片清净菩提气息不见减损,反而更为纯粹清净。而与此同时,菩提树幼苗也在不住轻轻震颤,树苗周身气息更显清净玄微。

    显见,净涪的这一番修持,受益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身上的这一株菩提树幼苗。

    净涪的修持很有成效,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而已,灵竹城中的一十六处擂台甚至都未有一处擂台分出胜负,净涪便已经神满意足地从定中转醒。

    他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悬浮在他身前,却始终不曾被任何一位总分出几分心思来关注着他的妙音寺沙弥们发现的那株菩提树幼苗。

    他定定地望着这株菩提树幼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伸出手指在菩提树幼苗枝头上方划过。

    菩提树幼苗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嫩叶在流动的空气中轻摇款摆。

    净涪收回手指,黑黝黝的眼睛里隐现笑意。

    他无声点头,张开手来,握住了菩提树幼苗的树干,一如早先在擂台上他握住菩提树幼苗树干的样子。

    菩提树幼苗的嫩叶摇动,一道清净菩提气息悄然迸发,不显眼,也不惹人注意,却愣是在这一片平静的虚空中激起了一道涟漪。

    净涪唇边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悄然地将手里的这一株菩提树幼苗放在膝上,手指一点点地自枝头嫩叶起拂过树根末梢,动作轻缓而珍视,如同在检视着自己最为珍贵的宝贝。

    这样细致认真至极的检视,菩提树幼苗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极为享受。它细微又活泼地摆动着自己的枝叶,气息灵动欢愉。那嫩叶、细枝甚至是那柔软又脆弱的根须,也在净涪的目光和动作间不住轻颤,眷恋而依赖。

    哪怕是净涪,在这样的回应下,也不由得放缓了神色。

    在这样的无声又坦诚的交流中,净涪快速地回归到当初在擂台上的状态,也再度唤醒了他早前沉入神念间的感悟。

    正如清沐禅师和程沛等人所见,在刚才的擂台上,引动那一丝七宝妙树虚影威能对他消耗太大。虽然还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却不在他早先的预算范围内。

    甚至从一开始,净涪就没想过会引动准提佛母的法念护持。

    最初他选择结定三股印,真正想要接引的,不过是为了度化人道众生而变化成准提菩萨的观世音大士法念而已。

    惊动准提佛母是意外,却也是惊喜。更为让净涪惊喜的,还是那一株七宝妙树。

    净涪闭着眼沉浸在他引动七宝妙树那一瞬间感知到的玄微清净佛意,并不勉强自己去感悟,也不曾着意去探查。

    他只是享受着那一种似乎沐浴在无边清流中的清净安适感觉之中。

    和他一般无二的,还有那一株摆放在他膝上的菩提树幼苗。

    一人一树安适而自在,清净而自然。

    随着时间的流逝,净涪的气息渐渐染上了一丝清净自在的感觉,可见受益匪浅。而同样收获良多的,还有一株生气更加浓郁的菩提树幼苗。

    如果不是净涪身前那枚竹令泛起的微光侵扰,那一瞬间的不和谐惊扰了净涪,净涪怕就要这样享受到天荒地老。

    那种玄妙至极的状态被打断,净涪犹自可,菩提树幼苗却极为不满。它使劲地颤动着枝头上的嫩叶,致力于仅凭它枝头上的那三两片细叶制造出枝叶拍打的声音来。

    可惜有心无力,在窘迫的现实压制下,菩提树幼苗只是带起了几丝气流。那气流细细小小的,便连净涪的衣角都没有掀起来。

    净涪低头看了菩提树幼苗一眼,隐去眼底笑意,将菩提树幼苗重新收入识海。

    就在他要拿起竹令下擂台的时候,净涪动作忽然一顿。

    旁侧发现他身上竹令异状,正要提醒他的妙音寺一众沙弥们还没想明白,便见净涪从身边褡裢里翻出一个长长的盒子。

    盒子打开后,里头赫然是一株九节四十九叶的异竹。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妙音寺的一众沙弥们才恍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次竹海灵会上,净涪曾在这无边竹海里得到了一株异竹。

    离得净涪最近的净可沙弥看得更为仔细,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吞了回去。

    旁边的其他师兄们看了净可沙弥一眼,也都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净涪,只是静静地看着。

    净涪取出那盒子里的茂竹,将它送入识海中,看着它与菩提树幼苗在识海中扎根,才收起了盒子。

    他将盒子重新放回褡裢里,又将褡裢放回原处,才从蒲团上站起身,拿起身前的竹令,向着诸位师兄们合十一礼。

    妙音寺的一众沙弥们看着净涪动作,连半点猜疑的心思都没有生出,便齐齐合十回了净涪一礼,目送着净涪出了清净竹棚。

    直到净涪落在擂台上,向着对面的那心魔宗弟子礼节性一礼,诸位沙弥才对视一眼,各自回到蒲团上安坐。

    也许是默契,也许只是巧合的同感,那一刻,他们的心底响起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叹息。

    净涪师弟……

    擂台上,站在净涪对面的心魔宗弟子看了净涪一眼,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虽然僵硬也仍旧完整地回了净涪一礼。

    这一个沙弥,可是能力拒他们宗里心宽心窄两位长老的煞星……

    面对这样的一个煞星,那弟子心里简直是欲哭无泪,但不管怎么样,比赛还是得继续。如果他胆敢直接投降,那也不必等他回归宗门,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可也许是他太紧张了,他才刚还了礼,还没有站直身体,整个人就往后倒退了三丈。而等到他站稳,他才发现,自己赫然已经站到了擂台边上。

    只差一步,他就直接退出擂台之外去了。

    还不等他抹去额上的汗水,这位心魔宗弟子就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寒芒锐刺。

    他心中大叫不好,整个人身体却挺得笔直,甚至不曾回头去看那些紧盯着他不放的心魔宗弟子们,而是直直地盯着净涪,手腕一翻,手上已经持定了一面旗帜。

    净涪仍旧站在原地,目光波澜不惊,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那一面旗帜,便就转了回来,垂落在他自己的手指上。

    他的手指上,是一串佛珠。

    就在净涪看着他手上佛珠的那一霎那,那心魔宗弟子自觉机会,立时双手把持旗帜,向着净涪狠狠一扫。

    旗帜迎风招展,一个个y狠怨毒的魔头自旗帜表面滑落,嘶叫着扑向净涪。

    净涪随手将手上的那串佛珠抛出。

    珠串自净涪手上脱离后,仍旧速度不减,直接迎上了那些魔头。

    那些魔头仍在嘶吼,却被珠串一个个套牢,收入珠串里的佛珠中,被佛珠上的佛经镇压。

    珠串镇压了魔头后,仍去势不减,直接捆上了那心魔宗弟子。

    淬不及防之下,心魔宗弟子被珠串套了个正着,心头一痛,整个人昏了过去。

    这一场擂台赛,净涪胜。

    各位亲们晚安。

    第201章 二次竹会(六)

    净涪的获胜并不在众人意料之外,但他的轻松自如,却着实让观战的人心惊。

    哪怕是这一段时间里净涪沙弥都是轮空,但这一场擂台赛和上一场擂台赛才间隔了多久?顶天了半个时辰!可只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刚才还看着消耗极大的他居然就已经补足了元气?

    其中,又以魔傀宗的人目光尤为闪烁。

    和这些心思叵测的人不同,清沐禅师和程沛等人倒是放松了下来,不自觉地喜笑颜开。

    程沛更是连连和司空泽说道:“哈哈……没事,大哥真没事!”

    司空泽完全不想要理会明显兴奋过度的程沛。程沛这会儿倒也是压根不在意司空泽的反应,他只是纯粹的想要找个人抒发一下内心的兴奋情绪而已。

    虽然程沛只在司空泽面前独自兴奋,但他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却瞒不过就坐在他旁边的杨姝。

    杨姝不禁收回注视着净涪的目光,扭头看了他一眼,才再度看向取胜后返回天剑宗清净竹棚里的左天行。

    目光停驻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就引起了左天行的注意。

    左天行向杨姝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杨姝脸上抑制不住的担忧,不由得安抚地冲着她笑了一下。

    杨姝看着左天行的笑容,心底越渐浓郁的忧心在顷刻间全部消融,留下的却是坚定和信任。

    信任他,只要他拼尽全力,哪怕他最后也无法登顶也没有关系。

    左天行远远地望着杨姝的变化,心底生出一片暖意。

    他脚步不停,视线却是一转,看向了妙音寺的清净竹棚。

    妙音寺的清净竹棚里,已经在蒲团上落座的净涪也若有所觉地抬眼望来。两人视线瞬间碰撞,却又在下一息间齐齐收回视线。

    左天行踏入自家的清净竹棚里,而净涪却是垂下了眼睑,只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再度出现在他膝上的那一株菩提树幼苗。

    菩提树幼苗察觉到净涪视线垂落,也连连摇动自己的枝叶,似是在和净涪撒娇,也似是在催促。

    净涪无声提了提唇角,眼睑落下,遮去了外界所有的光。但不管是他的眼前还是心上,竟都不见黑暗,反而又有另一片朦朦胧胧的清湛光芒照耀,护持他的整个世界。

    不独是净涪,他手上的那一株菩提树幼苗浑身也都被一片朦胧光芒护持,分明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但旁边不时侧目看来的一众妙音寺沙弥们却又能分毫不差地将那株菩提树幼苗的每一次舒展每一次摇摆看在眼里。

    七位沙弥看得一阵,各自对视一眼,都是沉默。

    在这一片清净而朦胧的光芒照耀中,净涪耳边响起一声沉闷而混沌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发自心底,又似乎出自天外,恍然无处寻觅。然而听见这一声声音,净涪心头似有一种莫名的触动,如生妙种,如开新地。

    净涪一时不知这种触动何来,也不知道这种触动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又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这样的无知对于净涪这样对自身有着莫大掌控权欲的修士来说,本应会令他彷徨,甚至是焦躁不安。可净涪此时却真的没有这一种感觉。他的心安定而平静,神念澄澈而满足,整个人甚至都带出了点饱足的慵懒。

    他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定境之中,直到属于他的那枚竹令再一次浮起。

    还不等妙音寺的七位沙弥提醒,净涪便已经自定境中走出,睁开那双带着些许不满的眼睛看着他身前的那枚竹令。

    也幸好竹令仅仅只是一块死物,没有自我意识,也没有感知,不然在净涪这样冰凉冰凉的目光下,怕是都要忍不住哆嗦了。

    这样的情绪外露不过一瞬,哪怕是距离净涪最近最有可能感知到他情绪的菩提树幼苗也未曾发觉半点不妥,更不用说坐得稍远一点的诸位妙音寺沙弥了。

    离净涪最近的净可沙弥也只见净涪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身前的竹令,然后便就随手将菩提树幼苗收起,自己拿了竹令从蒲团上站起。

    净涪双手合十向着诸位沙弥微微一礼,和同样也需要下场比试的净究沙弥和净智沙弥一起出了清净竹棚。

    这一次竹海灵会的擂台赛比到现在,已经决出了三十二强。妙音寺诸弟子能进入这三十二强的,有三人,和十年前比起来算是有所长进。在六分寺中,妙音寺和同样有三名弟子进入三十二强的妙理寺暂时并列榜首。但不管是妙音寺的沙弥还是其他各分寺的沙弥心中都明白,自妙理寺诸沙弥中最强的净方沙弥被净涪淘汰之后,妙理寺已经完完全全落在了下风。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竹海灵会,妙音寺将独领风s_ao。更甚至,如果净涪能够再一次在这竹海灵会上夺魁,佛门必能将十年前那一次竹海灵会的存疑一扫而空。

    净涪他绝对不会是那些人所说的昙花一现的人物。

    佛门这些青年沙弥们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魔傀宗的诸人又如何看不出来?无论是上方魔傀宗清净竹棚里坐着的几个青年弟子,亦或是下方万竹城里镇守观望的魔傀宗长老管事,看着擂台上的净涪,再看看自家唯一一位同门/弟子站在擂台上,也都忍不住在心底盘算起来。

    站在擂台上的净涪却不在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只是望着和他站在同一处擂台上的苏千媚,露出了一个细小的微笑。

    几乎是与他们这一处擂台处于一条对角线的那一处擂台上,面向净涪的左天行将他的这一个笑容完整地收在眼里,他眼神一黯,一时间千百种滋味自心底涌上心头,又自心头泛上舌尖。

    是觉得恼怒,侥幸,痛恨,可惜,又或是无奈,怜悯?

    恼怒,是恼怒于净涪不放过苏千媚,还是恼怒于苏千媚非要惹上净涪?

    侥幸,是因为净涪已经入了佛门,不再是魔门的天圣魔君,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戒律所束缚的净涪必定得留苏千媚一命?

    这种种情绪,以及种种因由,相互搅合纠缠,别说是外人,便连左天行自己都分不清楚。

    这一场擂台赛,左天行的对手正是岑双华。

    左天行在擂台上走神,岑双华也不急,他只将一把大弓抱在怀里,目光虔诚地来回巡视。

    哪怕他在走上擂台看见他这一场擂台赛的对手是天剑宗的左天行,又看见和苏千媚落在同一处擂台上的那人是妙音寺的净涪的那一刻,心里头也是嘀咕不已,只觉散修一脉和道、佛、魔三门比起来简直可怜至极。可这会儿抱着怀中大弓,岑双华心中杂念一扫而空,眼中心底只有这一把大弓。除了这一把大弓外,再无一人,堪称专注。

    哪怕将左天行的表情全都收入眼底,净涪又如何会在意左天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他只看了左天行一眼后,便将视线落定在苏千媚身上。然而苏千媚却觉得,哪怕净涪的视线就在她的身上,他也绝对没有将她看在眼里。

    苏千媚心头怒气翻滚,面上却绽放出了她最为清丽动人的微笑。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目光带着微不可察的娇媚在净涪身上上下梭巡。

    净涪脸上那一道细小的微笑早已消失,平静自若的面上表情俱无,只有一道清湛湛的目光望向苏千媚所在的方向。

    苏千媚等了半日,等到她都觉得自己脸皮开始僵硬了,净涪却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苏千媚心中恼怒,但在这万人瞩目的擂台上,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顾忌。是以她只是微微地晃了晃脑袋,佯装自如地收回视线,甚至还撇了撇嘴角,自言自语一般道:“这小和尚真是太无趣了,明明我们小时候是见过的啊……”

    见过?是指他抓捕齐以安的那一次么?那他们是真的见过。

    净涪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眼底闪过的一丝嘲讽。

    苏千媚自己唱着独角戏也不觉得尴尬,嘀咕完了那么一句后,她终于站直了身体,双手合十,严肃而正经地向着净涪弯腰行了一礼。

    “医家门下弟子苏千媚,见过净涪师兄。”

    医家虽然归属于散修一脉,但同属正道,再加上医家一脉自来和佛门药王院的僧侣来往频繁,易一针与妙音寺药王院的那些清字辈长老们时常也以师兄弟称呼,苏千媚作为医家门下弟子,称呼净涪一声师兄确实可以。但如果较真起来,苏千媚要叫净涪一声师兄是绝对不够格的。

    净涪是什么人?他在妙音寺皈依,入的是藏经阁,和药王院那边隔着不小的距离。再说,他在度牒上记载的上师是天静寺的清恒上师,真要从清恒上师那边论的话,净涪也能算是天静寺的弟子。

    易一针自己与妙音寺药王院的长老禅师只是药道和药理上的交流往来,其实并没什么私交,而哪怕是易一针的弟子,苏千媚也是女子,她和那些长老禅师们的关系就更摇远。

    对于苏千媚的这个称呼,净涪只是合十弯腰还了一礼,外人看不出他到底是应了还是没应。

    倒是身在下方万竹城的清沐禅师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就对着苏千媚皱了皱眉,待看到净涪面色不改完全不为所动后,他的眉关才松了开来。

    旁人见了,或许会觉得清沐禅师反应太大,但妙潭、妙理、妙空、妙定、妙安五寺镇守禅师却觉得理解。

    哪怕再是天资出众,净涪沙弥现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岁,正是青年慕艾的时候,如果被这个妙龄绝色的女子勾动凡心,引动红尘浊念,那问题就大了。

    可不单是净涪,便连仍站在擂台上不住往净涪和苏千媚这边擂台望来完全顾不上自己对手的左天行,却都不觉得苏千媚能有这个能耐。

    那可是净涪啊,曾经是魔门天圣魔君皇甫成的净涪啊!不说现在的这个尚且青涩稚嫩的苏千媚,便是上辈子那一个魅惑天下倾倒众生凭借一人媚术覆灭整个苏家的苏千媚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多看一眼的那个皇甫成。

    倒是苏千媚,左天行看着苏千媚的作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本以为,这一辈子拜入医家脱离了天魔宗的苏千媚能够一身自由骄傲地昂首行走正道。可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待到坐在清净竹棚里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家兄长动作的程沛终于察觉到清净竹棚里的情况不对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杨姝已经重新整理了表情,脸上再度挂起了那一抹标准又大气的微笑。

    杨姝察觉到程沛投注在她身上的诡异目光,手指再度用力搅动衣袖,却也转头迎上了程沛的目光。她礼貌地一个点头后,又温声询问道:“怎么了吗?”

    程沛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连连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杨姝似乎没有发现程沛的不对,她又笑了一下,重新将目光落在那一十六个擂台上。

    然而这一回,她并没有去看左天行,而是像程沛一样,专心而细致地看着净涪动作。

    到底距离得远了,左天行全然没有察觉到杨姝的变化,他只是无声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苏千媚让他失望了,净涪却没有。

    泰然自若地回了苏千媚的礼后,净涪抬起手,无声示意苏千媚出手。

    苏千媚笑了一声,笑声如同银铃一样清脆,带着天然而成的魅惑,好听得能让人失神。

    “如此,师妹便先出手了。”

    净涪站在原地,看着苏千媚在说话的那一瞬间如同随风而起的柳絮一样飘近的身形。

    他左手仍拿定佛珠,右手却是倏然抬起,手指笔直地夹中苏千媚指尖夹着的那一枚长针,左手拿着的佛珠也在那一瞬间抛至他的身后。

    就在佛珠落下的那个方位,一个身姿窈窕的人影倏然显化出来。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那珠串上的佛珠乍然爆起一道金光,金光璀璨耀眼,苏千媚被这一道金光照定,整个人立时动弹不得。

    如果苏千媚一身修为清正光明,那这道金色佛光也只是能限制住她的动作而已,并不会有别的什么影响。可问题是,苏千媚并不真的就只是医家的弟子。她这些年来,也仍在坚持修炼着当年齐以安兴起时教给她的那一套心法口诀。

    那是魔傀宗的基础心法。虽然只是魔傀宗内最普通的内门弟子修习的功法,那也是魔傀宗的正统法门,归属魔门一脉,更是天然就染上了y邪气息。

    如今苏千媚被这一道佛光照个正着,再加上净涪本身的特意关注,苏千媚身上的魔功便在这一片佛光的照耀下如同霜雪一样消融。然则这些魔功消融而成的魔气并不曾在苏千媚体内经脉各处就被打散湮灭,而是溢出到了苏千媚体表,在苏千媚周身顽固地盘旋一圈后,才彻底被那道佛光化去。

    苏千媚惊觉自己苦修多年的魔功被化去,又气又急,望着净涪的目光恨意四溢。

    “你这个秃驴……”

    这样的五个字出口,几乎是传遍了整个灵竹城万竹城上下关注着这一场擂台赛的所有人的耳边。别说是下方万竹城里对净涪特别关注崇拜的那些小娘子小少年们,便连另一侧无声又默契地推延了比试的左天行和岑双华两人也都是脸色大变。

    岑双华只是单纯地为苏千媚的胆子之大而吃惊,但左天行却为的是净涪和苏千媚两人。

    左天行心惊于苏千媚对净涪的怨气太深以至于她在擂台上失态,当面侮辱净涪,也心惊于净涪对苏千媚的狠绝。

    他清楚的知道,但凡净涪不愿意,在那一道佛光之下,苏千媚她连只字都吐不出来。

    可现如今的事实是,苏千媚她真的就在这擂台上,就在净涪的那一道佛光下,脱口而出的侮辱了净涪……

    左天行自认算是了解皇甫成,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声名,他只在乎结果。示众以弱,以退为进,这样的手段,他自来也用得很顺手。

    而如今已经成为了净涪的他这是……不想再让苏千媚好过了。

    如果说十年前年仅十岁的净涪出现在这灵竹城里是因为他的年纪而受到各方关注,那么时隔十年之后,曾经在这竹海灵会擂台赛上一路高歌猛进将所有对手挑落马下的净涪就是凭借着他自身的实力和名望得到了众人的瞩目。

    他光芒之盛,几乎无人可与之相比。

    便是左天行自己,也得承认,现如今在外人的目光中,他也不过是堪堪和净涪比肩而已。

    这样的人物,在灵竹城这一处擂台上,被人当众折辱……

    这如何要让他们保持冷静?

    正如左天行所想,苏千媚那五个字不过刚刚脱口而出,那万竹城下方便陡然安静了下来。

    明明刚才还各种喧嚣沸腾的万竹城一时间安静得成了一种空城,那般反常的沉默让人忍不住心颤。

    果然,万竹城各处连连响起了怒吼和咒骂。

    “娘的,这小娘皮子是从哪里来的!居然敢骂我们净涪小师父秃……”

    “她以为她自己是谁?!长满头发就很了不起了吗?!”

    “头发这么长,也不怕自己的命短!”

    “医家的弟子,就是这样的?”

    “什么医家?听都没有听说过!一个不知从那个小地方冒出来的贱女人,真的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净涪小师父!将她打下擂台去!”

    哪怕灵竹城和万竹城之间隔着层层阵法禁制,这些声音只在万竹城里各处响起,根本传不到上方的灵竹城里,更别说是擂台上的苏千媚耳中。但听不到,不代表苏千媚想不到。

    苏千媚的脸色青白青白的,格外可怕。

    净涪却不看她,照定她的佛光凝成一团,骤然没入苏千媚眉心。苏千媚连挣扎都挣扎不了,整个人身体一软,倒在了擂台上。

    净涪随手一甩衣袖,袖袍扫过,一道旋风自苏千媚身下生出,卷着苏千媚身体飞回了杨姝和程沛所在的清净竹棚里。

    杨姝和程沛看着昏倒的苏千媚直直地自清净竹棚外飞入,然而他们对视一眼,却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盘坐在蒲团上,谁都没有动,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苏千媚倒在蒲团上。

    “嘭。”

    那一声巨响,连身在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都替她觉得痛。

    “这真是,我都替她痛……”

    不过司空泽也只是随口叹得那么一声而已,压根没有什么意义,更甚至,如果他面上的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能收一收,这句话还会更真实一点。

    程沛冷冷地扫了苏千媚一眼,身体仍旧纹丝不动。

    净涪将苏千媚送走后,转身就离开这一处擂台,回归妙音寺的清净竹棚。

    这灵竹城一十六个擂台同时较量,净涪和苏千媚这一场是最先分出胜负的。直到净涪转身离开擂台的时候,别的擂台还在分毫不让地战斗着,而左天行和岑双华那一场,甚至还只是刚刚要开始。

    在净涪转身的那一霎那,左天行正正撞上了净涪的视线,眼看着净涪眼底的无波无澜在那么瞬息间的工夫染上挑衅,忍了又忍,才终于将心底的种种杂乱思绪镇压下去。

    他回过头向着岑双华歉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并指成剑行了一个剑礼,道:“天剑宗左天行,见过道友,请。”

    岑双华这时候也抬起了头,眼中仍残留着他怀中宝弓的身影。

    “散修岑双华,见过道友,道友请。”

    第202章 二次竹会(七)

    眼看着净涪回返清净竹棚,一众观战的青年沙弥们全都起身相迎。他们细看净涪脸色,见净涪并没因为苏千媚的言行生出怒色,也不为这一场擂台赛的胜利而心喜,一时不觉踌躇。

    苏千媚的那一句“秃驴”骂的不仅仅是净涪,连带着他们这些同门师兄弟也都骂上了。如果要再牵连得远一点,便连妙音寺乃至景浩界整个佛门的僧侣没能幸免。被人这般辱骂,哪怕那个人是一个貌美如花娇媚可人的女子,他们也不是不怒不气的。

    然而被当面骂个正着的净涪都不生气,他们这些不过被牵连的要对苏千媚起了怒意,又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更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但要让他们如同净涪一样将那句骂言视作拂面清风,这些尚且年青仍旧气盛的青年沙弥们又觉得气不过。

    诸位师兄弟面面相觑一阵,一番眼神交锋后,等到净涪在他自己的蒲团上落座后,终于分出了胜负。

    被一众师兄们委以重任的净可沙弥犹豫半响,咬咬牙凑过头去问净涪:“净涪师弟,那苏千媚……”

    净涪微微侧了头,黝黑透亮的双眼望入了净可的眼睛。

    净可一时语塞,待要再说些什么,却又在净涪那双眼睛的注视中沉默。

    旁边的师兄们真的没想到净可原是这般中看不中用的,禁不住都要磨牙,但当净涪的目光投来,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注视下,他们也都如净可那般退缩了。

    还是不要再在净涪师弟面前提起这件事了吧……

    净涪师弟年纪还小,见过的人更少,只怕连“秃驴”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吧?

    他们脑海中种种思绪一转,回想起这位师弟的出身,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

    净涪师弟恐怕真的连“秃驴”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毕竟,也没谁会特意跑到他的面前提什么“秃驴”。

    几位师兄弟对视一眼,俱各沉默,也都默契地将这件事在净涪面前揭过。但在净涪面前揭过不等同于将这一件事在他们心底揭过,相反,为着他们心目中懵懂无知的净涪,他们对苏千媚的感官更差,怨念更重。

    他们家净涪师弟常年在寺中清修,心思纯正清白。不过就是一场擂台赛而已,孰胜孰负各凭本事,用得着这么骂他们师弟“秃驴”吗?

    真要输不起,你回家自己玩啊,来什么竹海灵会?

    他们在对苏千媚心生怨气的同时,对医家也生出了几分不满。

    净涪看着妙音寺的这几位青年沙弥的脸色变化,也没有任何表示。他的视线一转,落定在左天行和岑双华的擂台上。

    岑双华目前声名不显,这万竹城和灵竹城里应该都没有几人听说过他的名号,知晓他的来历。但净涪是知道的,这岑双华出身于与北淮国毗邻的北燕国,是北燕国护国侯嫡三子。

    北燕国和北淮国同属道门统辖,但道门自来讲究自身逍遥超脱,对于辖下各国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不多管,仍有它们自行发展。是以哪怕是同属道门统辖的北淮国和北燕国,它们之间的争斗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尤其是两国交界的边境,更是纷争不绝。

    北燕国的护国侯在北燕国开国之初就是以军功封侯,后世代镇守于北淮国和北燕国交界处的边境,这一代的护国侯也不例外。不过这一代护国侯的后院有点复杂。

    也不知是克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短短二十余年间,这一代的护国侯夫人已经是护国侯明媒正娶的第四位夫人。哪怕不是每一位护国侯夫人都能为他诞育子嗣,但护国侯的三位嫡子俱非同母却是事实。

    因此,护国侯侯府里比之一般名门贵胄而言,又要更为热闹些。

    这一代护国侯嫡长子顺利长成,已经被带在护国侯身边由他亲自教养。嫡次子则在其先母生前的安排下,顺利拜入了天筹宗。唯独这一位嫡三子,生母死于难产,虽然因为护国侯的克妻名声更盛,克母的名头没有落在他的头上,但生母早亡不能为他筹谋,生父事务繁多,更已有嫡长子需要费心教导,所以他虽然能安安生生长至如今年岁,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放养。

    不过他虽是放养,无人管教,可本性不差,又颇有几分气运,幼年时偶遇一位散人。那位散人看重他的本性,便将他收在身边教导了三月余,自此踏上修行路。

    如果不是因为苏千媚的话,凭借他的手段和心性,这个岑双华本来是可以收拢景浩界散修一脉势力的。然而就因为苏千媚,就因为苏千媚想要为左天行奉上北燕国,岑双华在初初显露光芒之后,就被卷进了那一场风波中,死无葬身之地。

    净涪看着擂台上相对而立的两人,眼底颇有几分趣味。

    也不知道左天行到底有没有记得这个人……

    事实上,左天行是还记得这个人的。他心底也确实对这无辜受累的岑双华有两分歉意,但这样的歉意不足以让他退让,顶多也就是让他对这岑双华的态度更宽和一点而已。

    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哪怕左天行已经刻意留了手,三箭过后完全脱力的岑双华还是被左天行一记手斩敲昏在地。

    左天行获胜的时候,剩余的一十四个擂台仍在比拼中。

    左天行随手将岑双华送回了杨姝等人所在的清净竹棚后,颇觉怪异地往杨姝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杨姝看着他的目光和擂台比试之前很有不同。但却隐隐的,和左天行记忆中的那个杨姝看着他的目光极为相似。

    左天行心头一个咯噔,整个人木在只余下他自己的擂台上,愣愣地望着杨姝的方向。

    杨姝本来是忍耐得住的,但现在左天行这般作态,她忍不住眼眶就泛起了微红。

    她闭上眼睛,无声地将喉中的哽咽吞了下去,唇边笑容依旧明丽大方。

    不过片刻,她又睁开眼来,迎着左天行的方向,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杨家,需要左天行……而她,没有那个拒绝的余地。

    所以她不能真正的断去和左天行的联系。

    杨姝身侧,程沛听着司空泽不知怎的冒出来的那一句叹息,不明所以。

    “什么,什么作孽?”

    司空泽也不过就是叹得那么一声而已,不说他记忆里的这两人,不,是四人间的纠缠,单说他当年窥探天机所看到的天数,就注定了这两人之间的命运。

    这杨姝可是剑君左天行真正的红鸾星,是他命中注定的道侣,哪怕现在是有几番波折,但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无从cha手,也不能干涉。

    他看了一眼仍旧懵懂的程沛,心中也在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这个愣小子日后的道侣会是什么样的?

    可惜了,如果他现在还能窥探天机,推演命数,说不得也是能够看出些许的,不像现在,程沛的天机命相全都笼着一层薄雾,让人想看也看不清楚,凭自闹心。

    但明面上,司空泽没有和程沛细说,他只“哼哼”两声,拿年纪将程沛搪塞了过去。

    “你年纪可还小呢!想那么多事情干嘛,看你的比赛吧!”

    程沛撇了撇嘴,心里很有些不忿,但他也没和司空泽掰扯这个,果然转过头去认真地观摩各处擂台上的战斗。

    旁边司空泽见他看得认真,心里也是满意,便就将那些将来的事情放到一边,自己在程沛识海里为程沛讲解他所观摩的斗战双方的来历、身法和手段等诸多种种,为程沛开拓眼界。

    程沛也很认真的听着,尤为关注那擂台上仅剩的两个妙音寺僧侣的比斗。看到兴起的时候,程沛也会将自己代入到那两个僧侣的对手中,试图去用自己的方法抗衡那沙弥。

    虽然他总是无法招架,每每在他的推算中落败,但他并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一双眼睛晶亮得摄人。

    司空泽看他这样,心里也是满意,不自觉的就又讲得更为详细了。

    程沛极认真专注地听了,待司空泽讲解暂告一个段落,程沛整理着自己所得,忽然问道:“师傅,依你看,这些妙音寺的僧侣和我大哥……差了多远?”

    “差多远?差得远了!”司空泽一时不察,竟然脱口而出道,“我看不出你大哥深浅……”

    司空泽猛地回过神来,立时将闭紧了嘴巴,只拿一双夹杂着怒气的眼睛瞪着程沛。

    程沛低下头去憋笑。

    司空泽也懒得理会他。

    正因为司空泽不想理会程沛,所以他没有看见在程沛低头那一瞬间,程沛眼中亮着的眸光。

    大哥那么厉害,我也绝对不能差得太远!

    对于程沛的想法,不管净涪知道还是不知道,他都不太放在眼内。

    他的目光落在独自站在擂台上好一会儿才慢腾腾返回天剑宗清净竹棚里的左天行身上,目光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杨姝的位置,又转回到左天行身上。

    净涪的目光里,其实很有点看戏的随意和闲适。

    事实上,他也真的是在看戏。

    看一场好戏。

    虽然外人无法察觉,虽然他遮掩了过去。但左天行自己,乃至净涪都清楚,左天行他这是失态了。

    净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那串佛珠,心底竟然开始考虑要不要留苏千媚一命。

    毕竟留着一个苏千媚,再有一个袁媛、一个杨姝,左天行那边都不用他特意安排,也会有一场场大戏接连上演。

    必定好看又好笑。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净涪心底转了一圈而已,就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他要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全看苏千媚自己的造化。如果她能够熬得过来,那是她命大,暂且放过她不是不可以。而如果她熬不过,那就得看左天行。如果左天行cha手,那也是一场ji,ng彩大戏不是?

    净涪算定,便将苏千媚放到一边,自个坐在蒲团上,闭目神游,等待着下一轮擂台赛的开始。

    名列竹海灵会三十二强的青年弟子们也都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作为同龄的青年骄子,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没有那么大,是以好几处擂台上都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不过哪怕再是实力相类,在这擂台上也终究要分出一个胜负。所以拼了整整一天后,竹海灵会十六强已经决出。

    妙音寺除了净涪之外,也只剩下了一个净究幸存。

    然而净究沙弥到底比不得净音,止步于十六强。至此,这一次竹海灵会里,妙音寺仅剩下净涪一根独苗苗。

    不过哪怕妙音寺仅剩下净涪一人,妙音寺这一处清净竹棚里也没有多少的怨愤哀叹之声,诸位师兄弟迎回战败而归的净究,闲谈说笑过一阵后,脸色有几分灰白的净究沙弥也就恢复过来了。

    他忽然转头看着净涪,双手合十一礼,道:“净涪师弟,有劳了。”

    其他妙音寺青年沙弥们对视一眼,齐齐笑了一声,净磐沙弥更是伸手推了推净究沙弥,道:“你这都说的什么话?累极了就歇歇,c,ao那么多心干嘛?”

    净磐沙弥这般说着,还极其小心地偷觑净涪的脸色,唯恐净涪不高兴了。

    净涪却不在意。

    有心无心,好意歹意,他自来理得清楚,也看得分明。

    他低了头,双手合十一笑。

    八进四擂台,净涪对上幻魔宗仅剩的一名弟子,净涪胜。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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