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24节

    那是太祖的父亲啊!

    王修眼前一黑,冲出官署值房,没死没活往鲁王府跑。天y下来,远远近近地滚着隐隐的雷声。王修脑子不转了,不晓得要坐马车,木然地用两条腿跑,发疯地跑。雷声越滚越近,越滚越近,狠戾的风迎面抽王修。

    王修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跑回鲁王府的,撑着朱漆铆钉的大门喘息,喘得要把血喷出来。门子两眼发直:“王都事……”

    天边一道霹雳,劈得王府林立的守卫脸色青青白白。王修差点坐下,杀气腾腾的雷声在头顶一炸,王修眼前飞花乱拂,他听见笑声。

    李奉恕的笑声。

    王修心里一沉,完了。他蹒跚着冲进院中,看见李奉恕,正站着。

    摄政王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王修眼泪涌出:“老李……”

    摄政王一比手指:“嘘。你听。”

    王修被摄政王森严的表情吓到:“听,听什么……”

    摄政王微笑:“雷声。天打雷劈……列祖列宗来收我了。”

    摄政王张开手臂,仰着脸微笑听霹雳雷霆:“我李奉恕,天地难容,天地难容。”

    雷声一个炸一个,天将崩裂地炸响,狂风呼啸,摄政王踉跄着在院子里来回走:“李奉恕该被雷劈死,该被雷劈死……”

    王修吓懵了,拽他:“老李,老李你先进屋!”

    摄政王的笑声在喉咙里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天罚一样的巨雷一串往下砸,砸在三魂七魄上,王修被轰得魂飞魄散:“殿下!”

    大雨倏地倾泻而下,摄政王仰头看着,迎着,等着,王修拉不动他,也架不动他。

    王修被雨淋得不知道自己在流泪:“老李,咱们先进内堂,咱们先进内堂!”

    王府守卫一个都不敢接近,摄政王不像活人了。

    摄政王疯了。

    王修骂道:“都过来!把殿下拉进去!”

    天漏了一样的暴雨中守卫们被摄政王给抡出去。没人比得上摄政王的力量,雨水汹汹如海浪。李奉恕推王修:“天雷劈我,我领罚,要劈就劈我这个摄政王,你走开,走开……”

    王修在炸雷中怒吼:“去城外叫周将军和宗政将军进城!快去!”

    白敬冲进雨中,和王修一左一右架住李奉恕,想把他往屋里拖,根本拖不动,摄政王一拂就把白敬甩出去了。

    一甩白敬,李奉恕摸到自己腰间的雁翎刀。他拔出雁翎刀,王修头皮一炸,搂住他的后腰:“老李……”

    曾芝龙一进门就看见摄政王拎着乌金雁翎刀站在雨中。王修在他背后对曾芝龙喊:“卸了殿下的刀!”

    曾芝龙解下佩剑皮带,慢慢接近摄政王,想去绑他的手,突然听见摄政王在喃喃自语。

    “钦惟太祖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天地合德,日月同明,膺景命而隆兴,握贞符而御历……华风复正,举礼乐于重兴。山川鬼神,莫不攸宁。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曾芝龙一顿,什么意思?王修搂着李奉恕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一听便眼泪滔滔。

    李奉恕在背太祖实录。

    曾芝龙手上的皮带小蛇一样缠住摄政王的手,白敬冲上前一捏摄政王的手腕,太宗皇帝的乌金雁翎刀闶阆一声跌入雨水中。

    王修在背后箍着李奉恕的腰,在大雨中嘶喊:“殿下!您清醒一点!陛下还小,江山社稷需要您!若是陛下出了闪失,江山社稷出了闪失,您更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曾芝龙在面前制着李奉恕的手:“我从宫中来,现在宫中乱作一团,陛下一直哭。”

    摄政王仰头,发出一声贯穿胸腔的痛苦的哀嚎,冲出雷暴,天地之间激荡。

    王修,白敬,曾芝龙全都跪下,王府守卫齐刷刷下跪,只有摄政王屹立着,雨水冲刷他的脸。

    周烈和宗政鸢夺门而入,只能跟着跪下。摄政王转身,低头不语。王修惊觉老李可能是在看他,立刻抬头,却惊悚地发现,李奉恕眼神不对。

    神情涣散,毫无神采,好像在看自己,却聚不到自己身上。王修心里瞬间揣测七八分,不敢接受。李奉恕伸出右手,雨水顺着他的斑驳的手指往下滴,滴到王修的脸上。王修立刻起身,扶着他:“殿下,进内堂,先进去。”

    白敬捡起雁翎刀,跟宗政鸢一对视,又看周烈。周烈摇头。

    摄政王shi淋淋地坐在正堂,坐在全暗的天色里,窗外一道一道霹雳明明灭灭映着摄政王的脸,仿佛他是远古的神祗,高坐云端,手握生死,脚踩众生。

    白敬恭敬地把雁翎刀奉上,摄政王举着雁翎刀,沉默许久,归刀入鞘。

    “都是孤的错。一切都是孤的错。孤既未能摄行朝纲,亦未能总领政事。上对不起天地祖宗,下对不起黎庶百姓。孤……是时候补偏救弊了。”

    堂下五人大气不敢喘,摄政王深而远的嗓音在冷寂的堂中回荡:“白侍郎,孤记得你当初差点捉拿高若峰?”

    白敬垂首:“正是。”

    摄政王表情冷峻:“孤要高若峰。”

    宗政鸢一动,周烈猛地抓住他。宗政鸢挣脱周烈,直直一跪:“臣请命剿贼,定不负殿下所托!”

    摄政王谁都没看,只是凝望虚无。宗政鸢冷汗滚滚,帝国太需要一次胜利,李家也太需要一次胜利!挖祖坟如此奇耻大辱,谁能忍?如此重任压给刚刚出狱的白敬,万一白敬失败……

    白敬面容肃整,一撩前襟,直挺挺跪在摄政王面前:“君忧臣劳,君辱臣死。臣领命!”

    摄政王握着太祖的玄金雁翎刀,表情淡漠:“你拿着。凤阳的官员,不要留了。”

    白敬起身,接过雁翎刀。

    “此次不发邸报,南京辖下四十九卫归白卿全权统帅,南京文武官令行禁止,白卿自当决断,朝廷绝不过问。卿若上奏,用周烈京营驿马,直通鲁王府研武堂,卿所需粮草军资列出条陈,孤一一做到。孤只盼卿荡平贼寇,活擒高若峰。”

    白敬握住雁翎刀:“臣,决不辱命。”

    “宗政将军马上返回山东,镇抚边军,静待命令,随时南下驰援白侍郎,不可有误。”

    宗政鸢看一眼瘦削的白敬,到底把话咽回去,只道:“臣……领命。”

    “孤真正遇到难题,诸位教授不吝赐教。”

    四位将领齐声道:“臣不敢!”

    摄政王扶桌站起,面上波澜不惊。

    白敬握着雁翎刀,心中凛凛。研武堂,也需要一次胜利。

    待所有人都退出正堂,大奉承率内侍准备帮摄政王更衣准备进宫,摄政王道:“王修留下。”

    曾芝龙回头看一眼。

    王修站在摄政王案前,摄政王面无表情:“不必声张。我看不见了。”

    仁祖皇陵被毁,整个北京震动。宫中慌乱作一团,太后一听就昏了过去,小皇帝懵懵懂懂守着她,太后一醒,小皇帝认真道:“我昨天梦见爹爹了。爹爹让我保护娘。”

    太后眼泪长流,让人给小皇帝换孝衣。小皇帝一看那斩浚15堂倾と唬骸拔裁矗俊?

    太后搂着小皇帝:“仁祖皇陵……被毁了!”

    李氏皇族的祖坟,被挖了!

    小皇帝大哭。

    宫中立刻四处挂起白幔,富太监扶着小内侍忙得马不停蹄,太后皇帝披麻戴孝,连曾森都戴孝了。内侍来报:“鲁王殿下求见!”

    摄政王难得进后三宫,一个文官搀扶着昂藏如岳的男人进殿门,立刻退出跪在殿外。太后无言,望着帘子后面影影绰绰高大的轮廓。摄政王笔直地一跪。

    太后想起鲁王第一天归京的情境。

    也是悬道帘子,也是看不清人,也是都戴着孝。鲁王就那么站着,伟岸魁梧,像只野兽,如何试探都沉默。

    太后恍惚觉得,时间没过去那么久,也没发生仁祖皇陵被毁的事情,还是鲁王归京那天,京中翻飞的白幔都没拆。

    ……可是,摄政王跪下了。

    摄政王跪伏在帘外,低声道:“臣有罪,臣愧对列祖列宗以及成庙所托。臣愧对太后所托。臣愧对陛下所托。臣无颜……”

    太后领着小皇帝,站在帘后。皇帝陛下小声啜泣,摄政王声音哽咽,太后莫名地想起成庙那一盏就是点不燃的长明灯。

    寿阳大长公主问她,你想要个无后的摄政王,还是想要个子女乱七八糟一堆的摄政王?鲁王粤王,反正就从这两个里选。

    太后握紧皇帝陛下的小手,然后,松开。皇帝陛下跑出垂帘,搂着摄政王的脖子嚎啕大哭,摄政王跪着搂住皇帝陛下,眼泪潸然。

    殿外暴雨如注,雷声隆隆。太后依旧立在帘子后面,闪电一道一道,映着她单薄的影子忽明忽暗。许久,太后平静的声音响起:“鲁王,那你便将功折罪吧。”

    摄政王下诏:复起白敬为兵部右侍郎兼南京总督,剿匪清寇,平乱安民。持太宗雁翎刀,全权军务,杀伐立断。

    司礼监代皇帝陛下批红准。

    内阁票拟通过。

    宗政鸢以为自己会先回山东,哪知先离开的是白敬。白敬率周烈拨出的京营人马开赴南京接管南京军政。大雨停止,天地焕然。白敬一直素服,这下三军戴孝,盔缠白布,白衣军寂寂然出龙庭。宗政鸢也即将开拔,只能站在城门之上,向远去的白敬郑重一揖。

    奉国尽忠,君多保重。

    第101章

    摄政王复起白敬,内阁立刻同意。何首辅亲自写票拟,搦着笔,全身淌水,心中惊悸。

    第一个南京来的驿官披麻戴孝跪在午门外哭,当值官员从千步廊官署涌出来看。何首辅一听仁祖皇陵被毁,向后一倒,被人掐着人中才醒。大晏立朝未有此大辱,祖陵被毁,祸及子孙,大晏江山危矣!

    内阁当值的不当值的学士全部跑来值房,窗外黑云压城,千里y森,电劈雷击,裂天燎云。雷点烧穿天际的一瞬间白昼,何首辅看到同僚们青白的脸。

    他想起成庙归天前的低语。

    日,月。

    日月,坠矣。

    全城戴孝,摄政王身服重孝开太庙,朝堂官员全部服孝跪在太庙前面痛哭。

    天降大雨,天也落泪。

    摄政王神情森然,跪在太庙内,仰头对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万钧雷霆滚过去,一闪一暗地映着灵位,灵位是列祖列宗最严厉的眼睛,看着摄政王,看着皇帝陛下,看着门外跪着的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看着……大晏的江山社稷。

    南京驿马不停地跑进京城,摄政王让驿官们跪在太庙外面暴雨中大声吼南京的驿报。

    中都凤阳皇陵被焚,皇城被焚,凤阳平民死伤逾三万。

    拱卫皇陵的中都大皇城,翼翼四方之极,宣大晏万万世之神功圣烈于不朽的中都大皇城,被高若峰付之一炬。

    驿官的声音在太庙前回荡,字字撕肝裂胆。朝廷文武官员跪在太庙之下,被泼天大雨淋得睁不开眼,被滚雷炸得抬不起头——他们也不能也不敢望向这座巍峨肃穆的建筑。中都也有太庙,中都的太庙被烈火焚烧殆尽。臣子们不寒而栗,他们拽不住自己的思维,忍不住去想,如果某天北京真的城破,北京太庙会如何——

    大晏列祖列宗会如何!

    摄政王根本没向群臣问策,他直挺挺跪着,没有看那些臣子一眼。

    一个又一个的驿马奔进太庙,听得跪在摄政王身边的皇帝陛下全身哆嗦。霹雳飞火燎出的雪亮锋利的光一闪一闪照映列祖列宗的灵位,也照映摄政王的侧脸。皇帝陛下觉得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噩梦都浮出幽深的海底,魑魅魍魉带血的眼珠转动着,逡巡着,扫视着他,扫视着大晏,随时扑上来,撕r_ou_嚼骨。

    群臣跪着,十二卫的人恶虎一样冲进跪着的人群中,手上绞索套住几人,利索地拖出去。被绳索勒的臣子双脚挣扎乱踢,一旁被踢到的人都不敢晃动身子。

    摄政王神情淡淡,转个方向,对着皇帝陛下一磕头:“陛下恕罪。臣原想着,政事有轻重缓急,内阁六部各司其职,各勉其政,臣不便多加掣肘。现在仁祖皇陵被毁,罪孽全在臣一身,臣既无摄行朝纲,亦无总领政事,致使朝纲败坏法纪松弛,军务朽烂不堪用。臣此生已然罪孽深重,身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必不能进祖陵。臣无颜,臣所率的朝臣都无颜。恳请陛下准许臣以及众卿补偏救弊,改过自新。”

    皇帝陛下哆嗦得更剧烈:“六,六叔酌情行事即可……”

    一道霹雳简直要砍碎大地,摄政王闭上眼睛,太庙外立起数杆绞架,通政司通政使,中都守卫司指挥使,都察院直隶凤阳府都司,凤阳军务提督——凡在京者,一个没留。绞刑死得不快,曾经的臣子在绞刑架上扭动。

    兵部左侍郎直直跪着昏过去,没人敢扶他。一个老臣直接犯了病,金吾卫一人上前一探脖子,摇头,拖出去扔着。

    闷雷滚滚,何首辅心跳敲在肺上,敲得他想咳嗽,又不敢!绞刑架就在太庙旁前着,何首辅想起久远年间的太祖“剥皮实草”,那高压的恐惧隔了数百年,终于再次来临。

    摄政王不会再客气了。何首辅想昏却不能昏,现在周烈和宗政鸢大概已经围了京,摄政王可以拉着全城陪葬。这几百年有些人的手和嘴伸得太长,成了习惯,到底是忘了江山是李家的江山,社稷是李家的社稷。

    大雨未停,雨水顺着何首辅的眉毛胡子往下淌,何首辅跪了许久,和所有内阁学士一样,脊梁板板直。

    摄政王下诏,复起白敬为兵部右侍郎兼南京总督,剿匪清寇,平乱安民。持太宗雁翎刀,全权军务,杀伐立断。

    何首辅被锦衣卫扶着站起,躬身一瘸一拐离开太庙,回值房亲自批司礼监送来的票拟:覆核。通过之后下发,通政使已经被绞死,不过没关系,通政使司正常运作,极速走完过程,白敬立刻率兵下南京。何首辅继续回太庙跪着。

    皇帝和摄政王在太庙跪着,臣子谁敢不跪!

    大雨下了两天,有臣子跪死雨中。皇帝陛下年幼,只有摄政王跪在太庙里,群臣跪在太庙下。没有常朝,摄政王什么都不再问了。

    第三天天放晴,何首辅纷花的眼睛勉强看到仿佛被彻底清洗的天。

    好蓝。

    焕然蓝天下,是跪得东倒西歪的群臣,绞索吊着的尸体,和……跪在太庙里的摄政王。

    李奉恕跪太庙赎罪,粒米不沾。他少年时被父亲如此惩罚,成年之后这样自我惩罚。皇帝陛下年纪太小,跪了一天,到最后靠在摄政王身上,摄政王便让富太监抱回宫中。富太监根本没资格跪太庙,他也不敢直视摄政王的眼神。他一眼看到摄政王跪着的侧影,心里一慌。摄政王疯了,真的疯了。这种隐隐的疯劲在景庙脸上出现过,在成庙脸上出现过,现在到了摄政王。也许李家历代皇帝都是这么疯的,富太监不敢想!

    富太监抱了皇帝连忙出太庙,一刻不敢多待。此时还敢进太庙的只有那个王都事,王都事也没资格跪李家祖宗,只能在偏殿陪跪。金吾卫指挥使进来,跟富太监擦身而过,对昏迷的皇帝陛下一行礼,然后去拖王都事。

    富太监听见金吾卫指挥使低声劝:“王都事,殿下不让你跪,你去歇着……”

    王修被金吾卫客气地拖出太庙,金吾卫指挥使一揖:“得罪王都事了,殿下的命令卑职不敢不从。殿下说了,雨天气shi,跪久了于膝盖无益处。王都事……回吧。”

    王修哭得喘不上气,谁都没发现摄政王看不见了,王修又不敢说!他眯起眼遥遥地看着苍天之下雄浑巍峨的太庙,李奉恕跪在里面,不吃不喝。

    王修快马回鲁王府,浓浓地煎了参汤,拎去太庙。十二卫实在不敢拦他,只能叫苦。王修跪在偏殿,对太庙内侍道:“让殿下把参汤喝了,喝完卑职就走。”

    内侍捧着食盒,小心翼翼膝行至正殿,王修盯着摄政王的侧影,怎么也看不够。

    他记得开太庙之前,李奉恕对他说,你以后,别怕我。

    大晏已经病入膏肓,大约,需要虎狼之君,下一帖虎狼之药。

    内侍抱着食盒膝行回来,递给王修:“王都事,殿下要你走。”

    王修张张嘴,内侍叹气,左右看看,低声道:“寿阳大长公主想来跪,都被殿下劝回去了。殿下说,天下之罪都在他,与人无尤。王都事,你也快走吧,省得殿下心里惦记。”

    王修问道:“粤王呢?”

    内侍顿一下,他不敢说皇室是非,但是王都事问,他又不敢不回:“粤王殿下受惊过度,腿摔坏了。”

    仁祖陵被焚一传入京中,粤王立刻干了一件事:爬到房顶,往下一跳。对外只说受惊过度,失足摔倒。太医院来看,确实摔得狠,以后是要瘸。粤王爱妾哭得眼睛睁不开:“殿下是何苦?”

    粤王满脸冷汗:“宗室要闹,说鲁王德不配位,祖坟被挖都是他一人之罪,应该被夺爵。他们闹便闹,别来找我出头了!”

    粤王爱妾不解,如果说鲁王被夺爵,难道不好吗?

    粤王只有冷笑,这段时间韬光养晦算是养明白了,鲁王如今篡不篡位,都在一念之间罢了。“研武堂”,傻子看不明白!粤王最后悔进京,原想着跟鲁王一较高下,现在想躲回广东都办不到了。

    粤王上书请回封地,鲁王轻飘飘一句“留着吧”,粤王只能留下。粤王越想越觉得自己上当,当初怎么鬼迷心窍离开广东的?是谁让自己相信自己能压过“一无所有”的鲁王的?

    粤王越想越恐怖,谁?当然是,鲁王自己。

    鲁王把粤王引进京,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粤王倒是有个嫡子,刚两岁,远在广东。嫡子万一死了,粤王算无后,没人继承爵位,粤王再一死,他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惟一一个“粤王”。粤王越来越害怕,只能拉着爱妾的手,眼圈发红:“怕是天塌地陷了。那人是个疯子,和景庙一样一样的。如有一天护不住你,就把你打发出府,好歹留条命。”

    爱妾哭得声嘶力竭。

    窗外雷声滚滚。

    粤王也流泪。

    列祖列宗,你们看着呀!

    第七天,还能熬在太庙外的臣子宗室所剩无几。

    何首辅咬牙跪着,只是看上去像整个人坍塌了。

    南京驿马来报,兵部右侍郎兼南京总督白敬快马加鞭接管南京,手持太宗玄金雁翎刀砍了凤阳总督,凤阳总兵,凤阳巡抚,中都兵马指挥使,直隶凤阳按察使,凤阳漕运督察使,直隶御使。

    何首辅终于再也撑不住,向前一扑,彻底昏死。

    威严的太庙,冷漠地矗立在天下地上,寂然无声。

    第102章

    李在德的工部巡检车队一进北京城门,满城缟素。

    李在德把巡检队所有人送去工部报道,工部值房里的人全都戴孝,灰着脸低着头,战战兢兢。工部的尚书侍郎郎中主事凡四品以上全不在,只有四清吏司的郎中们日夜值班如履薄冰。

    管军实火器的虞衡司蒋郎中一见李在德,想起他是李家人,哆嗦一下。李在德瞪着眼睛面色发白:“我路上隐隐有听闻,死命往回赶,这到底……”

    蒋郎中人长得小,被粗麻孝衣埋起来了。他平时很照顾李在德,吞咽一下,低声道:“咱工部,四品以上都去跪太庙了。你……也赶紧回家戴孝去吧。”

    李在德命令工部巡检队的年轻人都在官署值房里好好待着哪儿不许去,他自己立刻回家。蒋郎中不方便说,他不敢细问害了人家。

    等一进门,老王爷流着泪,老趼粗粝的双手握着李在德伤痕斑驳的手:“仁祖皇陵被乱贼给烧了!”

    李在德五雷轰顶,老王爷连忙给他换孝衣,李在德木木然不知所措:“就烧了?那仁祖的骨殖……”

    老王爷抹抹眼睛,领着李在德跪在院中的香案前,香案上供奉着大晏开国太祖的父亲仁祖,所有李氏皇族共同的祖宗。

    李在德一头磕在地上:“不肖子孙无能,竟害仁祖受此大辱!”

    老王爷老泪纵横。他们在宗人府根本没有名字,李家皇室大多数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可是他们有着跟所有李氏皇族一模一样的血脉——仁祖的血脉,太祖的血脉,甚至李家上溯的那些只能用数字做名字的穷苦佃农,李四九,李六七。

    老王爷喃喃道:“太祖少年过得苦。仁祖走得早,饿死的,一丁点福都没享到,所以后来太祖起了凤阳仁祖皇陵和大皇城,大皇城比紫禁城还大,大皇城也烧没了,南京来的驿马报,仁祖的骨殖……找不到了……”

    李在德眼前一阵亮一阵黑。每次老王爷一念叨什么二十四王他就烦,辉煌他没见过,富贵他也挨不上,统统跟自己没关系。被人当头一木奉打下来,他才知道,自己在乎,在乎这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血缘和一脉相承的骄傲。

    京城刚下过大雨,凛冽的冷气灌进李在德肺里。他听见自己哆嗦着问:“那,那摄政王殿下呢?”

    老王爷抓紧他的手,极低极低地压低嗓音:“殿下跪太庙几天没出来了……”

    大员们在太庙外面跪着,有个老翰林直接跪死了,被抬回家,家里人都不敢哭。

    爷俩在仁祖灵前跪了许久,老王爷轻声道:“你吃苦了,瘦得这样厉害……”

    李在德用袖子一抹脸:“没事,这一路跑得很值得。”

    老王爷叹气,抬手搂住儿子:“看到什么了?”

    李在德看着仁祖灵位,声音轻而坚定:“大晏很大很大。大晏昌盛,则庇佑四方。”

    摄政王在太庙里跪了七天,第七天,白敬接管南京。披麻戴孝的驿马带来一份淌血的名单:凤阳相关官员,一个没留。

    京中十二卫全部上街,白衣持刀,彻夜巡逻。摄政王擢升宗政鸢为山东总督兼山东军务总理,宗政鸢立刻撤兵,离开京郊。宗政鸢离开京郊,留给周烈一封信:

    “我埋了一坛梨花白在鲁王府梨树下面。期有一日,研武堂众人共饮。”

    周烈心想,你也不会找个地方,梨树下面。

    校官上来,周烈问道:“戍卫司指挥使的人来了?”

    校官回答:“城内一切安稳。十二卫不分昼夜巡值,张敏指挥使紧盯着,不会出岔子。”

    周烈紧接着问:“殿下还在太庙?”

    校官回答:“是,还在太庙。”

    周烈抱着头盔,头盔上亦缠着白布。他深深地凝望南方,只盼……白伯雅能传捷报。

    太庙云雾缭绕,摄政王跪在正殿,一动不动。驿官跪在外面大声念驿报,不敢往太庙里面看,只觉得太庙里供奉的蜡烛太多,连上冷硬锋利的烛台灯架,便是一片刀山火海。

    摄政王不信鬼神,不崇佛道,但他敬畏祖先。他们是他的来源,他们赐他骨血,赐他姓名。他继承列祖列宗的命,同时也继承他们病。

    他对着祖先忏悔。

    李奉恕再体能过人,跪了几天身体也到了极限。他看不见,只昏昏沉沉地觉得身边有人。他笑一声,声若游丝:“和尚死了都是火葬,我看好。我死了,不敢进祖陵,一把火烧了,你抱着我的骨灰回山东。”

    那人顿一顿,方才回答:“殿下,是我。”

    摄政王一愣,曾芝龙?

    曾芝龙在偏殿陪跪,跪了很久。十二卫认得他是研武堂教授,不便多管,太庙内侍更不敢多嘴,各个低眉垂目,也是跪着。富太监在偏殿焦虑,他看出来摄政王好像不行了。这个天塌地陷的时候!

    曾芝龙晶亮的眼睛映着烛火,仿佛冰湖倒映烈日。他膝行至摄政王身边,低声道:“是臣。”

    李奉恕略略向后一歪,接着是玉山倒塌地要仰倒,曾芝龙搀着他的一条胳膊,稳稳架着他:“殿下,当心。”

    曾芝龙常年练武力量比一般人强得多,扶得住摄政王。

    “陛下如何?”

    曾芝龙叹气:“陛下想殿下。”

    摄政王眼神涣散,曾芝龙完全当看不见。

    “殿下,保重身体要紧,陛下还小。”

    摄政王无神的眼中火焰缭绕,供奉在大晏列祖列宗前面的火烛熊熊燃烧。威严的王突然笑了:“曾卿放心,孤现在不敢死。”

    南京来的驿马一个又一个地上报近况,北京京营直通南京留守司驿马终于也来了信。留守司驿马专事南京总督,所传消息南京皆不得过问。周烈双手颤抖验蜡封,以“研武堂”三字蜂蜡,完好无损。他立刻进城到太庙,看曾芝龙跪摄政王身边,愣一下。

    “白敬来信,呈给殿下。”周烈跪在偏殿,内侍呈上白敬的信。曾芝龙取来信,低声念。

    白敬抓住高若峰的踪迹,高若峰现下意取庐州,白敬将领兵迎敌,需要调南京守备的骑兵火器。

    摄政王听着,平静道:“白卿需要粮草军实,一一兑现,不可延误。”

    周烈未回答,想是南京守备不听调遣,白敬想要痛击高若峰,但南京守备监军一力要守南京城。

    摄政王低低地笑了:“白卿手持太宗雁翎刀,他要不会用,让他去问宗政。”

    周烈站起,一抱拳,退出太庙。摄政王声音不高:“富太监在不在。”

    富太监那个老腰老腿,跪了半晌就快断了。他不敢哼唧,咬着牙扶着小内侍站起:“奴婢在,奴婢在。”

    “朝会,马上。”

    富太监立刻退出太庙,摄政王要举行朝会,就在太庙之下。所有病歪歪的臣子还有一口气的都被抬来,十二卫架着扶着跪好。

    摄政王咬着牙站起,差点摔倒,曾芝龙硬给扶稳了。曾芝龙低声道:“殿下当心。”他扶着摄政王转了个方向,走向正殿大门。在门槛前曾芝龙一停,摄政王平静地抬起脚,跨出去。

    大晏的肱骨们看到摄政王终于走出太庙,魁梧挺拔。摄政王站在台基上方往下望:

    “诸位卿……可有话对大晏列祖列宗说?”

    何首辅刚昏倒又被抬回来,勉强摇晃着跪下,更像是趴在地上:“国之极辱,臣惭愧,臣无颜面对君恩。”

    摄政王道:“孤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他被曾芝龙扶着,一步一步走下高高的台基,站在跪伏的群臣前面,问了个问题:“诸位卿想过身后之事没有?”

    所有跪着的人脖子后面一凉。

    “孤在列祖列宗面前跪了七日,也想了七日。人总有一死,下九泉孤要跟列祖列宗如何交代?仁祖皇陵被乱贼焚毁,孤必须平叛抚民,否则死后无颜进仁祖皇陵。然而为何会有乱民?高若峰起自陕西,饥民呼号聚众而成军,竟然号称‘三十六营’。哪位卿告诉孤,若无饥民,是否便无高若峰?”

    摄政王嗓音嘶哑,声音不高,太庙前寂静如渊,殿下的声音在众人脑袋上盘旋。

    “众位卿,到底为什么会有饥民?”

    已是黄昏,天边云霞亦如火烧。北京城中想起黄昏钟,不紧不慢的洪钟清越的声音,贯彻长天。

    一人回答:“殿下,西北连年旱灾,如今,福建都旱灾了。”

    摄政王肃穆地沉着目光,曾芝龙一看那跪得笔直的人,依稀是国子曹祭酒。自己上门结交,被他客气地礼送了。自来最怕文人有孤胆傲骨忠心,这样的人不会死。幸而文人也没什么胆啊骨啊的,大部分只有一张嘴。

    偏偏,曹祭酒该有的都有。

    曹祭酒没看曾芝龙,只对摄政王道:“殿下,如此国之极辱,宜停加派,宜停催科,宜罪己,方能宣德抚民,安定人心。”

    曾芝龙震惊了,你有病吧,当头儿的“罪己”,底下还会有人服?

    曹祭酒很瘦,与何首辅那种保养得宜的清瘦不同,他是只有骨头。读书人仰慕尧舜禹汤,禹罪己安天下,四方清明。

    可是,税早就收不上来了。

    摄政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听。曾芝龙实在忍不住:“曹祭酒,卑职进京不久都知道,殿下已经免了陕西赋税,为此不是还进过太庙?”

    摄政王道:“是要罪己。孤之罪,条条分明。孤之罪在无能,没有提领朝政整顿军务,凤阳军务都败坏如此,全国各地军务孤不敢想。孤之罪亦在无用,下诏无用,下令无用,陕西免除赋税,怕是并没有落实。孤之罪还在无识,各处进言孤未能采用。孤对列祖列宗发誓根除弊政安养黎民。跪了七天,孤冥冥中似乎听到了列祖列宗的训示:整顿军务,整顿税务,整顿吏治。普通百姓要的是一口饭,孤要的是天下太平,皇帝陛下要的是四海安定,列祖列宗要的是万世昌盛。只是,众位卿睁开眼睛看一看,国有难。”

    摄政王声音平稳:“众位卿,国有难。”

    曾芝龙搀着摄政王一步一步穿过跪着的群臣,离开太庙。没人发现摄政王的异样,王一如往常,伟岸昂藏。

    第103章

    摄政王车驾仪仗进入鲁王府,曾芝龙扶着摄政王下车,摄政王一下马车,昏了过去。曾芝龙在摄政王昏倒的前一刻往前一站,半跪着扛住摄政王,勉力背起他:“去哪儿?”

    大奉承急得团团转:“去卧房,去卧房!”

    曾芝龙把摄政王背进卧房,随行的汪太医跟着进来,立刻打开药箱请脉。大奉承领着人围着伺候,曾芝龙被挤出来,抱着胳膊立在一旁。他鼻子一抽,王修身上清凉的香气在卧房里悠悠氤氲,浓浓浅浅,根深蒂固。曾芝龙认得这个香气,没有熏香的燥气,斯斯文文,隐隐就在唇舌间,却就是说不出来。就在他几乎马上要叫出这个香气名字的一刹那,王修一只脚踏进门槛,急急道:“殿下呢?”

    大奉承低声道:“太医请脉。”

    王修刚出官署值房,身上还戴着孝。所有官员都必须在官署待命,街上戒严,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送他回来。

    汪太医请完脉,慢条斯理道:“殿下其他无碍,歇息几日便好。只是殿下肝火太盛,又失疏泄……殿下可有眼花的症状?”

    大奉承看王修和曾芝龙,王修道:“殿下说他……看不见了。”

    汪太医又把手指搭在摄政王手腕上,闭目半天,王修攥着衣襟问:“这看不见……是能治好的吗?”

    摄政王为什么失明汪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心里叹息这位殿下气性太烈,当医生的总是劝病人想开些,心结一解治百病。摄政王心思太沉,心结太死,这可真是……

    汪太医思索半天,开个方子:“殿下先休息,待殿下醒来,臣再与同僚商议。”

    王修眼见着李奉恕躺在床上睡得不安稳,眉头蹙着,神情不悦,马上明白,李奉恕一贯讨厌人多,卧房不大围了太多人。王修打发走伺候的人,亲自去送汪太医。

    “殿下不欲让人知道,汪太医先别声张。”

    汪太医一揖:“臣明白。”

    李奉恕觉得自己昏过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又清醒。他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李奉恕悠悠吐口气:“还是我错了。”

    曾芝龙叹道:“殿下,臣是曾芝龙。”

    李奉恕沉默一会儿:“我知道。”

    曾芝龙脑子一转,明白李奉恕是在说曹祭酒。这些铁骨铮铮的腐儒们简直令人无措,他们真的相信以德治天下就能四方归服。

    “我一开始,不该存了戏耍他们的心思。”

    曾芝龙没回答,李奉恕睁着眼,凝望黑暗里的虚无。目盲之后,他好像才看到自己,一个“李奉恕”。

    当初归京,他和朝廷都很惊恐。他不懂摄政,朝廷不懂应付他,相看两厌。

    王修告诉他,不要恨他的臣子。臣子是他的倚仗,是他的登云梯。

    其实他并没有听进去。他还是恨他们。他们大概也是害怕他,到底是离心离德。

    曾芝龙不知道李奉恕在想什么。完全入夜,李奉恕躺在床上,深海中浅浅浮出他雕凿一样的鼻梁。

    王修熬了粥,小心翼翼端进来。曾芝龙笑一声:“臣告辞。”

    王修道:“多谢曾游击。”

    曾芝龙一挥手:“本分而已。”

    李奉恕完全无法区分白天黑夜,他好像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见脚步声。走进来的,和走出去的。李奉恕翻个身:“王修?”

    王修端着碗慢慢搅动:“在呢。”

    李奉恕捏捏鼻梁:“什么时候了?”

    王修的声音在夜色里轻的飘渺:“刚入夜。汪太医来过了,开了个方子。你先喝点粥垫垫,再喝药。”

    李奉恕又闭上眼。

    汪太医嘱咐王修半天,殿下的腿最好找鹿太医过来看看,膝盖上淤血淤得厉害。

    王修轻声问:“老李,疼不疼?”

    过了许久,李奉恕回答:“不疼。”

    宗政鸢率军回到山东,全权接管山东军政。宗政将军从来一身火焰红甲,这一次一身白孝骑马进节帅议事府。议事府众人立在马前一抱拳:“将军!”

    宗政鸢跳下马,一甩缰绳大踏步走进议事府正厅。山东收拾得不错,整整齐齐,他不想看见的人,一个也没出现。

    宗政鸢点头:“我在北京看到个好东西,京营总督效法马援聚米为谷,用木头做了枪炮士兵的模型,咱们也要做出来。兵营都归置妥当了?大连卫来的那些船呢?”

    同知回答:“都已安排妥当,俱有章程条陈。”

    宗政鸢点点桌面:“一会儿都给我送过来,我亲自看。”他无意间一瞥,那个葡萄牙军官居然也来了,还知道穿白。不过好像白色在泰西是礼服颜色来着。

    宗政鸢盯着地图,他风尘仆仆,却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山东,一路南下,直到南京。必须马上调军营到山东最南,随时准备离开山东开向南京。

    乱贼现在到哪儿了?宗政鸢道:“拿邸报来……算了。”

    此次不发邸报,宗政鸢不知道高若峰现在何处,等南京往京营通报,京营再来山东,几天过去了。宗政鸢叼着毛笔微微眯眼。高若峰就是奔着李家祖坟来的,烧了抢了畅快了,接下来要去哪儿?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庐州?

    弗拉维尔的预感总是很准,这一次又对了。大晏出了大事,皇帝陛下祖先的坟墓被叛军给烧了。他满怀希望地等着那个皇族返回京城帮他向摄政王上书,偏偏撞上这种事。弗拉维尔满腔愤怒,按照他的计划,摄政王此时应该看到他写的信了。摄政王不重视不要紧,曾芝龙如果够聪明就应该懂得抓住机会……一切都是美好假设了。

    山东新任最高长官归来,一句话都没提弗拉维尔的祖国,倒是教官队很有可能要拔营南下跟叛军对阵。

    弗拉维尔的马车一进营地,雷欧扑上来:“怎么样了?”

    弗拉维尔艰难摇头:“不知道。宗政长官没提,就看我一眼,大概摄政王根本没看到我的信。那个皇族没有往上递交。”

    这几日大晏官员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让这些葡萄牙人也焦虑起来,他们控制不住地想大晏要是完蛋了怎么办。弗拉维尔深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上帝保佑大晏吧,她最好没事。”

    一个平稳的大晏于他们这些番佬来说好处太多。他们有时候是能感觉到大晏的张开的羽翼护佑着他们,足够慷慨。一旦这个羽翼没有了,怎么办。大晏动荡,他们祖国的航海线就会出问题,因为他们没有能力生产晏货。现下被荷兰人抢了一支船队,伤筋动骨。

    “我听宗政长官的意思,山东军队随时准备拔营往南集结,很有可能要出山东开往南京,教官队和火器营肯定也要去。”

    雷欧眼发直:“咱们一定要走?那咱们船队被枪怎么办?”

    弗拉维尔狠狠道:“也许是个很大的机会。”

    雷欧不解:“什么意思?”

    弗拉维尔面色肃穆,神情狠绝:“大晏的传统,抓到叛徒首领的军队要押着首领进京面见皇帝。如果咱们教官队俘获叛军首领了呢?”

    雷欧愣愣地:“弗拉维尔你……真敢想……”

    弗拉维尔非常罕见地暴躁:“那个皇族辜负了我的信任,我必须要为自己的祖国想点别的办法。要不然怎么办?咱们在山东一动不能动,如何救自己的同胞?”

    “可你怎么认定,只要见到摄政王,他就一定会帮咱们?大晏没管过海上的事儿吧……”

    弗拉维尔看雷欧一眼:“摄政王想要海上的银子。曾芝龙又不擅长陆战,他进京干什么?摄政王是咱们的机会,咱们是曾芝龙的机会。”

    弗拉维尔一擂桌子,桌子不知道哪里“次咔”一响。

    雷欧叹气:“你总是有道理。那咱们如果拔营,小鹿大夫怎么办?”

    弗拉维尔一锤定音:“看家。”

    雷欧苦笑:“我认为他不会听你的。”

    弗拉维尔看雷欧一眼:“我不在这几天,小鹿大夫做什么了?”

    雷欧挠挠脸:“看病,翻译那本医学书。咱们营地真快成医院了,莱州城里的人也来寻医。”

    弗拉维尔疲惫地向后一仰。

    山东终于得到京营驿马来的消息:白敬兵马在庐州城外与叛军激战,叛军撤退,白敬追击。

    宗政鸢回复京营:请求兵力南调。

    驿马回报:准。

    白敬与叛贼激战厮杀,北京城内一片平静。摄政王请国子监曹祭酒到鲁王府日讲,曹祭酒一点也不惧怕,第一天来讲的是泾阳党的风骨和冤屈,讲到激昂处热泪盈眶,声音铿锵。

    摄政王就那么听,没有表情。

    曹祭酒算是第一个到摄政王府上讲学的大儒,相比那些讲航海的,讲经商的,讲兵务的,曹祭酒显然更正统。曹祭酒一副钢筋铁骨,跪太庙跪得拄拐,依旧慷慨陈词,宣讲泾阳党的理性与情c,ao。成庙严厉打击泾阳党,是成庙误会了泾阳党为国为民的用心,成庙被魏逆这样的j,i,an邪小人蒙蔽了圣听。值此国丧国辱,曹祭酒上谏:恢复泾阳党名誉,请殿下恩准复社集会,宣众郁,集群议,广开言路。

    王修站在书房外面,听得一愣一愣的。

    曹祭酒不是“敢讲”,他是真的这么认为,并且苦修一般地身体力行。

    摄政王什么态度都没有。

    王修其实挺担心老李的身体状态,他不能再生气了。送走曹祭酒,王修进书房,小心翼翼打量李奉恕:“老李?”

    李奉恕面上平淡:“又要喝药?”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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