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27节

    第二天权城醒来, 陈冬储挂着俩黑眼圈通知他:您把陆指挥咬了。

    权城烧了一宿, 陆指挥担心他是不是染了疫,陈冬储连忙把药方给吴大夫看:“路过疫区就喝。”

    吴大夫诊断,权城不是染了疫,是劳累过度又水土不服,加上心结郁结。今天晚上得看着他, 防着他抽搐过度, 明天一早若是能退烧, 则无大碍。右玉除了陈冬储, 都是光棍, 陈冬储好赖是当爹的人。吴大夫年纪大了,白天忙一天晚上熬不住,陈冬储劝吴大夫去歇下,打算自己陪着权城。这一路过来也算患难的交情了。前半夜还行, 后半夜陈冬储靠着墙直接睡过去。

    早上陈冬储倒是在自己床上醒的。他挠挠脸,估计是陆指挥把自己背回房间的。那权城呢?陈冬储坐起, 全身酸痛得嘶一声。在马车里颠簸得全身要散了, 昨天又给权城闹大半晚上。陈冬储抬起右臂,看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哆嗦。他想念北京,也想念公主。寿阳公主把他送上马车,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为了公主, 拼了。

    陈冬储咬着牙下床穿鞋, 扶着墙一瘸一拐去看权城。太不像样了,他唾弃自己, 没吃过苦就是不行。

    权城昏沉沉地睁开眼睛,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在马车里,蜷着。他头痛得犯恶心,脑仁开了锅,咕嘟咕嘟响。陈冬储摸摸他脑门:“还好退烧了。昨天晚上记得不?”

    权城奄奄一息摇头。

    “您把陆指挥咬了。”

    权城眼花缭乱:“我那一车种子呢?医书稿呢?”

    陈驸马气笑了:“那些译稿我交给吴大夫了。种子还没卸车,等你看怎么办。”

    权城挣扎着坐起来,靠着墙喘息。窗外长枪劈风的声音在清冽的晨光中犹为清晰,权城眨眨沉重的眼皮:“……什么声音?”

    陈冬储赞叹:“陆指挥练枪呢。陪你折腾一宿,手被你咬了,一早跟没事儿人似的,体力太好了。”

    权城嘴干得舌头黏着牙床,陈冬储倒了一碗水来:“你可谢谢人家吧,昨天晚上发的那个疯,要不是陆指挥,我们谁都制不住你。”

    权城喝了水,稍微有ji,ng神。陈冬储出去端小米粥,权城趿着鞋子扶着墙,一步一蹭挪到窗边,看陆指挥练枪,心里一凛。陆指挥练的每一招都要过人命,两只手里一条劈山开石的游龙,挑着万钧血气。

    权城看得入神,陆相晟一收招式,一只手拎枪一只手背在身后一转身,对权城微微一笑:“权司监。”

    权城没来得及仔细研究陆相晟的脸,清晨中英气逼人的男子对他一笑,他心神巨震:

    英星入庙!

    权城从来都注意不要表现得太过神神叨叨,只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标准的英星入庙局面相。杀伐四起,统御边关,手攥人命,脚踏官爵。权城喃喃嘟囔:“黄金建节趋廊庙,统摄英雄镇四边……”

    陆相晟见权城惊恐地瞪着自己的脸,他伸手摸摸,脸上没东西?权城离开窗口,整衣从门而出,双手握y阳鱼对陆相晟深深一揖:“陆指挥,刚毅勇猛,权威信达,皆是好事。只是过刚易折,陆指挥日后,万勿性急贪功,刚褊自用。”

    陆相晟干巴巴地看权城:“哦……多谢道长赠言……”

    陈冬储端着小米粥小跑:“好烫好烫好烫!别堵门口!”

    权城恹恹地吃小米粥,陈冬储被他一脸菜色的尊容激起一腔父爱,坐他身边絮叨:“趁着兵事未起,我今天要下周边县镇转一转。你今天就不要乱动了,吴大夫待会儿再来给你看看。昨天我们还以为你中疫了,要不是吴大夫……哦对了,还要感谢陆指挥,你看陆指挥左手没有?给你咬得我都不忍心看,吴大夫说人咬的伤并不比动物咬得更好,牙都是一样脏……”

    权城脸红透:“别讲了……”陆指挥对着权城的时候,一直背着左手,没亮出来。

    陈冬储好奇:“你刚才站门口对着陆指挥念叨什么?”

    权城苦笑:“我有时就是太神叨,招人讨厌。”

    陈冬储正色:“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权城叼着勺子沉默。

    陈冬储很严肃:“你看出那个陆指挥什么来了?不用你泄露天机,你说那个陆指挥值得深交吗?”

    权城拿下勺子:“陆指挥忠直可信,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亦是可靠之人,他家出了他们兄弟俩,一为勇,一为忠,江山社稷栋梁。”

    陈冬储搓搓手指,陆相晟倒是真有个弟弟,还小,尚未出仕,据说兄弟俩非常像,弟弟气性比哥哥还大。

    权城长长一叹,没再说什么。

    陈冬储要下去转转,调查“小票”的事情,陆相晟吩咐张珂去套马车,派一个小队随行。陈冬储很凝重:“军情要事,我不多问,就是……是不是就在这几天?”

    陆相晟没直接回答:“陈驸马今天去明天就回,不要耽搁。”

    权城出来送陈冬储:“路上小心。”

    目送陈冬储的车队离开,权城伸手抓住陆相晟的衣襟:“陆指挥,种子哪里有问题?”

    陆相晟挽着袖子,左手背在身后,低头看权城,突然笑了:“权道长,就是为了这个要杀我?”

    权城非常郁闷,别提这个了……他哪儿知道陆相晟和他想象的出入这么大……

    陆相晟右手食指关节抹抹下巴,若有所思。他跟摄政王殿下上书,一切说得很清楚。权道长只知只言片语。

    “权道长不如自己看吧。”陆相晟叹道。

    旗总张珂又来,笑眯眯的样子不叫人讨厌:“陆指挥让我带权道长到处转转,权道长想看什么?”

    权城声音不高:“我想看看你们的耕地。”

    张珂又套一辆马车,扶着权城上车。权城一看马车就全身痛,不过什么都没说。他一上车,听着不远处又有整齐的喊杀声。张珂笑:“陆指挥练兵呢。”

    权城放下车帘子。

    右玉为了抵抗鞑靼大军,壮年劳力十去七八,只剩老弱妇孺。陆指挥刚到此地,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分地。按照每家壮劳力牺牲情况重新分熟肥土地,好地都给原右玉人。军垦地在周边更远,引水耕种都要更困难些。河北来的士兵除了屯田地,还要轮着帮右玉缺劳力的家庭耕种。

    权城好奇:“原土地的主人怎么办?”

    张珂苦笑:“鞑靼大军打来,能跑的早去其他地方避难了,陆指挥一概把这些地算作‘无主’,现在,这帮人到处告陆指挥呢。”

    权城震惊,他似乎终于知道了问题的关节:“他们回来了?”

    张珂撩开车窗帘:“权道长,你往外看。”

    权城往外看,一大片玉米地被烧得斑斑驳驳,权城心痛得扭绞:“停车停车,停车!”他扑下马车,一瘸一拐往玉米地走。那么好的玉米杆,烧得成碳灰。权城跪在地上伸手抚摸焦黑的土地,语无伦次:“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张珂吐口气:“您昨天到之前烧的。”

    权城簌簌掉泪,玉米可救人命,为何能如此折辱神植?他捡起籽粒已经颗颗分明的玉米穗,反复摩挲,抹不掉黑灰。张珂不忍心去看权城。

    “为什么要烧?”

    “原土地主人唆使的。天干物燥,一烧一大片。”张珂叹道,“陆指挥天天为了战事训兵,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在军垦地巡查。往地里丢一个火把就跑,抓不住人,玉米却一毁一大片。”

    权城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地放下烧焦的玉米穗。

    “那……土豆和甘薯呢?”

    张珂唉一声:“玉米长在地上显眼,总遭破坏,也是陆指挥有意为之,这样起码能保住土豆和甘薯地。”

    权城爬起,踉踉跄跄到处转,看甘薯和土豆地,壅土雍得还好,没有被毁得那么厉害。

    “那……民耕地呢?”

    张珂蹲在旁边,用手指抠抠脸:“民耕地不种玉米土豆和甘薯。”

    权城一愣:“为什么?”

    “就……平民不种。”

    权城焦急:“大家信不过三作物吗?信不过我吗?”

    大家可不是信不过你。张珂含糊其辞:“不愿意种,领到种子也不种,陆指挥也没办法。”

    权城站在大片耕地中间,极目远眺,几户农人在抢收麦子。权城上前询问,非常直接:“你们为什么不种玉米土豆和甘薯?”

    几个瘦成柴的老头老太太颤巍巍吃力地割着麦子,看权城一眼,没回答。张珂道:“老丈,陆指挥安排的轮值小队今天没来帮你们收麦子吗?”

    老头子认识张珂,倒是答了:“昨天来了,说今天要训练。我们趁着还能动,多干一干。”

    没人搭理权城。权城急得冒汗:“为什么不种玉米?为什么不种甘薯?为什么不种土豆?”

    张珂把权城拖开,跟老头老太太笑:“您几位别太着急,下午训练完了就来帮你们收了。”

    权城跟魔怔了似的,张珂不便直说,只好道:“那……权道长先回城?”

    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权城失魂落魄地坐着马车回城。

    权城以为种子种不出来,以为种子不适应水土,以为种子跟原先的作物牲畜相克,竟然从来没想过是人们不想种,甚至还要焚烧快要可以收获的玉米地。

    权城抱头坐在官衙后院的门槛上。

    有人在权城身边坐下,隐隐有铠甲的摩擦声。权城低头看到靴子,陆相晟。

    “张珂回报,说权道长出城转了一圈。我来看看。”

    权城没抬头,抽抽鼻子,用浓浓的鼻音道:“陆指挥公务繁忙,不必分心给我。”

    陆相晟笑一声:“权道长到城外看到什么了?”

    权城沉默很久:“火烧玉米地。大家不爱种三作物。”

    “张珂有解释吗?”

    权城依旧团着,吃力摇头。

    “租子。租子从来只收麦子,如果种了三作物,交不上租子,要怎么办。”

    权城倏地直起腰,瞪着红肿双眼震惊地看陆相晟,原来所有的原因,竟然是——租子???

    “可是!摄政王不是下令免除右玉三年租税,种植三作物免六年!”

    “百姓不信。”

    陆相晟很淡然,权城惊得无以复加。

    是,百姓不信。所有的减免,一概不信。

    “前半年说减,后半年照交的事,太多了。”陆指挥一身戎装,坐在权城身边。刚刚训练回来,脸上还有汗。夕阳余晖在他英武的脸上镀一层金,映得目光清澈威严。

    “那!”

    权城刚想争辩,又愣住。那什么?能怎么样?

    陆相晟慢悠悠道:“权司监,我们,是外来的。”

    权城愣愣地看陆相晟。陆相晟看向远方:“权司监,天雄军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右玉原本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原来的右玉人难以接受,不是很正常么。”

    陆相晟站起,低头微笑:“权司监一心记挂耕地,想是没有看到右玉城门外的大石碑。摄政王殿下亲笔写的祭文。右玉一个小城上下一心,扛鞑靼大军七个月,老实说我不知道天雄军做不做得到。权司监应该去看一看。”

    陆指挥用右手,拍拍权城的肩。

    第113章

    权城坐在床上, 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一早, 做完日诵早课,特地换了莲冠法服四方履佩慧剑,一步一步朝城门走去。

    陆相晟值夜一晚,从城门下来,迎面撞上权城, 惊得瞬间清醒。

    权城和他从一见面, 便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说是个道士, 短打芒鞋的倒更像个农人。然而, 现在沐朝阳, 踏晨风,衣袂飞舞的谪仙似的人物,把陆相晟一个哈欠生生堵回去。

    陆相晟就那么张着嘴看权城风仪非凡地走来。其他军人看着权城,也才想起来, 这位道长是皇帝身边的大人物,是钦天监的司监。

    权城抱着慧剑, 表情肃穆, 走出城门,立在右玉石碑下。

    自己竟然没有看见。

    权城低头忏悔,为何没有看见?师父要骂他的。修道人最忌偏执,自己偏执, 只看种子, 只看耕地。若一进门便看见这石碑,何须等陆指挥点拨才顿悟。

    权城对着石碑一揖。

    摄政王殿下亲笔写下雄文, 祭奠右玉军民,赞美右玉豪迈的血性,提醒世人,这血性当永存与右玉,永存于华夏。慷慨卫国,御敌边关,虽九死不改此志。

    权城默默在大石碑前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祭奠祈祷仪式。扛着锄头镰刀准备出城的农人都围着权城,看他跳舞一样地舞剑。俊秀瘦弱的小道长鹤氅翩翩,剑锋凌厉,舞姿逍遥洒脱。

    祭吾故人。

    祭吾国人。

    祭吾……天地。

    陆相晟上城门,看权城舞剑。他笑一声,小道士虽然神经兮兮,胸中有天地,亦懂得敬畏天地。

    陆相晟吩咐张珂:“去城门外疏散一下人群。”

    张珂领命下城楼。

    权城不知道自己在右玉造成轰动,越来越多的人涌出城门想看道长,全都没见过这种盛装的打扮。张珂领着人疏散人群,权城终于完成仪式,双手握y阳鱼,一敬天,二敬地,三敬右玉。

    陆相晟趴在城门上,支个胳膊看完全程。

    以前没发现道士跳大神这么好看?

    权城抱着慧剑进城门,衣袖飘飘仿佛飞走的。围观的人眼睛跟着他走,权城端庄肃穆,浑然不觉。张珂领着人过来轰:“去去去都忙去,堵这儿做什么!”

    权城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回房换了短打芒鞋,卷起袖子,扛着借来的锄头,混在出城的人群中走出城。他自己徒步走到昨天到过的军垦地,首先收拾玉米地。巡逻的士兵以为他是搞破坏的,权城举起手:“不是,我是来看看还能不能补救。”

    张珂从后面小跑过来,巡逻的士兵立正:“旗总。”

    张珂点头:“这位是从北京来的权道长,专门管种地的。他来看看咱们的军垦地还有救么。”

    巡逻士兵离开,张珂抹抹汗:“刚才人太多,我没找到您。这是陆指挥的腰牌,您随身挂着,右玉不会为难您。”

    权城道谢,接过来挂在腰上。张珂瞧他的打扮,心里可惜,还是刚才那套盛装好看,广袖宽袍,都感觉不像在走,像在飘,羽化登仙似的。他嘴上说道:“权司监莫怪,你跟他们讲钦天监,他们不一定明白是做什么的。所以我才说权司监是管种地的。”

    权城诚恳:“不,钦天监看天时,看天事,的确也是管种地的。”

    然后权城不再多说话,低头锄地。今天看了玉米地,还要看甘薯和土豆。过一会儿一小队士兵过来帮助右玉的鳏寡收麦子,跟权城的地邻着。

    权城想起来,陆指挥声音沉沉道,我们是外来的。

    也许陆指挥让河北兵们帮助右玉修缮房屋耕种土地也是缓和关系的方法。陆指挥有心,足可镇守一方。权城干活利索,心里却还想陆相晟英星入庙的事情。数月前,金兵围京时他见到另一个年轻将军,标准的擎羊入庙局面相。擎羊入庙,又称羊刃入墓——狡诈残忍,横立功名,夺权欺主,为立大功业,能忍大苦难。

    那个将军,他现在应该已经破相了。

    邬双樨脸上的疤有些痒,他用手指挠一挠。脸上的疤让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有点狰狞。原本皮相英俊至极,所以他现在有种奇妙的战栗的俊美。连续数日大雨,让辽东兵苦不堪言。shi热天气穿铠甲,皮都要烂掉,只能脱了。

    祖松难受得发狂,邬双樨未见一句抱怨。白敬和研武堂保持联系,今日又收到陆相晟的驿报。行军至襄阳府与南阳府之间,白敬问斥候:“高若峰去哪儿了?”

    斥候回答:“现仍未动,似在做决定,是否进陕南夺西安。”

    白敬不必看地图,地图皆了然于心。他现在最担心高若峰转进河南,进陕南或者山南都可以。必须让榆林卫,太原卫,右玉卫联合起来诈高若峰一下,逼他下定决心夺先。一旦进入秦岭,只能走子午谷。

    邬双樨站在白敬身边:“高若峰走子午谷,白侍郎得矣。”

    白敬捏鼻梁:“就怕他不上当。张献忠不说,李鸿基不好骗。李鸿基一直意图河南,他若进河南,将是大晏心腹大患。”

    天气潮shi,搞得邬双樨不光脸上的伤痒,背上脚上的伤痒得钻心。他生生熬着,一点也没有表示出来。白敬脸色越发没有人样,他手上缠着一枚火红同心结,一直攥着,大约是哪个女子送他的。邬双樨明白的很,他心里一直念着李在德的名字。念一遍,心里便柔软地有了支撑,无所畏惧。

    他可以为了他所向披靡。

    白敬站在雨棚下,一捶桌子,提笔给西北军镇写信。

    南北合攻,把高若峰赶进秦岭!

    权城在地里勤勤恳恳忙一天,傍晚扛着锄头跟着返城的农人往回走。玉米果然已经没救,来不及了。土豆甘薯倒是还行,他祈祷这俩作物收成能好,因为它们是真的有点伤耕地,如果没有收成,他就作了太多孽。

    权城不能想下去。

    返回城里,走回官衙,权城见到刚回来的陈冬储。陈冬储面色凝重,跟权城拱拱手:“所见太多,必须马上写信,先不聊了。”

    权城也是满腹感慨想写信给摄政王殿下,所以也拱拱手:“共勉。”

    权城熬夜写条陈,突然听见窗外兵荒马乱。他举着灯台出去,撞上张珂指挥人马:“快去集合!快去!”

    “张旗总,这是怎么了?”

    张珂一抹脸,夜色中看不到表情:“陆指挥收到军令,今夜拔营南下。”

    权城突然腿一软,陆指挥这就要挥师南下!

    “可是为了……反贼?”

    张珂没回答。

    到处在准备物资粮草。也没什么粮草可准备,玉米完蛋,土豆甘薯还不能收,麦子刚开始割。张珂跑走,权城到处找陆指挥。吴大夫也不在屋中,想是帮大军准备防疫的草药去了。权城举着灯台,一点暖暖火光在漆黑夜色中盈盈亮着,士兵们正好都让着他。

    权城在官衙前堂找到陆相晟。白天的一身戎装都没脱,吩咐各千总把总哨官们整队装卸火器物资。

    权城有点懵,怎么白天好像还好好的,他还扛着锄头出门看地,晚上就……就要分别?

    他举着灯台,手开始颤抖。

    陆相晟也看到那温暖烛台,和举着烛台的人。他上前几步,一拍权城的肩:“权道长。”

    权城被他拍得一颤悠,清清嗓子:“贫道占了一卦,得‘旗开得胜’。陆指挥马到之处,皆可成功。”

    在有些惶惶然的夜中,权城举着温暖的灯台,眼神被灯火映得温软明亮。这神叨叨的小道士,很有股温暖人心的力量。陆指挥笑:“多谢道长。”

    权城弯腰:“贫道恭迎诸位凯旋。”

    陆相晟拍权城的肩,又觉得不过瘾,一把抱住他,大笑,转身上马。

    “除了日常守城轮值照旧,我在右玉留了一小队士兵供权道长差遣。”

    权城面目平静安详:“多谢陆指挥。”

    陆相晟一转马头:“走了!”

    权城立在原地,举着灯台,在夜色中凝望大部队远去的火龙。

    陈冬储也起来了,站在一旁安静地cha不上话。等军队全部撤出右玉,天已经蒙蒙亮,陈冬储惊觉自己的腿已经站麻了。

    “你……是安慰陆指挥呢吧,占卜什么的。”

    权城手中的灯台尚未灭,依旧明亮。他对陈冬储正色道:“并不是,这一次,大胜。”

    陈冬储扬起眉毛:“……借您吉言了,权司监。”

    权城昂首挺胸,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关门,一屁股坐地上。

    三清在上,保佑陆指挥。

    高若峰部队在南阳府以北发生严重分歧,李鸿基一力要东进河南,张献忠支持高若峰想要回陕西,最好拿下西安。新来投奔的“英雄”们人心不齐,随时想着要散伙。高若峰犹疑不定,北方镇守榆林,右玉,太原三支军队南下。白敬领着南京驻军正在北上,追着高若峰的背咬。交战数次,右玉卫新建立的军队非常难对付,作战异常勇猛,颇有当年戚家军的风范。

    高若峰被逼到风口浪尖,人心不稳,谁也不听谁的,张献忠都不服李鸿基,部队将要分崩离析。他下定决心:进陕南,走子午谷,拿下西安,再作打算!

    第114章

    摄政王改皇极门常朝为武英殿御前听政, 皇帝每日上午在武英殿听政。武英殿比皇极门自在些, 布置更简易舒适,宝座之下没有莲花座之类的台阶。

    御前听政第二日,摄政王重立中军都督府。

    太祖时废枢密院,立中军都督府与兵部分权。中军都督府专领全国卫所,兵部只管征召军制士兵及调粮。土木堡之后兵部夺权, 兼领军卫两兵制, 中军都督府被彻底架空。

    武英殿寂静无声, 摄政王冷笑:“孤自打进京, 听的最多一句话就是‘祖制如何如何’。孤虚心受教, 专心钻研太祖之制,才知诸位卿着实有道理。祖制就是好,太祖时期卫所屯田所收粮草,不光能养活卫所, 还能兼顾军营。大晏自太祖起,兵制就有两种。卫所兵终身世袭, 屯田坐守, 传递消息,例如九边重镇。军营兵并不世袭,也不是终身服役,将领征召, 战事一毕, 解甲归田,各自散去, 例如戚家军。孤仔细研究了这两个兵制,各有所长,相辅相成,太祖立意高远。怎么现在就军不军,卫不卫?卫所每年逃逸士兵竟然就有数万,诸多卫所只剩空楼而无士兵,例如,凤阳卫!”

    一提凤阳,武英殿上众人心里一寒。

    摄政王手里拿着本折子:“白侍郎在南京时上奏。他发现凤阳卫根本无人。反贼杀进凤阳,大肆劫掠,三日之后凤阳总兵才领着三千人赶到!”摄政王把奏章劈头盖脸准确无误砸在兵部右侍郎罗靖脸上:“兵部知不知道!”

    兵部左侍郎钱松和右侍郎罗靖跪下了。领兵部尚书有好几个,方建曾经是其中之一,摄政王挨个都 了,也没说晋谁当尚书。剩左右侍郎,白敬复起,就又多了个右侍郎。罗靖战战兢兢,生怕摄政王哪天想起来侍郎太多,把自己给 了。这一砸,砸得他眼前发黑,鼻梁酸痛,涕泪齐下,倒是自然一副痛彻心扉不能自已的忠臣相。

    太庙前吊死的尸体,又在所有人的眼前晃了。于是所有人一起恼怒兵部:

    承宣布政使死得冤枉,最该被吊死祭天的,就是兵部的!

    摄政王沉如在深渊中回荡的声音缓缓道:“孤看,兵部也是忙不过来了。既然祖制有中军都督府,必有其道理。孤恢复中军都督府,领全国卫所。兵部,不必管辖卫所事宜。至于晋谁为中军都督,孤再考量一下。中军都督以下各职,同知佥事参议断事,何卿,你领内阁拟个举荐名单来。”

    何首辅站直,垂首一揖:“臣遵旨。”

    御前听政完毕,臣子纷纷退出武英殿,内阁的徐仁静最听何畹的话,小步跑来,一脸汗:“殿下突然说要恢复中军都督,又没说晋谁……”

    何畹肃着脸目不斜视往归极门走。还能是谁的。摄政王在等待白敬的胜利。出归极门,进会极门,何首辅总算停下脚步,站在文华殿配殿值房前道:“今日内阁全部当值,商议中军都督府诸职人选,务必谨慎公正,不要有所偏倚。”

    徐仁静倒是欣慰:“如能恢复太祖时期的卫所,自给自足,自耕自种,就不用加派小民,黎庶百姓安矣。”

    刘次辅腿脚不太好,慢腾腾跟在后面,袖着手一声不吭。徐仁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满心忠君爱民用得不是地方。何首辅和刘次辅是人ji,ng,哪里不知道摄政王为啥发作。

    参右玉指挥使陆相晟的人太多了,尤其兵部。陆相晟够狠,夺权分地,那是因为他身后就是摄政王。右玉地主到处告,摄政王根本不理。刘次辅所虑的却是,摄政王要动土地,这是,动到国本了。

    太祖时期土地都是皇帝的,真正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现在的土地都是谁的,那可说不准。

    何首辅瞥一眼拿腔拿调的刘次辅,心里冷笑。何首辅出身贫寒没有土地根基,不得已往南边海面踅摸,刘次辅出身西北,真正的大家族,良田何止千顷。今日摄政王能动右玉土地,明日就能抄刘次辅家的田地。

    刘次辅面上沉稳,何首辅也不着急。

    他们都等着。

    摄政王威严地坐着,一时之间,富太监都不敢上前搭话。曾森看听政完毕,哒哒从外面跑进来。小皇帝冲他招手,曾森跑上前。摄政王微微偏脸:“曾森?”

    曾森竟然没回答。摄政王一愣,皇帝大笑:“六叔,他牙掉啦!死活不张嘴!”

    曾森被提到伤心事,顿时眼泪汪汪。摄政王笑一下:“掉哪颗牙?”

    曾森抽泣:“下门牙……”

    摄政王招手:“过来。”

    曾森小心翼翼凑过去,摄政王用手指点点曾森的下嘴皮,果然里面空一块儿。富太监观察摄政王的脸色转好,没有那么郁郁。摄政王微笑:“掉牙是好事。换了牙,就是长大了。富太监没说过?”

    小皇帝被击中,曾森只比他大一岁,但是看上去长得比他快多了。换成皇帝郁闷:“大伴说了。”

    小小的孩子在长大。摄政王吐出一口郁气:“去臣那里睡午觉吧。”

    曾森也想去,抓住摄政王的衣襟。摄政王捏捏曾森的脸蛋:“你也去。你的牙呢?”

    曾森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一颗小牙齿。小皇帝牵着摄政王的手,走出武英殿,摄政王拿起曾森的下门牙,扬手一扔,富太监眼看着幼儿的ru齿就那么……飞上武英殿的殿顶。

    我的祖宗!富太监腿一软,这是紫禁城宫殿呦喂!就这么把一颗ru牙扔过去了!

    “先帝说的。下牙扔过房顶,上牙埋进土里,长一口好牙。”

    曾森仰脸看自己的下门牙掠过匾额上“武英殿”三个字,飞上山峦殿顶的琉璃瓦中,不见了。

    小皇帝有点嫉妒,突然也想快点掉牙,长成人。

    “掉一颗牙很痛的。”曾森严肃。更何况要换一嘴牙。

    “那长大真是件遭罪的事。”皇帝惆怅。

    小皇帝和曾森谁都不提摄政王看不见的事,两个小孩子一左一右牵着摄政王的手,慢悠悠走出武英殿,溜达着离开归极门,坐上车驾,出午门。

    到了鲁王府,大奉承出来迎接,小皇帝和曾森继续牵着摄政王的手,慢慢往院子里走。夏日午后,没有一丝风,空气热得粘稠,连带着人的动作也滞住了。小孩子不困,热得不想睡:“六叔,白侍郎打到哪里了?”

    摄政王低声笑:“那去书房。”

    小皇帝十分轻车熟路领着摄政王向书房走。曾森没来过,稀罕地到处看。鲁王府蓊蓊郁郁树多菜也多,葱最多。贵人的王府都是这样子的?曾森一回大晏直接进了皇宫,头一次进王府级别的地方。原来贵人们是把菜园子搬进自己家呀。他幼小的心很赞叹,院子大就是好,想种什么种什么。

    他跟着皇帝和摄政王进了书房,被整整一面墙壁的坤舆万国全图惊得一动不能动。

    世界这么大。海……都不止一片。

    他只见过大晏的海图,可是大晏的海图放在坤舆万国全图中,小得可怜。

    一面墙是坤舆万国全图,相对的一面墙是大晏全图。摄政王抱着小皇帝,站在大晏全图前面,低声道:“陛下,帮臣看看,哪里是襄阳府。”

    小皇帝的小手捏住摄政王的手指,点在襄阳府位置。

    “哪里是南阳府?”

    小皇帝又捏住摄政王疤痕斑驳的右手手指,点在南阳府上。

    “哪里是西安府?”

    小皇帝帮摄政王找到西安府。

    摄政王的手指准确无误地在三地之间画了一个三角:“陛下喜不喜欢看三国故事?”

    “喜欢。我有一套安徽滋兰堂的彩色三国画册。”

    摄政王的手指点在西安府上:“这里,有个地方叫子午谷。”

    小皇帝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子午谷奇谋。”

    摄政王笑着摇头:“天下计策,凡孤注一掷的,大多数算不上奇谋,只不过是铤而走险。陛下记得,我李家取天下,靠得是太祖太宗南征北战,才有这广阔版图。日后无论谁跟陛下献投机取巧的‘奇谋’,一概是佞臣。踏踏实实守好家业,才对得起太祖太宗创下的基业。”

    说到太祖太宗……小皇帝仰起小脸,使劲往东北方向寻找。摄政王低声问:“陛下?”

    小皇帝捏住摄政王的手指,费力在很远很高的地方一点:“榆木川,在这里。”

    摄政王一顿。

    榆木川,太宗皇帝龙归之地。

    “我那天读到太宗皇帝在榆木川打了大胜仗,然后……在马背上驭龙宾天。我一直想知道榆木川在哪儿,原来……在山海关外那么远的地方呀。”

    太宗皇帝一生都是传奇。战争中出生,御驾亲征时死亡。

    太宗龙归于永安二十二年九月廿五,辰龙年。今年是高祐元年,正好也是——辰龙年。

    “太宗皇帝披荆斩棘亲征略地,并未享受过太多,甚至驾崩都不在京城……子孙不肖,只想亲自去龙归之地,祭奠一下。”小皇帝仰头看榆木川,太远了,真的太远了,比沈阳都远,远到他简直不能想象太宗皇帝的铁蹄曾经到过那里。

    摄政王慢慢抚摸地图。

    “陛下有这份孝心,就会实现。”

    “我们能回去吗?”

    “陛下说可以,就可以。”

    小皇帝心事重重地靠在摄政王怀里,越过摄政王的肩膀,无意间瞥到对面墙壁,曾森整个人都趴坤舆万国全图上了。小皇帝一紧张:“那个图不能扯!”

    曾森还是趴着。为什么要扯?整幅图,都应该是皇帝陛下的。

    他用脸蛋蹭蹭冰凉盛大的地图。

    王修在京营收到白敬的消息,手抖得差点接不住。他坐着周烈派的马车冲回鲁王府,飞快地冲进书房,撞到老李领着两个孩子看地图。王修狂喜道:“白侍郎来信,高若峰上当了,走子午谷了!”

    成功一多半了!

    小皇帝惊讶:“子午谷奇谋,反过来用吗?怪不得六叔说,天下一应奇谋,不过是铤而走险。”

    摄政王道:“给白敬去信,沿途军营民夫,随他调遣。内阁已经把京运年例准备好,让他不必担心粮草,全心追击高若峰!”

    摄政王恨不得对高若峰食r_ou_寝皮,不把他活捆到北京,就不是胜利!

    小皇帝扒住六叔的肩膀,艰难地转身,仰头又看一眼榆木川。

    总有一天……

    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榆木川:现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

    第115章

    高祐元年六月初, shi热的天气像个倒扣的蒸笼, y森森地扣在秦岭上方。

    又shi又沉的空气一团一团粘在衣服上,衣服糊着皮肤。汗腻尘土腌渍着,无法清洗,高若峰部队爆发大规模的痈疮,战士疼痛难忍, 几乎没有作战能力。

    进入秦岭以来, 部队艰难跋涉, 挣命狂奔。除去掉队的和私自跑掉的, 主力人马疲惫到极限。李鸿基也终于个张献忠濒临决裂。

    “现在赶紧撤出子午谷, 挥师进河南,一切都还来得及!”李鸿基虽然是高若峰的外甥,军中地位远在张献忠之下。只是李鸿基出谋划策计计都中,威信又比张献忠高, 张献忠不满已久。

    高若峰狼狈地坐在石头上,撑着额头。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不是“进”子午谷, 他们是躲进来的。李家把所有能动的兵力全都往西安府方向砸, 不计粮草,不计代价,甚至不计较后果,就是要高若峰的人头。去西安, 还有一丝侥幸。西安府防卫由来薄弱, 是高若峰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高若峰征战将近十年,看着在谷内艰难跋涉的陌生士兵, 心中一恍惚。

    当初跟着他一起离乡的人,没有多少了。

    张献忠拔刀要砍李鸿基,高若峰忽然笑了,倒是把张献忠笑愣了。

    “秉忠,你是为什么跟我出来的?”

    张献忠沉默下来。高若峰是面朝黄土的农民,可他当过衙役。然而底层的人,都是一样的。农民是牲口,小吏是畜生。活不下去便反,李家太祖可造反,张献忠自然也可!远处着装破破烂烂的士兵半死不活地跋涉,近前的张献忠面目憔悴,须发花白。高若峰记得张献忠正值壮年,竟然是这幅样子。他不敢想自己什么模样了。

    没有风,闯字旗缠在杆上,瑟缩地抱着自己。举旗的怎么都抖不开,鲜红的旗子枯萎在杆头。

    高若峰看到,更大声地笑,眼泪横流。

    李鸿基扑腾就跪下了:“闯王!”

    “当年我最恨收租子的狗官。交不起租子,就把人吊在杆上活活晒死。那时候想要是能有个不交租子的地方就好了。没有就我自己杀出来一个。这些年……”

    这些年,仗也打了,孽也造了。

    高若峰深深地沉默,张献忠站着,垂头。李鸿基还年轻,野心还足够:“闯王不可说泄气的话,我们还剩六万人,如闯王所言,此行全力前进,拿下西京,不愁日后!”

    高若峰长长叹气:“掉队的,逃跑的,撤兵散伙的,不必去追。”

    张献忠愤怒:“这些王八蛋!慕名而来,一有点波折,转头就跑!”他咬牙切齿,“我若逮着白敬那个小白脸,便要剥了他的皮做靴子!”

    高若峰看着自己的老部下。张献忠这些年全靠愤怒活着,靠愤怒打仗,那一口不平气在心中发酵,迟早炸得一发不可收拾。

    高若峰什么都没说。

    若上天垂怜,取得西安,他必善待百姓。起码……人是人,不会被当成畜生,更不用……被吃掉。

    瘦小干枯的斥候没死没活跑来:“白敬追来了!白敬的人马追来了!”

    高若峰跳起上马:“跟晏军比一比谁快!进西安!”

    南京驻军亦是人疲马敝,从南京追出来,一路强行军进秦岭。率军追击高若峰的是白敬从京营带出来的两个军官,一个叫薛清泉,另一个叫邹钟辕。两个军官严格按照白侍郎的计划不远不近行军,必要时小规模交战,撵着高若峰往前跑。子午谷两旁山峰交错林立,十分陡,大部队潜伏不了,所以高若峰才敢进来。西安府就在眼前,冲出子午谷,就是西京!

    “出谷一定会碰上白敬。我和他缠斗这么多年,都太了解对方了。他一路从南京跑过来,我也是从南京跑过来,一样的疲乏。出谷的那一刻,也许就要给我们这些年的争斗一个答案了。”

    高若峰在子午谷口排兵布阵:“遇白敬不可硬拼,也不可托大。你我在智计上绝非他的对手。只是他也受条件所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幸而西安府并无兵可调,他耍不出什么花样。秉忠记着,一切以杀出谷口为要。你和李鸿基无论谁冲进西安府,就是我们赢了。”

    闯字旗缩在旗杆头,被shi沉沉的空气拖累着,没有生机。眼前就是子午谷谷口,高若峰一挥手,所存不多的炮弹开路,硝烟中,破破烂烂的闯军杀向西安府。他们刚出子午谷,震天动地的马蹄踏着喊杀声从西边冲出,全副铁甲的骑兵挥着长长的斩马刀从西边的烟雾中杀出来,马蹄所过之处,血r_ou_横飞。

    高若峰大惊:“从哪里来的!”

    张献忠大喊:“晏军的骑兵从黑水峪出来的!他们原来走傥骆道!”

    李鸿基在砍刀剁r_ou_的哀嚎声中难以置信,他想过晏军会不会走傥骆道从西边包抄过来,只是傥骆道是荒废两朝数百年的古栈道,翻山越岭异常艰险,更何况傥骆道出口在周至黑水峪,在西安府以西一百多里!他们已经用极限速度穿过子午谷,晏军根本不可能通过傥骆道追上他们。

    可是,全副武装的骑兵仿佛天降,喊杀口音是关外的!

    关宁铁骑!

    高若峰指挥李鸿基和张献忠兵分两路,全力冲出子午谷。子午谷口太窄,两侧险峻不易伏击的山峰成了桎梏,若冲不出谷口,只能困死在这里。后面追杀的晏军渐渐逼近,关宁铁骑堵在谷口,斩马刀挥舞,高若峰的人跌在地上,被马蹄踏成烂r_ou_。破破烂烂没有装备的闯军似乎愣了一下,被突然来的铁骑吓得手足无措。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将军怒吼:“高若峰出来受死!”

    闯军不知道谁喊了句:“他们人少!”

    沉默张皇的闯军突然不要命了,从谷口往外涌,势如钱塘江如海。邬双樨的战马惊了一下,前蹄一扬,被涌来的手无寸铁的人差点推到。其他铁骑士兵拔出火铳,一顿乱轰。邬双樨狰狞一咬牙,抡起斩马刀疯砍,连人带马浴血淋淋,铠甲上血珠淋漓滴落如雨。子午谷口有人喊:“闯王快走!进——西——安——啊!”

    极限速度强行军熬下来的关宁铁骑也没剩多少,邬双樨翻山越岭双手指甲都翻了。跟了他多年的爱马马掌掉落,马蹄碎裂,依然温顺,只是邬双樨明显感觉到爱马站不住了。他双目通红,脸上血泪乱淌,不知道究竟为了谁。

    挥着锄头的闯军到他面前送死,就是为了拖住关宁军。可是他不能让高若峰跑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也可以用命去换!邬双樨怒喝:“高若峰出来——”

    子午谷中,突然出现了久违的清风,猛烈的血气奔腾冲出。

    西安就在前面!高若峰的部下们从未如此喜悦,拿下西京,赶走吸血的狗官,就可以不纳粮不交租。已经不能思考的他们眼中只有西安府,他们所有的信念,就是只要闯王能进西安府,他们这十年的征战,就赢了!

    “闯王——冲——进——西——安——”

    邬双樨吐出一口血,他知道今天自己要死在这里,没关系,没关系!白侍郎很快就来了!他嘶哑的声音也喊:“不能让高贼进西安!咱们死也要用尸体堵住子午谷!”

    高若峰热泪奔涌,盛大的慷慨赴死像一场辉煌的英雄诗,两边都已癫狂,什么都不剩了,就赌命吧!

    张献忠和李鸿基架住高若峰:“闯王上马!咱们掩护你杀进西安府,屠尽皇帝家狗官!”

    高若峰一伸手扯过那一直展不开的闯字旗旗杆,一把塞进李鸿基手里:“你,拿好旗。晏军要的是我,只有我能拖住晏军。待会儿我与秉忠杀出空隙,你便直冲出去,进西安,不要回头!”他握住张献忠的肩,“秉忠老弟,今日对不住了,老兄要连累你了!”

    高若峰翻身上马,仰天长喝:“杀出去!随我进西安!”

    邬双樨已经看不见了,爱马终于站不住,翻身倒下。邬双樨不知道自己的战友还剩多少,他拽下马鞍上勾着的长枪,横扫一片。

    关宁铁骑奉命成为突击先锋,今日已经搏尽性命,不辱使命。

    “来吧!”

    第2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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