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乐死 作者:风溯君
第12节
“现在还是灰色的吗？”乔恩没头没脑地问。
“啊？”
乔恩坐在泥土上，两只手和无法动弹的双腿都满是灰泥。他定定地看着刘志伟，又问了一遍：“在你的眼里，现在这片海滩，还是灰色的吗？”
刘志伟怔怔地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当然不是灰色的。天空是蓝的，海水是碧绿的，乔恩身上的海绵宝宝是耀眼的黄色。所有的一切都很鲜艳，连风都是青色的。
那么鲜艳而清晰。
第39章
“就算要做饭……锅呢？”天气好得不能再好，放弃离开海岛的刘志伟开始正视现实问题。
“带了。”乔恩很爽快地一指放在边上的那个大到离谱的行李箱。
“……”刘志伟立刻带着一种诡异的探求ji,ng神飞快冲过去弄开了行李箱。箱子刚一打开，一个早已压抑许久的熊头猛地冒了出来。
“我去！”刘志伟吓得向后跌坐在地上。随着那个毛绒熊自动膨胀挤出行李箱，更多的东西出现在了刘志伟面前。
两口锅，各种各样的调料，被包装死的碗筷，各种各样的沙滩换洗衣裤……所有的更换衣裤上面几乎都是海绵宝宝相关人物。
刘志伟：“……”
乔恩双手叉腰，得意地说：“怎么样，全吗？”
除了穿的和那个不知为什么会带来的熊，几乎全是用来做饭的。
“……全。”刘志伟除了这个字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乔恩招呼陆易将他抓到的那堆螃蟹都找东西装起来，然后他自行爬上轮椅，来到刘志伟身边。
“捡一些木头。你知道怎么生火吗？”
“当然知道。”刘志伟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个打火机，立刻起身走向海滩后的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挑挑拣拣地找了一些干燥的柴火。隔着树林，刘志伟看到乔恩又坐到了地上，开始从行李箱里取出东西。坐着的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甚至在过大的行李箱衬托下他简直像个拿出玩具的孩子，但是在场的三人都知道，他盘起的过细的双腿没有任何行动能力。
刘志伟看了好一会儿，继续低下头去捡拾干柴。如果只有三天，医院也好，工作也好，暂时先放到一边吧。
他们在无人的荒岛上，像是在做一个刘志伟从来没有想象到过的梦，梦里他可以不去讨论那些让他烦恼、富有希望又充满哲理的事情。
炒海蟹完工时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晚霞大面积地渲染了天空，海平面从碧绿变成了壮丽的红。
刘志伟站在白沙海滩上，远远地眺望广阔的天际线。
“你在看什么？”陆易来到他身边问。
“好美。”刘志伟感慨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
“这个世界很大，”陆易说，“有无数壮丽的自然美景。无论是谁，用其一生都是看不完的。”
刘志伟心中一动，想要问什么，陆易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问题：“乔恩没想过要看完它。”
坐在篝火边上的乔恩挥舞着手里的勺子对他们远远地叫道：“zeo！你们还在干什么？我把刀叉都准备好了！”
刘志伟和陆易先后回过了头。
乔恩就算是在荒岛流浪也不忘享受生活，体现自己的高水准高逼格。他一开始就把篝火里三根主要的柴火堆成了很完美的帐篷形状，然后在那周围铺上了三张小小的充满阿拉伯风情的坐毯。刀叉和碗盘都被整齐地放在毯子前方，一旁甚至还有一瓶红酒。
——不知道他是来流浪的还是来度假的。
“汤的时间到了吗？”乔恩见刘志伟走近，将信将疑地搅动汤锅问。
“到了。”刘志伟一边说一边走向他。刚炒完的海蟹就放在火堆的最上方架着，洗下面挂着汤锅，没有等乔恩捞汤，刘志伟已经主动给三人碗里盛满了蟹汤。
乔恩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刘志伟刚给他分完炒海蟹，他就用手指夹起其中一只，疑惑地问：“怎么吃？”
海蟹小得像个艺术品，刘志伟炒得很仔细，没有让它们任何一个丢掉脚。
“像这样。”刘志伟很干脆地将一个小海蟹直接丢进了嘴里。被炒得酥脆的海蟹连壳带r_ou_，一起化在了嘴里。
乔恩将信将疑地学着刘志伟将海蟹塞进嘴里，然后他对陆易说：“我觉得做饭技术是人种差异。”
陆易：“……”
“我不想歧视美国人，但这可毫无办法。”乔恩摊手指向面前的两道菜，“所有的美国人都只会用两张薄饼夹住r_ou_饼和生菜，然后一口咽下去。区别只是怎么料理那块r_ou_饼而已。”
乔恩说着，一连抓起好几个小海蟹，一口一个，半碗没了。
“亚洲人可能比我们多一个做饭基因。”
陆易说：“在你考虑改善美国人种做饭基因前，你晚上打算睡哪儿？”
刘志伟也将目光转向了乔恩。他开始希望乔恩的巨大行李箱里甚至还能装下一个床了。
“我带了床，”乔恩眨巴着眼睛舔自己的手指，“还带了熊，单人份。”
刘志伟和陆易：“……”
一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他们看到乔恩从行李箱里取出了一个被折叠起来的气垫床。乔恩吩咐刘志伟展开它，自己躺在上面，用一个小的电动充气泵将气垫床一点点充气撑大，将乔恩慢慢地抬了起来。乔恩在上面调换了好几种姿势确保舒适，然后关闭了气泵。
真没想到乔恩真的能带个床的刘志伟：“……”
真没想到乔恩只带了单人床的陆易：“……”
刘志伟和陆易对视了一眼，一起掉头往树林里走去。乔恩喝着饮料抱着熊，好一会儿才感觉不对转过头来。“zeo？louis？”
“许哥！志伟哥联系不上啊！”小卢着急地拿着手机看向许庭。今天的戏没有刘志伟，为了赶进度黄导一直拍到了夜场，快收工时，黄导一个电话打给了许庭。
“《刺客2》知道么？”黄琦在电话里说，“有个试镜机会，你带志伟去试试。”
许庭听到了心中就是一惊。《刺客2》他当然知道，下个月开始选角的影片，导演是李强。整个故事是基于《刺客1》基础上发展出的第二部 ，由于《刺客1》受到了非同凡响的票房成绩，《刺客2》是明年最受期待的影片之一。
按照刘志伟目前的咖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收到选角邀请的，因为《刺客》不开放海选。但是现在黄导却给了刘志伟一个推荐。
许庭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然后试探地问：“可是我们志伟……目前手头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我这部拍完不就有了嘛。”黄琦很随意地说，“半个月内赶赶还是能赶完的。”
许庭听出了里面的言下之意，顿时又惊又喜。
黄琦的意思是，他专门为了刘志伟能赶上这个试镜，加快了进度。
许庭没想到让刘志伟跟他们去吃一顿饭能吃出个《刺客2》来，挂了电话之后立刻让小卢联系刘志伟。
然而小卢连续打了三四个电话了，没有一个是通的，最后甚至信号不在服务区了。
“志伟哥……该不会被绑架了吧？”小卢小心翼翼又惊恐万分地猜测道。
许庭皱起了眉来。
“他之前说他周五要去干什么？”
“潜、潜水……”小卢说完想了想，“……他还在水里？”
许庭没有理小卢，直到发生了重要的事，他才突然发现，他对刘志伟私生活的一无所知让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刘志伟的人。
他知道刘志伟过去的所有演艺工作历史，但是对他的朋友圈却很不了解。他虽然安排刘志伟的工作、住处，却没有真正成为对方的朋友。
这样哪怕刘志伟发生了危险，他也很可能找不到紧急援助的人。
在他的手机里，跟刘志伟直接相关的人只有……
许庭看到了陆易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小卢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个不知名的来电，小卢正要按掉，许庭立刻说：“接电话。”
那是陆易的手机号，许庭正在看，于是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串号码。
小卢连忙接了起来。
“喂？志伟哥？！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啊？？？”小卢发出了一声音量惊人的叫声，“马来西亚？？”
那头正在徒手扒树叶的刘志伟头疼地看了看外面四合的暮色：“我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所以借朋友的先打个电话……你、你给许哥说一声，我要请两天假，双休日都请了……我不敢跟他说，你帮我……”
小卢说：“许哥他就在边上……”
接着许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请假？”
刘志伟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嗯……我……朋友给我准备了个惊喜，带我去了马来西亚，后天的机票，那时候才能回来……”
许庭冷酷地说：“我给你买明天凌晨的机票。”
“哎——”
许庭听刘志伟在那头语无伦次地说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下一次先给我打电话。”
刘志伟在那头楞了一下。
“而且你要保证这位的电话能畅通，”许庭说，“回来之后你要给我一个紧急联系人的号码，万一下一次你出事，我能保证知道你最新的消息。”
“我……”刘志伟没想到许庭担心的事实上是这个，他有些愧疚地说：“不好意思许哥……”
许庭紧接着冷酷地说：“等你回来再跟你讨论无故旷工两天的事。”
刘志伟：“……”
第40章
刘志伟和陆易用棕榈树叶和满地爬的藤蔓勉强弄出了两张可以铺在沙滩上当睡床的东西。当陆易开始试图将它吊到两棵树中间做成一个吊床时，刘志伟却拖着他的“床”走向了乔恩。
乔恩一个人可搬不了那张气垫床，他坐在床上一直看着刘志伟和陆易蚂蚁一样忙碌着，一罐饮料都见了底。见到刘志伟向他走来，他连忙躺回床上，装作没有看他们的样子。
刘志伟拖着棕榈树叶放到了乔恩的气垫床边，看向了做作地看风景的乔恩。
“戴着墨镜……你看得清吗？”刘志伟迟疑地问乔恩。
“咳，看得清，”乔恩说，“防止光线太刺眼。”
“……”刘志伟指了指天空，“已经天黑了。”
乔恩：“……”
刘志伟刨了一会儿沙地，将沙土形成一个合适的眠床形状，再将棕榈树叶铺上去，靠进了这自然的沙土里。
经过一天的曝晒，沙土还是温热的，热量透过树叶传到皮肤上，舒服得让刘志伟喟叹了一声。他将双手垫在脑后，靠在凸起的沙堆上，仰望着天空。一整片天空先前还有一点儿红色，现在已经完全黑透了。漆黑的夜幕里是让人无法数清的大量星斗，甚至能看得见繁盛的银河。
刘志伟又一次说：“好美。”
“城市里很难见到。”乔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将墨镜摘了下来，和刘志伟一样双手垫在脑后。
“你要知道，在这里你可以看见全部的星空，”乔恩不轻不响地说，“再过一段时间，猎户星座会变得很显眼，你会看见你的星座。”
刘志伟楞了一下：“我是……”
“金牛座。”乔恩说，“你的粉丝分析过你跟蔡雪的星座速配。”
刘志伟：“……”你关注的都是些什么！？
“看到这些星星的时候我会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乔恩说，“生命也好，梦想也好。我们的整个星球在别人的眼里也许只是一颗很小的星星。
“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是见证这个星球的存在，见证我的存在，见证我思想的存在。”
“rees（笛卡尔）……”刘志伟说道。
“je pense， donc je suis（我思故我在），”乔恩说道，“这是一个最让我感到虚幻又最让我感到真实的哲学命题。”
“为什么？”刘志伟扭头看向了乔恩。篝火还没有熄灭，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乔恩的侧脸，勾勒出深刻的轮廓。
“我证明了我的存在，”乔恩说，“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假使主观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一切的感官都是欺骗性的，我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我真实地感到自己存在着，却又虚幻地意识到自己活在自己的构想里——或者说，几乎是自己的构想里。我获知的一切都来自我的感官，无论我多想搞明白外界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都无法确定那不是我的主观臆测。”
“我不懂。”刘志伟很直白干脆地说。
乔恩撇了撇嘴，哂笑了一下。
“但是生活在虚幻里有什么不好？”刘志伟说。
乔恩的笑容顿住了。
“生命也好，梦想也好。就算这个星球只是别人的眼里的星星，你存在的意义真的只是见证你的存在吗？”
乔恩忍不住看向了刘志伟，刘志伟的目光直视天空，他的想法坦率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却又让乔恩看不懂他脑海里正在想的是怎样复杂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生活在虚幻里呢？”刘志伟说，“为什么你在鼓励我达成自己虚幻的梦想时，却在脱离自己的虚幻呢？”
乔恩没有说话。他有很多令人沮丧的方式回驳刘志伟，却更希望刘志伟能够说服他。
刘志伟从忽然坐了起来，来到乔恩的身边，双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两侧。
“对你来说，我是虚幻的吗？”
乔恩头顶的星辰被遮住了，现在在他上方的是刘志伟的脸。那是一张很认真的面孔，在乔恩的前面三十几年当中，从来没有见过的独特的面孔。
“生活在虚幻里有什么不好？”刘志伟的话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乔恩听到自己的心脏加快了跳动。越来越沉，越来越响。柔和的火光照s,he在刘志伟的脸上，温暖的微风吹在他垂下的发丝上。
乔恩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许庭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在工作室自己的办公室里写完了一篇很长的个人总结，也编辑好了给李强的问询邮件，定时第二天早上发送。他是个很有规划的人，很不喜欢被打乱计划。但是刘志伟总是打乱他的计划——无论是从好的方面还是从坏的方面。
而且更加奇异的是，尽管刘志伟总是打乱他的计划，许庭却不太气得起来。
在办公室自我反省了一个晚上之后，许庭决定再一次整理刘志伟的所有资料和必要的人际关系，不让刘志伟自由散漫下去。
许庭的整个房子都干净而安静，家具中规中矩，都是提前选好的同一个款式的。只有必要的家具，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东西。
——他离开得太匆忙，没有充裕的时间和资金去购买其他的装饰品。
将电脑包放下后，许庭打开了厨房，下意识地去取啤酒，手却停在了半途。
——柜子里少了三瓶啤酒。
许庭合上了冰箱的门，脱掉了拖鞋，只穿着袜子无声无息地走向走廊。走廊的两侧总共四个房间，一个书房，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储物间。
书房的门半开着，但是里面没有人，卫生间的灯亮着，也照样没有人。储物间里东西放得太满，挤不下人，只有——
许庭猛地打开了卧室大门。
一个男人正趴在他的床上，床下两个空了的啤酒罐肆意躺倒，床上那人的手里还捏着一个。男人穿着职业性的西装，胡须从下巴上冒了出来，衣服领带乱成一团。
许庭咬紧了后槽牙，气火攻心，上前两步一把揪起床上的男人的衣领低吼道：“许愿，你怎么进我家门的？”
男人艰难地眯开了一只眼睛，冲许庭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嗝。那个嗝里混着的气味绝对不只有啤酒的气味。
许庭的脸色都变了，他一把揪住对方的胳膊将其拖出来，拖进了洗手间。
男人跌跌撞撞地跟着许庭，脸色青白，在许庭将他带到马桶前的下一秒，他扒着马桶就吐了起来。
腥臭的味道让许庭快气昏过去。许庭打开排气扇，提脚就出了门，把卫生间的门一把关上，还用cha在门上的钥匙连转两圈锁上了门。
里面的呕吐声依旧不断从门缝里传出来，听得许庭自己的胃里都开始翻腾。他回到自己的卧室一看，男人的包还在地上，床被揉得一团乱。
许庭盯着那个包看了一会儿，上前两步将其捡了起来，从里面抽出了一叠文件。
“竞争对手，送上门来的，不看白不看。”他咬牙切齿地将文件翻开，一目十行，飞快扫了过去。
五分钟后，许庭听到了卫生间里的敲门声：“庭庭……开开门……”
许庭太阳x,ue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猛地丢下包，快步走到卫生间前，一脚踹在了门上：“c,ao你妹，谁他妈是你的庭庭！”
男人在里面软软地继续神志不清地敲门：“开门……”
许庭捏紧拳头在整个房子里走了一圈，确保对方没有进去过他别的房间，没有动过他的任何摆放整齐的东西——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书房被翻得一团乱，储物柜里的衣物被褥都扫在地上，对方穿着鞋进门的，所以满地都是初看看不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的脚印。
许庭花了一个钟头来清理整理被弄脏弄乱的房子。然后他就像卫生间里没有一个大活人一样顾自走进卧室关上门躺进了被子。熄灯之后没多久，他在一片寂静中依旧听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庭庭……好冷啊……”
许庭没有动。
那个声音消失了。
许庭竖着耳朵在温暖的被子里窝了三秒钟，然后他在寂静中猛地翻身起来：“c,ao！”
许庭的整个房子只有卧室有床。万幸他上周刚刚给自己买了个沙发。他打开卫生间的门时发现男人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头靠着洗衣机半梦半醒。许庭上下打量了一遍男人。胡子拉碴，全身酒味，头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干往上面抹啫喱了，一乱头皮屑就都出来了。
许庭连碰都不想碰对方，不要说借给对方一床被子。
男人勉强地撑起眼皮，含糊地叫：“冷……”
许庭又打量了他的穿着。
最简单的西装三件套，就算西装是厚款，也挡不住寒冷。
他的房子没有装地暖，他也不喜欢开空调，坐在那地方一个晚上恐怕能直接进医院。
许庭又咬牙切齿地权衡了一会儿，才上前一把拖起男人，将他提溜到了客厅沙发上。男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就滚了下来。
许庭不想再动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床备用的被子丢在对方身上，就转身去冲马桶。他一边冲一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
凌晨两点了。
他早该睡了，却还在给一个醉鬼洗马桶。
去你妈的。
第41章
尽管第二天是双休日，刘志伟的意外不能回来也使得许庭没有其他工作，许庭的生物钟还是让他早上七点就醒了。醒来的前三分钟里，许庭用了所有的克制力回想昨晚睡前的发生的事。
然后他正常地起床穿衣，打开上锁的卧室房门，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的那个醉鬼已经不见了，坐在那里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衣冠禽兽。对方洗了个澡，头发半shi， 到脑后，身上的酒气和所有污垢都瞬间消失。他穿的显然不是昨晚的衣物，而是许庭最好的一套西装。
厨房里响起了面包烤完的“叮”的一声。
正坐在沙发上仿佛昨晚那个肮脏邋遢的酒鬼不是自己的男人交叠双腿，喝了一口手上的热咖啡，对出现在身边正在酝酿一肚子火气的许庭说：“早啊。”
“……早你妈。”许庭强忍着憋出几个字。
“说什么不好，非得说咱妈。”许愿很自然地放下咖啡，站起来，走进了厨房，“你这怎么连个西红柿都没有，多吃点西红柿好，褪黑色素。”
他将烤面包从机器里取出，又将早就煎好的蛋和生菜火腿铺在上面，夹成了一个三明治，一切为二，顺手递了一半给许庭。
许庭顺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后才冷冷地说：“你怎么进我家门的？”
“你忘了这楼盘谁的了。”许愿又开始煎第二个ji蛋，“华骁当初炒房地产的时候给我分了一整个楼，要不是我，你能拿到这么便宜的价吗——”
“闭嘴。”许庭恶狠狠地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许愿把第二个没有煎全熟的ji蛋浇到了另两片面包上：“我跟物业说了声我是你哥，忘带钥匙了，就给我进来了。”
许愿比许庭高了那么两三公分，许庭的西装太合身，于是在许愿身上就穿成了韩式的短款九分。他说话的时候自然得让许庭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许庭将手里所有的吃的都塞进嘴里，说道：“把我的衣服留下，你可以走了。”他刚说完，许愿又给他塞了半块三明治，许庭又顺手接了过去，还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许愿很自然地给他递了个糖包，把锅子往水槽里一扔，叼着自己的半块三明治一边说一边往客厅走：“一会儿就走，翘班一小时。”
他站着把客厅里的咖啡喝完，对许庭一伸手：“我的包呢？”
许庭从墙角捡起他的包，随手丢给了他：“你们明年要挖掘两倍新ip？”
许愿冲他哼笑了一声：“你都开始开拓海外战场了，还不许我扩大产值了。”
许庭抿着嘴唇瞪着许愿。他就知道许愿既然翻了他的书房，肯定看过了他的许多计划。
“华骁的合约要到了吧？等华骁退休了，我看你还怎么继续拿金牌经纪人的牌子。”许庭冷漠而毫不客气地说。
“哎，你放心，我能带出一个影帝就能带出第二个，”许愿的嘴角翘了起来，“而且谁跟你说他合约到了就退休了？”
许庭的眉头一皱：“他说过……”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许愿将喝完的马克杯也丢进了水槽，“他续约了。而且我还有了一个新培养苗子——不比你手头的那个差。”
许庭咬紧了牙，脑中开始不断回想近期有关华骁和许愿的消息。华骁是让许愿一战成名成为金牌经纪人的艺人，刚出道就一路获奖，奖杯拿到手软，最后登顶影帝。但是看似顺利的过程里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艰辛，许庭全都知道。
华骁曾经说过，他和许愿的合约一到期就解约走人，因为华骁这么拼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
是什么让华骁改变了想法？
许庭能对刘志伟夸下海口的很大原因就是，华骁这个占据影视圈大半边天的巨型影帝即将退出舞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数影星都会开始争夺下一个华骁的头衔，在许庭的眼里，刘志伟有很大的潜力。但如果这个巨星不退出呢？
许愿对着玄关的镜子抹了抹额角的头发，拎着包就走出了门，离开之前他还回过头来说：“哦对了，我的西装，你干洗完了就让他们送我家去吧。拜拜。”
许愿离开这幢楼时只听到高层上许庭从阳台上探出身子来，隔着几十米高空冲他大吼：“滚你妈的蛋！”
许愿撇了撇嘴一脚跨上了车：“都说了关咱妈什么事。”
许庭在阳台上看到许愿的黑车离开了小区，他乍一眼看过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看时才发现黑车的右后方凹进去了一大块，整条保险杠都不见了。
许庭的心里一突，想到一个问题——许愿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他的车还能在这里——
许庭猛地举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我要举报一个人酒后驾驶。嗯，叫许愿，车牌号……没错，还出了车祸。麻烦把他拘留吧，容易威胁社会安全，对，越快越好。”
然后许愿挂了电话走回洗手间，从充满雾气的洗手间地上捡起了男人的一整套被随便脱在地上的西装。
许庭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就想丢进垃圾桶，然而扔出去之后，许庭看了那衣服好一会儿，又伸手捡了回来。他摸了衣服和裤子的所有口袋，果然在裤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名片。
李江——《破式》的导演，全球最著名的少数几位中国电影人之一。
赤道上的太阳一升起来，气温就开始上升。刘志伟早上醒来的时候乔恩还在呼呼大睡，身体却蜷成了一团。昼夜温差大，乔恩晚上就穿了t恤短裤，当然会发冷。
刘志伟躺在沙里反倒舒服得多，他起来后看到蜷缩成虾米的乔恩，下意识地想笑，却突然定定地看着乔恩的姿势想到了什么。
——他是怎么蜷缩成虾米状的？
乔恩的腿一动都不能动，难道他睡着了之后还能自己用手搬动双腿吗？
刘志伟这么自我沉思了好一会儿，陆易已走向了他俩。陆易跟平时严肃的模样不太一样了，睡了一夜的吊床让他的头发微微凌乱，身上的正装也被他脱了下来。
刘志伟见陆易去翻动自己的行李箱，脑海中正在思考的问题被立刻抛下——他也去翻自己的行李箱了。
跟乔恩和陆易的行李都不一样，刘志伟的箱子里只放了少数几件完全不是夏天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除此之外，整个箱子里堆满的都是剧本。
剧本其实也就那么厚，但是刘志伟的笔记却有好几本。它们都被整齐地垒在衣服上，每一本都用得挺旧了，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新的。
陆易早有准备，找到了合适的短袖换上之后就一边给自己涂防晒油一边走向了刘志伟，看到刘志伟满箱子的剧本和笔记时，他禁不住说：“太用功了吧？”
刘志伟挠了挠脑勺笑了笑说：“我有早上练台词的习惯，就跟有些人早上练嗓子一样的。”
陆易微微侧目。一个人没有其天分和努力，再大的机遇也不能令其长久地成功下去，而刘志伟什么都有了，就欠缺机会。
陆易问他：“你这习惯坚持了多久了？”
“八九年吧，”刘志伟说，“发现火不起来，演不了好电影，我想那恐怕是我自己的问题，就开始练习了。”
陆易看着刘志伟拿着剧本站起来，刚开口说了两句话，就扭过头来对他说：“哎，陆哥，你这么看着我我不好意思。”
“你演戏还怕别人看着吗？”陆易说是这么说着，人已经转了身，走向一旁还躺在床上的乔恩。
乔恩还躺在床上，比较可疑的是他戴着墨镜。
陆易来到乔恩的面前，试图叫醒对方，手还没碰到乔恩，就听到侧身躺着面对他的乔恩开口了：“别挡道。”
陆易：“……？？？”
乔恩压着声音说：“我在观察zeo，这是观察记录的一部分。”
“……”陆易默默地移开了一点，“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像什么吗？”
“什么？”
“痴汉。”陆易用中文说。
“那是什么意思？”
“类似stalker的意思。”陆易冷酷地说。
“我否认这一点，”乔恩义正辞严，“那不是我，我只是在确认一个哲学命题。”
“什么哲学命题？”陆易的眼角抽了抽。
“他是不是我的幻想。”乔恩严肃地说，“如果他的所有行动都超出了我的预料和认知，我有理由认为他是真实的。”
“……”陆易有点想骂娘。他开始怀疑让乔恩继续当飓风的头儿是不是一个合适合理的决定。
然后他和乔恩都听到了刘志伟念台词的声音。那不是诗句也不是歌唱，不悦耳，他念台词的时候也不平静，很不像他自己。
站在海滩上的刘志伟一字一句反复斟酌合理的音调断句，一直到他磕磕巴巴地找到最合适的调子。然后他变成了另一个人，用虚无的道具面对虚无的对象说虚无的台词。
尽管他说得不是诗句也不是歌唱，乔恩却看出了神。刘志伟的背后就是绚烂的朝霞，有海鸟在他身后飞跃了天际线。乔恩轻轻地摸出手机，无意识地对着刘志伟的侧影按了好几张。
第42章
一直到中午刘志伟在海平面上看到了一艘白色的小船，他才忽然意识到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乔恩在看到船的同时拿出了潜水服，刘志伟连忙问陆易：“那船是来接我们的？”
“不是，”陆易残忍地撕碎了刘志伟提早回去的幻想，“载我们到合适的水深水域方便下潜。”
船上的是两个马来西亚人，还未靠岸就开始冲他们招手，一靠岸就训练有素地下来给他们分发氧气管。
乔恩把潜水服放在腿上，自己推着轮椅走向了椰树林，一边前进一边说：“我需要私人空间更换衣服，你们随意。”
刘志伟和陆易对视了两眼。本来没觉得当场换衣服有什么不对，乔恩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哪里很微妙了。
陆易咳嗽一声：“我左边。”
“那我右边……”刘志伟转动身体扫描了一下方位，手脚机械地走向了一侧的椰林。潜水服是量身定做的，有弹性因而有些紧，刘志伟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套到身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走回到沙滩上时，发现乔恩和陆易都已经穿好回到那儿了。
紧身衣完全凸显出了陆易的身材，他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宽肩窄腰，肌r_ou_很匀称，一看就是常年健身房的成果。刘志伟跟他这么一比就开始自惭形秽了。他平时虽然锻炼却没有想着要锻炼出一身紧实的肌r_ou_，看上去男性魅力多少少了一些。而坐在轮椅上的乔恩比刘志伟更缺乏肌r_ou_。他的骨架很大，但是由于双腿的问题，身材很瘦。他的上身还算正常，手臂甚至可以说强壮，但是双腿却细得只有旁人的一半。
刘志伟无法控制地打量乔恩的身体。乔恩还没有被这样直白的目光打量过，不禁有些不自在。
一般人都会刻意回避他的双腿，除了医生很少有人这么坦率地盯着他残缺的地方，乔恩本来很讨厌那样的刻意回避，但是轮到真的有人这么盯着他了，他却又希望刘志伟移开目光了。
刘志伟忽然说：“等你好了，要多锻炼锻炼，多吃一点。”
乔恩楞了一下。
“你这样的身材比例可太不均衡了，”刘志伟移开了目光，“一点都不像你。”
乔恩淡淡地说：“这就是我。”
刘志伟又看向了乔恩：“这不是乔恩，乔恩是完美的。”
“没有人是完美的。”乔恩说。
“没错，”刘志伟说，“但你最大的不完美在于你明明可以让自己成为完美的人却逃避这么做。”
乔恩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觉得被刘志伟说倒了。
刘志伟将潜水眼镜戴上，掂了掂放在一旁的氧气罐，问道：“这该怎么用？”
陆易对此很熟练，他麻利地将氧气罐给刘志伟背上，给他示范了如何使用。
“下去之后看我手势指挥，我跟乔恩在一起，你需要时刻在我们的视线内。当然，还有这个。”
陆易将一个红色腕带别在了刘志伟的手腕上：“如果你失去方向，就将这个安全气囊放出，它会带你上浮的同时提前升一个红色浮标，海面上的人会发现你。”
刘志伟连忙记下，反复点头，差点没写下来记在纸上。
乔恩说道：“拿一根安全绳吧。”
陆易看了看刘志伟，对船上的人吩咐了两句，对方丢了两条长长的绳索过来。
乔恩用两根安全绳将三人的腰栓在了一起。
“有危险时可以解开，也可以将队友拉到自己身边，只是以防万一。”乔恩说着率先在船员的帮助下登上了船。
陆易和刘志伟随后登了上去。
白色的小快艇很快驶离岛屿，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就这儿？”刘志伟没有丝毫经验，只能问在场的人。
“就这儿。”陆易说着，再次替刘志伟检查了氧气设备，“会游泳吗？”
“会……”刘志伟刚说完一个“会”字，陆易就抓着他的肩膀带他和乔恩跳下了水。
水没过刘志伟的整个人，他刚下去就呛了一口水。
陆易将他猛地提起来，再次开口道：“用嘴呼吸，咬紧！”
刘志伟深呼吸了一口气，夹紧自己的鼻子又一猛子扎了下去。
乔恩已经在水下了。他一次下去就没有上来。刘志伟第二次下去才通过眼镜看清了对方。乔恩在水下跟在陆地上不太一样。
不如说，水下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
陆易带着刘志伟向下沉，所有的鱼群汹涌着穿过他们身体的空隙，无视人类的存在。让刘志伟从未想象到能亲眼看见的珊瑚群就在下方，奇幻壮丽得让刘志伟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用不太习惯的脚蹼带动身体向下潜去，却感到腰上的绳索被拽了一下。刘志伟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拽他的人，只见陆易看着他，用手指了指他的斜上方。
刘志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乔恩。
乔恩的游动姿势跟他们不一样。他的双腿一起摆动，像是一条人鱼。刘志伟知道乔恩的胯能动。乔恩的脚蹼带动的水流将周围的鱼群打散又聚合，他被鱼群环绕着，褐色的头发在海水里散开，他像个海神。
水里的乔恩能自由地移动，跟陆地上的他不一样。
刘志伟停在水下，海上的阳光透过海面折s,he下一道道光影。乔恩和鱼群的影子混合在一起，浮在他的上空，灵活得不像那个十几年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无数的鱼鳞反s,he出银色的光芒，随着乔恩挥动手臂而成群结队地闪烁向他指挥的方向。
那是刘志伟从来没想象过的神奇景象。
刘志伟忽然从某种角度理解了乔恩。乔恩更像是个活在另一个充满幻想世界的人，他属于任何一个虚幻的世界，唯独不属于现实。
他怔怔地仰望许久，直到乔恩从上空降落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向下带去。乔恩的力道很大，像是一条充满力量和活力的大马林鱼，他将刘志伟拖拽着猛地潜入海底深处。压强的逐渐变大让刘志伟的胸口发闷，太阳x,ue一阵阵地作痛。但他做不出想要离开的手势。
下面奇幻壮丽的景象越来越近，身旁的乔恩也越来越快。
他们终于沉到了底。刘志伟的手摸到了细软的海沙。他的心跳飞快，伸手一次次摸向身旁的珊瑚。
乔恩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将一早准备好的食物一把塞进刘志伟的手里。下一刻，刘志伟的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大群的鱼将他轰然拥住，他的身体在没有乔恩的牵制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向上，各种各样的鱼群擦过他的身边，无数被鱼鳞反s,he的彩色的光穿过他周围的海水。他被一道道银色的飓风向上抬起，就像他先前看到的乔恩一样——
刘志伟事后很难描述那一天的体会。那种他看到了奇迹，并且自己是奇迹的一部分的感觉——一种陷入幻想的感觉。
在那种幻想里，乔恩是一条强壮自由的大鱼，他让刘志伟有了指挥海底生物的能力，那些生物之于海洋就像人类之于陆地，他们主宰着另一个世界，而刘志伟，真切真实地进入了另一个虚幻的世界。
上岸后的一整天，刘志伟都处于失重的状态当中，一直到入夜，刘志伟才渐渐从那种奇幻感里脱离出来。
乔恩从箱子里翻了出了所有的衣服，问刘志伟：“你喜欢蟹老板还是章鱼哥？”
没能带任何一套夏装的刘志伟：“……”
“我比较喜欢蟹老板，这个给你。”乔恩说着将印有章鱼哥的花衬衫丢给了刘志伟。
刘志伟接住衬衫忍耐着问：“为什么喜欢蟹老板？”
“好吃。”乔恩说得十分正直。
第12节
恋耽美
第12节
“现在还是灰色的吗？”乔恩没头没脑地问。
“啊？”
乔恩坐在泥土上，两只手和无法动弹的双腿都满是灰泥。他定定地看着刘志伟，又问了一遍：“在你的眼里，现在这片海滩，还是灰色的吗？”
刘志伟怔怔地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当然不是灰色的。天空是蓝的，海水是碧绿的，乔恩身上的海绵宝宝是耀眼的黄色。所有的一切都很鲜艳，连风都是青色的。
那么鲜艳而清晰。
第39章
“就算要做饭……锅呢？”天气好得不能再好，放弃离开海岛的刘志伟开始正视现实问题。
“带了。”乔恩很爽快地一指放在边上的那个大到离谱的行李箱。
“……”刘志伟立刻带着一种诡异的探求ji,ng神飞快冲过去弄开了行李箱。箱子刚一打开，一个早已压抑许久的熊头猛地冒了出来。
“我去！”刘志伟吓得向后跌坐在地上。随着那个毛绒熊自动膨胀挤出行李箱，更多的东西出现在了刘志伟面前。
两口锅，各种各样的调料，被包装死的碗筷，各种各样的沙滩换洗衣裤……所有的更换衣裤上面几乎都是海绵宝宝相关人物。
刘志伟：“……”
乔恩双手叉腰，得意地说：“怎么样，全吗？”
除了穿的和那个不知为什么会带来的熊，几乎全是用来做饭的。
“……全。”刘志伟除了这个字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乔恩招呼陆易将他抓到的那堆螃蟹都找东西装起来，然后他自行爬上轮椅，来到刘志伟身边。
“捡一些木头。你知道怎么生火吗？”
“当然知道。”刘志伟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个打火机，立刻起身走向海滩后的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挑挑拣拣地找了一些干燥的柴火。隔着树林，刘志伟看到乔恩又坐到了地上，开始从行李箱里取出东西。坐着的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甚至在过大的行李箱衬托下他简直像个拿出玩具的孩子，但是在场的三人都知道，他盘起的过细的双腿没有任何行动能力。
刘志伟看了好一会儿，继续低下头去捡拾干柴。如果只有三天，医院也好，工作也好，暂时先放到一边吧。
他们在无人的荒岛上，像是在做一个刘志伟从来没有想象到过的梦，梦里他可以不去讨论那些让他烦恼、富有希望又充满哲理的事情。
炒海蟹完工时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晚霞大面积地渲染了天空，海平面从碧绿变成了壮丽的红。
刘志伟站在白沙海滩上，远远地眺望广阔的天际线。
“你在看什么？”陆易来到他身边问。
“好美。”刘志伟感慨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
“这个世界很大，”陆易说，“有无数壮丽的自然美景。无论是谁，用其一生都是看不完的。”
刘志伟心中一动，想要问什么，陆易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问题：“乔恩没想过要看完它。”
坐在篝火边上的乔恩挥舞着手里的勺子对他们远远地叫道：“zeo！你们还在干什么？我把刀叉都准备好了！”
刘志伟和陆易先后回过了头。
乔恩就算是在荒岛流浪也不忘享受生活，体现自己的高水准高逼格。他一开始就把篝火里三根主要的柴火堆成了很完美的帐篷形状，然后在那周围铺上了三张小小的充满阿拉伯风情的坐毯。刀叉和碗盘都被整齐地放在毯子前方，一旁甚至还有一瓶红酒。
——不知道他是来流浪的还是来度假的。
“汤的时间到了吗？”乔恩见刘志伟走近，将信将疑地搅动汤锅问。
“到了。”刘志伟一边说一边走向他。刚炒完的海蟹就放在火堆的最上方架着，洗下面挂着汤锅，没有等乔恩捞汤，刘志伟已经主动给三人碗里盛满了蟹汤。
乔恩已经快要等不及了，刘志伟刚给他分完炒海蟹，他就用手指夹起其中一只，疑惑地问：“怎么吃？”
海蟹小得像个艺术品，刘志伟炒得很仔细，没有让它们任何一个丢掉脚。
“像这样。”刘志伟很干脆地将一个小海蟹直接丢进了嘴里。被炒得酥脆的海蟹连壳带r_ou_，一起化在了嘴里。
乔恩将信将疑地学着刘志伟将海蟹塞进嘴里，然后他对陆易说：“我觉得做饭技术是人种差异。”
陆易：“……”
“我不想歧视美国人，但这可毫无办法。”乔恩摊手指向面前的两道菜，“所有的美国人都只会用两张薄饼夹住r_ou_饼和生菜，然后一口咽下去。区别只是怎么料理那块r_ou_饼而已。”
乔恩说着，一连抓起好几个小海蟹，一口一个，半碗没了。
“亚洲人可能比我们多一个做饭基因。”
陆易说：“在你考虑改善美国人种做饭基因前，你晚上打算睡哪儿？”
刘志伟也将目光转向了乔恩。他开始希望乔恩的巨大行李箱里甚至还能装下一个床了。
“我带了床，”乔恩眨巴着眼睛舔自己的手指，“还带了熊，单人份。”
刘志伟和陆易：“……”
一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他们看到乔恩从行李箱里取出了一个被折叠起来的气垫床。乔恩吩咐刘志伟展开它，自己躺在上面，用一个小的电动充气泵将气垫床一点点充气撑大，将乔恩慢慢地抬了起来。乔恩在上面调换了好几种姿势确保舒适，然后关闭了气泵。
真没想到乔恩真的能带个床的刘志伟：“……”
真没想到乔恩只带了单人床的陆易：“……”
刘志伟和陆易对视了一眼，一起掉头往树林里走去。乔恩喝着饮料抱着熊，好一会儿才感觉不对转过头来。“zeo？louis？”
“许哥！志伟哥联系不上啊！”小卢着急地拿着手机看向许庭。今天的戏没有刘志伟，为了赶进度黄导一直拍到了夜场，快收工时，黄导一个电话打给了许庭。
“《刺客2》知道么？”黄琦在电话里说，“有个试镜机会，你带志伟去试试。”
许庭听到了心中就是一惊。《刺客2》他当然知道，下个月开始选角的影片，导演是李强。整个故事是基于《刺客1》基础上发展出的第二部 ，由于《刺客1》受到了非同凡响的票房成绩，《刺客2》是明年最受期待的影片之一。
按照刘志伟目前的咖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收到选角邀请的，因为《刺客》不开放海选。但是现在黄导却给了刘志伟一个推荐。
许庭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然后试探地问：“可是我们志伟……目前手头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我这部拍完不就有了嘛。”黄琦很随意地说，“半个月内赶赶还是能赶完的。”
许庭听出了里面的言下之意，顿时又惊又喜。
黄琦的意思是，他专门为了刘志伟能赶上这个试镜，加快了进度。
许庭没想到让刘志伟跟他们去吃一顿饭能吃出个《刺客2》来，挂了电话之后立刻让小卢联系刘志伟。
然而小卢连续打了三四个电话了，没有一个是通的，最后甚至信号不在服务区了。
“志伟哥……该不会被绑架了吧？”小卢小心翼翼又惊恐万分地猜测道。
许庭皱起了眉来。
“他之前说他周五要去干什么？”
“潜、潜水……”小卢说完想了想，“……他还在水里？”
许庭没有理小卢，直到发生了重要的事，他才突然发现，他对刘志伟私生活的一无所知让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刘志伟的人。
他知道刘志伟过去的所有演艺工作历史，但是对他的朋友圈却很不了解。他虽然安排刘志伟的工作、住处，却没有真正成为对方的朋友。
这样哪怕刘志伟发生了危险，他也很可能找不到紧急援助的人。
在他的手机里，跟刘志伟直接相关的人只有……
许庭看到了陆易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小卢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个不知名的来电，小卢正要按掉，许庭立刻说：“接电话。”
那是陆易的手机号，许庭正在看，于是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串号码。
小卢连忙接了起来。
“喂？志伟哥？！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啊？？？”小卢发出了一声音量惊人的叫声，“马来西亚？？”
那头正在徒手扒树叶的刘志伟头疼地看了看外面四合的暮色：“我手机没有开通国际漫游，所以借朋友的先打个电话……你、你给许哥说一声，我要请两天假，双休日都请了……我不敢跟他说，你帮我……”
小卢说：“许哥他就在边上……”
接着许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请假？”
刘志伟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嗯……我……朋友给我准备了个惊喜，带我去了马来西亚，后天的机票，那时候才能回来……”
许庭冷酷地说：“我给你买明天凌晨的机票。”
“哎——”
许庭听刘志伟在那头语无伦次地说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下一次先给我打电话。”
刘志伟在那头楞了一下。
“而且你要保证这位的电话能畅通，”许庭说，“回来之后你要给我一个紧急联系人的号码，万一下一次你出事，我能保证知道你最新的消息。”
“我……”刘志伟没想到许庭担心的事实上是这个，他有些愧疚地说：“不好意思许哥……”
许庭紧接着冷酷地说：“等你回来再跟你讨论无故旷工两天的事。”
刘志伟：“……”
第40章
刘志伟和陆易用棕榈树叶和满地爬的藤蔓勉强弄出了两张可以铺在沙滩上当睡床的东西。当陆易开始试图将它吊到两棵树中间做成一个吊床时，刘志伟却拖着他的“床”走向了乔恩。
乔恩一个人可搬不了那张气垫床，他坐在床上一直看着刘志伟和陆易蚂蚁一样忙碌着，一罐饮料都见了底。见到刘志伟向他走来，他连忙躺回床上，装作没有看他们的样子。
刘志伟拖着棕榈树叶放到了乔恩的气垫床边，看向了做作地看风景的乔恩。
“戴着墨镜……你看得清吗？”刘志伟迟疑地问乔恩。
“咳，看得清，”乔恩说，“防止光线太刺眼。”
“……”刘志伟指了指天空，“已经天黑了。”
乔恩：“……”
刘志伟刨了一会儿沙地，将沙土形成一个合适的眠床形状，再将棕榈树叶铺上去，靠进了这自然的沙土里。
经过一天的曝晒，沙土还是温热的，热量透过树叶传到皮肤上，舒服得让刘志伟喟叹了一声。他将双手垫在脑后，靠在凸起的沙堆上，仰望着天空。一整片天空先前还有一点儿红色，现在已经完全黑透了。漆黑的夜幕里是让人无法数清的大量星斗，甚至能看得见繁盛的银河。
刘志伟又一次说：“好美。”
“城市里很难见到。”乔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将墨镜摘了下来，和刘志伟一样双手垫在脑后。
“你要知道，在这里你可以看见全部的星空，”乔恩不轻不响地说，“再过一段时间，猎户星座会变得很显眼，你会看见你的星座。”
刘志伟楞了一下：“我是……”
“金牛座。”乔恩说，“你的粉丝分析过你跟蔡雪的星座速配。”
刘志伟：“……”你关注的都是些什么！？
“看到这些星星的时候我会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乔恩说，“生命也好，梦想也好。我们的整个星球在别人的眼里也许只是一颗很小的星星。
“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是见证这个星球的存在，见证我的存在，见证我思想的存在。”
“rees（笛卡尔）……”刘志伟说道。
“je pense， donc je suis（我思故我在），”乔恩说道，“这是一个最让我感到虚幻又最让我感到真实的哲学命题。”
“为什么？”刘志伟扭头看向了乔恩。篝火还没有熄灭，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乔恩的侧脸，勾勒出深刻的轮廓。
“我证明了我的存在，”乔恩说，“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假使主观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一切的感官都是欺骗性的，我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我真实地感到自己存在着，却又虚幻地意识到自己活在自己的构想里——或者说，几乎是自己的构想里。我获知的一切都来自我的感官，无论我多想搞明白外界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都无法确定那不是我的主观臆测。”
“我不懂。”刘志伟很直白干脆地说。
乔恩撇了撇嘴，哂笑了一下。
“但是生活在虚幻里有什么不好？”刘志伟说。
乔恩的笑容顿住了。
“生命也好，梦想也好。就算这个星球只是别人的眼里的星星，你存在的意义真的只是见证你的存在吗？”
乔恩忍不住看向了刘志伟，刘志伟的目光直视天空，他的想法坦率单纯得犹如一张白纸，却又让乔恩看不懂他脑海里正在想的是怎样复杂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生活在虚幻里呢？”刘志伟说，“为什么你在鼓励我达成自己虚幻的梦想时，却在脱离自己的虚幻呢？”
乔恩没有说话。他有很多令人沮丧的方式回驳刘志伟，却更希望刘志伟能够说服他。
刘志伟从忽然坐了起来，来到乔恩的身边，双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两侧。
“对你来说，我是虚幻的吗？”
乔恩头顶的星辰被遮住了，现在在他上方的是刘志伟的脸。那是一张很认真的面孔，在乔恩的前面三十几年当中，从来没有见过的独特的面孔。
“生活在虚幻里有什么不好？”刘志伟的话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乔恩听到自己的心脏加快了跳动。越来越沉，越来越响。柔和的火光照s,he在刘志伟的脸上，温暖的微风吹在他垂下的发丝上。
乔恩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震耳欲聋。
许庭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在工作室自己的办公室里写完了一篇很长的个人总结，也编辑好了给李强的问询邮件，定时第二天早上发送。他是个很有规划的人，很不喜欢被打乱计划。但是刘志伟总是打乱他的计划——无论是从好的方面还是从坏的方面。
而且更加奇异的是，尽管刘志伟总是打乱他的计划，许庭却不太气得起来。
在办公室自我反省了一个晚上之后，许庭决定再一次整理刘志伟的所有资料和必要的人际关系，不让刘志伟自由散漫下去。
许庭的整个房子都干净而安静，家具中规中矩，都是提前选好的同一个款式的。只有必要的家具，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东西。
——他离开得太匆忙，没有充裕的时间和资金去购买其他的装饰品。
将电脑包放下后，许庭打开了厨房，下意识地去取啤酒，手却停在了半途。
——柜子里少了三瓶啤酒。
许庭合上了冰箱的门，脱掉了拖鞋，只穿着袜子无声无息地走向走廊。走廊的两侧总共四个房间，一个书房，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储物间。
书房的门半开着，但是里面没有人，卫生间的灯亮着，也照样没有人。储物间里东西放得太满，挤不下人，只有——
许庭猛地打开了卧室大门。
一个男人正趴在他的床上，床下两个空了的啤酒罐肆意躺倒，床上那人的手里还捏着一个。男人穿着职业性的西装，胡须从下巴上冒了出来，衣服领带乱成一团。
许庭咬紧了后槽牙，气火攻心，上前两步一把揪起床上的男人的衣领低吼道：“许愿，你怎么进我家门的？”
男人艰难地眯开了一只眼睛，冲许庭打了个充满酒气的嗝。那个嗝里混着的气味绝对不只有啤酒的气味。
许庭的脸色都变了，他一把揪住对方的胳膊将其拖出来，拖进了洗手间。
男人跌跌撞撞地跟着许庭，脸色青白，在许庭将他带到马桶前的下一秒，他扒着马桶就吐了起来。
腥臭的味道让许庭快气昏过去。许庭打开排气扇，提脚就出了门，把卫生间的门一把关上，还用cha在门上的钥匙连转两圈锁上了门。
里面的呕吐声依旧不断从门缝里传出来，听得许庭自己的胃里都开始翻腾。他回到自己的卧室一看，男人的包还在地上，床被揉得一团乱。
许庭盯着那个包看了一会儿，上前两步将其捡了起来，从里面抽出了一叠文件。
“竞争对手，送上门来的，不看白不看。”他咬牙切齿地将文件翻开，一目十行，飞快扫了过去。
五分钟后，许庭听到了卫生间里的敲门声：“庭庭……开开门……”
许庭太阳x,ue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猛地丢下包，快步走到卫生间前，一脚踹在了门上：“c,ao你妹，谁他妈是你的庭庭！”
男人在里面软软地继续神志不清地敲门：“开门……”
许庭捏紧拳头在整个房子里走了一圈，确保对方没有进去过他别的房间，没有动过他的任何摆放整齐的东西——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书房被翻得一团乱，储物柜里的衣物被褥都扫在地上，对方穿着鞋进门的，所以满地都是初看看不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的脚印。
许庭花了一个钟头来清理整理被弄脏弄乱的房子。然后他就像卫生间里没有一个大活人一样顾自走进卧室关上门躺进了被子。熄灯之后没多久，他在一片寂静中依旧听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庭庭……好冷啊……”
许庭没有动。
那个声音消失了。
许庭竖着耳朵在温暖的被子里窝了三秒钟，然后他在寂静中猛地翻身起来：“c,ao！”
许庭的整个房子只有卧室有床。万幸他上周刚刚给自己买了个沙发。他打开卫生间的门时发现男人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头靠着洗衣机半梦半醒。许庭上下打量了一遍男人。胡子拉碴，全身酒味，头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干往上面抹啫喱了，一乱头皮屑就都出来了。
许庭连碰都不想碰对方，不要说借给对方一床被子。
男人勉强地撑起眼皮，含糊地叫：“冷……”
许庭又打量了他的穿着。
最简单的西装三件套，就算西装是厚款，也挡不住寒冷。
他的房子没有装地暖，他也不喜欢开空调，坐在那地方一个晚上恐怕能直接进医院。
许庭又咬牙切齿地权衡了一会儿，才上前一把拖起男人，将他提溜到了客厅沙发上。男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就滚了下来。
许庭不想再动他，从储物柜里拿出一床备用的被子丢在对方身上，就转身去冲马桶。他一边冲一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
凌晨两点了。
他早该睡了，却还在给一个醉鬼洗马桶。
去你妈的。
第41章
尽管第二天是双休日，刘志伟的意外不能回来也使得许庭没有其他工作，许庭的生物钟还是让他早上七点就醒了。醒来的前三分钟里，许庭用了所有的克制力回想昨晚睡前的发生的事。
然后他正常地起床穿衣，打开上锁的卧室房门，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的那个醉鬼已经不见了，坐在那里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衣冠禽兽。对方洗了个澡，头发半shi， 到脑后，身上的酒气和所有污垢都瞬间消失。他穿的显然不是昨晚的衣物，而是许庭最好的一套西装。
厨房里响起了面包烤完的“叮”的一声。
正坐在沙发上仿佛昨晚那个肮脏邋遢的酒鬼不是自己的男人交叠双腿，喝了一口手上的热咖啡，对出现在身边正在酝酿一肚子火气的许庭说：“早啊。”
“……早你妈。”许庭强忍着憋出几个字。
“说什么不好，非得说咱妈。”许愿很自然地放下咖啡，站起来，走进了厨房，“你这怎么连个西红柿都没有，多吃点西红柿好，褪黑色素。”
他将烤面包从机器里取出，又将早就煎好的蛋和生菜火腿铺在上面，夹成了一个三明治，一切为二，顺手递了一半给许庭。
许庭顺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后才冷冷地说：“你怎么进我家门的？”
“你忘了这楼盘谁的了。”许愿又开始煎第二个ji蛋，“华骁当初炒房地产的时候给我分了一整个楼，要不是我，你能拿到这么便宜的价吗——”
“闭嘴。”许庭恶狠狠地又咬了一口三明治。
许愿把第二个没有煎全熟的ji蛋浇到了另两片面包上：“我跟物业说了声我是你哥，忘带钥匙了，就给我进来了。”
许愿比许庭高了那么两三公分，许庭的西装太合身，于是在许愿身上就穿成了韩式的短款九分。他说话的时候自然得让许庭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许庭将手里所有的吃的都塞进嘴里，说道：“把我的衣服留下，你可以走了。”他刚说完，许愿又给他塞了半块三明治，许庭又顺手接了过去，还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许愿很自然地给他递了个糖包，把锅子往水槽里一扔，叼着自己的半块三明治一边说一边往客厅走：“一会儿就走，翘班一小时。”
他站着把客厅里的咖啡喝完，对许庭一伸手：“我的包呢？”
许庭从墙角捡起他的包，随手丢给了他：“你们明年要挖掘两倍新ip？”
许愿冲他哼笑了一声：“你都开始开拓海外战场了，还不许我扩大产值了。”
许庭抿着嘴唇瞪着许愿。他就知道许愿既然翻了他的书房，肯定看过了他的许多计划。
“华骁的合约要到了吧？等华骁退休了，我看你还怎么继续拿金牌经纪人的牌子。”许庭冷漠而毫不客气地说。
“哎，你放心，我能带出一个影帝就能带出第二个，”许愿的嘴角翘了起来，“而且谁跟你说他合约到了就退休了？”
许庭的眉头一皱：“他说过……”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许愿将喝完的马克杯也丢进了水槽，“他续约了。而且我还有了一个新培养苗子——不比你手头的那个差。”
许庭咬紧了牙，脑中开始不断回想近期有关华骁和许愿的消息。华骁是让许愿一战成名成为金牌经纪人的艺人，刚出道就一路获奖，奖杯拿到手软，最后登顶影帝。但是看似顺利的过程里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艰辛，许庭全都知道。
华骁曾经说过，他和许愿的合约一到期就解约走人，因为华骁这么拼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
是什么让华骁改变了想法？
许庭能对刘志伟夸下海口的很大原因就是，华骁这个占据影视圈大半边天的巨型影帝即将退出舞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无数影星都会开始争夺下一个华骁的头衔，在许庭的眼里，刘志伟有很大的潜力。但如果这个巨星不退出呢？
许愿对着玄关的镜子抹了抹额角的头发，拎着包就走出了门，离开之前他还回过头来说：“哦对了，我的西装，你干洗完了就让他们送我家去吧。拜拜。”
许愿离开这幢楼时只听到高层上许庭从阳台上探出身子来，隔着几十米高空冲他大吼：“滚你妈的蛋！”
许愿撇了撇嘴一脚跨上了车：“都说了关咱妈什么事。”
许庭在阳台上看到许愿的黑车离开了小区，他乍一眼看过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看时才发现黑车的右后方凹进去了一大块，整条保险杠都不见了。
许庭的心里一突，想到一个问题——许愿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他的车还能在这里——
许庭猛地举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我要举报一个人酒后驾驶。嗯，叫许愿，车牌号……没错，还出了车祸。麻烦把他拘留吧，容易威胁社会安全，对，越快越好。”
然后许愿挂了电话走回洗手间，从充满雾气的洗手间地上捡起了男人的一整套被随便脱在地上的西装。
许庭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就想丢进垃圾桶，然而扔出去之后，许庭看了那衣服好一会儿，又伸手捡了回来。他摸了衣服和裤子的所有口袋，果然在裤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名片。
李江——《破式》的导演，全球最著名的少数几位中国电影人之一。
赤道上的太阳一升起来，气温就开始上升。刘志伟早上醒来的时候乔恩还在呼呼大睡，身体却蜷成了一团。昼夜温差大，乔恩晚上就穿了t恤短裤，当然会发冷。
刘志伟躺在沙里反倒舒服得多，他起来后看到蜷缩成虾米的乔恩，下意识地想笑，却突然定定地看着乔恩的姿势想到了什么。
——他是怎么蜷缩成虾米状的？
乔恩的腿一动都不能动，难道他睡着了之后还能自己用手搬动双腿吗？
刘志伟这么自我沉思了好一会儿，陆易已走向了他俩。陆易跟平时严肃的模样不太一样了，睡了一夜的吊床让他的头发微微凌乱，身上的正装也被他脱了下来。
刘志伟见陆易去翻动自己的行李箱，脑海中正在思考的问题被立刻抛下——他也去翻自己的行李箱了。
跟乔恩和陆易的行李都不一样，刘志伟的箱子里只放了少数几件完全不是夏天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除此之外，整个箱子里堆满的都是剧本。
剧本其实也就那么厚，但是刘志伟的笔记却有好几本。它们都被整齐地垒在衣服上，每一本都用得挺旧了，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新的。
陆易早有准备，找到了合适的短袖换上之后就一边给自己涂防晒油一边走向了刘志伟，看到刘志伟满箱子的剧本和笔记时，他禁不住说：“太用功了吧？”
刘志伟挠了挠脑勺笑了笑说：“我有早上练台词的习惯，就跟有些人早上练嗓子一样的。”
陆易微微侧目。一个人没有其天分和努力，再大的机遇也不能令其长久地成功下去，而刘志伟什么都有了，就欠缺机会。
陆易问他：“你这习惯坚持了多久了？”
“八九年吧，”刘志伟说，“发现火不起来，演不了好电影，我想那恐怕是我自己的问题，就开始练习了。”
陆易看着刘志伟拿着剧本站起来，刚开口说了两句话，就扭过头来对他说：“哎，陆哥，你这么看着我我不好意思。”
“你演戏还怕别人看着吗？”陆易说是这么说着，人已经转了身，走向一旁还躺在床上的乔恩。
乔恩还躺在床上，比较可疑的是他戴着墨镜。
陆易来到乔恩的面前，试图叫醒对方，手还没碰到乔恩，就听到侧身躺着面对他的乔恩开口了：“别挡道。”
陆易：“……？？？”
乔恩压着声音说：“我在观察zeo，这是观察记录的一部分。”
“……”陆易默默地移开了一点，“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像什么吗？”
“什么？”
“痴汉。”陆易用中文说。
“那是什么意思？”
“类似stalker的意思。”陆易冷酷地说。
“我否认这一点，”乔恩义正辞严，“那不是我，我只是在确认一个哲学命题。”
“什么哲学命题？”陆易的眼角抽了抽。
“他是不是我的幻想。”乔恩严肃地说，“如果他的所有行动都超出了我的预料和认知，我有理由认为他是真实的。”
“……”陆易有点想骂娘。他开始怀疑让乔恩继续当飓风的头儿是不是一个合适合理的决定。
然后他和乔恩都听到了刘志伟念台词的声音。那不是诗句也不是歌唱，不悦耳，他念台词的时候也不平静，很不像他自己。
站在海滩上的刘志伟一字一句反复斟酌合理的音调断句，一直到他磕磕巴巴地找到最合适的调子。然后他变成了另一个人，用虚无的道具面对虚无的对象说虚无的台词。
尽管他说得不是诗句也不是歌唱，乔恩却看出了神。刘志伟的背后就是绚烂的朝霞，有海鸟在他身后飞跃了天际线。乔恩轻轻地摸出手机，无意识地对着刘志伟的侧影按了好几张。
第42章
一直到中午刘志伟在海平面上看到了一艘白色的小船，他才忽然意识到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乔恩在看到船的同时拿出了潜水服，刘志伟连忙问陆易：“那船是来接我们的？”
“不是，”陆易残忍地撕碎了刘志伟提早回去的幻想，“载我们到合适的水深水域方便下潜。”
船上的是两个马来西亚人，还未靠岸就开始冲他们招手，一靠岸就训练有素地下来给他们分发氧气管。
乔恩把潜水服放在腿上，自己推着轮椅走向了椰树林，一边前进一边说：“我需要私人空间更换衣服，你们随意。”
刘志伟和陆易对视了两眼。本来没觉得当场换衣服有什么不对，乔恩这么一说突然觉得哪里很微妙了。
陆易咳嗽一声：“我左边。”
“那我右边……”刘志伟转动身体扫描了一下方位，手脚机械地走向了一侧的椰林。潜水服是量身定做的，有弹性因而有些紧，刘志伟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套到身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走回到沙滩上时，发现乔恩和陆易都已经穿好回到那儿了。
紧身衣完全凸显出了陆易的身材，他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宽肩窄腰，肌r_ou_很匀称，一看就是常年健身房的成果。刘志伟跟他这么一比就开始自惭形秽了。他平时虽然锻炼却没有想着要锻炼出一身紧实的肌r_ou_，看上去男性魅力多少少了一些。而坐在轮椅上的乔恩比刘志伟更缺乏肌r_ou_。他的骨架很大，但是由于双腿的问题，身材很瘦。他的上身还算正常，手臂甚至可以说强壮，但是双腿却细得只有旁人的一半。
刘志伟无法控制地打量乔恩的身体。乔恩还没有被这样直白的目光打量过，不禁有些不自在。
一般人都会刻意回避他的双腿，除了医生很少有人这么坦率地盯着他残缺的地方，乔恩本来很讨厌那样的刻意回避，但是轮到真的有人这么盯着他了，他却又希望刘志伟移开目光了。
刘志伟忽然说：“等你好了，要多锻炼锻炼，多吃一点。”
乔恩楞了一下。
“你这样的身材比例可太不均衡了，”刘志伟移开了目光，“一点都不像你。”
乔恩淡淡地说：“这就是我。”
刘志伟又看向了乔恩：“这不是乔恩，乔恩是完美的。”
“没有人是完美的。”乔恩说。
“没错，”刘志伟说，“但你最大的不完美在于你明明可以让自己成为完美的人却逃避这么做。”
乔恩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觉得被刘志伟说倒了。
刘志伟将潜水眼镜戴上，掂了掂放在一旁的氧气罐，问道：“这该怎么用？”
陆易对此很熟练，他麻利地将氧气罐给刘志伟背上，给他示范了如何使用。
“下去之后看我手势指挥，我跟乔恩在一起，你需要时刻在我们的视线内。当然，还有这个。”
陆易将一个红色腕带别在了刘志伟的手腕上：“如果你失去方向，就将这个安全气囊放出，它会带你上浮的同时提前升一个红色浮标，海面上的人会发现你。”
刘志伟连忙记下，反复点头，差点没写下来记在纸上。
乔恩说道：“拿一根安全绳吧。”
陆易看了看刘志伟，对船上的人吩咐了两句，对方丢了两条长长的绳索过来。
乔恩用两根安全绳将三人的腰栓在了一起。
“有危险时可以解开，也可以将队友拉到自己身边，只是以防万一。”乔恩说着率先在船员的帮助下登上了船。
陆易和刘志伟随后登了上去。
白色的小快艇很快驶离岛屿，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就这儿？”刘志伟没有丝毫经验，只能问在场的人。
“就这儿。”陆易说着，再次替刘志伟检查了氧气设备，“会游泳吗？”
“会……”刘志伟刚说完一个“会”字，陆易就抓着他的肩膀带他和乔恩跳下了水。
水没过刘志伟的整个人，他刚下去就呛了一口水。
陆易将他猛地提起来，再次开口道：“用嘴呼吸，咬紧！”
刘志伟深呼吸了一口气，夹紧自己的鼻子又一猛子扎了下去。
乔恩已经在水下了。他一次下去就没有上来。刘志伟第二次下去才通过眼镜看清了对方。乔恩在水下跟在陆地上不太一样。
不如说，水下的整个世界都不一样。
陆易带着刘志伟向下沉，所有的鱼群汹涌着穿过他们身体的空隙，无视人类的存在。让刘志伟从未想象到能亲眼看见的珊瑚群就在下方，奇幻壮丽得让刘志伟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用不太习惯的脚蹼带动身体向下潜去，却感到腰上的绳索被拽了一下。刘志伟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拽他的人，只见陆易看着他，用手指了指他的斜上方。
刘志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乔恩。
乔恩的游动姿势跟他们不一样。他的双腿一起摆动，像是一条人鱼。刘志伟知道乔恩的胯能动。乔恩的脚蹼带动的水流将周围的鱼群打散又聚合，他被鱼群环绕着，褐色的头发在海水里散开，他像个海神。
水里的乔恩能自由地移动，跟陆地上的他不一样。
刘志伟停在水下，海上的阳光透过海面折s,he下一道道光影。乔恩和鱼群的影子混合在一起，浮在他的上空，灵活得不像那个十几年丧失行动能力的人。无数的鱼鳞反s,he出银色的光芒，随着乔恩挥动手臂而成群结队地闪烁向他指挥的方向。
那是刘志伟从来没想象过的神奇景象。
刘志伟忽然从某种角度理解了乔恩。乔恩更像是个活在另一个充满幻想世界的人，他属于任何一个虚幻的世界，唯独不属于现实。
他怔怔地仰望许久，直到乔恩从上空降落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向下带去。乔恩的力道很大，像是一条充满力量和活力的大马林鱼，他将刘志伟拖拽着猛地潜入海底深处。压强的逐渐变大让刘志伟的胸口发闷，太阳x,ue一阵阵地作痛。但他做不出想要离开的手势。
下面奇幻壮丽的景象越来越近，身旁的乔恩也越来越快。
他们终于沉到了底。刘志伟的手摸到了细软的海沙。他的心跳飞快，伸手一次次摸向身旁的珊瑚。
乔恩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将一早准备好的食物一把塞进刘志伟的手里。下一刻，刘志伟的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大群的鱼将他轰然拥住，他的身体在没有乔恩的牵制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向上，各种各样的鱼群擦过他的身边，无数被鱼鳞反s,he的彩色的光穿过他周围的海水。他被一道道银色的飓风向上抬起，就像他先前看到的乔恩一样——
刘志伟事后很难描述那一天的体会。那种他看到了奇迹，并且自己是奇迹的一部分的感觉——一种陷入幻想的感觉。
在那种幻想里，乔恩是一条强壮自由的大鱼，他让刘志伟有了指挥海底生物的能力，那些生物之于海洋就像人类之于陆地，他们主宰着另一个世界，而刘志伟，真切真实地进入了另一个虚幻的世界。
上岸后的一整天，刘志伟都处于失重的状态当中，一直到入夜，刘志伟才渐渐从那种奇幻感里脱离出来。
乔恩从箱子里翻了出了所有的衣服，问刘志伟：“你喜欢蟹老板还是章鱼哥？”
没能带任何一套夏装的刘志伟：“……”
“我比较喜欢蟹老板，这个给你。”乔恩说着将印有章鱼哥的花衬衫丢给了刘志伟。
刘志伟接住衬衫忍耐着问：“为什么喜欢蟹老板？”
“好吃。”乔恩说得十分正直。
第12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