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鸮 作者:颜凉雨

    第3节

    吴笙不紧不慢地喝口水:“软件开发。”

    徐望点点头:“码农呗。”

    吴笙一口水卡在嗓子里。

    徐望也翘起二郎腿,小脚丫抖得开心。

    说也奇怪,明明十年未见,一张嘴交锋就好像又回到了高中。徐望想,或许是在该生疏的时候净顾着东逃西窜和熊搏斗了,于是一切寒暄、客套的时机就此错过,直接进入“我俩还是好同学”的新篇章。

    日上三竿,徐望看看手机,再不去赶地铁就真成旷工了,干脆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一拍大腿,起身送客:“行了,你该回哪儿回哪儿,我也得上班了。”

    吴笙错愕看他,仿佛这种行为十分不可理解:“孙江上班那是有老婆孩子要养,小况上班那是实习单位关乎鉴定评语,你一不用养家,二不用毕业,发生这么大的事不说坐下来好好谋划一下应对之策,还要上班?”

    徐望一听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调就想拿鞋底抽人:“我是不用养家,但单身狗也不能靠西北风活吧。从鸮里弹出来不会死,但我今天要是不去上班,那才真的会死人。”

    昨天请假时,上司已一百个不愿意了,今天再请,除非他打算卷铺盖走人。

    “算了,和你们有钱人说不通。”徐望摆摆手,迅速结束话题。再说下去他都觉得自己像在卖惨了。

    吴笙蹙眉,透着无辜,带着委屈:“我怎么就成有钱人了……”

    徐望翻个白眼,起身去卧室换衣服,不愿意再和他扯淡。

    前两年同学会上,他早听一个外派美国回来的同学说了,吴笙在硅谷混得风生水起,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赚了人生第一桶金,按照这个发展势头,分分钟就要比肩扎克伯格的架势。

    同学的描述固然有极近夸张的地方,但眼里的羡慕是骗不了人的,既羡慕,说明他真心认为吴笙混得比自己好得多。而这位常年驻外的同学,已经算是他们高中同学里奋斗得很不错的了,不到三十,已拿年薪。

    西装革履从卧室出来的徐望,发现吴笙仍坐在沙发上,没半点动一下的意思,连二郎腿都是之前的弧度,彻底服了:“你到底想怎么的,真打算赖这儿不走了?”

    吴笙看见他焕然一新的行头愣住了,呆呆看了半天,眼里闪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徐望被看得不自在,故意粗着嗓子喊:“喂——”

    吴笙眨巴下眼睛,总算回过神,飞快低头去拿水杯:“啊,那个,我和合伙人打过招呼了,今天不去公司了。”

    徐望起初的皱眉,是不懂他伸手拿个已经空了的杯子干嘛,但后来眉头越皱越深,则完全是因为他的话了:“你的意思是你要在我这里待一天?!”

    吴笙仰头喝了半天水,才发现杯里早没水了,又故作自然放下,才缓缓抬头,脸上早已是大义凛然:“你们的生活重要,那就只能我牺牲了,总要有人去想想该怎么对付鸮吧。”

    “你可以换个地方想啊。”

    “我在北京没住处。”

    “屁!”

    “屁也没有。”

    “……”

    高中三年,徐望pk吴笙的胜率一直稳定在50,如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经过了十年不同的境遇,徐望悲催地发现,自己的胜率好像降了。

    “不许翻我东西,”徐望站在门外,对着玄关内给他送行的吴笙下了死令,“如果被我发现了……”他危险地眯起眼,“绝交。”

    吴笙点头,前所未有的真诚、郑重。

    很好,卧室里绝对有秘密。

    防盗门“啪”地关严。

    徐望恨自己不成钢地叹口气,耷拉着脑袋等电梯。

    吴笙摸着下巴看严丝合缝的卧室门,脑补了无数种不可告人的东西。

    一门内外,万千心思。

    徐望挤进地铁的时候,已在卧室门前挣扎徘徊了快半个小时的吴笙接到合伙人电话,正在开发的程序遇到一个技术性问题,几个工程师都解决不了,只能找他这个研发总监兼半个boss出马。

    吴笙对着电话叹口气,刚积起来的那点喜悦都被搅和了:“你也是老板,这种小问题就不能自行解决吗?”

    电话那头声调骤高:“小问题?如果我能解决这种小问题,我就不会和你投一样的钱却只占股三,给你七。”

    吴笙语塞。

    那句至理名言怎么说来着,占股越大,责任越大。

    “让小穆把我的笔记本送过来吧,等下我把地址发你。”

    “你就不能回一趟公司?什么事重要到离开一下都不行?”

    “没钥匙。”

    “啊?”

    “没钥匙,所以不能走,走了就再进不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

    良久,吴笙听见合伙人问:“你不是在干什么犯法的事儿吧……”

    笔记本被很快送来,但所谓的“小问题”解决起来并不简单,待到彻底弄妥,已是下午两点。吴笙将数据传回公司,早忘了卧室那茬,看一眼时间,又马不停蹄地打开外网……

    徐望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总怕卧室里的东西露馅,只得一遍遍安慰自己,没事的,都说了翻东西就绝交,吴笙不敢。

    不知是不是翻来覆去想得太多,午休补眠睡得那么深,竟还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梦。梦里吴笙站在他的卧室中央,举着一个盒子状的战利品,像漫威反派举着宇宙魔方。

    或许是这两天倒霉到极点,触底反弹,前期培养的一个客户竟然就在下午过来签约了。原本今天接待他的还不是徐望,结果客户指明就要前些天给他耐心介绍了各种楼层、户型顺带还实事求是展望了一下周边未来发展的徐望,且一签就是楼盘里最大的户型。

    这一套卖出去,单是提成就两万多,金额还记入总业绩,和年底算绩效、发年终奖直接挂钩。

    乘着这一单的春风,徐望一扫先前的疲惫忧虑,ji,ng神抖擞地下班了,挤地铁的时候都格外斗志昂扬。

    到了家门口,徐望也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从拿钥匙到开门都小心翼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别人家,他来做贼。

    开门进了玄关,一片静悄悄,若不是窗外霓虹灯的光隐约照进来一些,他差点没看见沙发里的吴笙。

    那人坐在沙发里,头歪着睡得正香,茶几上放着徐望没见过的笔记本,屏幕闪着微冷的光,不知是因为吴笙才刚睡着没多久,还是电脑本身就取消了休眠,所以即便没有c,ao作了,屏幕仍一片明亮。

    蹑手蹑脚来到沙发前,徐望微微弯下身子,自重逢后,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家伙。

    眼睛,鼻子,嘴巴,真的几乎没有变化,笑起来还和从前一样挺招人的。风流相,这是高中的徐望擅自给吴笙样貌下的定义,虽然后者整个高中三年根本没谈过恋爱。

    呼吸,随着徐望的偷窥,洒到吴笙的睫毛上。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那睫毛忽地颤了一下。徐望一心虚,赶忙直起腰假装看别处。

    这一装相,就扫到了笔记本的屏幕。

    满屏的英文,徐望从上到下啃了半天,总算啃出两个出现频率最高的词——ultiverse,parallel universes。

    徐望就认得一个单词“宇宙”,索性拿出自己的手机上网找在线翻译,结果第一个单词是“多元宇宙”,第二个词组是“平行宇宙”。

    徐望对这些高深的问题没有任何研究,但看多了科幻电影,再联系这两天的遭遇,也大概明白吴笙在查什么了。

    他是真的在研究,不是随便说说的。

    遇见难题必须硬杠,字典里绝对没有“绕着走”三个字——十年前的吴笙就这脾气。

    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徐望关好门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开灯换衣服,而是开灯看衣柜。直到确认放在衣柜最深处角落的某个盒子没有被挪动过的迹象,才安心地拍拍胸口,徐徐吐气。

    “翻箱倒柜找什么呢?”门口传来询问,语调微妙上扬。

    徐望头皮一麻,立刻“砰”地关闭衣柜门,抬头迎上吴笙探寻的目光,努力让自己从头到脚都散发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正气:“我找衣服换呢,你管的着吗!还有,这里是我家,你进来之前能不能先敲门!”

    吴笙环抱双手靠着门框,优哉游哉地看他:“我敲了,但你可能鬼鬼祟祟得太投入,没听见。”

    第8章 新坐标

    徐望不想和他在这个危险话题上多纠缠,干脆拿出“地主”姿态,干净利落地将人推回客厅。

    同个屋檐下,一个坐沙发,一个坐椅子,隔着茶几你看我我看你,空气突然安静。

    徐望面上神色如常,实则心里已咣咣撞大墙。他就知道二人独处会出现这种致命局面!

    “你……”

    先开口的竟然是吴笙,这是徐望怎么都没想到的,他还以为只有自己搜肠刮肚找话题呢。

    “你身体怎么样?”

    “……”

    这是什么神奇问候!

    “一个打你俩,足够。”

    “我问的是肩膀上的伤。”

    “……”

    况金鑫和孙江的陆续抵达,终于让大型尬聊现场画上句号。估计白天都偷闲补了眠,两个人看着还算ji,ng神。

    午夜零点,鸮叫声如期而至。

    “咕咕——”

    客厅毫无变化,三人看向徐望,后者叹口气,起身将伙伴们带到卧室。

    一床流沙。

    吴笙点点头:“这门……挺别致。”

    不同于前两次的生拉硬拽,这一回,四人主动跳入,带着几分奔赴战场的凛然。

    徐望最后一个扑进去的,临走前把书桌上的水果刀收进了口袋。

    熟悉的失重,极速的坠落,眨眼间,四人就噼里啪啦落进雪地。

    落地瞬间,四人手臂几乎同一时刻响起,且每个人都不止一声,密集起伏的“叮——”交织成一片急促嘈杂。

    有了前次经验,这回所有人早在进入鸮之前就 起了袖子,于是听见提示音后,四个坐在地上的伙伴整齐划一抬胳膊查看。

    徐望收到四条新信息。两条来自≈lt文具盒≈gt,原本已空的格子里又多出两个物品图标,分别是≈lt[防]画地为牢≈gt、≈lt[武]曹冲称象≈gt;一条来自≈lt小抄纸≈gt,提示坐标更新为(1097395,383437);还有一条来自≈lt成绩单≈gt,和他们曾经见过的别人交卷信息一样的滚屏通知——≈lt况金鑫、孙江、吴笙、徐望,1/23交卷。≈gt

    从≈lt成绩单≈gt里的信息看,这些东西都该是通关的那一刻就发过来的,很可能是他们交卷后被立刻弹回了现实,才都攒到今天才接收。

    “‘鸮’知道我们的名字。”同样看到≈lt成绩单≈gt的吴笙平静陈述,听起来却让人觉得沉重。

    “它能把我们吸进来,耍猴子似的牵着我们做任务闯关,再显出什么神通我都不会意外。”徐望嘴上自嘲,实则宽慰吴笙,也宽心自己,“眼下我倒更关心这个,”他说着把手臂上的≈lt文具盒≈gt亮给队友,指着上面新出来的两格道,“这‘画地为牢’估计是困住野兽用的,这‘曹冲称象’是个什么鬼?”

    吴笙眼中闪过讶异,没回答,而是直接亮出自己手臂。

    徐望这才看见,他≈lt文具盒≈gt里更新的是≈lt[防]金蝉脱壳≈gt、≈lt[武]风卷残云≈gt。

    徐望又去看另外两位队友,≈lt小抄纸≈gt里更新的坐标和≈lt成绩单≈gt里更新的交卷信息完全一致,唯独≈lt文具盒≈gt里,况金鑫的是≈lt[防]狡兔三窟≈gt、≈lt[武]泪如雨下≈gt,孙江的是≈lt[防]五里雾中≈gt、≈lt[武]晴天霹雳≈gt。

    之前除了“滑板鞋”,大家拥有的物品都是一样的,这就让人产生了思维惯性,不单是徐望,吴笙、孙江和况金鑫也很自然以为新增物品该是彼此相同。

    不过更让他们纠结的是物品特性。

    前头带[防]的都好理解,类比同样是[防]的“铃儿响叮当”和“鱼卷风”就知道了,都是脱困逃命用的,重在在防身,不在攻击。但这第一次出现的[武]打头的物品,却是怎么看都透着几丝微妙诡异。

    “风卷残云,”吴笙沉吟片刻,点点头,“懂了,唤来大风当武器。”

    徐望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信心那么笃定,但又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的“曹冲称象”,人家的武具起码在字面上就有个明确方向。

    这么一看,孙江的更明确。“晴天霹雳”,那可不就是指谁劈谁吗!

    “徐哥,”况金鑫弱弱的出声打断了徐望的胡思乱想,“你要不喜欢称象,咱俩换。”

    文具盒内的物品能否互换,现在仍是未知,但徐望认真地凝望了况金鑫那格“泪如雨下”好半天,还是摇摇头,坚定地给出回应:“命中注定它就属于你,好好留着吧。”

    况金鑫看着那和武具毫不搭边的四个字,现在就想哭了。

    “既然是第二关需要用到的道具,为什么我们得到的都不一样?”孙江想不通,或者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如果是和之前的‘滑板鞋’一样,需要在特定的情况下发挥作用,那万一我们闯关失败了,第二次再进来不就没道具了吗?”

    “也许没那么复杂,单纯就是上一场交卷的奖励。”徐望起身拍拍雪,ji,ng神上是紧张的,身体却实在扛不住疲惫,一连打好几个哈欠,“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孙江早站起来四下张望严阵以待了,见吴笙还慢腾腾的没起,简直急死:“我说,你是打算睡一觉再起来?”

    “那倒不至于,”吴笙总算站起来,不过语速仍是不紧不慢的,“但我总觉得咱们今天晚上再着急也没用,除非你们有人能变出一架飞机。”

    孙江皱眉:“你什么意思?”

    徐望和况金鑫也疑惑看他。

    吴笙把手臂伸出来,点出≈lt小抄纸≈gt上的新坐标:“这个,不在北京。”

    孙江原本有点和他杠上的意思,一听这话倒乐了,是那种摆明不信的嗤笑:“你倒说说,这地儿在哪儿?”

    吴笙不以为意,点几下退至猫头鹰头,收回胳膊,笃定吐出两个字:“陕北。”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当一行人在雪原里徒步前行了近两个小时,把前两天去过的没去过的地方都转了个遍,却没再触发任何事件、关卡,也没遇见任何山猫野兽之后,原本完全不信的孙江和半信半疑的况金鑫,彻底服了。

    徐望则早料到了这结果,完全不意外。

    四人在距离冰瀑不远的一处山洞里坐下来,岩石地面虽然凉,但也总比雪地强。徐望掏出手机看看,才凌晨两点半。

    “咱们真要在这里干坐到五点?”徐望两次进来都是被提前弹出,一次受伤,一次交卷,还没经历过无病无灾“到点下班”。

    “你也可以边跳边唱杀一下时间,”吴笙拿着不知从哪儿捡的石头在地上画道,随口提着完全不走心的建议,“反正这里就咱们四个,你唱再难听也勾不来妖魔鬼怪。”

    徐望磨牙,更要怼回去,就见况金鑫靠到吴笙身边,特认真地看着地上的“作品”,问:“吴哥,你画什么呢?”

    吴笙全神贯注,头也没抬:“经纬坐标图。”

    况金鑫越看越觉得那横竖经纬线覆盖着的图形轮廓眼熟,这不就是祖国雄ji吗!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吴哥,你真的把全国经纬度和对应的地点都背下来了?!”

    吴笙手上未停:“不算,还差几个省份。”

    “那也足够厉害了啊!”况金鑫双眼已放光,“刚才你一看坐标就说是陕北,我都没敢信,我就想,哪有那么神的人啊,看一眼坐标就能定位!”

    吴笙终于放下石头,缓缓抬头,浅淡笑意里尽是“谦虚”:“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无非两张图,一张经纬度,一张地图,你把它们在脑海里重叠,用区域分割法……”

    “吴笙——”徐望翻着白眼打断他,拖长的尾音里满满“请不要再装逼”的警告。

    吴笙悻悻地给了个一个“知道啦”的眼神,再面对况金鑫时,就脚踏实地多了:“记忆力这个东西,天生的。”

    况金鑫:“……”

    徐望:“……”

    也不用这么实事求是!!!

    备受打击的况同学缩到了犄角旮旯,那叫一个可怜兮兮。徐望想上去说两句暖心话,起身的时候手无意中划过衣服口袋,他蓦地愣住,手又回到口袋上拍了两下,仍是没感觉到有东西,最后索性伸进口袋里去摸,果然,空空如也。

    水果刀不见了。

    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进来的时候妥妥放进这个口袋了……

    “怎么了?”吴笙被他拍口袋的动静引得抬头,发现异样。

    这事儿没什么可隐瞒的,徐望实话实说:“我带了水果刀进来防身,但现在不见了。”

    孙江和况金鑫闻言紧张地看过来,在这种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地方,丢了一把刀,这事可大可小。

    吴笙皱眉,还算冷静:“是进来的时候仍然有,刚刚才发现不见了,还是进来的一瞬间就不见了?”

    “有区别吗?”孙江没跟上这思路,“反正都是不见了。”

    徐望倒懂。别看他才跟十年后的吴笙相处了一天三夜,但对于这人的“程序员思维”已感受颇深。凡事1就是1,0就是0,逻辑必须清晰,条件必须明确,就没有05的中间项。

    “进来之后我就没摸过口袋,所以不能确定是刚刚不见的,还是进来的一瞬间就不见了。”

    “那就没辙了,”吴笙懊恼,显然对于没寻出答案耿耿于怀,“条件不够,无法判断是这里会自动屏蔽掉‘攻击性’物品,还是你粗心大意遗落在了这里的某处。”

    徐望也不是非要找个真相,毕竟相比一把小小水果刀,≈lt小抄纸≈gt的更新才是更让人在意的:“如果那个坐标点真是陕北……”

    “没有如果,”吴笙毫不犹豫打断他,加重语气强调,“就是。”

    要不是怕阵容不整,徐望真想踹他:“行——就是。那请问我们要怎么过去呢?”

    “既然这里过不去,当然只能从现实里走了。”吴笙想都不想,答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那我该怎么和领导请假呢?”徐望努力保持微笑,模拟可能发生的职场对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领导,能不能批我几天假?什么事?想去革命老区走一趟。”

    吴笙:“ok,理由挺充分啊。”

    徐望:“你过来。”

    吴笙:“我拒绝。”

    徐望:“我保证不打你。”

    吴笙:“但是你会亲我。”

    徐望:“……”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叮——”

    毫无预警的提示音,在洞x,ue里格外刺耳。

    徐望立刻低头查看。

    这回的新信息来自≈lt花名册≈gt。

    他的花名册界面原本是这样的——

    1/23徐望[退]

    1/23况金鑫[踢]

    1/23孙江[踢]

    1/23吴笙[踢]

    但现在列表里只剩下三人,而列表上面从左往右滚动着五个字——≈lt孙江已退出≈gt。

    同样低头查看信息的吴笙和况金鑫,也在自己手臂上瞧得一清二楚。

    没等三人开口,孙江先笑了,带着点歉意,带着点苦涩:“我不会离开北京,就算单位能请假,家里那边也说不过去。别说一告密就头疼,就算这事儿能说,也不见得有人信,我不可能让老婆孩子天天替我提心吊胆……”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轻快起来:“但是我要不去,你们就算到地方了,估计也触发不了新关卡,与其等着被踢,还不如我主动腾地方……”

    故作不在乎的语气好似吊儿郎当,话里却都是真挚。

    “既然允许退队,肯定就还能加人。放心吧,我有预感,你们再遇上的人,绝对比我这个老家伙靠谱。”

    第9章 启程

    孙江退出后没多久,四人就各自收到新提示。

    仍组队状态的三人收到的是:≈lt花名册≈gt—≈lt队伍人数不足(3/4),是否增员?≈gt

    孙江收到的是:≈lt花名册≈gt—≈lt孤独的船永远靠不了岸。≈gt

    诗意般的信息,却是诅咒般的结果。

    孙江消失了。

    徐望、吴笙、况金鑫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浅,最终不见,曾坐过的地方空空荡荡,像是本来就没有那么个人。

    山洞里的空气凝固下来,像被急速冰冻了一样,彻头彻尾的寒意。

    “他是弹回现实了还是……”况金鑫呐呐出声,没敢说后面那个字。

    回现实意味着解脱,若人彻底没了,那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消亡。两种猜测,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孤独的船永远靠不了岸。

    徐望在心里默念着刚刚在孙江胳膊上看到的这句话,一颗心慢慢往下走,这实在不像是送人回家的喜讯。

    “他没回现实,但也没消失。”吴笙忽然说。

    徐望本能不信,斜眼瞥他:“你又知道?”

    “我不像你什么都靠猜,我有逻辑推理。”吴笙耸耸肩,脸上的云淡风轻和队友们的担忧形成鲜明对比。

    “那请问你推理出什么了?”徐望白眼翻上了天,但很奇怪,心里密布的y云忽地散了许多。

    吴笙不再卖关子:“选‘增员’。”

    徐望心不甘情不愿,动作慢腾腾的,一旁认真听着的况金鑫则毫不犹豫照做。

    很快,两人胳膊上就出现了相同的增员备选名单——

    1/23孙江[邀请]

    1/23安鹏[邀请]

    1/23白海川[邀请]

    1/23 ……

    一连串名字少说也有二三十人,成绩全部都是和他们同步的1/23。除组过队的孙江外,其余顺序都按照姓氏的第一个字母排。

    “这么多人都在‘鸮’里?”况金鑫完全没想到,“怎么我们一个都没遇见?而且他们干嘛全单着不组队?”

    确认孙江仍然安全让徐望松了口气,闻言好笑地拍了下况金鑫脑袋:“既然是备选名单,肯定列出来的都是单人啊,要是有队伍的人也在里面,那不叫邀请,叫挖墙脚。”

    况金鑫:“可是不管有队没队的我们都没遇见啊?”

    “呃,退队的人可能像孙江一样暂时消失,其他队伍嘛……”徐望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明白,“肯定是有缘无分,正好全和我们错过!”

    况金鑫有些为难的皱眉,像是很想要相信,又实在说服不了自己:“那么凑巧吗……”

    吴笙受不了地瞥徐望一眼:“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带着人家孩子在歪路上狂奔。”

    三人最终也没邀请任何队友。去陕北这件事,别说被邀请者的态度是未知,就连他们三人,还没达成一致呢。

    五点整,那个时不时冒泡的恶劣声音于耳内响起——

    【鸮:宝贝儿~天亮了,送你回家。】

    三人弹出,却是四人聚首。

    孙江也一脸诧异。

    简短的互换信息后,三人才知道孙江消失后,出现在了另外一个相同的地方,同样的山洞,同样的冰瀑,只是再没有其他人,后来他回到洞里,一直枯坐到五点。

    就像原本一张麻将桌上的四人被重新分成了两桌,摆在每桌上的麻将还是那副麻将,但一桌三缺一,一桌一缺三,且两桌在不同房间,彼此见不到面。

    况金鑫那个“为什么从来遇不见其他队伍或者其他人”的问题,套用这个麻将理论似乎也可以解释了——的确大家都在“鸮”里,甚至可能面对的都是同样的熊,同样的猜成语,但房间不同,彼此独立。

    这一次迎接他们的是柳荫公园,距离上回的青年湖公园不过四、五百米,同“鸮”里冰瀑和洞x,ue的方位、距离完全一致,也再次印证了吴笙关于地理位置“里外对应”的推断。

    孙江招手拦了个出租车,没再说道别的话,只坐进车里之后,隔着车窗冲他们笑笑,像是想挥手,但最终只点了个头。

    出租车驶远,最终在街道尽头消失,隐没于日出前的黑暗。

    公园门口路灯下,三个吹着凉风的青年,一时无话。

    一片被风卷起的宽大落叶呼到徐望后脑勺上,徐望不知什么东西,条件反s,he地抬手一拍,干枯的叶子在他掌下发出脆裂哀号。

    徐望无语地把枯叶抓下来,心里更烦乱:“得,别傻站着了,回家!”

    “都回我家”被省略成了“回家”两个字。说者无心,却让听者生出一种“回自己家”的亲切感。很奇妙,就像冷冽凌晨里一缕微暖的风。

    还是徐望家的客厅,还是那个沙发,还是那把椅子。

    况金鑫刚一坐定,就开天辟地一声大喝:“徐哥,我想好了,和你去陕北!”

    徐望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再看吴笙,发生对方看况金鑫的表情也没比自己好多少,向来干脆利落的他甚至又确认了一遍:“你真想好了?”

    况金鑫定定看着吴笙,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想好了。不把事情弄清楚,我根本没心思实习。不对,应该说有这么一件事悬着,我干什么都不可能定下心。”

    吴笙不为所动:“实习鉴定怎么办?”

    徐望在心里默默为同窗点个赞。

    头脑发热是青春少年们的专利,但他们作为成年人,即便不能成为正面榜样,也别推波助澜,否则不管坑了谁家孩子,都是作孽。

    况金鑫显然也没料到吴笙考虑的这么全面,呆愣半晌,才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实习鉴定不用担心。其实……那个……哎我和你们说实话吧,这家茶楼的老板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按家族辈分他还得管我叫小叔呢。”

    意料之外的“人物关系”让吴笙、徐望双双呆愣。

    “其实我毕业就要回家里帮忙了,不用找工作,我们学校也没强制要求每个毕业生必须有实习鉴定。但是大四没课,同学找工作的找工作、考研的考研,都在努力,我不想每天无所事事地闲晃,就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随口说了想找个兼职,感受一下社会,结果我二叔和小姑隔天就一人给我找了一个实习单位……”

    “走后门”的羞愧让况同学的声音和脑袋一齐越来越低。

    徐望却更在意另外一件事。他说的是给“家里”打电话,做出反应的却是“二叔和小姑”……

    “徐哥,”况金鑫忽然响亮起来的声音打断了徐望思绪,只见他重新抬起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纯和坚决,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定,“我和你去!”

    “行。”这一次吴笙没再犹豫。

    收编完况金鑫,吴笙自然把目光投向徐望:“你呢?”

    徐望别开脸,看窗外星辰。

    吴笙起身绕过茶几,来到他仰望的方向,凭借身高优势挡住他的视线:“怎么不说话?”

    徐望避无可避,只得看着对方英俊的脸,像个智者般一字一句缓慢而庄重:“我在沉思。”

    吴笙一口老血哽在胸口:“这有什么可想的?你又不需要实习鉴定,也没拖家带口。”

    徐望两口老血袭上心头:“单身狗就不需要尊重了?”

    “这和尊重不尊重有什么关系?”吴笙不能理解徐望的脑回路,“单身就意味着牵挂少,你我都一样。正所谓‘无房无车单身狗,说走就走一声吼’。”

    徐望:“……美国是不是都说汉语?”

    吴笙:“嗯?”

    徐望:“不然你哪来那么多俏皮话!!!”

    “想当然”是吴笙身上除了“装逼”外的第二大槽点,当年不知多少同学被他折磨过。这个性格往好听了说叫“我觉得我们都应该这样思考”,大白话就是“你怎么能和我想得不一样呢,你太奇怪了”。

    虽然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吴笙的思路都没问题,也是最优解,但这种过于简单粗暴的纯理性思维实在让人很想抽他。

    你哪怕稍稍换位思考,迂回着说点好听话呢!

    月落日升,窗外的天渐渐泛亮。

    况金鑫看看“理所当然”的吴笙,再看看“剧烈沉思”的徐望,直觉还是做围观群众的好。

    徐望早顾不上况同学了,任何决定都由多方因素权衡的结果,他现在正全神贯注在心里计算着每个因素占的分数。

    去还是不去?

    工作占5分。

    安全占3分。

    花费(钱)占1分。

    吴笙……

    徐望偷瞄那货一眼。

    91分。

    靠!

    徐望心里有了决断,但嘴上不能服软:“我请假试试吧,”他对着吴笙挑起眉毛,又补了半句,“你别抱太大希望。”

    吴笙一脸“寡人不甚满意”:“你就是决心不够,请不来假就辞……哎你轻点踢!”

    “寡人被踹”为这场走还是不走的旅行讨论画上了休止符。

    那把不翼而飞的水果刀,最终在徐望床边的地上发现了。

    当时况金鑫已经离开,吴笙在客厅抱着笔记本查新坐标的确切定位,徐望则来到卧室换上班西装,结果打领带的时候不经意一低头,就看个正着。

    终于被允许进卧室的吴笙拿过水果刀,摆弄两下,分析道:“或许不是掉的。如果你确定揣进口袋了,很可能就是‘鸮’不允许携带杀伤性武器进入。”

    徐望没言语,算是低调认可了他的推断。

    刀的问题告一段落,徐望低头看看自己打了一半的领带,又抬头看看吴笙,再下巴往门外一扬,意思再明显不过。

    吴笙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居然就真的转身离开了。

    徐望正诧异这人今天怎么如此听话,已没了人影的卧室门口忽然又探出个脑袋:“你穿西装挺好看的。”

    徐望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傻子似的回一句:“哦。”

    直到上了地铁,徐望才彻底回过神,心底一声长啸——不娶何撩!

    抵达公司,“陕北旅游计划”自然就要提上日程了——

    “又请假?”经理的脸上出现y云,“你怎么一天天事儿那么多。”

    徐望低眉顺目,态度好得不要不要的。

    经理有火发不出,正憋闷着,一看请假条上的天数,脸干脆黑成了锅底,一嗓子穿透办公室门直达售房大厅:“一周?!你干脆滚蛋别干了——”

    徐望轻轻抬眼,特顺溜地点头:“行,我辞职,麻烦结一下这个月工资。”

    经理怔住,显然没料到徐望这么干脆果断。

    徐望二话不说,直接去找财务领钱。

    哪成想一个电话之后,财务给他结的工资条上就只剩一千九百块。

    徐望压着火,提醒对方:“我前两天刚卖一个大户型。”

    “辞职要提前一个月,随辞随走的一律不结算提成奖金。基本工资三千,扣除缺勤和公司已经为你缴的社保,就是这些。”财务振振有词,显然电话里已得到明确指示。

    徐望定定看了她半晌,蓦地笑了,声音无比温柔:“我反悔了,不辞职了。”

    嗅到不寻常的员工们原本在窃窃私语,见徐望两手空空从财务室出来,不仅没走,反而又站到大厅里一副正常上班的模样了,纷纷诧异侧目。

    几分钟后,经理室的门被火急火燎的员工敲开了:“经理,你快出来看看吧!”

    大厅里,西装革履的徐望正在给一位顾客讲户型——

    “您要选这个真是太有眼光了,三室一厅的格局,我们硬是改成了四室两厅,屋是有点小得转不开身,但挤挤就适应了,关键实用啊。你看客厅这个位置,阳光绝对进不来,什么夏天什么夕照日都不怕的,保证y凉……”

    他笑容可掬,声音洪亮,从头到脚散发着惹人注目的气场,即便是别的置业顾问旁边的顾客,也很难不被他吸引,自觉或不自觉的都竖着耳朵听。

    “绿化?绿化不用担心,这个小区周围全是荒地,最近的公交车站都得走半个小时,您想种什么种什么,可以尽情享受丰收的喜悦。配套设施?一定会有的,我保证,最慢三五七八年也起来了……”

    “徐望,”出来查看情况的经理,平缓声音下是无尽的咬牙切齿,“跟、我、进、来。”

    落地门关上,百叶窗遮下来。

    经理没废话,直接下通牒:“你被开除了。”

    徐望点点头,特好说好商量:“不是我的我一分不拿,该是我的也一分不能少,结了我就走。”

    经理冷笑:“要么你自己滚,要么我让保安把你扔出去。”

    “行啊,”徐望也笑,极其温暖和煦的那种,“你把我扔出去,我就去找劳动局告,你无故辞退,违反《劳动法》。还有我多提醒一句,员工告公司这种事,不分谁占不占理,就看谁闹得欢。我明天告完了后天就拉一横幅在你售楼处门前,你看是写‘还我血汗钱’好,还是‘黑心开发商偷工减料,苦命业主维权无门’好?”

    经理气得腮帮子都在抖,脸涨成猪肝色,再说不出一个字。

    深秋气爽,艳阳高照。

    徐望揣着两万九现金,寻了个最近的at,悉数存入。

    走出自助银行的时候,徐望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懒腰,像是对疲惫的过去告别,又像在迎接未知的明天。

    第10章 老同学

    “没请下来假?”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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