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臣环伺 作者:御景天

    高见?”

    韩溯对司马贤之言并没有什么高见,几个小世子他日如何,还不需他现在就表示什么看法,天子自有天子的教养之道。他蹙眉,只不过有些诧异,楚王公子怎的突然扯了这样一个话头。

    沉吟了片刻,韩溯大致有些摸到楚二公子那突如其来带着似有若无刻薄讥诮口气的一番话为的是哪般。

    司 马贤生于王侯之家,楚王司马庸据闻对膝下两个儿子都甚为看中宠爱,吃穿用度教养上没对哪一个少下功夫,不过,不论如何看中如何宠,都不能一视同仁,总有个 偏颇,最为关系要紧的,楚王,只能有一个。王爵子承,楚王府的两位公子择一弃一,这便是偏颇,是纷争。就当下情形,已故楚王妃之子司马晋生下来就被立为世 子,据说楚王的这位嫡长子身子一直不大好,楚王从他出生就遍寻名医替儿子养身子,直到了最近五六年才算强健起来,在过去的近二十年中,楚王立着个药罐子世 子从来没废过,想来对长子偏爱非同一般。韩溯瞧了瞧身侧庶出的二公子,人都传楚王府两位公子和睦,他没当真,不过看这情形,想来司马一氏兄弟阋墙由来已 久,司马贤只怕在王府里过的并不如意。

    韩 溯拧眉正暗自思忖,司马贤瞥了他一眼,神色之间已恢复如常薄笑轻佻:“韩太傅自方才起便一言不发,不会是我这随口几句话当真让你为那几个小娃的将来忧心上 了罢?看来是我起了个不好的话头。”眯起细长的眼看着前方,转口道,“十四爷似乎已经全然从不自在中缓回来了,你我现在跟上去,他应该不会再觉得尴尬,太 傅,先请了。”眼角微微一挑,快步朝萧纵跟了上去。

    韩溯略作沉吟,适才一番仔细思量,他对此前存在心中的一个猜测有了几分肯定。司马贤进京怕不止游说天子合力除秦王这么简单,他是否该提醒一下天子?

    想到萧纵说明日会着司马贤出京,韩溯想了想,也许已无此必要,便也迈开步子上前。

    司马贤韩溯两人跟上萧纵,萧纵身边仍然围绕着不让外人有间隙靠近他叔的几个皇侄。

    萧纵见着落后多时的两人近前,没说什么,只微微颔了颔首,精神气确实是如常了。司马贤见状便想跟天子搭话,他今晚费了番功夫才得天子行踪,到现在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上,委实也有些沉不住,刚要开口,一直扒着萧纵右手的安王世子萧浚却抢了先。

    于是,司马贤跟韩溯两个刚站到萧纵身侧,话没说上,便先聆听了皇侄与皇叔之间,关于疑惑与解惑的一茬子问答。

    萧浚牵扒着他叔的手,稍微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嗯……叔,侄儿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萧纵难得见皮猴一样的皇侄还有扭扭捏捏的时候,不禁笑道:“是什么问题?”

    萧 浚转了转眼,“那个那个,侄儿想问‘春宵帐’是什么意思?”这个疑问从他叔脚步发飘离开中年老伯货摊子的时候,就憋在了他心里,当然同样也徘徊在其他几个 小子喉咙口,之前因为他叔的脸色实在不好,问着不妥当,现在皇叔被他们几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逗开心了,应该是可以问了。几个小子个个竖起耳朵听解答。

    萧纵接了这个烫手山芋,面色没变,只是很久没说话。

    萧浚接着追问:“那个‘春宵帐’跟‘春宵一刻值千金’有什么关系?”

    几个小子虽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超于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敏锐聪明,可到底还都是些七八岁娃娃,许多事情还懵懂得很。

    萧纵默了半晌,道:“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他记得几个皇侄的课业里还没有包含这种风月诗词。

    这 回是萧礼抢着回答:“我们有一回碰见了后宫……院中的一个美人大婶,听到她念的,侄儿我上前问那是什么意思,她慌慌张张跑了,后来我们连问身边几个伺候 的,他们都说自己没学问,不知道啥意思,最后还是问了夫子,夫子说那句话是春天比较容易犯困晚上睡觉的时辰特别珍贵的意思,千金买不到一刻钟。”

    萧纵听着,似乎吁了口气,“夫子说的对,就是那个意思。‘春宵帐’就是春天晚上遮床的帐子。”

    萧礼萧浚彼此对看了一眼,将信将疑,萧浚接着再问,“那……男欢又指什么?”

    显然,司马贤当时虽然声音不高,但在场的一众小娃也个个都听清楚仔细了。

    萧纵转头朝罪魁祸首看了一眼,楚王公子挑着细眉毛,眼中遮掩不住一抹促狭。

    半晌沉默,萧纵面色平静,实则绞尽脑汁,“男欢……就是两个男人比武打架,打得……很欢。”

    “哦。” 萧浚了然地点了点头,萧纵道他终于问完了,暗自松了半口气,哪知安王世子垂头若有所思片刻,又朝他仰起脸,“我知道了,那个什么‘沉香’是两个男人在春天 晚上的帐子里比武打架,受伤之后抹的药,并且这个药抹了之后不但能减痛还能继续比武打得更有劲儿。是吧,叔?”

    萧纵听到身边有谁没忍住扑哧低笑了一声,他抽了抽嘴角,含糊道:“是吧……”

    “那个‘沉香’这么好,叔你为什么不买,买了我们几个练武也可以试试。”萧浚嘀咕,想到什么,再问,“不过,为什么要在床上比武,不是应该在比武场么?”

    萧纵终于招架不住,默默转头看向韩溯。

    韩溯轻咳了一声,道:“因为太痴迷武学的人才会日夜练功,练得晚上睡觉都不停歇,这样其实不好。”越多捏造越是漏洞百出,未免哪个世子再丢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韩溯立刻转了话茬,“众位小公子,前面那条街上都是各地小吃摊,小公子们要是尝尝么?”

    这时一直没吱声的萧横道:“正好我饿了,去吃些东西罢。”看他叔两眼,一把把显然还没死心再要发问的萧浚拖走了。

    王容抱着萧鉴跟上去照应,萧纵松了口气,刚要缓步也跟去,一道忍着笑的声音低声道:“皇上好精彩的应对。”

    萧纵听着那戏谑的声音,越发觉得赶紧把此人打发回楚地才是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靠司马童鞋推动最近的情节,所以这章对他多点描写~~~

    自我感觉情节进展缓慢……下章加油把情节跟进,那个想见小秦的亲们稍安勿躁啊,总归有他出来的时候。

    那个码字慢是我的硬伤,亲们多多包涵。

    第三十五章

    跟在一众皇侄身后,萧纵拐上了小吃街。

    小吃街上的热闹跟一路走来买卖各种杂货小玩意儿金贵玩意儿街摊上的热闹是两番景象。不算宽敞的街面两旁紧紧挨挨挤着各种锅炉烘箱,深秋夜里丝丝寒意便被炉火与蒸腾的热气熏染得暖融融,空气中流窜着各种米面果仁的浓香。

    吃腻了御膳房各种精致小点珍馐佳肴的大周朝几个世子殿下,乍一闻到扑鼻而来的糙粮别样的香味,本能地咽了咽口水,一头就往小吃摊前扎。

    这条街面虽不大,但人却实在不少,并且与此前所过街面不同,之前那些涌动的人潮,凑热闹的比掏银子的多,而进了这条街巷的,几乎就没有不掏银子的。男女老少大姑娘俊小伙围着一家家摊当给银子尝美食。萧纵的几个皇侄游走在人群外围,向来比较灵活比较窜的萧浚从这家人挤人摊位前辗转到那家里三层人堵人外三层还是人堵人的小摊子外,连着转窜了好几家,就是挤不到前边去,只好回过头哀怨的朝他叔瞅。

    萧纵看了看那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也很无奈,下意识转过头看太傅。

    韩溯看见天子有所期待的眼神,就伸手往袖子里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一个锦囊钱袋,一声不吭抓了一把铜钱加碎银子往地上一撒,萧纵听到一道平静的声音淡淡喊了一嗓子:“谁掉钱了。”

    围着买小吃的人群顿时回头蹲下一大片,一场不大不小骚乱,众人再直起身时,韩溯已经买了几样糕饼回到了萧纵身边。

    萧纵微微有些愣,接过太傅递来的糕饼小吃,看着面前那张平淡透了也斯文透了的脸孔,总觉得刚才的一幕不太真实。

    “韩太傅好招。”司马贤负手在萧纵一侧,噙着抹轻笑,悠悠道:“我从年幼,在……家中早就听闻京师‘韩公子’的大名,文才风流,满腹经纶,父亲常在我和兄长面前赞太傅学识风雅皆无双,胸怀智谋,常以韩太傅为榜样做楷模督促训诫我跟兄长。”挑着眉眼扬唇,“这趟上京亲见,韩太傅果然不负盛名,朝堂上分天下忧,下了朝堂,也足智多谋。”

    韩溯刚刚使出来的招,说实在些也就算个急中生智,绝计承不起司马贤那一顶胜一顶高的帽子往下扣,并且韩太傅生的这个智还有些偏门,与风雅风流这些字眼有些相冲。萧纵听着微微皱起眉,有些不大顺耳。

    韩溯倒似乎毫不在意,朝楚王公子坦荡淡轻笑:“小伎俩,不足为道。”转而对萧纵道,“十四爷还要继续往里街去么?”

    萧纵转眼,瞧了瞧前面顺着街道攒动的人头,越是往里越是挤得慌,他们这大小一行真要向前,要么被打散要么卡在半途过不去,“不去了。”招呼几个侄儿到身边,把韩溯使诈得来的糕饼分了分,笼着几副小身板退出了小吃街。

    出来小街,不知道是否庙会到了某个高潮之时,熙熙攘攘的人流越发挤了,萧纵看街面上满坑满谷地攒动着人头,庙会再有看头,五年一次他也经不起这样挤下去,便不打算继续凑热闹。

    一旁司马贤听天子要回宫,细眉蹙了蹙,半晌,似乎轻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十四爷难得出门一趟,这么快就回去,实在有些遗憾。十四爷与韩公子一起游街的时候,看起来玩得甚是开怀,只是,自从他半途中插进来,似乎十四爷的兴致就不高了。又像是叹了口气,貌似自言自语地问是不是因为他的出现扫了萧纵的雅兴。

    楚王二公子这般带着点自嘲好像是在自问又好像等着别人接他话茬的时候,萧纵刚转了身,正想问一问太傅回宫走哪条道近些方便些,突然听见这么一茬,下意识地皱眉抚额,他不太弄得明白这楚二公子究竟是想说甚。

    正当想他是当做没听到还是回身应付两句,某个小娃嚼着满口的糕饼已经先他一步做了回应。

    萧浚声音不大,口齿还有些不清,不过很直白,对司马贤道,“你好有自知之明啊。”

    萧纵想他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好了,便继续问韩溯他的车驾停驻在圣安街口,走哪条街巷可以避开人潮。

    韩溯瞥了瞥四周,也无计可施,道,眼下他们正是处在庙会热闹中央,周围只怕哪里都是人。

    萧纵听着微微叹了口气,正有些认命地打算重温一回一路挤来时人山人海的惨烈。这时,一旁被萧浚一句话堵得皱了半晌眉头的司马贤淡淡插了一句,说,前边第二个叉口可拐进栖凤街,在那里摆摊的都是些乡野粗鄙之人,东西粗糙上不得台面,他之前从那街上过,人比较少。

    韩溯想了想,对萧纵道,栖凤街倒是能通往圣安街口的。

    萧纵一行便挤挨着往前走了一段,上了那栖凤小街。

    小街确实如司马贤所说,并不拥挤,刚入街口的那十几丈街面上尚且有三五结群的布衣百姓跟货摊主们讨价还价买卖些小玩意儿,过了街口往里走,不消片刻功夫,萧纵瞥眼四顾,除了两旁摆摊子的,街上行人已经稀疏没几个,灯火不明,小街昏暗又安静,偶尔听到有人在摊前说买卖,声音却似乎含在喉咙里,砍价的保价的两方都不怎么起劲,跟此前一路行来所见到处灯火亮如白昼人声鼎沸的热闹大相径庭。

    萧纵微眯起眼,朝前看了看,他今晚这趟出宫,尽是看人挤人了,乍然之间周围空静下来,有些不习惯。

    “这街巷倒还真是安静。”韩溯在萧纵身侧微微皱眉,环顾四周。

    萧纵瞥了一眼正经过的一家货摊,摊上摆着些零碎竹器,看着似乎像是寻常家用,竹器上泛着油光,应该是些旧货,他刚才还在另一家摊上瞧见缺了口的碗碟掉了把的酒壶,如司马贤说的,东西不怎么样。

    “韩太傅只看这里卖的什么货,便也知道原因了。”司马贤负手跟在萧纵另一侧,笑着道,“三年才一次的庙会,谁都是冲着稀罕玩意儿金贵货来的,便是没银子买不动,看着过过干瘾也是个乐事,这地方,自然是少人问津。”他这话回的是韩溯,可回话时细长双眼瞥向的却是萧纵。

    韩溯淡淡朝司马贤睇一眼,接着道:“司马公子说的在理,这街巷里都是些不上眼的破旧玩意儿,确实招不来什么人。倒不知你先前怎么有兴致上这里走一圈,不会是街道不熟,迷了方位?”

    司马贤目光移向韩溯,嘴角挑了挑,薄笑道:“韩太傅当真料事如神,此前会拐进这小街巷子还真是被挤迷糊了脑袋,不过,也幸亏迷糊了这一把,歪打正着知道了闹市里还有这么一处清静地,眼下十四爷才不必在外面人群里遭罪。”眼角微挑,目光又再瞥向萧纵。

    萧纵自入了这寥寂小街,便有些心不在焉,除了不时对跑在前头的几个侄儿关照几句,大多时候就是瞧瞧街两侧的小货摊,他虽然漫不经心,可还没有到对身边的人事浑然不觉的地步,太傅跟司马贤说了什么他清楚,一旁总有眼光朝他瞥看过来他也知道。

    萧纵微偏过头,身侧司马贤正拉着一双细长的眼看着他。

    细眉凤目惯常微扬上挑,玉面薄笑,似乎跟往日没甚不同,可不知道是否街巷里灯火晦暗的干系,萧纵看着那张凑近他的绝色面孔,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扎眼逼人。司马贤那拉长的眼中两道眸光此刻异常地尖亮锐利,衬得眉宇间那股淡淡的沉郁之气在昏暗中愈加沉了几分,微微勾起的唇角映衬着上扬的眉眼,在昏沉沉的暗光里,近在萧纵咫尺之内,竟勾出几分说不出的晦涩艳丽。

    分明目光犀利隐隐如刀,却又神色莫名难测。

    萧纵不自觉微微拧起眉头。

    “微臣唐突了。”司马贤撇嘴一笑,转过眼,低声道。

    对楚王二公子大晚上地不肯消停,窜出行馆杵到他身边这个事,萧纵有分把握可认定这是人做的巧合。楚二公子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巧合,萧纵思量了几个来回,他估摸应该还是为了联楚抗秦那茬子老事,人刚撺掇众臣给他上了一份联名折,想要探探他口风是必然的,顺道再鼓动他几句秦王如何不可留也算合情理。

    萧纵本是如此料想,一路上也等着司马贤跟他开口,司马贤如果真的开口了,那他也有两句话要他转告楚王,第一句,楚王的忠心他体会到了,另一句,秦王在京师不仅仅是他对西北的筹码。

    他相信这两句话,姨丈听得明白。

    只是,他揣了多时等着司马贤亮出目的,眼下栖凤街已走过大半,前方隐隐已能见着圣安街上通亮的火光,楚王公子却老神在在似乎并没有提秦王的打算,萧纵不禁有些不解,他的挂名表弟大费周章弄到他的行踪,总不至于真的是跟他逛大街挤人群来的罢?

    正当暗自思忖,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卖:“路过的各位大爷小爷都来看看,咱这骨雕挂饰骨雕摆设,正经西北货,手工精良,皇城独咱一家。”

    萧纵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循声看去,前方几丈开外一货摊前竹竿挑着一面小旗――西北第一骨。

    心神微顿,萧纵想,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难以磨灭的,不想记住都不行。

    沉在深处的记忆,日久年深,即便如今看来已经是过去,也不容易淡忘。

    十四年前的那段因缘际会,结识一个本该多少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少年,最初始的时候,他会在大明殿上违背父皇的心意大胆直言,替少年讨情,不过是他对一个即将无辜枉死在父皇与先秦王江山对弈中绝望生灵的怜悯。待后来年岁长成,他瞥见那些刻于信阳宫一角梅树上的嶙峋异族文字,有时也会自问,他曾经的怜悯是否真如睿王所说的,是妇人之仁。

    很多时候这个问题他不想想得太多,或者其实这本身就是一种妇人之仁。

    深宫大半载,冬寒刺骨酷暑炎夏,帝宫偏冷的一角,跟面对血亲手足时的疲累顾虑不同,他不必一句话说一半留一半,不需要察言观色,更无需心怀渴望又不得不堤防,他可以放心地说话和微笑,那些他对手足兄弟求而不得,或者说求而不敢得又无比渴望的东西,八个月,他体会了一些,也在心中存了一些。

    他不知道是否因此,当初他分明少小年幼,可那些记忆却似乎在他心中烙下了印记,尘封得住一时,却不会消失。

    也或者,是他所选择的信阳宫十年太过平淡平静太过孤寂,才让他在时隔多年之后,仍然对年少时浅尝过的一点点真意记忆犹新,而至今日还会耿耿于怀,放不下抛不开。

    他不止一回提醒过自己该放了,不必再执着了,却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不执着。

    就如此刻,他已经把那面兽骨亲王印封存,却只因为市井里的一声吆喝,很多记忆翻涌上来。

    少年执意把印信赠给他时的坚决。

    在树上刻下名字时紧绷面孔上的郑重。

    要他记住他名字时那认真而执着的口气。

    他将随身所佩玉挂解下来递出去时,那双细长瞳仁中现出的一抹欣喜。

    沉淀在记忆中的人和事,如同生了根,让他没法干脆放开,萧纵想,他果然是优柔寡断的。

    “怎么了?”

    韩溯见天子看着那敢大言不惭称买卖西北最好骨雕货色,铺面却破旧的有点不成样子的摊位心不在焉,凑近身低低问道。

    “没什么。”萧纵收了收神,转开视线,继续前行,脚步不禁快了些。

    一旁司马贤向那摊子淡淡瞥了两眼,再看萧纵,似有所思,没说什么随在了天子身侧。经过骨雕摊子铺时,却突然一手抓了萧纵手肘,拉着人往摊子处带,“十四爷既然有中意的东西,不妨看看。”

    韩溯见着眉峰微蹙。

    近到货摊跟前,司马贤扫了一眼摊位上林林种种造型怪异的摆件,皱眉:“好个西北第一骨。”对着摊主不乏刻薄讥诮,“西北的骨雕也算是有些名气,如果都像你这些买卖货,这样粗糙,哪里还有人买,都自个儿弄跟骨头回家划两刀成了。”

    萧纵站在摊前,他尚且还有几分散神,被司马贤拉将过来,便就着瞧了瞧,确实没瞧见什么好货。就是真有哪样雕刻精湛的东西摆在面前,他也不会买。

    那摊主形容生猛彪悍,面相有几分悍气,大约真是西北哪支异族,他朝司马贤看了一眼,面色有些绷,“好东西都在摊柜子里放着,爷想看,咱这就拿出来。”弯腰摸索。

    萧纵刚想说不必麻烦了,刚抬起眼,迎面一阵冷锐之气,一道寒光杀意逼人。

    “护驾!”

    韩溯大喝了一声,吹在他耳边的紊乱气息,他脚下站立不稳往后倒。

    第三十六章

    冷锐的刀锋挟着逼人杀意,凌厉疾劲。

    刀锋来袭,杀气扑面。萧纵却全无反应直着身子站在货摊子前不躲不闪也不后退,面色看似淡然实则有些呆。

    他自小不擅武道,幼年时跟皇兄皇弟们过招总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不管怎么勤加苦练,舞刀弄剑这一项上萧纵没有一次扭转过一众兄弟中垫底的局面。负责教授一干皇子武艺的老将军裴掣曾经委婉地对仁明帝说过,十四殿下真不合适习武,武功这种东西高低成就跟天分好坏有些干系,虽然说大多数人苦下决心,也会勤能补拙多少有点成效,但有点天分跟一点没有天分还是有差别的。裴老将军说十四殿下对危机的感知不太敏锐可能有些迟钝,因为这样十四皇子对对手的出招会比较后知后觉,应对上就不能及时。仁明帝听了这些话,沉默半晌,对裴掣说你的意思是纵儿没有资质,反应慢半拍?裴掣支支吾吾,仁明帝后来就再没有于武学这一项上强求过萧纵。

    萧纵此时,正对着骨雕摊主突然直袭过来的一击淋漓尽致地表现着他于武道于自保上后知后觉的迟缓。他呆站着没动。

    “皇上小心!”电光火石间,身侧司马贤出手迅捷,猛推了天子一把,袖中一柄匕首顺势滑出,迎击向直取天子颈项的锋利刀刃。

    锵的一声刺耳尖响。

    冰冷刀刃耀着凛冽薄光在萧纵颈侧划出一道寒芒。

    “护驾!”身后韩溯大喝了一声。他话刚落音,四下里瞬间飞现出十几条悍然身影。

    随护萧纵出宫,一直隐匿在暗处的禁军侍卫,在见到骨雕摊主手中刀芒的一霎那,即刻兵分三路,身形快如雷闪,上前救驾,一路禁卫团团将萧纵围护住后退,另有一路纵身直接向着那行刺天子的不法暴徒袭去,再一路则是飞身至萧横等一众小娃身边,护住一帮小主子。

    小街巷子里顷刻之间混战成一团,那装着摆摊子做买卖袭击萧纵的刺客并非只只身一人,在他弯腰操出家伙的一瞬,小街两旁稀疏卖杂货的几家摊位后面同时窜出了五六人,显然是有人早做了部署,有备而来。那一干刺客个个身形高壮面相野悍,手中所用兵器跟中原武者惯常使用刀剑不同,形似弯勾,刀身薄而宽。

    刺客人人手持如此双刀,飞身袭向萧纵一行,与上前护驾的禁卫激斗起来,寥寂街巷内一时间寒铁相击之声尖锐响耳,昏暗中刀剑碰撞拉出一道道刺目火花。

    最初一瞬间呆愣之后,萧纵已经反应了过来。其实他心中一直很清醒,看到那摊主朝他抡起弯刀也知道是遇袭了,只是这个念头虽然一直在脑中回荡,但他的身子本能地不知道做何反应,就像小时候每次拿着木剑跟兄弟们比试,他明明看到对方的木剑朝着他的手臂或者肩膀招呼,可他总是要过那么片刻才能想起来该用所学的哪个招式去挡,或者应该如何闪避,而等他想到该怎么办了,热馒头都凉了好几回了,于是他每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皇弟用木剑指挑着他的下巴咽喉。

    萧纵知道自己遭遇了突袭,被司马贤推一把避开要命的一刀,他当即想到的是皇侄们怎么样了,见到萧横等安然无虞,松了半口气,转眼便寻司马贤。楚王二公子在替他隔挡那致命一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闷哼。

    刺客使的都是双刀,那货摊主一刀朝他劈的时候,另外一柄弯刀砍向了楚二公子。

    萧纵在侍卫围护之下,退至一旁斗乱之外,昏暗街巷里刀剑击出一簇簇火花,此生彼灭,兵刃相交刺耳的声音尖利不绝,打斗正当激酣。他在旁观望,斗场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十个侍卫连同司马贤对战那六七个不知来路的不法狂徒,狂徒中已有一人被斩杀,他此次挑选的护卫皆为禁军武官中的佼佼者,武艺自然不凡,可那几个刺客堪堪半数人,寡众悬殊,几乎以一敌二,但却丝毫不显弱势,弯刀呼啸,凶悍异常。萧纵皱了皱眉,此种形如勾月的利刃是西北一些部族惯使武器,眼前这一出看起来不单纯。

    一柄弯刀飞脱出来,在半空里回旋数丈,噗的一声斜斜插入小街土墙,刀刃大半没入墙面,却是司马贤一刀挑飞了一名刺客挥砍向他又急又猛的一击。

    司马贤手势如行云,从敌手中夺来的弯刀看似轻轻一扬,实则迅疾如电,寒光划着刺客咽喉,飞溅出一道血花,另一手中匕首隔挡住骨雕摊主刚猛斩下的寒刃,只身对两敌,犹占上风。

    萧纵知道楚王二公子自恃有功夫傍身,在京这些时日并不太拿自己堪忧的处境当回事,听韩溯所告,他言辞间有时还颇有些自负,萧纵只料想司马贤大约确实有些身手,却不知道原来武艺竟高明至斯。

    骨雕摊主突然发难砍向他的那一刀,楚二公子该是没有避开,萧纵看着打斗中身如蛟龙的司马贤,负着伤,出手狠厉,对战多时气势不减,平日里面貌如花轻佻含笑,发起难来原来是鬼刹修罗么。

    微微沉吟片刻,萧纵对护在周身的几个侍卫道:“朕这里无险,去替楚王公子挡一挡,护他去安全之处。”那一干刺客身手利落,攻势凌厉,攻击的目标他大约也看出来了,除了刚开始骨雕摊前那突如其来的一道寒光是向他招呼,后来跳将出来的凶徒却都是冲着司马贤而去,激斗已有些时候,试图往他这里窜的刺客没几个,拼死朝楚二公子靠的倒是不少,最开始对他的袭击似乎有几分转嫁注意混淆视听的意图。

    萧纵微微皱起眉,这一出行刺越发地不单纯。

    片刻思忖,回过神,七八个侍卫仍然把他围护得紧,竟没人应命前去救助司马贤,萧纵皱眉:“没听着朕说什么么?”

    侍卫里领头的武官转过身,半跪下请罪,眼睛大胆朝萧纵看了看,刚毅的面孔上迟疑之色闪了闪,“可是皇上与太傅……”

    “朕与太傅……”萧纵刚想说他跟韩溯留两人照应就成了,突然发现自个儿腰上竟栓着一条手臂,搭在腰侧的一只手白净修长指节分明,再发现栓在腰上的手臂勒得有些紧,他正被半抱着肩背挨靠一副胸膛。

    韩溯喝了声护驾,一把将他弄离险境后,他一直关注着场中打斗,没留意其他,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得劲儿,这会儿蓦然之间不知为什么似乎太傅吹在他颈侧的呼吸陡然清晰异常温热起来。

    萧纵偏转过头,看向韩溯,微微扯动身子,很清晰地感觉到压在腰上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似乎压得更紧了,太傅斯文的面孔在昏暗之中如常斯文。

    萧纵被刺客一事占据的脑袋,不自禁分出一抹神,很不是时候地想,眼下情形如此,他们这样应该不会招惹什么话柄罢。下意识眼角余光瞥了瞥禁卫武官。

    韩溯始终满面平静自在自若,他朝打斗场淡淡看了两眼,收回视线,对不怎么自在的萧纵道:“皇上的安危始终最是要紧,怎能将侍卫都遣去护着他人。皇上莫要过多忧心,眼下侍卫们已经渐占上风,司马贤面对两个刺客都身手洒脱,应付一个更加游刃有余,他不会有什么意外。何况,程统领,”瞥了一眼半跪于地的武官,“程统领早先点放烟火传信,皇城巡城卫定然已看到,想来也快要赶到,不管这伙暴徒受何人指使,目标在谁,都不能得手,败势已定,皇上且放宽心罢。”

    他话刚落音,远处隐隐火光通亮的栖凤街口传来阵阵嘈杂,两列火把如长龙奔涌进小街,铿铿步履,铁衣寒甲疾步靠近,确是皇城卫赶来了。

    领头的将官对麾下全副武装的兵将下了一声令,至萧纵跟前,霍然下跪请罪,韩溯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萧纵下意识的轻舒了口气。

    到了这当儿,打斗那厢胜负之势已一目了然。刺客还剩了三人,负伤不轻,却还不曾放下弯刀。皇城卫从街口涌进来时,他们曾试图撤逃,被萧纵的一干禁卫挡下来,此刻被一众护城军士刀锋箭尖直指着,脱身已绝无可能,却没有一个弃械投降,历历寒光之下负隅顽抗。

    “锵”的一声尖锐长鸣,司马贤一刀斩断骨雕摊主手中弯刀,利刃架上对方颈项。场中打斗骤然停止,另外两刺客几乎同时也被禁军生擒。

    萧纵没作多想,上前去。

    “说,受谁的指使?”司马贤刀指着骨雕摊主,冷声道,绝色的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中满面森冷,眉宇间阴郁弥漫戾气腾腾。

    萧纵微微拧眉,褪去了轻佻虚笑,这才是楚王二公子本来面貌。

    那刺客冷声一笑,“你不必知道。”猛地身子前倾,向眼前刀刃上撞,长刀贯穿咽喉。

    禁军们见此,赶忙阻止另两个被擒刺客,却还是晚了一步,那两人咬破嵌在牙里的毒药,当即毙命。

    “死士。”韩溯道。

    萧纵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转眼看司马贤。楚王二公子握着兵刃,不知是否适才一番激斗的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强臣环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御景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御景天并收藏强臣环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