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的警号》 作者:天狼

    在他的想像里,这个传递信息的联络员,当是个风流调傥的文人、上层人物,类似活动在军政要人间的说客式的人物,譬如陈恭澍。“你是日本人吗?”张明达突然问他。“不,中国人。”林得山笑一笑。“哪里人?”“哎,上海。”“在哪里供职?”“赋闲,在家。”“住在上海?”“在上海。”“你的口音根本不是上海人。”“噢?你听我是哪里人?”“不知道。到南京?”“到南京。”“会朋友?”“会朋友。同盟社,西里龙夫是我的好朋友。”这时,日本兵突然用日本话向他们低声呵斥:“喂,要讲日本话!”“喔,可以。”于是张明达便用日本话盘诘起林得山来,问他上过几年学?干过什么事?到过什么地方?怎样结识的西里龙夫?此去找他要办什么事?可熟悉南京的街道?最后突然问他,在什么地方学的日本话?林得山既要回答他的攀谈,又要使身旁的日本兵听不出他有什么漏洞,真是穷于应付,本来天就热,累得满头汗。

    张明达渐渐品出味来:此人没有起码的中国文化,对上海街道很不熟悉,中国话说的倒是可以,但是没有明显的地域特点,有南腔北调的影子。他断定,这是个日本浪人,或许确实认识西里龙夫,但是绝不是和西里同一个档次的人。

    车到镇江站,他收拾好公文包,对日本兵和林得山点头起身:“我该去办事了。”

    和镇江分社来接站的办了交接。他又背着大公文包回到了原地,在日本兵和林得山对面坐下,大大方方找话题和林得山攀谈,可是林得山却好像很勉强地和他答话。

    到了南京站,他们和日本兵道了别。出得站来,张明达本来可坐“中联社”来接站的一辆小摩托;但是今天小摩托没有来,只得依照惯例,同林得山一道,上了公共汽车;过捐江门进城时,要受军警严格检查,张明达想看看这个浪人怎么对待检查,却见他手里拿着通行证,一晃就让通过了,令他顿生怀疑。

    当天下午,他到小火瓦巷去见李得森,把在火车上碰到一个可疑的人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老李听了,并提出个人意见:应该立即通知陈一峰,提防这个人,弄清他的面目,研究对策。

    李得森优虑地说:“敌人已经行动了!”

    张明达着急地说:“我们应该有整体措施。”

    李得森轻声问道:“见到程和生没有?”

    张明达也轻声回答:“还没有。”

    “怎么回事啊?!”李得森愁容满面,不安地走动着..

    两个“特高”松本和野村把中西功秘密押回东京警视厅,先把他关在一间小审讯室里,叫卫兵守着。他们便到最高司法警察官办公室向高桥兴助报告。

    高桥像接待远方客人那样热情地和他们握手,送烟敬茶,然后高兴地说:

    “多多辛苦了!遇到不少麻烦吧?”

    “本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嘿!”松本一肚子气恼,而对上司,极力隐忍着。

    “怎么?身为帝国最高警视厅的特派警官,肩负着内阁首相赋予的神圣使命,谁敢不予合作?你们倒说说看。”

    松本见高桥如此口气,便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在上海所碰到的种种不如意的事倒了出来。譬如:他们一到上海,首先找到“满铁”事务所,要他们配合行动逮捕中西功,他们硬说中西功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忠于职守的有功之臣,没有确凿的罪证,光凭一纸拘捕令,他们实难从命;又说他已是支那派遣军总司令部的嘱托(顾问),没有总军签署命令,谁敢动他一根毫毛。虽经三番五次说明,这是帝国内阁总理的命令,他们却仍振振有词地说:”请不要忘记这是在中国。”“是在总军管辖范围内。”“中国有句名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劝我们还是去找总司令部商量。没法,我们又找到总司令部特务部,奇怪的是,他们的回答和上海“满铁”事务所如出一辙,说“中西功目前重任在身,又没有任何罪证,即使有,也是反间谍机构上海宪兵司令部的事,他们无能为力。”于是我们又跑到宪兵司令部,他们回答得更干脆,说:“这是你们警视厅的事,还是去找兴亚院的特高课去吧!”到了兴亚院则说:“上海有我们领事馆,他们有治外法权专管上海日侨,这是他们份内之事,决无推辞之理。”就这样,我们几经周折,终于得到领事馆海军武官处的合作。谁知却又偏偏这时中西功随上海驻军13 军做随军调查去了。由于13 军西征神速,一时间无法查明中西功的下落。出于无奈,我们只能冒昧找到中西功家,略施小计,终于骗取其家人的信任,才使中西功落入圈套..松本和野村一唱一和,添油加醋,互相吹捧,是不言而喻的。这使高桥深受感动,一面对他俩大加赞扬,一面破口大骂支那派遣军和“满铁”姑息养奸,无视内阁的命令,最后劝慰他俩说:“忍着吧,让我们用事实来回敬他们!”

    高桥的话使他的两个左膀右臂欣喜不已。“以后呢?”高桥接着又问。“在领事馆拘留所里,我们收买了一个重庆方面的朝鲜籍蓝衣社分子,从中西功口中获悉他的两个在逃的同党,一个是“满铁”的职员叫津金,一个是上海“同盟社”的管沼。据我们掌握的“满铁”内部资料,中西功创办的“特别调查班”里的中国人,特别是班长程和生与他的关系特别密切,我们当时便要把他们当嫌疑犯抓起来,谁知又遭到上海宪兵队的刁难,说什么这是他们的职责范围,要放长线钓大鱼,不让我们打草惊蛇..”

    “好极了:意外的收获!应该早说。”“书面材料都写了,但是又没办成。”松本不无遗憾似地说。“他们是对的,要放长线,不能打草惊蛇!”“是。警部补先生,您是否现在就先审一审他——中西功?”松本问。“他怎样?愿意和我们合作吗?”高桥脸上有笑意。“死心塌地的共党分子!”松本答。“那么。你们把他的材料留下,先把他送巢鸭关起来吧,以后再说。”“是!警部补先生。”“慢着,”高桥忙又把他们喊住:“他是个死心塌地的共党吗?”松本略加思索答道:“应该说倒还老实,只是太傲气,言语伤人。我们

    是严格遵守您的指示:忍气吞声地和他恳谈,一直只用嘴,绝不动手,争取他能和我们携手合作。可是白费口舌。”“不过他却直认不讳他是个共产主义者,只是死不认罪,真拿他没办法!”“这就好,我会叫他认罪的。”高桥像是胸有成竹地说。当松本临出门时,他亲切地拍着他俩的肩头又补充一句:“今晚我为你俩洗尘,6 时整,我在军之友,沙龙等你们!”松本和野村把中西功送进了巢鸭监狱。像向老朋友告别似地对中西功说了声:“祝君好运,后会有期。”便扬长而去。提起巢鸭监狱,日本人都知道,凡是进去的,就很少能活着出来,简直就是地狱。

    从表面看,这是一片独立的大型建筑。牢房之间,间距紧密,颇能代表日本建筑的民族传统风格,力求在最狭小的空间容纳最大数量的囚犯。牢房从墙壁到屋顶,全用钢筋水泥浇灌,关押在这里的都是要犯。有己判刑的,也有尚在等待审判的。去年关进这里的“兰瑞”小组成员佐尔格、尾崎秀实等至今还未结案呢。甚至连涉嫌的帝国元老西园寺公的孙子以及日本前首相的儿子犬养健也未能幸免。

    入狱后不久,对中西功进行预审的正是警视厅特高一课的课长松本,他的上司最高司法警察官高桥兴助,还有反间谍局的局长大松,地方刑事检查厅的警察吏作为陪审官也在座,基本是审问佐尔格一案的全班人马,他们是先来摸摸底的。

    中西功没料到,审讯他的竟是逮捕他的那个叫松本的“特高”。他今天已经换上了全副武装,警官制服。和穿便衣时相比,又是一番气派。他脸上毫无表情,但见到中西功时却露出一丝笑意,像是说:“没想到吧?”坐定后,他望了一下高桥,高桥点点头,他便开始审问中西功的姓名、年龄、籍贯,家中有几口人,每个人的职业,以及他的学历、履历。

    中西功有点不耐烦地反问:“这些我们不是谈过好几遍了吗?而且档案上都记载得十分详细,何必浪费口舌!”

    “告诉你,现在是在法庭上,过去的属于过去,一切重新开始,如实回答吧!”

    中西功知道这是审讯的例行程序,心想,既然你们不嫌罗嗦,我也有的是时间。于是便如数家珍似地把父母亲和兄弟姐妹一家老小十来口,姓甚名谁,生辰八字、职务等等,不厌其烦地说个没完没了,问到他本人的学历和履历也都一句不漏:1910 年生,1929 年到上海“东亚同文书院”求学。这时松本轻声说:“这是在日本,不是在上海,应该说昭和4 年。记住,以后要用天皇纪年回答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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