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微微颔首。

    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还真的点了头?如果你真的不恨他了,为什么还要杀他?耿耿于怀追杀他这么多年谢茂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君上打断。

    我不曾追杀他。君上说。要杀早就杀死了。

    谢茂被他噎住。

    这就是大圣人的境界。

    这世上有什么人他杀不了吗?没有。

    这世上有什么事他做不到吗?也许有。或为天道,或为纲常,肯定不涉及与人正面对抗。

    在君上的所有遭遇中,唯一有资格做他对手的,只有他自己。

    你在谢朝也曾勾决死囚。朱笔一点,人头落地。你憎恨他们吗?君上问。

    这么多年来,君上放任谢润秋在时间长河里肆意流窜,始终没有动手,多半是因为他自己心中的问题还没能处理好。若怀恨弑父,必然搅乱世间造物心智。重点不在于弑父,在于怀恨。

    身同世界的大圣人,原本就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情绪,他对世界的影响太大了。

    所以,在抽走溯世木轮,任凭谢润秋溺毙在时间长河时,君上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谢茂突然醒悟过来:那你用我做饵是为了钓

    他想起君上曾对他说过的话。

    刘叙恩?!

    那是小衣的徒弟,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他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咱们做家长的也不能把孩子打杀了啊!谢茂也不管劝不劝得动,先劝了再说。他是真有些急了。

    君上和刘叙恩交锋的一回,谢茂已经被封在墙里。

    拜君上的全方位投影所赐,他倒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君上的态度似乎很忍让,任凭刘叙恩通过血池逃回地府,也不曾为难帮着刘叙恩的白小青,还一再表示,可以和刘叙恩面谈和解。

    可是,君上也说了要解决渣爹和刘叙恩的问题。

    现在渣爹已经被解决得死透了,刘叙恩呢?就算君上愿意和刘叙恩和解,刘叙恩貌似头甚铁,只怕不会轻易服软。到时候刘叙恩拔刀反抗,得,还能是什么下场?

    反正谢茂不能想象君上满脸慈爱的模样。这货连小衣都舍得下手,何况小衣的徒弟?!

    你在乎他吗?君上突然问。

    当然在乎啊,他是小衣的徒弟!谢茂即刻道。

    你在乎的是衣飞石,不是刘叙恩。君上说。

    君上说出这句话来,可以从不同的立场听出很多种解释。

    谢茂却准确地领会到君上的脑回路。他并不是说刘叙恩不重要,杀了刘叙恩,花点功夫把衣飞石哄回来就行,君上的意思是,他从来就不在乎刘叙恩,当然也就不在乎刘叙恩造成的麻烦。

    那么,不在乎刘叙恩,又为什么要亲自来解决刘叙恩的问题?

    因为,刘叙恩的问题,本质上就是衣飞石的问题。

    你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不曾告诉我?谢茂心跳都漏了一拍,说来说去,怎么又绕回到小衣的身上了?说好的这回对我对小衣都没有恶意呢?当初的事疑点重重,小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叙恩说你杀了他,铠铠又说他撒谎你是不是对小衣的记忆动了手脚?

    君上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你说一句会死吗?谢茂只要想起衣飞石为徐莲残魂痛苦的模样就心慌。

    他从不怀疑衣飞石对自己的感情,哪怕君上真的杀了小衣的徒弟,小衣也不可能为此与自己反目成仇。可是,衣飞石不会反叛,不会对他抱怨,很可能一句话都不提,一如既往地服从他,侍奉他,他就能安安心心地享受衣飞石的忍让与驯服,将衣飞石的痛苦视若无睹吗?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知悉当初发生的事,怕我变成第二个你,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小衣的事?

    不可挽回的那一种!

    君上沉默许久,摇了摇头:万年相守,彼此不负。

    这八个字就似烦闷夏日里突降的一场暴雨,让谢茂瞬间就镇定清凉了下来。

    君上这人毛病虽然多,也喜欢藏着掖着,可他至今没有一句话不作数。他既然敢说彼此不负,那就肯定没有对不起衣飞石,俩人说不定关系还很好呸,关系好你要抽小衣的肋骨?!

    不等谢茂再说其他,君上似乎觉得今日说得太多,不打算继续聊下去,转身便消失了。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时间尚未恢复正常流速,站在邪池边上施法催动七尺阴火熬煮谢茂的居白衣,砰地一声飞进了邪池。那动静之大,差点溅了谢茂一身秽水。

    下一秒,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邪池里的居白衣挣扎欲出,却被秽水阴戾之气所缠绕,仙身瞬间崩塌,心境疯狂下坠。

    他努力想要保持意识清醒,双掌结起指诀,额上冷汗频出。

    谢茂看他这么努力,只好帮他一把。

    邪池底下的七尺阴火是居白衣所炼,主人坠入邪池之中,原本一直熬煮着的阴火很懂事地飞了出来,试图从邪池中救出主人。谢茂心想,这哪儿成呢,没火了呀!

    反正君上已经走了,他试着挪动自家的东西,一簇鬼火倏地飞来指尖。

    要么,小衣地盘的东西,给朕报仇了!

    谢茂取出一根至阳的天地树枝,充作焚烧的柴薪,点着鬼火放到邪池之下。正在邪池里抢救主人的七尺阴火即刻回援,试图抢回地盘。

    鬼火本是鬼府最普通的火焰,位阶上被七尺阴火死死镇压着。

    可是,被天地树枝点燃的鬼火,又称至阳火。天地树至阳,鬼火至阴,除了谢茂与衣飞石,没人能让它俩烧成一团。七尺阴火气势汹汹回援,被鬼火烧得节节败退,最终呼地熄灭。

    谢茂就远远地坐着邪池实在太臭了,还要拿火烤,味道简直**他一边看着居白衣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保持清醒,一边闲闲地念助火诀。

    至于附近的海族和异化人类?神仙也顶不住这迎风臭十里的味道,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居白衣在邪池中坚持了不到四十分钟,意识混淆,心境狂跌。

    谢茂看着他从半步天尊的境界上掉下来,先道君,再神君,后帝君,一直跌到云下,进入凡人高修的时候,哪怕在这个宇宙还堪称顶级战力的圣君,魂魄也在瞬间灰飞烟灭。

    大仇得报!

    谢茂有点头疼邪池这么个大杀器怎么善后。

    这东西肯定不是居白衣能弄得出来的,八成是谢润秋给他攒的,或是他修行途中寻得的机缘。可这么个东西,圣人以下,谁碰上都是个死。就这么扔在这里

    好像也只能就这么扔在这里。

    这东西谢茂拆不了,拆了也无法安置里面的阴晦邪祟污秽,找个地方收起来吧,那不就是从这个星球挪到另一个星球?他的随身空间都变成随身大世界了,挪来挪去有意思?

    你是这么个意思吧?谢茂还不忘隔空问问外边的君上。

    也不能说是外边了吧?他把皮囊都还给我了,出去怎么见人?谢茂倒是没怎么担心新古时代的亲友弟子,反正他和衣飞石也是经常不在,没了欺负徐妈妈的君上,说不定能好呢。

    再说时间轴在手谢茂顿了顿。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君上把皮囊还给他了,时间轴却没有随着皮囊归来。

    他倒不认为君上必须把时间轴还给他,目前坐庄的还是君上,他掌握的情报太少,君上想拿时间轴他也没什么意见。人对自己真不至于那么苛刻计较。

    只是在想起皮囊和时间轴的问题时,他想起了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问题。

    这里已经过去快八年了,不知道外边过去了多久?八天还是八个月?君上的脑回路那么清奇,说不定是八十天呢?谢茂毫无心理准备地检查了一下这副皮囊的骨龄,于是就受了惊吓!

    这皮囊看上去还很年轻健康,查骨龄居然快四十岁了!

    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竟然是一致的!

    他和衣飞石在小世界里度过了快八年时间,君上居然也穿着他的皮囊在新古时代混了八年!

    顾不上给君上刷脏话大礼包,谢茂也顾不上眼前的邪池了反正他也没办法,谁爱管谁管吧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回衣飞石身边。

    二人一走八年,外人看来谢茂还在,衣飞石可是实打实地失踪了八年。

    那边现在会是怎么个情况?

    此次回风定星道场非常顺利,君上没有把他锁在流放星看守邪池的意思,谢茂伸手就拉住了衣飞石的手。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凉:小衣。

    如今风定星道场的值殿之中,仅有衣飞石一人。

    距离海族大面积入侵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救援行动基本上停止。

    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星球被海族彻底收割了智慧种族的魂魄,走在最前面的冼宫主与雪焚真人,也再也找不到可以救援的星球。

    除了风定星道场、长愈宫附近的几张星图的零星星球上尚有人类存活,宇宙各处,任何没有修士存在的世俗星球,全都被海族捕猎一空。人类成为失去了魂魄的空壳,不饮不食,不行不动,安安静静地等到生机耗尽的那一刻,他们将与所有同胞和本族文明一起,成为宇宙中毫不起眼的尘埃。

    太空中是没有声音的。

    几位圣君在无数次徒劳奔波之后,站在虚空之中,突然之间就感觉到宇宙之中的死寂。

    他们亲历了这一场浩劫,却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对后辈说,你看这片宇宙啊,原本是很热闹的。

    结束了对人类的救援之后,修真界的求援信也纷至沓来。人类面对海族毫无还手之力,而今存续的修真宗门却几乎都有前辈先人参与两千年前的圣战,一时不备被腐兽打了个措手不及,门内高修清醒之后,马上就开始翻阅秘本、请闭关的老祖出山损失肯定有,好歹是苟住了。

    如今腐兽的祸端还未彻底解决,天下宗门皆望圣君,几位圣君还能怎么办?出马灭火呗。

    冼宫主、雪焚真人提前一步走了,李秦阁与安玉霖倒是回来商量了一遍,天下大乱岂能坐视?除了必须吃气运的龙饺,李秦阁与安玉霖也都挑了自己曾有交情的宗门优先救援。

    妙物山庄也有求援信递来风定星道场。

    这世上知道李秦阁晋升圣君的,不过两掌之数,妙物山庄必然是请九圣君救援。

    安玉霖收到的帖子有一沓,他对妙物山庄肯定是有感情的,恰好他还想去原来门下故友姻亲的苏和庄救命,便与李秦阁商量,李秦阁拿了苏和庄的帖子,说:我去这里吧。

    萧陌然有些紧张,只恐怕衣飞石和安玉霖都认为师父不念旧情。

    毕竟,他与李秦阁的修为传承皆来自于妙物山庄。莫说二人此时还未从妙物山庄除名,就算被逐出山庄,只要修为还在,命还在,就不能对传授了立身之技的师门冷眼旁观。

    衣飞石点点头,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安玉霖干脆把苏和庄附近的帖子都分给他:分头行事。

    余下几人倒是都留了下来,毕竟腐兽能蛊惑人心,修为不到的随从带出去也是麻烦。神经紧绷两天,又在疯狂做执法玉简,几个小的都累瘫了,这会儿都去休息了。

    只有衣飞石还在值殿中坐着,他也在休息,不过,一边休息,一边等谢茂回来。

    我知道出事了。衣飞石也很关切地握着他的手。

    十八个小时之前,他就没有再收到谢茂挪回来的至高海印。谢茂却没有回来。

    十三个小时之前,冼宫主他们就几乎找不到可以救援的星球了,谢茂那边的情况应该也一样。可是,谢茂依然没有回来。

    衣飞石只能推测他是被什么意外绊住了。

    有君上在外边盯着,衣飞石倒不很担心谢茂的安全,肯定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他比较担心会出点小问题。就是那种君上懒得出手,先生处理起来又很棘手、很可能会吃亏的那种小问题。这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跟在先生身边。

    迎着衣飞石这么一双眼睛,谢茂哪里敢说自己被居白衣折磨了快二十个小时?

    他倒是很想倒在衣飞石怀里示个弱,叫衣飞石更心疼自己这不是又怕衣飞石太心疼吗!

    把在流放星的事挑挑捡捡地说了,尽量不提居白衣,也不让衣飞石有机会问细节,他指着自己的皮囊说:他把皮囊还给我了,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沤肥,居然没调时间流速

    谢茂这句话还没说完,衣飞石已经被君上归还皮囊的事惊住了,下意识地问道:君上呢?

    皮囊还给你了,君上去哪儿了呢?他还好吗?他不会出事吧?

    这才是衣飞石话里真正的意思。

    谢茂看着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才要赔罪解释,谢茂已抱住他,低声说:他一直不肯让我知道从前发生过什么,不许我探知他的识海因为,他认为,我若有了他的经历,就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谢茂在他耳边轻声问。

    我知道您和他是同一个人,我只是明明数万年来爱慕的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有了一种背叛偷情的感觉?衣飞石被他吹得耳朵发软,我只是担心君上,他从前就想灭世

    衣飞石很早就知道君上有自毁倾向,他自作主张给君上下九转迷心种子,让君上下界轮回养善心,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阻止君上灭世,最深层的私心则是阻止君上自毁。他不愿君上与世同陨。

    这代表他心里也很清楚,谢茂轻轻咬住衣飞石的耳朵,如果他有了我的经历,也会和我做同样的选择。他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爱慕你,心里痒痒地想要撩拨撩拨你这样你,那样你

    衣飞石被他说得有些迷醉,很快又挣扎着清醒过来:先生,您刚才说有要紧事

    你最近跟谁学的,这么会煞风景?

    亲一下就跟你说。

    衣飞石只得老老实实地主动亲一下。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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