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神仙么?北溟滺自可以下床后,日日缠着颜修问东问西。

    颜修自诩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也没什么耐心。至少在和东离楚戈相伴的那些年,他们大多都是互不打扰,各自清净。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话唠小王子,颜修颇有些不知所措。

    身处雪国王宫,北溟滺的地盘,他躲又没处躲,想图个清静简直是一种奢侈。

    无奈之下,他给北溟滺下了禁言咒。北溟滺有口难言,憋闷的不行。但即便这样,也很难让他消停下来。他像一条小尾巴似的,日日跟在颜修身后。

    没法子说话,就用那双漆黑澄澈蓄着雾气的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颜修。再递上一张字条,上书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儿:大神收下我吧。

    再不就是诸如这样的字条:大神不收我,我就不吃药,回去等死吧,砸了大神招牌!

    颜修被他缠的没了脾气,终于答应收下北溟滺。

    北溟滺乐不可支。

    师父,你听我的,跟父王这样说,我这病啊,若要彻底治好,得去千里之外的南国。有师父陪同,一年之后,必归。

    颜修笑道:你想离开雪国?

    北溟滺扁扁嘴:师父是游医,不可能随我留在雪国的。我既拜了您为师,自然师父去哪儿,徒儿就跟着去哪儿咯。

    颜修无奈笑笑。是这小子想去外头瞧瞧热闹,还偏拿自己作筏子。也罢,谁叫是自己的徒弟呢。

    北溟沉听闻此意,面上略显不快,不过想到小儿子的病情,也只得由他去了。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万务保重身体,一年后,定要平安归来。

    北溟滺哼哼着应了,一经离开雪国范围,天高任鸟飞,自在的不得了。

    哇,师父师父,这是什么啊,鱼也长脚的么?

    颜修:那是大鲵。

    哇,师父师父,这又是什么啊,酸酸甜甜的,好好吃!

    颜修:那是红枣儿,雪国没有的。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从踏出雪国国境后,颜修便片刻不得清净。

    这小王子可以一刻不停的说说说,下了禁言咒,他就给你写字条。颜修非常后悔,为何那般手欠,偏要去揭那张皇榜。

    然而看到小王子安静的睡颜,想着若非遇到自己,恐怕当夜,这小王子就驾鹤西去了。

    他揉了揉北溟滺柔软的毛发,不自觉的轻笑出声。

    北溟滺,你扎到我的神庭穴了!颜修咬牙切齿,片刻轰然倒地。

    北溟滺惊慌失措,拿着银针无从下手:师父诶!您可不能扔下徒儿啊!

    说着,那银针也不知又扎到了哪处穴位,颜修抽搐了一下,口吐白沫。

    师父,对不起,我我我,我又扎错了

    颜修两眼一翻:逆徒,逆徒啊!

    由于医术不精,北溟滺被罚抄医术,小王子委屈巴巴,一边儿抹眼泪,一边儿拿眼瞧瞧冷着一张脸的师父,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手腕,哇的一声,眼泪汹涌夺眶而出。

    师父不疼徒儿了!

    颜修:

    师徒二人走过千山万水,翻过崇山峻岭。不知不觉的,已过了许多年头。

    北溟滺托着下巴蔫蔫的坐在石头上,头一次没有被徒儿骚扰,难得清静的颜修,突然有几分不适应。

    滺滺,怎么无精打采的。

    北溟滺叹了口气:还不是父王,他叫我回国与西蜀国的公主完婚。

    颜修道:你长大了,是该考虑成家立业了。我们出来许多年,你也该回家了。

    北溟滺摇摇头:我已经回复父王了,说,我找到喜欢的人了,并且已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待拜访过那人的亲友之后,自然会带他一起回国。

    颜修眉头微蹙:你何时有了喜欢的人,为师如何不知?

    北溟滺闷闷道:我早就有喜欢的人啦,是师父从来不关注我而已。

    颜修默了半响,低头侍弄着他的药杵,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谁?

    北溟滺拿眼瞧着颜修,心一横,大声道:是师父你啊!

    颜修手里的药杵应声落地,摔的粉碎。

    他眼底闪过一抹慌乱,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淡:胡扯!

    北溟滺话已出口,断无反悔的机会,他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在颜修跟前站定。

    彼时已经和颜修差不多高的北溟滺,一字一句坚定道:我,喜欢,师父!

    颜修怔怔的看着眼前少年,半响,他垂下眸子:我们只是师徒。该教给你的,为师都教了。为师还有些私事要办,我们就此分开吧。

    师父!

    颜修甩开北溟滺的手,踉跄着回了屋子。这时,一只青鸟落在屋檐下,是东离楚戈养的青鸟,他回信了。

    颜修本想带北溟滺去黎阳王城见见东离楚戈,只是信函已发出多日却未曾收到答复。眼下轩辕帝瑶河战役虽大获全胜,正在返回王城的途中。但轩辕帝本人却受了重伤,他很担心这个时候,朝中有人借故发难。

    便带着北溟滺来到黎阳王城附近的镇子落脚,一旦发现朝中有变,也好及时赶到,保证东离楚戈的安危。

    没想到刚到镇上,便收到了回信,那信仓促凌乱,只叫颜修速速拦截轩辕帝车驾,万勿回宫。

    果然是出事儿了。颜修神色复杂,只留了张字条给北溟滺,便匆匆离开了。

    我第二日醒来不见师父,只有师父留给我的字条,叫我先行回雪国去。我知道师父最近几日一直心绪不宁,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师父拒绝我,是不想连累我。

    师父说他有位好友住在黎阳王城,我猜测师父此来定是为了那位好友,便启程往黎阳王城去。

    说到此处,北溟滺眼中难掩恐惧和惊骇。

    我尚未抵达王城城门,大地忽然剧烈震颤,天地变色,日月颠倒,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猩红血色。我不知道王城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在人群里疯狂的寻找师父的踪迹。

    好在我很幸运,就在距离王宫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身血污的师父,他身后还有大批追兵,情急之下,我祭出地行符,在摇晃的大地中,带着师父艰难逃生。

    白楚戈皱起眉头:王城之变,应该是元顺二十年,轩辕帝与东离楚戈双双离世的那天。那天的黎阳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转玉葫芦

    王宫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师父也并未提及太多。

    那时,师父受了很重的伤,黎阳王城的人四处张榜,布下悬赏令要捉拿师父。我只好带着师父回雪国去。

    雪国乃北方小国,地处偏僻,且雪国常年积雪不化,极为严寒。中原国家鲜少与雪国往来。是以,黎阳王城张贴的悬赏令到不了雪国。而且,黎阳王宫的巨变,使得许多山脉崩塌,地形改变,唯有极北之地没有遭到波及,那里十分安全。

    我们一路隐姓埋名,等回到雪国时,父王已经驾崩,王兄登基为王,雪国,也再不是从前的雪国了

    北溟滺一路走来,只见仙乐都城的街道不再纯洁,城墙染上灰败,冰湖水被污染,美丽的冰凌花已近乎枯萎,雪国的子民也不再如往日那般精神抖擞。他们每个人都穿金戴银,望着手里大把的金锭子傻笑,面带黑气却不自知。

    雪国的王宫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清澈的水晶冰宫被改造的金碧辉煌,连地面都是用金子铺成的。北溟滺的兄长,如今的雪国国王北溟洋,正端坐在纯金打造的王座上,身上穿着金线绣成的王袍,金光闪闪,晃的人眼睛生疼。

    王座下首坐着一位黑袍人,兜帽遮住了他的脸,叫人看不清容貌。

    王弟回来啦,快快快,王兄给你介绍,这位是大启国来的欧阳青先生,也是我雪国现任的国师,欧阳青先生确有真才实干,可壮大我雪国呀!北溟洋激动道。

    北溟滺听闻是大启国的人,心中暗自生了警惕。

    王兄,外面是怎么回事儿,为何冰湖水被污染了?冰湖岸边那两座黑房子又是什么?

    北溟洋显然没想到王弟一回来,就质问他这些。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休要胡言,什么黑房子,那是欧阳先生送给咱们雪国的大礼。都是有这两座房子,咱们雪国才能在边陲小国中脱颖而出。

    瞧瞧,我们的宫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冷冰冰了,这满宫殿的黄金,数不尽的珠宝,我们雪国很快就会强大起来,四周小国很快就会向我们臣服

    够了,王兄,你告诉我,那黑房子,究竟是做什么的!你可知,那黑房子里的黑气源源不断的流向冰湖水,冰湖水就快干涸了!

    是炼器房。一直静坐在一旁的欧阳青突然开口。专门锻造法器的场所,有了这些法器,雪国将会无比的强大。

    北溟洋抚掌大笑:是啊,王弟有所不知,与咱们雪国在边境纠缠了几十年的雪狐一族,已经被灭族了,多亏了欧阳先生的这些法器啊。

    北溟滺心如刀绞,他王兄何时变的这般贪婪无知了!

    王兄可知,冰湖水是咱们雪国的命脉,没有了冰湖水,咱们雪国的子民将不再健康,没有了健康,就算家家户户都守着一座金山,那又有何用!

    王弟!除了法器,欧阳先生还会教咱们炼丹药,有了丹药,咱们自然会有健康的体魄。

    北溟滺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愤恨的瞪了一眼欧阳青,转身拂袖而去。

    颜修的伤势未愈,眼下只能窝在房中休养。外面发生的事儿,从内监口中,也能窥知一二,不免有些担忧。

    黎阳王宫事发突然,他也没有想到,他才刚刚收到东离楚戈的信函准备启程去拦截轩辕帝,不料那时,轩辕帝已经逼近王城了!

    他拦截不下,只得随轩辕帝一同进宫。他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突然发生了一场惊变。

    黎阳王宫被许多修士围剿,甚至不乏神族仙族之人。虽然他们伪装的很好,但道法不会骗人。那一战血雨腥风,东离楚戈身死,轩辕帝散了三魂七魄,自己也勉强得以逃生。

    轩辕帝乃天选之帝,本该得神族庇佑,为何神族之人会发动那样一场争端,灭了轩辕帝而辅佐夏阳帝登位。这当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他想不通。

    而此时的雪国,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欧阳青,他又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

    炼器房,被灭的雪狐一族,被污染的冰湖水

    不知想到了什么,颜修心口一跳。

    他们想要将雪国变成魔之地!是了,雪国乃北地少有的纯净之地,冰湖水是雪国子民的命脉,一旦冰湖水变得污浊,雪国子民只有死路一条。

    按照那炼器房的位置,还有雪狐一族阖族被绞杀的方位,正好与冰湖水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形催魔阵。他们会利用雪国子民的亡魂,将枉死的亡魂镇压在环形阵中心的祭坛里,那么这一带的魔气就会源源不断的产生,直到蔓延整个极北之地。

    若叫他们得逞,极北之地必会沦为第二个魔域。

    颜修薄唇紧抿,欧阳青必是魔族来的。

    王城惊变,天塌地陷,六界为此也付出惨痛代价。而极北之地却没有被波及,那么欧阳青此时出现在这里,是想在此地再建魔域。

    绝不可以!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颜修明白,极北之地之所以安然无恙,正是因为这里是真正的轩辕帝陵。

    东离楚戈早已在此处设下结界,帝陵中也已布下阵法。是以,不管发生什么,极北之地都会十分稳固。

    再者,不管六界如何争斗,轩辕帝都是人间帝皇,夏阳帝若要登基,就必定遵循人间的伦理纲常。

    大启朝流传的说法是,轩辕帝于瑶河之役中重伤不愈,龙驭上宾。是以,夏阳帝不单要举行国丧,更要将轩辕帝的功勋铭记,并将战死的轩辕帝和殉葬的皇后一并护送至帝陵安葬。

    神魂已灭,区区肉身而已,夏阳帝若想流芳千古,必定不会在这等事情上为难。

    虽然此次宫变猝不及防,但依东离楚戈的性情,势必早早就安排了几路护灵人,也安排了几处帝陵疑冢,而这当中,只有一路是真正的护灵人,会将棺椁送到云山帝陵中。

    所以,魔族的阴谋不能得逞,一旦极北之地为魔族侵占,云山帝陵势必不会安稳。那么东离楚戈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师父,雪国的子民们快要不行了。无论我如何劝阻王兄,他都不听,我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雪国的这段时间,北溟滺仿佛一夜间长大了。

    那种药,虽然会暂时提起人们的精神,可事实上却在掏空他们的身体。可他们不信,他们说我在害他们。我要毁了黑房子,他们竟聚集起来闹事,说我会断了雪国的财路,让雪国不再强大。师父,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

    北溟滺彷徨无措,似乎只有呆在颜修身边,才会让他的心有片刻的安定。

    颜修像往常那般轻揉着他的发丝,轻声安慰道:无妨,我在。

    休养了一阵子,颜修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再次踏出王宫,景象全然不同。

    犹记得十几年前初初踏入仙乐都城时,这里还是一方纯净天地,百姓们脸上都挂着干净的笑容。

    而如今,他们被这金银珠宝迷了眼,失了心,再也不复往日的单纯和善了。

    仙乐都城上空漂浮的,是让人压抑的黑气,这个北方雪国的气数,尽了。

    滺滺,带我去祭坛。

    那日之后,颜修守在祭坛整整七七四十九日,他在祭坛上刻满了符咒,神情也愈发凝重。

    北溟滺蹲在他身边,看着师父一日一日消瘦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师父,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徒儿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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