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倏然顿住,傅柏秋掐紧了她手腕。

    心里像柠檬汁加了汽水,咕噜咕噜冒着酸泡泡。

    她的影子披着光,瘦长挺立,侧脸线条忽而模糊忽而明朗,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薄唇半张,吐出的气息化作淡淡白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两人保持牵着与被牵着的姿势,僵立不动,时间好像凝固了。

    时槿之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静谧中尤为刺耳,而后吸了吸鼻子。傅柏秋回过神来,担心她感冒,连忙掉转脚步,拉着她走车库地下室进屋。

    屋子里也并不很暖和,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

    傅柏秋打开客厅的柜机空调,让时槿之坐到沙发上,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她面前,先喝点热的暖一下,我去把车停好。

    好。时槿之听话地捧起杯子,不算烫,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她目光左右转着打量房子,努力搜寻脑海中的印象,但是很遗憾,没有任何地方觉得熟悉。这房子目视面积挺大,上下双层,带车库和大院子,小区环境也不错,应该不便宜,如果只住两个人,是有些空旷浪费了。

    但是比自己家的迷宫要强百倍。

    时槿之兀自苦笑了一下,从小挎包里拿出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宝贝似的摸了摸。

    假如她没有翻到聊天记录上的租房信息,就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是和毛毛租住在一起。

    她从姐姐那儿问到的消息不多,仅能知道自己跟毛毛是高中同学,关系亲密,曾经一起留学英国。后面的事,因为姐姐那时忙于学业,隔着一个大西洋,便也不清楚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毛毛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而且根据聊天记录来看,她租住在毛毛这里是偶然情况。

    中间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

    背后传来关门声和脚步声,时槿之坐直了身子,双手捧住水杯,有些紧张。

    你什么时候来的?傅柏秋坐在她侧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睡衣。

    时槿之讶然,如实回答:八点多。

    恢复记忆了?

    她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你哥告诉你的?傅柏秋挑了下眉,有一瞬间想过会不会是她哥哥告诉的,毕竟来拿了行李。

    果然,时槿之点头道:他说从你家拿了我的行李,我问他,他就说了。

    傅柏秋闭了闭眼,重重吐出一口气。

    难怪她哥电话里问她在不在这儿。

    这人失忆就算了,偏偏失不全,那么多人里唯独记得她。

    真让她惹上了个麻烦精。

    你怎么过来的?认识路?

    包里有钱,可以打车。

    傅柏秋一愣,想着门卫怎么会放她进来,转念又恍然大悟,她已经登记过车牌号和个人信息,进出通畅无阻。

    来了就一直坐在门口?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打了,你没接,短信也没回,然后手机没有电了,我就想等明天早上你应该会出门,能看到我时槿之越说声音越小,浑身打了个寒颤,两只手交替着捂手背。

    刚才外面光线不好,傅柏秋没注意,这会儿瞥见她双手冷得通红,冒着紫色血点,不由暗暗倒抽一口气。

    以前,时槿之这双手从不提重物,不拿锋利的东西,不做粗活儿,更不会受冻,外表保养得娇|嫩富润,内里锤炼得灵动有力,称得上是金镶了钻的。

    现在落魄成这样。

    懊悔、愠怒、无奈,诸多情绪交织翻涌,搅得她心神不宁。

    傅柏秋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暖手袋,插上电。等了十余分钟,她把暖手袋塞给时槿之,捂一会儿吧,等等就暖和了。

    谢谢。时槿之小声说。

    暖手袋两侧的拉链连着一只兔子头,粉粉嫩嫩的,长耳朵,大板牙,很是可爱,她摆弄了几下,唇角微微往上翘,将双手捅进去。

    空调吹出一阵阵热风,屋里暖烘烘的,但是这风非常干燥,吹久了脸上不舒服。傅柏秋看着那人摆弄兔子头,无奈笑了笑,打开了空气加湿器,让它喷一会儿再关。

    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时槿之捏住了兔子耳朵,抬起头看着她:我不回去。

    你家里人都快急疯了知道吗?你只是失忆,不是失了智,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那么让人操心呢?她觉得自己的耐心下限正在被挑战,可即便是生气,大声说话,那张天生温柔相的脸也没多可怕。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我在那里住得不舒服。

    那也改变不了那是你家,他们是你家人的事实,你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时槿之默然低头,揪着兔子耳朵,不说话。

    傅柏秋以为她妥协了,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谁知那人突然说出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毛毛,是不是因为我租你的房子,没给租金,你才这么讨厌我?

    话题一下子跳跃了十万八千里,她满头雾水。

    时槿之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看了微信聊天记录,十月底我租了你的房子,和你一起住在这里,我哥拿回去的行李里面有一份合同,上面写得很清楚租期是一年,虽然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你现在不让我住是违约的。

    还有,我问了我姐姐,她说我和你是高中同学,关系非常好,一起去英国念过书。

    时槿之一股脑儿把问到的、查到的有用信息全部说了。独独最关键那一段落了,空白。

    傅柏秋淡然听着,眼神平静无波,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再问就滚出去!突如其来的爆发,她双目赤红。

    这人,摆明了要赖在自己这里不走。

    时槿之吓得手一抖,柔软的兔耳朵从掌心滑走,她按住胸口,视线开始模糊。

    气氛紧张到极点。

    对不起。半晌,时槿之讷讷站起来,我这就走。

    她放下暖手袋,拂了拂碎发,掖在耳际,抬头对傅柏秋扬起灿烂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尽是决绝的悲伤。而后她转过身,挺直了肩脊,走到门边穿鞋。

    傅柏秋蓦地产生了不祥预感。

    你去哪儿?

    要么我送你回去,要么等你哥来接,你

    时槿之穿好鞋,没应,打开了门。

    喂!

    时槿之!

    砰!

    人已经出去,关上门。

    傅柏秋捏紧了拳头,一阵风似的追出去,鞋没来得及换,踏出门那一瞬间,冷热交织。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面那人,一把拉住她手腕,用力往后一扯,怒道:大半夜你发什么疯啊!

    时槿之被拽得一个踉跄,跌进她怀里,而后就势抱住了她,失声痛哭。

    毛毛

    傅柏秋一听她痛哭就崩了,整颗心高高悬起来,不上不下。

    你知道吗,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围在我身边,唯一能记起来的只有你,那种感觉就像身处狼窝虎穴,我逃不出去。

    除了你,我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你不要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子,被寒夜里的冷风一吹,又打起了颤。傅柏秋也只穿了睡衣,两个人站在露天院子里一块儿发抖。

    冬夜寂静,彼此间依偎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呼吸,互相取暖。

    时槿之头埋在她颈窝处,贪婪地闻着领口幽香,仿佛遵循了心底最原始最本能的引导,情不自禁就想亲近她。

    毛毛,你收留我吧。

    我可以帮你做家务,我吃得也少,好养活。

    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把我当人|肉沙包,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别打脸就好了。时槿之闷声说道,鼻音越来越重。

    上好的悲情氛围硬生生被破坏,傅柏秋心里正酸得发涩,谁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收不住了。

    可我就想打你的脸呢?她指尖挑起这人下巴,神情认真。

    时槿之双目泛红,脸颊泪痕干涸,闻言咬了下嘴唇,闭起眼睛:那你打吧,轻一点。

    啧。

    等了许久,等不到巴掌落下来,时槿之小心翼翼睁眼,却见傅柏秋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目光深远复杂。

    毛毛

    毛毛?

    毛脸蛋倏地被捏住,往前拱了拱,她双唇不得已撅起来,像只小猪崽。

    傅柏秋哈哈大笑,一下子松开了她,转身往回走。

    身上的温度骤然消失,时槿之愣在原地不敢动,绝望随着她距离一点一点拉开而漫上心头。

    突然,那人停住脚步,回头,皱眉道:要我用轿子把你抬进来?

    你?

    狗皮膏药甩不掉,我还能怎么办?傅柏秋无奈摊手,不想感冒就快点进来。

    时槿之眼眸晶亮,却苦笑了下,连连点头,跟着她进了门。

    .

    傅柏秋给时恒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人找到了,但是闹着不肯回去,而后便把手机交给时槿之,让她自己说。

    看时槿之对哥哥说话的态度,好像在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闲聊,脸上写满了敷衍和冷漠,傅柏秋心中的疑虑彻底被打消,这人是真失忆,否则演技如此逼真,就该去拿奥斯卡了。

    那可是她从小到大最亲最亲的哥哥。

    电话没挂,时槿之又把手机还给她,他要跟你说话。

    傅柏秋接过来,客气应了几句,平静面容下汹涌着酸楚惆怅,而后挂掉电话,长叹一口气。

    他说什么了?

    明天帮你把行李运过来。傅柏秋挑着答,其实远不止这句,哥哥先是松一口气,再是向她道歉,然后诚恳拜托她先照应一阵子,家里那边再想办法,具体的明天他过来见面谈。

    她不知道时家其他人怎么样,但这个哥哥的确是为妹妹操碎了心,而做妹妹的也不让人省心。

    傅柏秋想起了自己家人,以前总嫌他们烦,唠叨,当他们不再了,又无比怀念,人就是这种犯|贱的生物。

    哦。时槿之淡淡应声,那我可以住你这里吗?

    一年。

    原想着把租金、押金和违约金一并双倍退了,却没料到会发生这事,计划赶不上变化,傅柏秋无法,只得按合同上的期限来。

    但她也清楚,自己不过找个借口罢了,真想赶人,方法千千万,破财消灾她有的是钱,至于究竟为什么,她说不清,表不明,索性就不去想了。

    时槿之点头如捣蒜,一年很知足了,她不能贪心。

    很晚了,睡觉吧。傅柏秋瞥了眼已过十二点的挂钟,想着明天上班要早起。

    她习惯起身,正要上楼,却见时槿之一动不动坐在那,看着她,面露难色。

    ???

    我没带衣服。她小声说。

    傅柏秋:

    何止是没带衣服的问题,她住的那间卧室已经搬空了,就剩床架子。因为傅柏秋独居,一楼房间空置,只有最基础的家具,而先前人搬进来时,被褥枕头都自带,这会儿别说换洗衣服,连床都没得睡。

    二楼书房倒是有张小床,可以将就,但是她不想让任何人进去。

    穿我的吧。

    那内|衣

    我给你拿新的。傅柏秋语速极快打断道,掩过不自然神色,许是单身久了,连一个简单的名词都能引得她敏感起来。

    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上楼,逃得飞快。

    .

    时槿之白天在玻璃房那边洗过澡,这会儿没泡太久,身上暖和后便关了水。

    毛毛给她的睡衣是穿过洗干净的,款式中规中矩,颜色是非常女人味的玫紫,料子带绒毛,摸着柔软舒适。旁边是内|衣裤,刚剪了吊牌,黑色一套,普通款,没什么新鲜刺激的花样。

    但是

    她低头看看自己,脸上一热,再看看衣物尺寸,显然小了。

    左右晚上穿这个睡觉不舒服,她干脆就不穿,只穿了裤子,换上睡衣。

    衣服放篮子里,明天再洗。傅柏秋在外面等着,一见她出来便提醒,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身前,怔了怔。

    也罢,这人没有穿内|衣睡觉的习惯。

    时槿之感受到她的目光,脸又热了几分,解释道:那个小了。

    气氛忽而微妙。

    她忘记了,两个人尺码不一样,对方足足大自己一个cup,纵然睡衣料子厚,也足见那处轮廓大小。

    墙上挂钟的指针发出嗒嗒声,一下一下的,不知走过去多少秒。

    傅柏秋喉咙干涩,低咳了两声,移开视线,上来吧。

    她转身上楼,打了个呵欠,时槿之拿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小挎包,跟上去。

    二楼格局与一楼差不多,但生活气息更浓厚,装饰风格偏温馨,更像个家。时槿之四处打量,觉得奇怪,相册里只有在一楼的偷|拍照,没有二楼的。

    你睡这间,将就一晚。傅柏秋指了指自己的卧室,家里其实还有被褥床单,但是天太晚她懒得铺,适才找人神经紧张,这一松弛下来,上下眼皮直打架。

    时槿之乖巧点头,问:那你呢?

    傅柏秋指指书房,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晚安。说完像幽灵一样飘进去。

    门咔嗒一声关上了。

    时槿之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出了会儿神,收回视线,推开右手边卧室的门。

    灯是开着的,暖空调的热气扑面而来,床|上被子掀开了一角,像是有人躺过。房间非常宽敞,一间足够当两间,自带小阳台和厕所,两个大衣柜各占一整面墙,推拉玻璃门前帘子半开,旁边摆放着一张书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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