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槿之趴在石沿边,怔怔看着她,呼吸有一刹凝滞,心头窜起猛烈燃烧的野火,不由口干舌燥,面红似滴血。

    这人身材高瘦,肌肉线条紧实,比例恰到好处,驾驭豹纹绰绰有余,甚至这素来被冠上妖艳的元素让她穿出了一种别样的清高味道,她只是站着,略显局促,却生生挠人心窝子,摄人魂魄。

    傅柏秋被她看得不自在,甫一想起是这人擅自买的豹纹款,登时羞恼,沉下脸瞪她。

    看不出来啊,师父,原来你是个闷骚!江宁起哄道。

    噗时槿之突然笑出声,哈哈哈哈。

    傅柏秋皱眉,又狠狠剜那幸灾乐祸的人一眼。被调侃后反而坦然,穿都穿了,索性就好好享受,她便不再理会,径自下水。

    温泉水热,冷天泡着的确舒适解乏,她早起又开一上午车,委实疲劳,泡在热水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情不自禁后仰倚靠池壁,闭上眼睛。

    时槿之盯她一会儿,确认是在闭目养神,冲江宁招手,唇形无声道:过来。

    ???

    被高冷大佬召唤,江宁一阵紧张兴奋,乖乖挪过去,没作声,用疑惑眼神看着她。

    时槿之瞟一眼那人,凑到女孩耳边,压低声音问:你跟你师父什么时候认识的?

    啧。

    打听八卦来了。

    就冲这句耳语,江宁觉得追cp值了,亦小声回答:十月底。

    哦?

    我是走后门进单位的,领导让我跟着师父,我就跟了,不过半个月前我转了文职,同部门不同岗位。

    她平时在单位是什么样?时槿之微微眯眼。

    看在方才分房间时,这姑娘帮了她一把的份上,她决定给对方好脸色。

    江宁抿嘴一笑,用手挡住脸,说:我师父可高冷了,每天跟同事说的话不超过十句,打招呼不算啊,那都是别人先给她打招呼,她礼貌回一下,但也就点个头什么的

    然后呢?

    然后就忙自己的呗,一天五十来具遗体要火化,白班七个同事,夜班两个,根本忙不过来。

    江宁说着转脸偷瞄一眼,见师父仍闭目养神,继续小声说道:姐姐你肯定不知道,我们这行不是简单给死人穿个衣服推进火化炉那么简单,分情况的,最多的还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死法,要拼骨头缝皮肉唉,说多了你会吐。

    时槿之:

    总之,我师父每天来就是埋头干活儿,话少,也不爱笑,低调到毫无存在感,而且她敢半夜一个人坐在化妆室里拼胳膊拼腿,对着满袋子碎肉块面不改色心不跳,还能吃得下肉包子,你说说,到了这种境界,都成仙了,对吧,哪里还有空跟凡人说话。

    江宁边说边双目放光,这些是她听资历老的同事说的,听完就把膝盖给了师父。

    时槿之微微皱眉,余光瞥向倚着池壁休息那人,温婉,娴静,美丽,这画面反差太大,她心口一热,那股野火窜得愈发旺了,痒意撩人。

    真刺激。

    可是她会和你说话,也会对你笑。言语间一丝酸意,时槿之没忍住。

    江宁怔了怔,无奈道:因为我是她徒弟啊。

    那单位里有人追她么?

    不算追,就是猥琐男背后yy,一个两个怂的,不过江宁拉长尾音,卖了个关子。

    时槿之急了,不过什么?

    她那天打电话,不知道打给什么人,问对方吃没吃药,还说回去做好吃的,语气特别温柔,笑得快出褶子了,我猜八成是喜欢的人。

    时槿之一愣,这不是自己吗?

    那瞬间心花怒放,眸底闪过一丝羞赧,她咬了下嘴唇,没说话。

    江宁瞧她反应,脑中冒出一个猜想

    不会这么巧合吧?

    她就磕个cp,难道还能坐实?

    姐姐,你和我师父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她是高中同学。

    哇江宁捂嘴惊呼,声音不小小心大了点,那边傅柏秋眉心微动,轻轻睁开眼。

    两人浑然未觉,越聊越有劲。

    许是上午太疲劳,闭眼养个神的功夫,她险些在池子里睡着,徘徊在将睡未睡边缘,脑子发昏,突然被一个声音吵醒,一睁眼,就瞧见那两个认识才半天的人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她忽地有种自己是皇帝,要被妃子造|反的感觉。

    你们在说什么?

    !!!

    二人皆吓一跳,紧张兮兮望过来,而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傅柏秋看看徒弟,又看看前女友,从她俩紧张的表情中大致猜出了些东西,顿觉好笑,闭上眼继续享受温泉浴。

    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慵懒的嗓音幽幽传来。

    时槿之看见她嘴角翘了一下,登时尴尬脸热,飞快瞄了江宁一眼,默默低头,咬住嘴唇不说话。

    江宁被她突如其来的卖萌电了一下,脑洞噌噌噌往外蹦,想码字,一时水里呆不住了,便上岸披了条浴巾,去拿手机。

    现场吃糖,太幸福了。

    .

    温泉不宜久泡,会加重心脏负担,三人依次出了池子,补充了些水分,断断续续泡一会儿,又坐一会儿。到下午三四点有些饿了,江宁提议去旁边餐厅二楼喝下午茶,因为离得近,只几步路,干脆穿了浴袍去。

    餐厅二楼是咖啡厅,面积不大,人较少,都是穿浴袍的游客,复古装修风格,灯光稍显暗沉,中间摆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有工作人员在弹奏,简单轻缓的调子。

    三杯摩卡,一碟提拉米苏,两碟芝士蛋糕,她们坐窗边位置,边吃东西边聊天,偶尔往外俯瞰,能览尽公共温泉池全貌。

    人渐渐多了起来。

    进来一家三口,点完单坐了没多久,那盘头的小姑娘一直盯着钢琴看,突然就走了上去,跟工作人员说了几句,后者笑着让了位置。

    大家都小声聊天,吃东西,没人在意。

    晚上去吃自助烧烤怎么样?江宁问。

    傅柏秋一听就要拒绝,时槿之却两眼发光,笑道:好啊,我很久没吃那个了,自己烤有意思。

    这才喝了咖啡吃了甜点,又去吃烧烤,高糖高油,你们两个是要胖死吗?

    江宁撇嘴:师父,你真扫兴。

    时槿之点头表示赞同,像个老干部。

    就是,姐姐,我跟你说,我师父天天上班保温杯不离手这回不说悄悄话了,改直接当面说,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傅柏秋看着她们俩孩子气的模样,不禁露出姨母笑。

    倏然一阵悠扬乐曲声传来,时槿之愣了一下,抬头望去。

    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坐在钢琴前,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正用她细嫩的小手弹奏肖邦的《幻想即兴曲》。

    底下有人频频侧目。

    时槿之听得出神,入定似的,傅柏秋和江宁对视一眼,知道她职业病犯了,等会儿免不了要私下评判一番。

    姐姐,这是什么曲啊?江宁多嘴。

    不等时槿之说话,傅柏秋淡淡道:幻想即兴曲,肖邦的。

    江宁心里啧了声,目光在她们俩之间扫来扫去,憋着笑,低头摸手机记梗。

    一曲终了,时槿之突然感叹:天才啊

    ???

    像我当年一样天才,简直是第二个我。

    傅柏秋脸有点酸,心道这人自恋也别如此明显。

    有几个游客带头鼓掌,而后掌声一片,时槿之鼓得最响,边拍边给她们解释说:这个年纪能弹名家的也许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弹出深度和层次感,需要天赋的,这孩子很厉害,天赋型选手,好好培养的话,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大师。

    我想听姐姐弹。江宁害羞道。

    傅柏秋脸色一沉,冷声道:不准。说完又斜了时槿之一眼,你别去给我出风头啊,听见没有。

    你小徒弟想听,我得满足人家。时槿之眨眨眼,一挑眉,笑容妖冶妩媚。

    而且这怎么能叫出风头呢,这叫助兴。我的音乐会门票很贵的,有免费听的机会应该珍惜。

    这自恋的死妖精,说辞还一套一套的。傅柏秋难得翻了个白眼,无奈转头,不想搭理她们俩。

    江宁瞧着师父吃瘪的样子,内心大呼过瘾,赶忙记录下来,再一抬头,时槿之已经戴着帽子上去了。

    那位工作人员屁股还没坐热,又被请了下去。

    时槿之坐好,扶了扶琴凳,调整姿势距离,穿着拖鞋的脚踩了下踏板,然后抬起双手往前伸了伸,让袖子上滑,再随手试了一段音,一系列动作熟练而流畅。

    她想,也弹个肖邦吧,哪一首呢?

    脑子还没想清楚,手指已经开始跳舞,一连串熟悉的音符仿佛不受她控制地溢出来。

    傅柏秋呼吸一滞,猛然转头

    .

    那年校庆晚会,槿之穿着晚礼服上台演奏,灯光打在她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月华,人如音符那般清丽梦幻,美好得不真实。而自己在观众席上傻傻地看着,听着,走进了那人创造的华丽世界里,沉醉,沦陷。

    槿之最喜欢肖邦,她说肖邦最浪漫,最多情,是钢琴诗人。

    槿之开音乐会,穿最惹眼的礼服,做最吸睛的造型,每次登台鞠躬致意要手扶钢琴,每次返场要与指挥多遍拥抱,有时候还会拥抱首席小提琴手,每次乐迷送给她的花,她都好好会带回来,说:送给毛毛。

    槿之听不惯流行歌曲,她也跟着不听了。

    槿之曾经教她弹钢琴,是她太懒,学了一点皮毛就觉得累。

    槿之

    好多好多,她全都记得,一点也没忘。

    可是那人就忘了。

    .

    缠绵幽怨的琴音回荡在咖啡厅里,厚重饱满的音符震人心弦,充斥着浓浓的悲戚,人们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咖啡或点心,一致侧目。

    吧嗒

    一滴水珠落在黑键上,温热咸涩的,时槿之眉心紧拧,视线一片模糊,心头莫名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她控制不住眼泪,控制不住手指,控制不住突如其来爆发的感情。

    本来心情很好,为什么要弹《离别》,还把自己弹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越来越多的眼泪淌下来,落在琴键上,落在手指上,喉咙哽得生疼。

    也许有病吧。

    这曲子不长,时槿之越弹哭得越凶,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她手没有力气了,坐在那,就听到下面掌声雷动,还有人喊好。

    头发遮住了侧脸,她晕晕乎乎站起来,逃似的往外面跑。

    槿之!

    傅柏秋急得大喊,顾不得许多,起身追了出去。

    那人跑到楼梯拐角处停下来,怔怔站在那不动,傅柏秋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进怀里抱住,呼吸有些急促,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嗯?

    怀里人不吭声,身体微微颤抖。

    你说啊!傅柏秋低吼道,双手掰起她肩膀,想起什么了?

    时槿之眼睛里水光盈盈,委屈地看着她:毛毛,我好丢脸。

    ???

    我居然把自己弹哭了这人一头栽进她怀里,小声抽泣。

    傅柏秋:

    .

    从咖啡厅出来,天色暗了,三人换回衣服去吃自助烧烤。

    时槿之和江宁吃得很开心,傅柏秋勤勤恳恳当保姆,给她们烤肉、弄调料,自己则只吃素菜,一点点就饱了。吃完烧烤,她们俩又想再泡一轮温泉,还是那个包间,傅柏秋情绪有些低落,便先行回了酒店。

    房间里的私汤温泉开放时段是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二点。

    一个人坐房间里,安静,无聊,傅柏秋叫了瓶红酒,脱了衣服,调暗灯光,把自己泡进私汤池子里

    深夜十一点。

    时槿之和江宁有说有笑回到酒店,乘电梯上楼。

    哈哈哈哈,师父今天肯定羞死了,我真的想不到她那么高冷的一个人,居然会穿豹纹,看吧,羞得晚上都不泡了。

    她不高冷,她闷骚,大猪蹄子。

    了解了解。

    哈哈哈。

    两人笑着出电梯,走到房门前,江宁指了指对门,小声说:姐姐记得安慰一下我师父哦。

    时槿之狡黠一笑,比了个OK的手势。

    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江宁刷卡进自己屋,关上门,时槿之身上没带房卡,遂敲门。

    毛毛,我回来了。

    毛毛?

    半晌无人应,她正纳闷,门突然开了,一只手迅速把她拉进去

    砰!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时槿之刚站稳就被人紧紧抱住,一股浓重的酒气迎面扑来,她讶然抬眸,毛毛?

    第35章

    外面走廊间歇传来晚归游客的说笑声和脚步声,时槿之被两条纤细却有力的胳膊牢牢抱着, 后背紧靠一片温暖, 呼吸间酒气熏|人,她心脏震颤跳动得飞快, 手心渗出薄汗, 不敢动弹。

    暗沉的灯光洒下点点幽然氛围, 她咽了下口水, 许久等不见身后人动作, 便小心翼翼转过来,与之面对面。

    毛毛,你喝酒了?

    ......嗯。

    傅柏秋低声应着,含水的眸子醉意迷|离, 她穿一件白色浴袍,披散的发梢沾水湿|漉,乌墨黑与初雪白交织混合, 惬意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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