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开了空调, 暖气燥人, 她身后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瞧不清喝了多少。靠窗的私汤温泉池面雾气缭绕, 池台小桌上有一只高脚杯, 透明玻璃壁折射着剔透晶莹的灯光,里面残余的猩红色液体明艳诱人。

    时槿之收回目光,长睫轻颤,发觉这人正盯着自己看, 那双黑眸里缱绻情深,忧郁浓得化不开,心倏地用力跃了一下。

    毛毛她轻声呢|喃。

    而后大胆环住她细瘦的yao|背,下巴微昂,与她对视。

    樱花沐浴露的香味掺杂着酒气,好闻却醉人,时槿之吸了吸鼻子,将脸枕在她肩上,发丝拂面,脑里那根弦崩了。

    时槿之,为什么?傅柏秋声音低哑,目光如死水。

    嗯?

    怀里人发出一声上扬鼻音,表示疑惑,却懒懒的不愿抬起头来。

    你弹什么《离别》?哭什么?

    唔。时槿之低咛一声,我也不知道

    坐在钢琴前那一刻,她无法控制自己,肖邦有那么多作品,为什么偏偏是那一首。

    或者,有故事?

    傅柏秋轻抚她柔软的发丝,双臂渐渐收紧。许是酒劲上头,意识虽清醒,但反应慢好几拍,她恍然以为时光回到许多年前,似是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有一天你不声不响地走了,离开了,可是我离不开,放不下

    以前她们吵架闹矛盾,槿之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离别》,悲戚幽怨的曲调仿佛预示着什么,叫她听到便害怕。

    其实她是这段关系中最没有安全感的。

    槿之那么优秀,那么耀眼,那么美好,她倾尽所能爱她,依旧患得患失。

    最终《离别》成谶,预言成真。

    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说服我自己,是我不够好,是我配不上,是我的错酸意逼上眼框,傅柏秋霎时泪流满面,哽咽到深深抽着气。

    时槿之心脏猛缩,慌了,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颤声道:毛毛,你在说什么?

    什么离开?什么放不下?什么理由?

    她满目茫然。

    似乎又有答案呼之欲出。

    空气沸腾,酒劲越发上|头,傅柏秋凝视她茫然的脸,嫣然红|唇近在咫尺,指尖倏地挑起她下巴,俯首吻了上去。

    唔

    时槿之脑海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将她攫上夜空。

    这是属于她的玫瑰王国,芬芳满园,香气怡人,城池间相|掠歪|缠,卷起馥|郁茗香,至低浅,至深情,她就迷失在荆棘丛生的玫瑰园里,拨开带刺的根枝,寻一处温柔她乡。

    烟花绽放,火星四溅。

    拥|抱,旋转,两人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倒在厚重的被|褥上。

    唔,毛毛时槿之脸色憋得通红,喉咙里溢出她的名字,为什么你和江宁关系那么好?

    意识还不至于迷糊,她最关心的是如此。适才晚上和江宁一起泡温泉,从对方口中得知许多单位里的事,让她看到了另个角度下不一样的毛毛,后知后觉自己并不特殊。

    不是特殊的,意味着与普通人无异,只比陌生人略好。

    这个认知令她嫉妒,委屈。

    怎么,吃醋了?傅柏秋脑子胀得发昏,笑容有几分雅痞,她指尖轻轻滑过她发际,野火从心底烧进眼眸。

    槿之,她的槿之。

    校庆晚会上的槿之,操场表白的槿之,舞台上耀眼的槿之,都是她,都是她的。

    时槿之下巴抵着她发梢,轻拢眉心,嗯,我吃醋,我嫉妒。

    灯光暗沉朦胧,傅柏秋惬意仰躺着,媚|眼如丝,温婉精致的五官柔光滢滢,却抑不住那丝禁|欲之气,叫人看着心|痒,意|欲放肆破坏,又愿小心呵护。

    她不说话,只是笑,像个斯文禽|兽。

    时槿之用力咽了下口水,手掌微微蜷起,片刻伸直,火星子就溅进了眼睛,烧起来。

    既是兽,便撕她伪装,既斯文,便看她疯癫,既禁制,便让她痴狂。

    时间跳过零点,零点三十分,凌晨一点。

    毛毛。

    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人未答,疲累至极,已沉沉睡去。

    .

    傅柏秋自认酒量不差,大学那会儿能跟英国佬对垒,至多头疼一会儿,所以她理解中的醉,是非得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才算醉的。她不认为昨晚自己喝醉了,至少意识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她肢体行动上无法抗拒。

    清早醒来头有点疼,腰酸腿酸那什么酸,再一瞧房间内景象,活生生第三次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的平地。

    一目了然。

    时槿之睡得香沉,嘴角带笑,藕白长臂搭在外面,指尖微曲向下垂。

    傅柏秋披衣坐在沙发上愣神,目光似有若无扫过那人的手指,倏地想到昨夜情形,脸上热意始终不退,暗暗羞恼。

    这女人,钢琴没白学,本事也没减。

    若说后悔,确实有一点,但悔的是今后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少不了尴尬,更不知要如何解释,她们,算什么关系?至于行为,她想,发生便发生了,成年人要为自己做的选择承担后果。

    如是想,还是忍不住谴责自己,脆弱,假清高,毫无自制力。

    她大抵就是这样一个人了。

    晨光透过百叶窗漏进来,太阳竟冒了点头,光束里缠绕着金色,粼粼洒在私汤池水面上。空调一直开着,屋里暖而不燥,傅柏秋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走廊传来其他住客的零星说话声。

    唔床上人翻了个身,胳膊一捞,空空如也,倏然睁开眼。

    毛毛!

    时槿之迷迷糊糊喊了声,一骨碌爬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视线左右打量,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傅柏秋,喉咙噎了一下,你怎么就起来了?

    她才睡醒,脑子还有点发懵,感觉被褥下有点奇怪,低头,悄悄掀了一角。

    !!!

    溜|光,被单还潮潮的。

    时槿之怔了怔,顿时清醒,想起昨天晚上倒抽一口气。

    完了。

    她缓缓抬头,小心翼翼看着脸色极其不自然的傅柏秋,咬了下嘴唇,说:对不起。

    咚咚。

    有人敲门。

    江宁在外面喊:师父,你们起来了吗?

    傅柏秋反应极快,迅速起身走到床边,把时槿之推倒下去,拉过被子将她盖严实,而后才松掉保险链,开门。

    槿之还在睡。

    你快叫她起来,我们去爬云山。

    嗯,等我们十五分钟。

    好。

    听着外头说话声,时槿之探出半个脑袋,手心按住被单那块略潮的地方,心底涌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她把毛毛x了。

    她怎么就

    突然傅柏秋推门进来,她躲闪不及,目光撞个正着,倏地红了脸,毛毛

    起床了。傅柏秋淡声打断,自然移开了视线。

    此刻越是冷淡漠然,就越让人想起她昨晚的娇|媚热情,时槿之咬着嘴唇兀自回味,眼尾扬起愉悦的弧度。

    毛毛,你还好吧?突然她抬起头,一脸严肃,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说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正喝水的傅柏秋差点一口喷出来。

    还有,你昨天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可是

    再不起床你就一个人在这呆着!傅柏秋沉下脸,语气有些冲,随手把矿泉水瓶重重地砸在桌上。

    时槿之抿住唇,噤声不语,手忙脚乱就要下床,一掀被子才意识到自己光|着,又急忙缩回去,视线满屋子寻衣物,最后落在墙边行李箱上。

    看穿她窘迫,傅柏秋心又软了,把箱子提到床边,打开,我去小江那里等,给你十分钟。说完拎上包,起身出去,关门。

    时槿之:

    .

    冬天是云山景区的淡季,山上气温低,游人少。傅柏秋三人直接退了房,把行李放车上,从度假村开车过去,约莫二十分钟,因着计划只有半天时间的缘故,天也冷,她们没打算细致游览,只在山脚下坐缆车上去,走马观花似的逛逛,临近中午便下了山。

    在镇上吃过午饭后,一行人踏上回程。

    高峰期在三号下午,今儿才二号,高速不堵。许是宿醉又放纵得狠了,傅柏秋下山后就感觉头有点昏沉,不舒服,肩颈也酸得厉害,好似头重脚轻,一路十分疲倦。

    下午三点多回到榕城,她顺路送江宁回去,这姑娘临走跟时槿之合了张影,开心得手舞足蹈。

    一进家门,傅柏秋飞快上楼洗澡换睡衣,倚着二楼栏杆说:我睡一会儿,有点累,晚餐你自己随便吃点,不用喊我。言罢转身进了卧室。

    砰!

    门关得稍重。

    时槿之愣在原地,心里打鼓似的,又猫抓似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慢腾腾蹲下去开行李箱,整理二人衣物。

    【可是我离不开,放不下】

    【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说服自己】

    耳畔回荡那人的醉言醉语,都说酒后吐真言,这所谓真言却像哑谜一样难猜。时槿之手里抱着傅柏秋的衣物,颓然跌坐在地毯上,心神不得安宁。

    墙上挂钟指针滴答滴答走过,时间缓慢流逝。

    半晌,她放下衣物,从包里掏出手机,找到通讯录里乔鹿的名字,迟疑两秒,拨了出去。

    我的小槿之哟~那边开口就是老不正经的调|戏。

    时槿之脸色黑了三秒,简明扼要道:乔鹿是吧,我现在有空,你在哪里?

    听语气像是要杀过去找人算账。

    乔鹿此刻吃着小助理递来剥好的橘子,冷不丁一哆嗦,头顶发凉,公司。

    等着。

    时槿之说完挂了电话,拎包起身,丢下还没整理完的衣物,匆匆忙忙跑出门。

    半小时后,D.K.

    这是一家大型娱乐公司,整栋楼二十层都归其所有。闪闪发亮的铭牌,气派且极富设计创意的大门,无不彰显着它雄厚的实力与财力。

    时槿之无感,潜意识里甚至觉得有点土。

    她给乔鹿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走过来,自称是乔老师的助理,请她上去。

    乔鹿刚从外地回来,现下正在经纪人办公室里谈工作,她原想着休息一晚,明天给闺蜜交差,然后接着搬砖,不成想今天她槿姐姐就迫不及待找上了门。

    她头次见人吃回头草吃得又香又急的。

    敲门声一响,兰姐说了声请进,见着时槿之进来,她很自觉站起身,拉上小助理出去了。

    哎哟喂我的槿姐姐,来抱一个~乔鹿扑过去就是一个熊抱。

    下一秒,她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乔鹿:???

    时槿之神情严肃,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是乔鹿?

    又来了。乔某人扶额,大姐,我不是乔鹿,我是她的鬼魂,我死了几百年了,好不哩?

    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我

    不好意思,我前段时间生病了,记忆出了点问题时槿之拂了拂头发,声音低下去。

    什么?!乔鹿脸色突变,上前扶住她肩膀,怎么回事?你生病不告诉我?

    年尾,忙,一边是个人演唱会,一边是跨年晚会,这半个月她全国各地到处飞,看手机的时间都少得可怜,何况联络家人朋友。

    虽然自己像陀螺一样转,但若是知道闺蜜生病了,她一定会抽时间去看望。

    而不是做这个最后知情人。

    时槿之有些烦躁,甩了甩头,推开她,简单来说就是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这个以后再说。我问你,上次你说写什么歌,给我前女友的?

    乔鹿眨眨眼,机械似的点头。

    也就是说,我确实喜欢女人?

    继续点头。

    时槿之眸光忽亮,欣喜问道:那你知道我前女友是谁么?

    第36章

    时槿之的眼神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乔鹿终于意识到她没有开玩笑, 遂收敛了嬉笑神色, 嘴里吐出三个字:傅柏秋。

    小名是不是毛毛?

    嗯。

    时槿之眉心迅速拢紧,心绪反倒平静下来, 似乎自己冥冥之中就有所感觉, 只是确定了, 更让人心安。

    槿之。乔鹿脸色凝重, 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记得毛毛, 记得那张脸,但是不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及我和她的关系。时槿之颓然道。

    乔鹿兀自沉思,点头, 摆摆手让她坐下。

    时槿之坐下了,十指交叠抵住额头,乔鹿给她倒了杯水, 伤心啊, 就记得前女友, 连我都忘了。你是被车撞了还是?

    谢谢。她接过抿了一口,没有, 医生说是药物引起的。

    虽说身边人都被她忘了干净, 但直觉往往很准,她一看见乔鹿就觉得可以相信,是个能敞开说话的人,而今天这趟来要问很多事, 不安心怎么行。

    吃药能吃失忆?乔鹿诧异,发现自己抓错了重点,不是,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影响没?

    时槿之摇头,对她微笑。

    这一笑仿佛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乔鹿舒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无奈道:你真是,给我好大一份开年惊喜。

    乔鹿,你能不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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