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呼啦一下散了,有人议论着往食堂去,有人回考场,还有人可能奔往办公室或是政教处了。

    爱谁谁吧,盛望没管。

    还是去一下医务室吧?

    对啊,最好消个毒。

    有两个女生提醒了一句,其中一个声音跟检举翟涛的一模一样。

    盛望转头一看,发现也是熟人。这回他没再脸盲了,认出这俩就是同考场提醒他别招惹翟涛的女生。

    他叫不出名字,高天扬却认识,毕竟这俩女生隔三差五去A班打卡看江添。她们没跟江添说过几句话,倒是跟A班其他人混熟了。

    哎,男生打架你们就别凑热闹了,多血腥。高天扬冲那个娃娃脸的女生说,小酒窝,把你家薛茜赶紧拉走。她这么高的个子杵在这我紧张。

    旁边那个女生起码一米七几,扎着高马尾,闻言嗤了一声说:又没看你,你紧张个屁。

    是是是,我丑还不行么?高天扬应和着。

    不过薛茜也没多掺和,拉着酒窝就往食堂走。走前还毫不掩饰地冲盛望说:诶,你刚刚真帅!

    盛望:

    我就说这俩女生有一个移情别恋了吧!高天扬冲江添和盛望挤眉弄眼,换来两声滚。

    被这些一打岔,盛望表情不那么冷了。

    他搓了搓脸,在哑巴面前蹲下,指着伤口龇牙咧嘴地说:真得消毒,好多碎石粒。

    走吧,去校医院。高天扬说。

    哑巴咿咿呀呀用手比划,抿着唇只摇头。

    高天扬说:叔,别比划了,我看不懂啊。

    盛望下意识看向江添,没记错的话,这个哑巴好像是认识江添的。

    果不其然,江添说:他说不去校医院,家里有消毒药水。

    盛望对于生病很有心得,对药也讲究,当即就问:哪种药水?放多久了?过有效期没?

    哑巴:?

    高天扬乐了:你怎么这么讲究?

    江添顺口接了一句:他金贵。

    盛望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至于高天扬,高天扬盯着江添的后脑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中午的西校门总是很冷清,梧桐交错相连,支着一路浓阴,阳光就从浓阴的缝隙里漏下来。

    门口站着居民楼的弄堂有个很应景的名字,叫做梧桐外。

    高天扬说,他和江添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梧桐外是附中最早的一片家属楼,高天扬的爷爷奶奶、江添的外婆都是附中以前的老教师。

    这里对口的小学挺有名的,所以我差不多五六岁搬过来,一直住到小学毕业吧。高天扬指着江添说,他倒是比我早一点,三四岁就来了吧?不过小学没毕业就搬走了。

    盛望好奇地看向江添,他架着哑巴没抬眼,只嗯了一声。

    因为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他们跟梧桐外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长辈都很熟。一路上碰到好几个人叫他们,还拉着高天扬说:好久没过来了吧?

    哑巴的房子在弄堂深处,不是居民楼,是那种带着天井的老房子。

    盛望第一反应是:挺大的。

    屋旁就有一棵大树,倾斜的树枝刚好半盖在屋檐上,像一把天然的伞,还挺阴凉。

    谁知高天扬努了努嘴说:他只占这间。

    天井西侧的厅堂只剩下一根柱子撑着,连门都没有,里面堆满了成捆成捆的废纸废书还有塑料瓶。在这堆废旧物旁边,有一间十来平的屋子,就是哑巴住的地方。

    这十来平包括床、衣柜、桌子、旧电视以及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卫生间。

    盛望看得咋舌,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那对面呢?他指了指天井另一边,那边的构造跟这半边差不多,不过那个厅堂有门,里面放着一张四仙桌。

    厅堂一头连着矮趴趴的厨房,一头连着跟哑巴差不多的卧室。

    对面住的丁老头,梧桐外著名的孤寡老人。高天扬说,添哥跟他关系好,午饭都在这吃。我不行,小时候爬树砸塌过他家房顶,老头记仇,看见我就拿扫帚。

    他指着屋檐上一处豁口,盛望却看得心不在焉,目光总忍不住往厅堂瞄。

    江添每天中午消失在西门外,就是来这里吃饭?

    为什么?

    说话间,对面的房间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头发稀疏的老头走了出来。他看着精神矍铄,肩背挺得板直,就是抬头纹特别重,眉毛一挑三道褶。

    高天扬当即一声卧槽,窜到了盛望和江添身后,添哥你坑我,他今天不是不在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在?江添说。

    你不是跟他说过今天不来吃饭?那他这个点还不午睡?高天扬又开始胡搅蛮缠。

    丁老头年纪虽大,视力却很好,一眼瞄到了仇人,转身就拿起了墙边的扫帚。

    哑巴张着没舌头的嘴,在旁边嘎嘎笑。

    高天扬一个弓箭步冲出去,说了句:别打!我就是送哑巴叔回来,我这就走!告辞!

    这个活宝抱拳比划了一下,仓皇跳出门外。

    盛望问道:你真走啊?

    你看那扫帚像假的吗?高天扬说,您俩受点累,我先去喜乐吃饭了。吃完我就直接去教室了,回见!

    丁老头像只年迈的猫头鹰,警敏地盯着门,直到确认那臭小子真跑了,这才缓缓放下扫帚。

    他穿着黑色布鞋,穿过天井朝这走来,问道:怎么啦这是?

    哑巴啊啊叫了几声,又是一顿比划。

    丁老头嗨了一声,转头看江添:小添他说啥?

    在学校摔了一下,磕到膝盖了。江添说。

    盛望举起手里的蓝布包说:西瓜也磕破了两个,只剩一个好的了。

    丁老头那双鹰眼又盯上了盛望,上下打量一番问:这是谁家的呀?

    这个问题就很尴尬。

    按照理论,江添得说:我家的。

    盛望干笑一声,抢在江添前面说道:我是他同学,丁爷爷好。

    一般来说,帅哥卖乖没人扛得住,但丁老头不走寻常路。

    他瞪着眼珠说:谁说我姓丁!

    盛望:

    他一脸无辜地冲丁老头讪笑,转头就开始逼视江添。

    还好对方没有见死不救,他指了指院门说:跑了的那个教他的。

    丁老头哼了一声,说:兔崽子就会胡说八道!

    江添眼也不眨把锅甩给高天扬,丁老头对盛望态度肉眼可见好起来,他说:你跟小添一起把哑巴送回来的?你们今天不是还要考试么?

    盛望说:嗯,来得及。

    丁老头觉得他懂事,点了点头说:你俩这是吃过了?

    盛望看了江添一眼。

    干什么?吃没吃饭你自己不知道啊?老头子洞察力很强,还当面戳穿不给台阶。

    盛望心说我这不是出于礼貌把主场位置让出来么!他毕竟是个外人,万一他说没吃,老头留他们吃饭,江添不乐意还得答应,那多不好意思。

    他保持着微笑,缓缓抬起脚尖,朝江添的脚踩下去,示意他救场。

    江添:没吃。

    盛望一愣,讶异地看向他。

    江添面无表情地说:你先把脚抬起来。

    噢噢噢对不起。盛望弹开了。

    老人的欢欣跟小孩一样,都放在脸上。丁老头忽然就高兴起来,摇头晃脑打着蒲扇往厨房走:诶,我就知道你们没吃!我去把饭菜搞一搞。

    老头一走,他们两个把哑巴扶进房间。

    江添熟门熟路地从衣柜顶上拿了两个瓶子下来,还有一袋棉签。

    处理了伤口,哑巴比划着又要起身。江添摁着他说:你别动,我来。

    他拎着蓝色布袋,带着盛望来到外面。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井边搁着一只锡白铁桶,耳朵用绳拴在井外。江添把唯一完好的西瓜放进桶,拎着绳子把桶放进井里。

    盛望撑着膝盖看得认认真真,末了问道:这是在干嘛?洗西瓜?

    冰镇。江添说。

    干嘛不放冰箱里镇?

    江添半蹲在那里,闻言抬头看他,有点儿看呆子的意味。

    盛望很敏感,炸道:干嘛?

    江添冲卧室抬了抬下巴说:你刚刚看见冰箱了么?

    盛望垂下头:哦。

    他想了一下,居然真的没有。

    好日子过惯了,他差点儿忘了,还有人在各个街巷的角落里过着不那么好的日子呢。

    他盯着黑黢黢的井口,有一瞬的出神。

    江添突然又拽着绳子把桶拎了上来,井水淬过,西瓜皮干净得发亮。桶沿撞在井壁上,水花泼了一片。

    试一下。江添冲西瓜抬了抬下巴。

    盛望不明就里,犹豫着伸手摸了摸。桶里还有大半井水,触手凉得惊心。

    井水这么冰?盛望嗖地缩回爪子。

    嗯。江添再次把桶放下去,他站起身,甩掉了手指上的水珠说:没比冰箱差。

    盛望噢了一声,心情又好些了。

    诶?盛望有点好奇,问个问题。我看别人都不懂他的手势,你怎么懂的?

    我只是半懂,连蒙带猜。江添说:唯一能跟他聊天的只有喜乐的老板。

    盛望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哑巴总往喜乐跑,有时候是帮赵老板搬东西,有时候是整理包装袋,有时候是去拉废品,有时候只是呆着。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听见你说话,那他比谁都重要。

    丁老头的菜是做好的,人来了只需要热一下。江添之前说不来,他跟哑巴两人饭量小,只做了一菜一汤。他怕单调,又现炒了一道青椒肉片,献宝一样端上来。

    进厅堂前,江添拉了盛望一下。

    怎么了?盛望纳闷地问。

    江添迟疑了一下,说:要不你还是去喜乐。

    啊?他突然变卦,盛望有点反应不及。

    他看着江添愣了一会儿,又轻轻啊了一声。

    果然还是不习惯让外人进入自己的生活吧?这地方江添每天都来,但也从没跟人主动提起过。除了高天扬这样知根知底的发小,他恐怕不喜欢被任何人窥见到私人的一面。

    可以理解。

    只是有一点点被排在门外的失落感而已。

    盛望笑说:行啊,我都可以。那你帮我跟丁额,他姓什么来着?你帮我解释一下,就说我有急事,先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江添一直看着他,眉心微微皱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望扯了一下书包,把它往上提了提。

    正要转身离开,江添又开口说:算了,当我没说。

    盛望:

    你这样真的没被人打过么?盛望没憋住。

    眼看着这位大少爷真要炸了,江添补了一句:老人家做饭不太讲究,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

    江添依然皱着眉:你更想在这里,还是更想去喜乐?

    盛望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绕了半天,是怕我在这吃不下饭啊?

    江添默然片刻,硬邦邦憋了一句:怕饭盛好了浪费。

    盛望挑着眉,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这么别扭跟谁学的?

    江添绷着一张俊脸,指着大门送客:你还是去喜乐吧。

    我不。

    盛望低下去的情绪又膨胀起来,抬脚就往厅堂走,边走边说:你对我究竟有什么误解,我有那么挑?

    江添当场就掏出手机,打开相册。

    盛望一想不好,醉酒视频还在这厮手里,当即摁住他说:行行行,我特别挑,特别特别特别挑,满意吗?

    很显然,江添并不满意。

    他切出相册,在盛望疑惑的目光中点开微信,飞速往下划了几道,点开一个头像,把聊天记录怼到盛望面前。

    盛望一看备注:喜乐赵肃。

    真是冷漠的备注风格。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看向下面几大段文字,然后就傻了眼。

    大段的文字当然出自赵老板。

    中年男子沉迷微信,往往喜欢打这种大段大段的小论文,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看,反正他们什么都敢往输入框地写。

    就见赵老板叨逼叨如下:

    喜乐赵肃:哑巴说过两天有新摘的西瓜,你放学如果无事,可以来带一只,预计脆瓤,你吃沙的还是脆的?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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