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了许久,觉得需另派人前去救灾。厉载誉道。
    厉青凝抿紧了唇,心忽地漏跳了一下。
    过了一会,厉载誉缓缓道:不知皇妹心中有无合适的人选。
    秋风徐徐,吹得薄纱哗啦一声掀起。
    池里的鱼轻触水面,倏然又散了开。
    厉青凝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朱唇微微一动,唇齿间道出了一个名字来。
    那春华池的凉亭外,几个宫人低眉敛目地站着,不敢揣摩亭子里的人在说些什么。
    他们虽不敢听,也未敢抬眸打量,可却清楚长公主来了后在凉亭里坐了多久。
    近乎两个时辰。
    厉青凝坐了两个时辰才走,走远了后神色才微微一变,紧抿成一线的唇才略微松开。
    她那唇角扬起的弧度似有似无的,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是面无表情,还是在笑。
    芳心跟在边上,抬头朝步辇上坐着的人望了过去,小声道:殿下可还好?
    好。厉青凝淡淡道。
    等到快到了阳宁宫,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就连麻痹了的半个身也似是不那么难受了。
    在看见阳宁宫的门时,她才问道:她今晨做了什么,可有好好呆着。
    芳心欲言又止,垂下眼道:是好好呆着,殿下回去便知。
    回了阳宁宫,厉青凝左右看不见人,蹙眉问道:这就是好好呆着?
    芳心这才支支吾吾道:姑娘在、在书房。
    厉青凝转身便书房去,推开门便看见那人正站在坐在书案前,案上全是打开的纸张书画。
    只见那连衣裳都穿不周正的人缓缓回过头,意味深长道:殿下仍是喜欢抄书。
    厉青凝:
    鲜钰又打开了一卷宣纸,说道:殿下怎抄错了这么多,莫不是抄的时候心乱了。
    厉青凝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正文 第 68 章
    68
    可这又有何好解释的, 抄错了就是抄错了。
    何况纸上写得明明白白的, 她抄错了多少又抄错了什么,,一眼便看得一清二楚的。
    厉青凝闭起眼,自欺欺人一般, 看不见鲜钰翻书看长卷, 也就当做鲜钰没有在看。
    可正在翻阅的人却丝毫不想给她自欺欺人的机会,那翻页声哗啦啦的,像是刻意翻给她听的一般。
    那响声像是秋风刮树叶一般, 呼啦一声从远处吹来, 树叶接连着簌簌作响。
    每一声都刮到她心底去了, 将她心里后来又竖起的高墙撞了个稀巴烂, 只剩下一滩烂泥软肉。
    厉青凝也不去阻止鲜钰翻阅,毕竟是她允了这人在阳宁宫里四处走动的,况且她也没什么需要瞒着鲜钰的, 更没有什么是能瞒得了她的。
    前世到今生,两人相携着走过了多少的路, 如今一切又已敞开了说,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了彼此的了。
    既然答应过了, 她也不该瞒。
    鲜钰看了又看,甚至还将厉青凝抄错的给念了出来,她对那些摹本和经书不甚了解,故而读起厉青凝所抄写的也是磕磕巴巴的。
    她念得极慢,将一个字一个人缓缓从唇齿间挤了出来。
    那慢悠悠的声调, 分明是在折磨人,叫厉青凝一个字一个字都听进了耳里,好更加清楚自己究竟抄错了哪儿。
    鲜钰那嗓音轻软,念得又甚是欢快,念着念着唇角还微微扬了起来,她道:这一段我无甚印象,似乎未看过,不知殿下是不是也抄错了。
    厉青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动,似颤了一颤。
    若不,我念给殿下听听,殿下再同我说是不是抄错了。鲜钰轻笑了一声道。
    厉青凝缓缓吸了一口气,话音平静如斯,你念。
    于是鲜钰照着厉青凝所抄的念了出来,念完了才问道:念得不太好,殿下听清了么。
    听清了。厉青凝面无表情道。
    殿下抄错了吗。鲜钰回头看她,那一双漆黑的眸子亮得很,根本就是在期盼着对方抄错。
    厉青凝下颌微微一抬,明明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矜贵得似是险崖上摘不得的雪莲,可却不十分冷傲,开口便道:错了。
    她哽了一下,从发干的喉咙里挤出了字音来,喉头随着话音出口而微微一颤。
    惭愧中又带了点儿自责,自责中还夹了些许不自在。
    是不自在,被人当面拆穿了,双耳都热了起来。
    鲜钰意味深长道:可我记得,殿下以前抄书可从未错过,一个字也不会抄错。
    厉青凝不如她那般,记得那么多前世的事,但隐隐觉得她前世应当也是十分守规矩的,只是规矩后来被某些人坏了。
    她朱唇一张一合,只微微咧开了些许,隐隐看见几颗皓白的牙,却连丁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厉青凝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事儿还挺难为情的。
    殿下以前也抄书,还叫我一块抄,我不屑于抄这些玩意儿,殿下便只好连同我的一齐抄了,好替我赎罪。鲜钰眼眸微微眯起,似在回忆前世的事。
    赎罪,赎什么罪?厉青凝蹙眉,不知她那般守规矩的人又怎用得着赎罪。
    鲜钰假惺惺地叹了一声,缓缓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灵堂上冒犯殿下,害得殿下也一时情动。
    厉青凝:
    荒唐!她脱口而出。
    鲜钰眨了眨眼,所以那一回,殿下是在替我赎罪。
    厉青凝已经不敢去想她前世到底有多荒唐了,她那般规矩的一个人,做什么都该是行端坐正的,不曾想竟也做过那么荒诞的事来。
    这辈子万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赎了厉青凝话音一顿,只觉得浑身十分疲惫,又道:赎了就好。
    鲜钰笑了,殿下不想问是谁的灵堂吗。
    厉青凝这才回过神,才发觉她一时头昏脑涨的,竟未留心鲜钰的话。
    她微微蹙眉,着实想不出来。
    对于前世的事,她着实不大清楚,但前世鲜钰既然是停火宫宫主,身份并不比如今的两大宗宗主低多少,如此想来,那办白事的,约莫也是什么大人物。
    谁?厉青凝不想去猜了,照如今这个形势,谁都有可能会丢命。
    三皇子。鲜钰缓缓道。
    厉青凝蹙眉,他怎会死?
    鲜钰摇头,前世三皇子也被关禁闭了,可有人为他求情,后来他便从暗室里出来了。但我不知背后向陛下求情的人是谁,不过三皇子出来后过得也不怎么好,很快便病死了。
    什么病。厉青凝蹙眉。
    天花。鲜钰道。
    厉青凝抿起唇,天花发病极快,他前世是何时得天花的。
    鲜钰想了想,前世不甚留意此人,不知是何时得的,不过细细一想,如今应当也快了。
    厉青凝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好作罢,她想了想又道:宫内数千人,每隔一段时日都有病死的宫人,但还尚未听说过是有谁得过天花的,厉千钧若是得了天花,也不知是何人传给他的。
    鲜钰微微颔首,不过也有可能,有人就是不想让他活。
    厉无垠。厉青凝淡淡道,除这人以外,她已想不出还有人谁将这人置于死地了。
    站了许久,她才动了动身,无视了桌上那一沓翻开的书卷,径自就坐了下去。
    鲜钰垂下眼,只见厉青凝垂在身侧的右臂未动上一动,她微微蹙眉,殿下的手如今如何了。
    与昨日一样。厉青凝眸光无甚波澜。
    鲜钰眼眸微眯。
    厉青凝顿了一下,只好改口道:比昨日更甚。
    鲜钰将下唇一咬,她窸窸窣窣撕下了一角空白的薄纸,那纸是未用过的,看着也是普通的纸张,撕下也无甚可惜的。
    她两指一并,从纸上一划而过,那粗糙的纸面上骤然出现了一行字,几个小字刚显现便隐了下去。
    随后又同上回捎去树叶一般,那纸也在她手上化作了灰。
    眼看着厉青凝的伤越来越重,她一颗心被死死吊着,险些就装不出轻松的模样了,想了想还是让白涂再快些才好。
    那白涂究竟是什么人。厉青凝蹙眉。
    鲜钰也不知这该如何说,想了许久才简单道:前世被我捡回去的,也不算捡,是拿了钱同农妇换的,起初我以为这兔子是灵兽,并滴血想让其认主,可不曾那兔子竟翻了数个白眼。
    她越说越是咬牙切齿,那兔子原先还想逃,被我抓回来了几次,又好吃好喝供着,它也就不走了。
    后来如何。厉青凝问道。
    鲜钰道:后来那兔子见我还想滴血认灵宠,忽然口吐人言,将我吓着了。
    他自称是渡劫后险险找回一条命的修士,应当是什么大能,因为他知道的实在太多了,那鲜钰顿了顿,细细打量了一下厉青凝的神色。
    她见厉青凝神色如常,这才道:丹阴残卷也是他教给我的。
    厉青凝呼吸一滞,她着实不想听见什么丹阴残卷,毕竟这功法要是练完全了,可是能令人性情大变又认不得人的。
    鲜钰沉默了许久,她看厉青凝抿唇不言,似是生什么闷气一般。
    她左思右想了许久,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等察觉到有一丝疼痛了,才干脆道:此回你我二人得以再世重来,是他借了星陨之力又耗费了许多修为才换来的。
    厉青凝瞳仁猛地一缩,是他所为?
    鲜钰微微颔首。
    厉青凝垂下眼眸,冷冷道:他这般说你就信了?你怎知他不是别有用心呢。
    鲜钰小心翼翼道:前世殿下与我恩恩爱爱,是白涂引开了路人,殿下在夜里忽然情起,是白涂灭的灯,殿下将我锁在屋里,与我数日不曾踏出房门一步,是白涂假装太监的声音,让宫女将食盒放在了门外
    她还想在说什么,忽然被打断了。
    够了。厉青凝只觉得浑身都要冒烟了一般,还不是热的。
    她声音颤抖地道:真是荒唐至极。
    鲜钰抿唇不言。
    两人在书房里相对无言,鲜钰是不敢吭声,而厉青凝却是已不想开口了。
    晌午后,厉青凝命芳心去查了三皇子之事,芳心回来后只道:三皇子仍被关着,奴婢询问了看门的人,只道是陛下还未说何时能放三皇子出来。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看芳心欲言又止,像是还有别的话要说,只好问道:还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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