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西的宅子里她赤着脚盘腿坐在了床榻上,而现下出魂而来,自然也没有穿鞋。
    听了厉青凝那磨牙凿齿道出的话,她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又说:怎能说是放肆,我这真才实学可不是旁人比得过的,不如我再教殿下别的词?
    厉青凝抿着唇没有说话,原先在沐池里时,她蒙着眼尚还能自欺欺人一时,可如今未蒙眼,也看不见人,却更是静不下心了。
    她不止心乱了,气海也乱了。
    再这样下去,真真是要疯了。
    殿下可知厚积薄发是何意?耳边传来那人青莺娇啭的声音。
    厉青凝依旧没有吭声,放置在书案上的左手攥得更是紧,而仍旧裹着细布的右掌未敢用力。
    这伤是鲜钰给她治的,伤口好不容易开始结痂,她完不能又让伤口咧开渗出血来。
    她一声不吭,那看不见的人却自顾自地说着话。
    鲜钰似笑非笑道:厚乃多之意,多就是海量,厚积便是积攒了海量,那薄发又是何意呢。
    厉青凝着实不想听了,她万万可以屏蔽五感,如此也听不见耳畔的声音。
    可她却没有这么做,她是海里的鱼,被勾得咬上了饵。
    明明猜得出那人后边会说些放浪的话,可她仍是暗暗有些期许。
    这种期许之感令她浑身都燥热了起来,像被放在了炉子上烤一般,即便是如今已入深秋,再即便她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仍是
    恨不得跃进冰窟里。
    薄发便是,有了海量的积蓄之后,源源不绝又缓慢地那莺啭般的声音倏地又响起。
    够了。厉青凝冷声道。
    缓慢地喷薄而出。那声音慢悠悠道,一字一顿的,甚是折磨人。
    厉青凝被折磨疯了,被这别有深意的话给折磨疯了。
    虽说这词语的释义虽与原意差别不大,可听着怎这般耐人寻味。
    这书房之中,本是书香味极浓之地,那书架上摆放的也都是些圣贤书,可在书房里的人,却说着些与此处着实不相称的话。
    越是想到这地方不可说这些孟浪的话,厉青凝心底的欲念越是被翻来覆去地被掀起。
    又思及早一些的时候,她还在这地方,将人擒着里里外外亲了个遍,更是觉得自己早就越过了线。
    其实她早就踏过去了,更别提沐池里做过的事,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殿下学会了么。鲜钰又轻笑着问。
    那声音近在耳畔,似就贴着她耳朵说话一般,那嗓音细细软软的,分明是因气息又弱又短才会这般。
    她身体不好,厉青凝心道。
    身子骨十分弱,所以常常经不住累,稍稍费些心神便会疲倦,身心一疲倦起来,就算光坐着也会急急喘气,厉青凝继而又想。
    喘气时那声音更是如丝欲断,叫人不忍看她受累,可心底的暴戾更是被勾起,更是想看她眼红欲哭的样子。
    厉青凝抬手掩住了额头,她就要疯了。
    莫再说了。她丹唇张合着,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说出了这四个字来。
    鲜钰仍是坐在书案上,倾着身撑着下颌悠悠地看着她,她甚是喜欢看厉青凝这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皆很喜欢。
    她可真是爱惨了厉青凝这想要却又克制的样子,像极了百步外虎视眈眈的狮虎,明明已经几欲流涎了,却还在忍耐着,好精心谋划出一场厮杀。
    可如今没有狮虎,自然也无所谓厮杀。
    她俯身向前,下颌抵在了厉青凝的肩上,可惜那人毫无觉察。
    殿下若是记不清,我便再重复一遍,她慢悠悠道。
    厉青凝抿着唇,已是在崩溃的边沿,她的心神似是成了一条极细的丝线,只稍稍再一用劲,那丝线便要断开。
    她定是在铁丝上走着,稍一有差池,便会跌进火海。
    耳畔的声音仍是没有停息,那人仍在道:殿下在这宫里韬光养晦那么多年,定是要厚积薄发的。
    殿下,我说得对么?鲜钰问道。
    莫再多言。厉青凝话音已不稳。
    殿下,我可是特地为你出魂而来的,你不高兴么。鲜钰笑了一声。
    高兴,厉青凝何止高兴,简直要高兴得疯了。
    你若再不谨言慎行,我厉青凝话音猛地一顿。
    若不谨言慎行,她能如何。
    百般惩罚的法子漫上心头,可都是些分外不体统的。
    我这不是在教殿下用词么,怎就不谨言慎行了,分明是殿下想到了别处去。
    殿下骗我也就骗了,别莫将自己也骗了去。
    鲜钰一字一顿地在厉青凝耳边说着,头微微一侧,全然靠在了厉青凝的肩上,一头墨发乱糟糟地垂着,同厉青凝的发交叠在了一块。
    靠得那般近,就算声音再小,厉青凝也听得清那每一个字。
    听得清,还听得分外清楚。
    莫将自己也骗了去。
    莫将自己骗了。
    莫骗自己。
    莫骗。
    厉青凝眼睫一抖,低垂了许久的眼眸倏然抬起,一双眼已不甚清冷,被沾染了尘俗,连眼眶都泛了红。
    她虽看不见人,可却感受得到鲜钰的魂息,自然也知道那一缕魂靠得极近。
    只见她平置在桌案上的手忽然抬起,那细长的五指松开后又缓缓拢紧了些许。
    鲜钰愣了一瞬,起先还不知道厉青凝要做什么,可在厉青凝抬手的那一瞬,她却觉察到周遭的寒厉的灵气朝她拥挤而去。
    她的魂被攥着,轻轻的,似留了她挣扎的余地。
    殿下忍不住了。她唇舌缓缓一动,轻笑着道。
    话音刚落,那留给她挣扎的空隙彻底没了,那强悍的灵气灌入了她的魂魄之中,将她的魂息也沾染上了那清冷的气息。
    那一瞬,她只觉得从上到下都在颤抖发麻,明明只有一缕魂魄在这,却觉得周身都被打开了一般。
    她被厉青凝的灵气贯了过去,魂魄被占据得完完全全。
    头昏目眩,眼前一切事物似都成了斑斓的光。
    被占据了后,似连魂息都被掌控了一般,没有气力了,只想张着唇软成一滩水。
    趁着神志尚存,鲜钰微微咬住了下唇。
    厉青凝看不见她,她却是坐在了厉青凝的怀里,揽着她的脖颈小声呜咽着,在厉青凝紧咬的牙关逸出轻喘时,她才道:殿下说话不算话
    我、我如今知道自己的真实年岁了
    殿下、怎、怎还不把丹阴残卷给我。
    话音刚落,鲜钰倏然瞪直了双眸,张着唇连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她脚背倏地勾起,如玉的脚趾紧蜷着,浑身陡然一颤。
    再回过神,她那一缕魂已从皇宫里回到了城西的宅子。
    鲜钰倏地睁开眼,猛地喘出了一口气,像是在地面上摆尾的鱼终于跳回水里了一般。
    她双颊倏然红了,没想到枕边风没吹成,还、还被厉青凝给折腾得
    化作水了。
    猛地抬起头,朝远处的桌上望去,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白涂十分懂事,早就出门去了。
    枉她前世百般撩拨厉青凝,没想到这一回栽倒了。
    也难怪有些修士极爱与旁人合修,原来这滋味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阳宁宫里。
    厉青凝垂下了手,脸色比平时红了许多,一半是臊的,一半是气的。
    屋里再无那人的魂息,想来是回去了。
    她朝窗棂外看了出去,久久回不过神来,明明只触碰到了些许薄凉的魂息,却似是餍足了一般。
    说是餍足那也不对,只是舒畅了一瞬,下一刻便觉得十分不满,甚至还觉得这寝屋空得很。
    她向来不是索求无度、欲壑难填之人,可如今,心口像是被划开了一道,令她又看清楚了一些
    她并非那么容易能满足的。
    这心里边空落落的,哪能是那么容易就填得满的。
    是鲜钰在她的心上划了那一道,令她看清了自己。
    翌日,果真有人去向厉载誉求了情,是为三皇子厉千钧求的。
    那人去为三皇子求情也不奇怪,甚是还十分合理。
    你说,三皇子的母妃去给他求情了?厉青凝眸色沉沉道。
    芳心颔首:娴妃前几日便在求见陛下,可陛下没见她,她今日又去了。
    那怎知娴妃是去给厉千钧求情的。厉青凝问道。
    芳心压低了声音道:娴妃这段时日一直心神不宁的,在三皇子被关禁闭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从三皇子被关起的那日起,她哪日不想去见陛下。
    可陛下也不是她想见便能见的。厉青凝淡淡道。
    娴妃今日见到陛下了,出来后连面色都好了不少,虽看着还有些苍白,但眼底隐隐有了些喜意。芳心道。
    娴妃只有厉千钧一子,母凭子贵,此番厉千钧惹得龙颜大怒,娴妃定是怕极了。厉青凝思忖后说道。
    芳心颔首,娴妃如今是轻松了不少,可三皇子却仍未被放出来。
    说不定缩减了些思过的期限。厉青凝靠在椅背上,一头墨发未梳,凌乱地披在肩上背上。
    奴婢再去探探。芳心连忙又道。
    厉青凝颔首:看牢了,这段时日有谁接触过三皇子,都得告诉本宫。
    芳心颔首便应了一声。
    镜台前坐着的长公主衣衫略显凌乱,倒不是不修边幅,只是看着不如平日那般齐整。
    芳心看了看道:殿下,奴婢为您梳发。
    不必。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愣了一瞬,对此着实不解。
    厉青凝垂下了眉眼,眼底隐隐有些不易看出的青黑,分明是未睡好的缘故。
    她缓缓叹了一声,说道:今日任何人求见都不必禀报,本宫要歇了。
    芳心一脸茫然,这天才刚亮,殿下怎就说要歇了,莫不是整夜未歇?
    殿下昨夜未睡?芳心想了许久还是小声问了出来。
    厉青凝面无表情道:是。
    芳心心道,殿下果真忧思过重,她定要再尽力再为殿下分担些许才好。
    厉青凝朝镜中自己的身影望了一眼,缓缓道:你去将书房里的那本《中庸》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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