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钰听他语气甚是笃定,眼眸微微一眯,问道:既然你都记得鬼泣灯了,不知想起丹阴下卷了么。
    白涂双耳一竖,老朽我想了两世也没想起来,你可就别为难老人了,再说这鬼泣灯也是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
    鲜钰看他左右不像个老实人,又想起不久前在宫里之事,嗤笑了一声道:你在阳宁宫里时撞花瓶做甚,本座本来都要勾得殿下袒露心声了,又被你给打搅了。
    白涂呸了一下,袒露心声?她不将你撵出门就好了,还袒露心声。
    是你坏了本座好事。鲜钰咬牙切齿道。
    白涂哼笑了一声:不错,老朽我就是要坏你好事。
    真是为老不尊。鲜钰磨牙凿齿。
    白涂呸了一声,老朽我若是真看见了点什么,那才叫为老不尊,我若不出去,你好意思么,你扪心自问,好意思么。
    鲜钰哽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本想拎起白涂的兔耳,可兴许是前世被潜移默化了,忽然觉得如此一来太不尊重老人,只好忍了下来,磨着牙说道:你前世可不是这样的。
    老朽我上辈子为你们操碎了多少心,你竟看不出来?不过,老朽这辈子倒是明白了许多。白涂啧啧道。
    你一兔子能想明白什么。鲜钰气笑了。
    白涂道:前世是老朽我未看牢你,才害得你为了那什么长公主舍身赴死的,这一世老朽可不会轻易让你重蹈覆辙,不会让你轻易着了她的道。
    鲜钰神色复杂,本座自甘情愿着她的道,再说你若真想将我看牢,也不会等着我去农舍找你。
    白涂心道竖子不可教,哼了一声说:罢了罢了。
    他话音一顿又说:再说,老朽我看你这满脸的样子,分明就没被坏事,竟还想冤枉人。
    鲜钰这才抬手捂了一下脸,后知后觉,在她疏了经脉之后,脸又热起来了。
    分外的热。
    将白涂送回了城西宅子后,鲜钰就去天牢附近看了一圈,虽不知厉青凝的暗影藏在了何处,但应当是在周边盯着的。
    天牢被严加看守着,那些禁卫一个个身着厚甲,面色冷厉至极,并不是好糊弄的。
    再看天牢被笼在大阵之中,她一眼尚看不出阵眼在何处,况且她也不知凤咸王和清妃各自被关在哪一处,尚不能妄自潜入。
    鲜钰微微蹙眉,暗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转身便回了城西。
    回了去,只见白涂卧在桌上昏昏欲睡。
    鲜钰心里有些烦闷,若是她的修为能更高一些,定能一眼看出阵眼所在。
    她盘腿坐到了榻上,想了想还是觉得,得在厉青凝那套些话,套出丹阴残卷所在。
    想了许久,她轻声道:本座想出魂。
    本来还瞌睡着的兔子猛地抬起了头,目瞪口呆地望着床榻上盘腿坐着的姑娘。
    鲜钰屈起食指在床褥上抠了抠,说道:你一老头孤零零一个人那么久,想来也不知牵肠挂肚是什么滋味。
    白涂转了个身,将兔尾对着她。
    可怜见的,修仙路漫漫,又不曾听你说你有过什么道侣之类的,定是不知情这一字该如何写。鲜钰轻叹了一声。
    白涂并不十分想听,可惜他也捂不住自己的耳朵。
    鲜钰又道:你不知道,那本座便大方说予你听好了。
    白涂并不十分想听。
    鲜钰却自顾自道:就是睁眼闭眼皆是她,看到一草一木皆能想到她,心似被紧紧揪起一般,食不下咽,夜不能眠,恨不得立刻去见她。
    白涂磨得牙齿嘎吱作响,你有何事便直说。
    鲜钰这才道:本座想出魂,你替本座好好看着。
    出出出,赶紧出。白涂长叹了一声,也不知他造了什么孽。
    鲜钰得了他这话,轻笑了一声便阖起了眼,果真行了那出魂之术。
    远在皇宫之中,城墙上下的人皆察觉一阵风倏然刮过,那风来得蹊跷,似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可又看四周静悄悄的,远处宫道静悄悄一片,宫灯下连半个影子也不见,也不像是什么东西闯进去了。
    同在把守宫门的修士微微蹙眉,也只觉得这风有些古怪,可分明又察觉不到陌生气息,周遭魂息杂乱,一时也并未发觉有何不对。
    而阳宁宫里,厉青凝正在询问芳心可有打探到别的消息。
    芳心将暗影探到的消息一一道出:二皇子接旨后便回了行宫,但中书、门下、尚书省的几位大人仍留在元正殿内与陛下秘议,也不知议论的是不是救灾一事。
    可有士兵、郎中接令随行。厉青凝蹙眉问道。
    芳心道:陛下调了两百人给二皇子,而粮草也已备好,二皇子择日便能出行。
    可有确切的日子?厉青凝又问。
    尚且不知。芳心如实作答。
    厉青凝微微颔首:两百人少了些,若厉无垠想要在加冠前一月回来怕是有些难,想来陛下是不想让他提早回来的。
    芳心抿着唇没有作声。
    那三皇子那边可有动静?厉青凝问道。
    仍是没有。芳心答。
    厉青凝摆摆手道:本宫知晓了,你且先下去。
    芳心微微低身,而后便垂着头退了出去,在她要阖上门的那一瞬,一阵风倏然刮进。
    她关门的手一顿,循着风的去向望了过去,发觉那阵风倏地又没了,而屋里也仅厉青凝一人,再无它物。
    沉思了片刻,芳心见厉青凝不言,只好继续阖上门,转身做别的事去了。
    屋里,厉青凝微微蹙眉,回过头又不觉有异,又低头继续抄书。
    今日是必须得抄书了,还得多抄一些。
    谁知她刚落笔,身后忽然想起一声呢喃。
    殿下。
    厉青凝:
    殿下。
    厉青凝执笔的手一顿,双眼一闭一张,索性把狼毫搭在了笔搁上。
    这一回她确信不是她臆想的,也并非入了魔障。
    殿下。
    住嘴。厉青凝忍不住道。
    她释出灵气,察觉到屋内多了一缕魂,这魂息她甚是熟悉,顿时明白过来。
    你不要命了,还敢出魂?厉青凝额角一跳,冷着声道。
    鲜钰只是出了魂,厉青凝自然瞧不见她,自然也不知她如今正坐在书案上。
    她笑了一下道:我让白涂替我看着呢,不会有事。
    厉青凝叹了一声,甚是无奈,她动了一下手,本想接着抄书,可又觉得抄不下去了,只好作罢。
    殿下怎不问我来做什么。鲜钰垂眸看她,噙着笑说。
    厉青凝冷着脸说:你来做什么。
    鲜钰轻声道:想找殿下再讨些甜头,就来了。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她耳廓忽然一热,忍不住怒斥了一声:你怎就这么不知羞?
    鲜钰小声道:知道啊,我这不是,知耻而后勇么。
    这一瞬,厉青凝觉得她是真的白学了《中庸》一书,枉她反反复复看了那么多遍,竟不知道知耻而后勇还能是这么个意思?
    正文 第 72 章
    72
    屋里仅燃着一盏灯, 灯台上那朵火光受魂息所扰, 忽明忽灭着,令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闪烁不清了。
    坐在案前的长公主未着玄衣,却披上一层单薄的外衫。
    襟口微敞,就连挺直又瘦削的肩背也露了些许, 肤色虽比不得鲜钰那般白, 可却也细润如脂。
    若是芳心此时推门进来,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屋里仅坐着厉青凝一人,而厉青凝却正垂着眼眸说话。
    似是对着半空自说自话一般, 还声情并茂的, 眼眸微微泛红, 耳畔似有些粉, 似是愠怒中又带着些许羞臊。
    可厉青凝独自一人能在屋里臊些什么?
    外人不得而知。
    只有厉青凝知道,她双眸通红,恨不得将这夜里悄悄出魂而来的人绳之以法。
    可她看不见人, 唯独听得到鲜钰那细弱蚊蝇的声音,又柔又软, 跟烟雾一般,总让人觉得抓不住也握不牢。
    如今看不见人更甚, 那声音一会远一会近的,摆明了是在试探她的耐性。
    厉青凝放置在书案上的手缓缓攥紧,缓缓吸了一口气,试图冷静些许。
    可耳畔却有声音在嘀嘀咕咕着,叫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殿下读过《中庸》么, 想来也是读过的。
    既然读过,那殿下一定知晓知耻而后勇,殿下可知知耻而后勇是何意,若是不知,我现下就能讲给殿下听。
    虽然看不见人,可那落在耳畔的气却是真真切切的,虽不是和往常一样温热,隐隐带了些薄凉,可仍是叫她
    心如撞鹿一般,浑身气血都在往上涌着,浑身一根筋似都被紧紧拉扯着,她紧绷到了极致,近乎要疯了。
    那是魂息,魂息自然是凉的,与温热的气息截然不同。
    知耻而后勇就是说,我明知自己心里想的都是些殿下觉得十分羞耻的事,那些事不能轻易言表,更不得放在明面上谈论,因为着实孟浪无礼,又十分唐突冒犯,说出后定然会令殿下觉得无地自容。
    我明知如此,还故意为之,根本不会改过自新,甚至还越挫越勇,更加放肆。
    殿下,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厉青凝闭起了通红的双眼,尖俏的下颌微微往上一抬,那下颌线虽不利如刀刻,但却凛冽分明。
    她倒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之后冷声道:一派胡言!
    殿下枉读了这么多书,竟不知一词是能多用的,如此便让为师来教教殿下。
    你仗着本宫见不着你,才敢如此放肆。厉青凝咬牙切齿道。
    那出魂而来的人无声地笑着,肩颈皆在颤着,可没人看得见,厉青凝也看不见。
    鲜钰正坐在书案上,身下压着厉青凝抄的圣贤书,她倾身而下,手肘抵在了膝上,唇角噙着十分恣意的笑。
    她已许久不曾笑得这么放肆了,即便是后来与厉青凝说清了前尘往事,可却是忍不住扮作乖巧,虽装得四不像的,可却比前世乖顺了许多。
    如今是真的仗着厉青凝看不见,竟敢坐在了厉青凝极为宝贝的书上,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还压着厉青凝用来抄书的薄纸。
    她双腿交叠在一块,双足是赤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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