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魂海里的人仍是没有说话。
    鲜钰暗暗将寒链扯松了一些,又道:殿下?
    仍是无人回应,似是魂海里的另一抹魂无故消失了一般。
    鲜钰也觉察不出魂海的状况,毕竟这身子不是她的,唤了数声都无人回应,她不免有些慌了。
    过了许久,鲜钰微微蹙眉,朝铜镜里望了一眼,只见铜镜里人也在蹙眉。
    那细眉紧蹙着,丹唇也紧抿成一线,莫名有几分像厉青凝生气时的模样。
    能不像么,厉青凝生气时也无甚表情,至多颦眉不语。
    鲜钰愣了一瞬,紧抿的唇一开一合着道:师姐,钰儿错了。
    她话音刚落,身上那被扯松了的寒链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在鼓凳的蹬腿边绕了好几圈。
    听见这声师姐,厉青凝心弦骤然被拨动了一下,又想这人分明是在寻着她的软肋戳,她索性只字不言,冷着脸在魂海中站着。
    殿下,钰儿不是有意捉弄你。方才还眉开眼笑的人垂下了眼眸,一副可怜可欺的模样。
    厉青凝两眼一合,更是觉得这人用她的模样,作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古怪。
    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进宫来看你。鲜钰哽了一下才道。
    见我?厉青凝蹙眉。
    这宫殿又岂是何人都能进的,我若是想见殿下,只能想些旁门歪道了。鲜钰一时不觉,自己竟不由得软下了声。
    话音出口后,她倏然一哽,怎就不由自主地示弱了。
    不该是这样的,今日不是已经想好了,得给厉青凝一些苦头吃,让她只能乖乖将丹阴残卷交出来。
    鲜钰欲要弯腰将那寒链捡回来,但刚刚往下伸出手,想想还是忍住了。
    她看镜子里那皎如明月的人神色大变,似是真的有那么点古怪。
    她扬眉,铜镜里的人也扬眉,翘起唇角笑,而铜镜里的人也在笑。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陡然坐直了腰。
    在将腰背挺直后,她瞥见铜镜里的人也坐得腰直背挺的,那模样看得似是顺眼了一些,这才轻咳了一声道:半刻钟从现下起算应当不晚。
    魂海中,厉青凝心道半刻钟早过了不知多久了,嘴上却说:不晚。
    既然殿下要我解释,那我便说了。方才我到天牢附近去了,等了许久才等到户部尚书大人。鲜钰无意隐瞒,这才将不久前所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停顿了一下,她也不知魂海之中的厉青凝是何神色,兴许是看不见的缘故,似乎连胆子都壮了点儿。
    她索性开口:在见到尚书大人后,我不假思索便行了那夺舍之术,但并未动及他的躯壳,仅是附在他身上进了天牢。
    他哪来的文书和玉令?厉青凝闻言蹙紧细眉,除了上朝,我从未听闻他这段时日有私下求见陛下。
    鲜钰也甚是不解,不知,但守门的禁卫看了他呈出来的文书和玉令,那两物应当无甚问题,否则也不会打开牢门容他进入。
    他见了清妃?厉青凝问道。
    不错。鲜钰笑了一下,起初我也不知这人是户部尚书,也不知他要见的人是谁,在禁卫的言辞间中才得以知晓。
    不可能,清妃虽未定罪,但到底是个嫌犯,而户部尚书到底也是清妃的生父,陛下怎会容尚书大人进天牢探视?厉青凝缓缓道。
    她背手而立,思忖了许久又道:玉令作不得假,但文书一定是伪造的。
    我也不知那玉令和文书究竟是真是假,不过在见到清妃后,那尚书大人拿出了一物。鲜钰话音一顿,那语调拖得老长,分明是在卖关子。
    何物?厉青凝问道。
    一个纸人。鲜钰答。
    她细细回想起那纸人的模样,缓缓开口:不知殿下有没有见过那样的纸人,是邪修常用来行傀儡术的玩意儿,那纸人不及巴掌大人,用的是一般的纸张所剪的,看起来无甚特别。
    并未见过。厉青凝道,你可知尚书大人手里的纸人是何人给的。
    你应当猜不着。鲜钰笑了一声,她朝镜里望了一眼,一时不觉,方才故意挺直的腰背竟又疲软了下来。
    铜镜里映着的人无骨一般,似是成了柳妖,那身姿像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的柳叶,没点正形。
    鲜钰呼吸一滞,暗暗又坐直了身,就连面上的神情也收敛了些许。
    若是厉青凝真是这样柔情绰态,她还真不太习惯。
    不知。厉青凝淡淡道,她话音一顿,似思及什么,转而又说:难道是泊云。
    鲜钰笑了,殿下果真聪慧。
    半刻钟快过半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一哽,又道:那纸人沾染了泊云的气息,确实是他给尚书大人的。尚书同清妃说,这纸人是二皇子身边的谋士给他的,那谋士要他将其贴在她后背。
    虽然我不得干涉朝政,在朝中多少也有我的人,也有听闻这段时日户部尚书被弹劾之事,但朝中所被提的,皆是些莫须有的罪名。厉青凝道。
    她略微一顿,又说:那些亲近厉无垠的官员,在对尚书施压。
    不错,尚书大人也同清妃说了这些,若是他未将纸人贴在她后背,日后必不得安生,所幸大人为人忠心正直,宁愿不得安生也不肯如他人所愿。鲜钰回忆着牢中之事,缓缓说道。
    那他将纸人拿出作甚。厉青凝蹙眉问。
    鲜钰拨弄起镜台上那些胭脂水粉盒,他要清妃借机求见皇帝,并将纸人呈给皇帝看,途中不得交给别人。
    厉青凝讶然,若是如此,陛下必定会得知他用了伪造的文书进了天牢一事,即便是清妃得以洗清罪名,他也难逃一罚。
    他连不得安生都不怕,还怕被罚上一罚么,皇帝又不会真摘了他的官职。鲜钰悠悠道。
    未必不会。厉青凝生怕鲜钰听不懂一般,解释道:尚书定然知道那文书是假的,因为文书根本不是他从陛下那接来的。
    这又如何?鲜钰蹙眉。
    厉青凝缓缓扬起唇角,那笑意几近于无,文书岂是一般人能伪造的,陛下的字迹不是谁都能模仿得来的,再者,那文书上必定得印有红章才作数,只有近得了陛下的身,又常在宫中的人才能盗得了玉玺。
    鲜钰愣了一瞬,此时她是真的听懂了。
    除了厉无垠,谁还有这样的胆子,这样的机会。厉青凝意味深长道。
    鲜钰微微抿起唇,思忖了一会才道:皇帝万不会让天下人知道玉玺被盗用,字迹被模仿一事。
    不错,陛下未必会怀疑到厉无垠身上,但定然清楚,此事必出于身侧人之手。厉青凝眼里波澜不惊,静得似是一潭死水。
    她又道:现下尚书大人知道了此事,陛下必定会给他些惩罚,以示皇威,好封住他的嘴。
    鲜钰愣了一瞬,垂眸想了想,忽地扬眉就笑了,可若是皇帝知道二皇子仿了他的字迹,那萧府账账簿被造假一事,不就更能确认是二皇子亲力亲为的了?毕竟二皇子这般擅长仿写。
    不无可能。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本就是想让二皇子被正法才入了宁妃的梦,也不知昨夜过后宁妃怎样了,她转而问道:不知宁妃如何了。
    厉青凝缓缓道:宁妃已去。
    已去?鲜钰蹙眉。
    人没了。厉青凝淡淡道,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鲜钰心下一惊,未料到仅仅过了一夜,宁妃竟就没了。
    她微抿了一下唇,忽觉得如鲠在喉,为何。
    厉青凝本想睨她一眼,可惜睨不着,你昨夜做了什么,你该清楚得很。
    鲜钰闻言愣了一瞬,她确实十分清楚。
    前世之时,她坐着那停火宫宫主之位,虽不曾伤过什么无辜之人,但做起事来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她杀伐果断,性情在旁人眼里又十分反复无常,由此一来,才成了那小孩儿听了名字都会放声大哭的魔头。
    可她何曾伤过一个无辜之人,又何时伤过小孩儿,她心里清楚,但不知厉青凝知不知。
    她心知肚明,厉青凝向来爱洁,这般手染血腥之事是不屑于做的。
    由此一来,前世厉青凝不肯踏足停火宫也情有可原,常常冷眼看她似乎也情有可原。她本就不是什么皎如明月的人,不过是踩着泥腥试图在水里捞月亮罢了。
    可惜用一双从泥腥里伸出来的手,将盛了月亮的水也给弄脏了。
    后来,她更加小心谨慎,若是沾了血,必要将手擦洗得干干净净才去见厉青凝。
    可厉青凝仍是不喜,兴许是因为嗅见了她衣裳上沾着的血腥味。
    她从未问过厉青凝,究竟是不是不乐意见她做那等无情无心的事,究竟是不是不喜欢她那浑身血秽的模样。
    前世不敢问,索性就不去问了。
    从重生归来起,她一直忍着不让戾气蒙蔽了双眸,即便是对那些曾伤她的人再切齿拊心,也一忍再忍,未亲手要其性命,而是择其办法令他们生不如死。
    难道这样也错了?
    鲜钰愣了一瞬,耳畔仍回响着厉青凝那冷冷淡淡的声音。
    她微微抿起唇,薄肩一颤,心道宁妃怎么会死。
    魂海中,厉青凝见鲜钰久久不语,还疑惑了许久。
    半晌,厉青凝又察觉到自己肩颈微微一颤,可她的神魂被挤在魂海一角,颤的自然不是她,而是鲜钰。
    虽屏起了身体的五感,但魂识犹在。她分明感受得到那凉意是从指尖开始蔓延的,顺着四肢爬到了脊背,正要往胸口处延伸。
    那彷徨的感觉是她不曾有过的,这并非是她的心绪所动,而是鲜钰的。
    鲜钰丹唇紧抿着,似是要将唇再抿紧一些,牙关也咬紧一些,才不会让唇齿发颤。
    可她甚是诧异,也心有余悸,许久才微微张开了唇,挤出了三个字音道:真死了?
    是。厉青凝言简意赅,问道:你昨夜做了什么?
    鲜钰明知厉青凝的声音向来平淡,可现下听着却令她略微心慌。她缓缓倒吸了一口气,问道:她如何死的?
    似乎是附身太久了,她那魂缕似又被黏紧了一些,也不知离体的那一瞬,厉青凝会不会因她而受伤。
    厉青凝站在魂海之中,觉得周身又凉上了些许,一颗心紧缩着,似是在暗自害怕。
    为何怕?
    她蹙眉道:投井而亡,现下陛下已经知道她和人苟且一事,但尚不知她腹中之子究竟是谁的。
    鲜钰闻言愣了一瞬,她并未想过宁妃会因她那只言片语就寻短见,否则她也不会在梦中叫宁妃去收买太医署的人了。
    眼眸也不转了,一双眼似僵了一般。虽是在定定对着铜镜,眸光却近乎涣散,眼前已然朦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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