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将头抵在了地上,懊恨道:晒干之后两位宗主不知有何危害,只知此物晒干后熬成汤药,能让灵海暂扩,气劲暂涨。
    厉青凝冷声道:此等剧毒之物,两大宗瞒着也就罢了,竟还敢呈到陛下面前,这两大宗宗主莫不是要联手国师弑君!
    弑君二字骤然落下,如同一块巨石,扑通一声落进了所听之人的心潭里,惊起了滔天巨浪。
    厉载誉胸膛一震,他忽然侧过身,往地上吐出了一口血。
    那血溅到了李大人的衣摆上,只是渗进了深色的衣料里,不大看得出来。
    陛下!李大人猛地抬头,战巍巍地道。
    站在一旁的太监也像是站不稳了一般,一双眼近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将将厉载誉哑着声道。
    厉青凝立即弯下了腰,侧目听着厉载誉的话,蹙眉道:皇兄想说什么。
    将两大宗宗主带到朕面前,若是不从,便活捉。厉载誉声嘶力竭道。
    厉青凝却淡淡道:皇兄不可。
    厉载誉闻声朝她看了过去,苍白的脸已然怒红。
    厉青凝道:若这蝎尾藤当真是国师告诉两大宗的,想必皇兄犯了药瘾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皇兄要将两大宗宗主捉进宫,此事必定会为国师所知。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皇兄此举,怕是会打草惊蛇。
    那要如何!厉载誉声音沙哑道。
    厉青凝垂头看他,似是在斟酌用词一般,半晌才道:皇兄不如将此事交给我。
    她声音冷淡得很,似是冷泉一般,浇到了厉载誉那怒火中烧的心头去。
    李大人未敢开口,将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你想如何做。厉载誉抓住了她的袖口,那力气似要将那幅衣袂撕下一般。
    厉青凝直视着他那双浑浊通红的眼,冷冷道:皇兄想知道什么,臣妹便去问什么,皇兄若不想放过国师,臣妹便去将国师拦下。
    厉载誉愣了半晌,似是被厉青凝这模样吓着了一样。
    他忽然松了手,想起这位长公主从幼时开始,似已是一副一无所求的模样,懂事守规矩,模样又长得极好,运气说好也不算好,说差也不算差
    可后来,渐渐变得越来越让人难懂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
    似是在大长公主被斩下头颅的时候起。
    那时大长公主到别国和亲,那小国野心暴露,东洲自然不能任其继续扩张,故而出兵掠夺领土,是先皇,一刀斩下了大长公主的头颅。
    大长公主远走他国已是被逼无奈,本以为先皇是去将她接回东洲的,不曾想,先皇为涨士气,砍了小国国君的头颅,连其王后也未放过。
    厉载誉躺了回去,瞪着一双眼想了许久,那时厉青凝是什么年纪,似乎还不过总角。
    后来先帝病故,先帝皇后也随其去了,走前将玲珑骰子留给了厉青凝。
    他继了位,早早开了灵海,许是疑心过重,怕极了厉青凝拿了骰子后会起异心,可厉青凝运数却不甚好,上了几回慰风岛也未开灵海。
    后来他依旧害怕,在病了之后,疑心更重了一些,担心厉青凝是装作未开灵海,才将焕灵汤和返髓露赐给了她。
    生在皇家,又有几个人真真是有心的,厉载誉如今也怕,可除了厉青凝,他已没几个能信的可用之人了。
    这是何其悲哀。
    厉载誉合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眸,死咬着牙关又闷咳了几声,却将自己呛着了。
    如此一来,他咳得更甚,似是五脏六腑皆痛起来了。
    他心道,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无所欲求,厉青凝再冷漠如霜,也定是求些什么的。
    罢了,他睁开眼,定定看着顶上的纱幔,哑声道:那你便去吧。
    厉青凝闻声微微颔首,定不辱皇命。
    她站起身,垂眸对跪在地上的李大人道:这段时日,李大人可千万要将陛下照看好。
    臣定会将陛下照看好。李大人应声道:臣只恨自己不识得灵植。
    厉青凝又道:皇兄已两日未上朝了,若接连辍朝三日,百官许会起疑。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朕明日仍旧受这毒瘾之扰,便道
    朕龙体抱恙。他猛咳了一声道。
    出了厉载誉的寝宫,厉青凝回头看见那太监跟了出来,她脚步一顿,回头勾了勾手将那人招至身侧。
    那太监连忙朝她走近,弓着腰道:殿下有何吩咐。
    厉青凝淡淡道:今日行完祭礼,就该将睿恒王的棺椁送去别处安葬了。
    她双眼一抬,压低了声音说:在将棺椁送出都城前,同国师说,陛下数日未梦见瑞恒王了,陛下心里念着睿恒王,着实担心睿恒王归魂之时寻不见回都城的路。
    太监愣了一瞬,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那面冷如霜的人。
    厉青凝又道:就近在天师台取一捧土,洒进睿恒王的棺椁里,好让睿恒王记得,都城在哪个方向。
    撒了之后要如何?太监心慌地问道。
    莫要撒尽,带上一两回来,交给本宫。厉青凝平静道。
    芳心在外边候着,看见厉青凝出来,才连忙迎了过去,低着声道:殿下,祭礼在一个时辰后开始。
    厉青凝颔了首,却什么也没说。
    芳心愣了一瞬,又问:殿下今日不去了么?
    厉青凝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朝步辇走近,踩着脚凳坐了上去。
    她垂着眼似是在沉思一般,半晌才道:无暇过去了。
    芳心陡然想起,确实无暇,就连今日来一趟金麟宫,也是厉青凝匆匆挤出的时间。
    她立即垂下了眼,着实把控不住自己的思绪,一不留神就想到那还在殿下屋里的人。
    可怜,着实可怜,怎就连屋都出不了呢。
    可回到阳宁宫后,厉青凝却未立即回屋,而是在院子里坐下了。
    芳心站在一边,弯下腰问道:殿下可是有事要问。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知凤咸王那边如何了,暗影可有传回新的消息。
    芳心想了想,凤咸王仍是未出屋,不过几日里都有人将饭菜送进屋里。
    厉青凝若有所思地微眯凤眼,搭在石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敲了敲,那王妃可有进过那屋?
    芳心愣了一瞬,似乎未曾。
    错了。厉青凝话音骤落。
    什么错了?芳心连忙问道。
    厉青凝淡声说:凤咸王怕是早就不在屋里了,那屋中,兴许有暗道。
    芳心怔住了,那该如何是好?
    厉青凝也在想,那该如何是好。
    想了许久,她却只说出了两个字,罢了。
    芳心不解,难不成这就放过凤咸王了,由着凤咸王胡作非为?
    现下暂时无暇理会他。厉青凝道。
    芳心微微颔首,这才看见厉青凝站起身往屋里去。
    屋里,那一团锦被微微隆起着,那隆起的小山丘动也不动,似是锦被底下的人睡着了。
    她走了过去,紧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人没走,还在。
    厉青凝正想掀开那锦被的时候,自己却先被掀倒了。
    腰上忽地一重,一抬眸,是鲜钰坐了上去。
    鲜钰双手仍被束着,被拉扯着不得不微微倾着身,她意味深长道:殿下怎不让芳心进屋说话。
    厉青凝未料到鲜钰竟这般老实待着,竟也未设法解开束在手上的残纱。
    她仰躺着道:让她进来做什么,看你这副没规没矩的模样么。
    鲜钰笑了,又道:殿下不是去谋生计了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金麟宫看了陛下。厉青凝淡淡道。
    说了什么?鲜钰问道。
    厉青凝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不紧不慢说:蝎尾藤是国师让两大宗去采的,也是他让两大宗用在陛下身上的。
    陛下知道国师有意害他了?鲜钰登时正了神色。
    厉青凝道:不错,只是他还不知,蝎尾藤之毒应当无解。
    鲜钰脸上不见怜悯,只道:若是停止服用汤药,蝎尾藤的毒素便会慢慢散去,可惜如今太晚了,看皇帝那模样,应当是五脏六腑皆伤及了,如今停药,还是难逃一死。
    确实。厉青凝接着又道:不过,据两大宗所说,古籍上确实不见蝎尾藤的记载。
    鲜钰微微动了一下身,又往后挪了一寸。
    厉青凝眸光忽变,不由得屈起膝来,忍着没将人拽下去,淡声道:如此看来,白涂果真与国师有些牵连,否则古籍上都不曾记载之物,为何他们知道得这般清楚。
    鲜钰蹙起眉,国师无疑是认识白涂的,可惜白涂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心下一烦,又觉得坐得不甚舒服,忍不住又动了动。
    别动。厉青凝冷声道。
    鲜钰垂眼看她,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在厉青凝的心尖上点火。
    她笑了,漫不经心地道:殿下想好要如何弄到天师台的土了么。
    厉青凝面色如霜,我已命人去拿,无须担忧。
    那我能出去了么。鲜钰似是在火上浇油。
    厉青凝眉心一蹙,东西洗好了么,若没洗好,怎这般急着走。
    正文 第 104 章
    104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鲜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她看厉青凝神色平静,似是说话时心里未激起一圈涟漪。
    她下意识想跑,可刚侧过身, 那束着双手的残纱登时解开了。
    厉青凝那细长的手指在残纱上划了一下,附在其上的灵气随即被收了回去。
    那灵气一消失, 缠在她手腕上的纱绢便松开了些许,轻飘飘地往下滑落。
    鲜钰连忙道:殿下怎这般不讲道理了, 如今正是白日, 殿下的规矩到何处去了。
    厉青凝支起了身, 冷着脸道:你何时听得进我讲的道理?
    此话不假,鲜钰哽了一下。
    厉青凝又道:若只有我守规矩,而你不守,那这规矩守来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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