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广场就坐落在市政厅前方,由一座数十米高的庞大雕像和拱卫着雕像的喷泉组成。以现在的科技水平而言,想要建造这样规模的石刻雕像并不困难,因此亚尔普莱港市中心的雕像就刻画着每一届在此就任的执政官在联邦首都授职时的场景。
    现任执政官奥凯西格里芬的雕像表情看上去严肃又谦恭。他身穿出席正式场合必备的礼服,手中握有一根手杖,对着正前方微微行礼。
    艾丽卡现在就站在这座雕像正下方,喷泉水池旁,仰头看着这栋人像。不远处有几个外地来旅游的游客,对着雕像和市政厅举起相机拍照,顺便也将艾丽卡纳入相框之内。
    对不起但是这里禁止拍照!她站在原地对着游客们喊道。
    这样吗?游客们吃惊地看着她,抱歉,我们没看到禁止拍照的指示,现在就把照片删掉。
    谢谢。艾丽卡说,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们让一让吗?一会儿这里会有一场表演。
    游客们依言散去。然后,棕发绿眼睛的小女孩轻快地笑了笑,脸颊上浮现出两个甜美的酒窝。她重新将目光放回奥凯西格里芬的雕像上,心中默默念出了神的真名。
    咔嚓
    水声,蝉鸣声,鸟叫声,汽车引擎的轰鸣,直升机悬桨震颤,远方影影绰绰的歌声,人类的城市哪怕在寂静的时刻也如此嘈杂。这轻微的一声响就像风雨前用以预兆的闪电,在它划破天际之前,谁也未曾察觉到火花的迸溅。
    本森彼得斯和诺伊斯也没有。
    市政厅前方有一条横跨城市的笔直公路,经常因为各种情况被封锁。现在也是如此,他们二人就站在距离市政厅和中央广场大约两公里处的柏油路的正中间,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对摆放在眼前的摄像机露出毫无破绽的完美笑容。
    好久不见观众老爷们~诺伊斯语调轻松愉快,和平时总是暗藏着讥诮的语气大不相同,脸上的笑容也热情洋溢毫无阴霾,有一段时间没有直播啦,你们有没有想我们?
    他拖长尾音以营造出些许撒娇的感觉,余光瞥到前方屏幕上显示出的直播间的弹幕、以及工作人员手中的台本联邦中央下达的直播任务,找到他们所在的工作室进行合作,绝对容不得一丝偏差和敷衍。
    本森也跟着凑到镜头前,看似随意地把话题引到对亚尔普莱港这座城市的介绍上。他和诺伊斯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平日里吵架不断,工作时却配合良好,丝毫不显做作。随着他们的移动,摄像机也跟着缓慢前进,迎着正东方升到半空中投射出稳定光芒的恒星,在清晨朦胧的薄雾种将这座城市独一无二的萧瑟和壮美一一呈现。
    直到这一刻为止,一切都正常运转不含差错。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整条马路上的行人都被清空了,现在人行道上随意走动的其实他们雇佣来的工作人员,连路边停放的车辆都经过严格的甄选。一些重要的支路被放下护栏和警示牌禁止通行,市政厅门前的道路笔直宽敞,又显得静谧安详。
    忽然之间,一个披着廉价黑斗篷、带着破碎兜帽的人翻越栏杆,沿着高楼投射下来的阴影向市中心方向缓步前进。
    他前进的步伐太过悠然,以至于守在一旁的工作人员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伸出胳膊粗声粗气地阻拦道:喂!别往前走了!没看到今天早上这里封路了吗!
    那人恍若未闻,依然保持着一种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的虔诚姿态向前方行走。
    喂!叫你停下!工作人员不敢喊得太大声,只能伸手拉住对方,结果用力太大直接将人拽得一个踉跄。披着黑斗篷的人被迫停下脚步,终于对工作人员的声音产生反应。他茫然地回头,深褐色无焦距的双眼落在工作人员的面孔上。
    你说什么?这个陌生的、有着典型亚尔普莱港本地人长相的男人艰涩地说,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喉咙沙哑得如同磨砂般刺耳。
    工作人员嘴唇抖了抖,表情凶狠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往后拖:我说不许再往前走了!你是聋的吗?
    我不男人语调依旧古怪,听上去像个母语是不同语种的外国人,不要。别拉着我。我要去见神。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工作人员拉着他手腕的手倏地一松,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低头揉一揉青紫的皮肉,无知无觉地继续向目的地行走。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想要向自己的同事寻求帮助,却骇然见到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漆黑色的人流似溪水汇聚成江河,沿着这条通往市政厅门前广场的必经之路,逆着光在将散未散的白雾中踽踽前行。
    他的同事们也维持着和他相同的迷惑不解又惊慌的表情,却只能无力的被人群冲散随波逐流,看那些数不清的身穿漆黑色斗篷面貌不清的亚尔普莱港本地人,朝圣一样恭敬地垂首,口中念念有词。
    嘈杂的声音逐渐整合为一,简直像一场安排好的宏大合唱表演,荒诞到近乎有序,而训练有素的演员们坚守自己的工作,不达目标决不罢休
    可他们想要见到的,想要遵奉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
    第一个人抵达中心广场的那一刹那,震耳欲聋的响声将整个星球唤醒。
    哆哆嗦嗦提着摄像机的摄影师猛然回头,双手再也承担不住昂贵设备的重量。摄像头在地面上翻滚两圈,镜头一黑自动关机。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有余力去关注进行到一半突发意外掐断信号的直播了,他们的视线均被眼前冲天的烟尘和滚落在地的巨大雕像所吸引。
    奥凯西格里芬的石雕脑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地面上,光影角度完美无缺,像米开朗基罗手下的大卫雕像,有一种如生者般的动态美感。
    艾丽卡就坐在执政官雕像的头顶上。
    她的动作很随意,身形也娇小稚嫩,身上还隐约散发出昭示她Omega身份的清风似的信息素。她看上去简直和雕像的眼睛差不多大,却没人敢于在此刻质疑她的力量。那种巨大与渺小的对比之强烈冲击着人们的视网膜,仿佛第一次在宇宙中行进时见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和行星投射出的铺天盖地的阴影我们都知道自己是如此的弱小而无力,但是只有得到对比时,心中蕴藏的虚弱感才会达到顶峰。
    市政厅内,一直沉默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切发展的执政官奥凯西格里芬,本该稳定捧着红茶杯盏的左手颤抖了一下。在这一秒钟之后,他的心脏开始违背理智地剧烈狂跳起来,鲜血在血管中鼓噪沸腾,难以遏制的冲动于奥凯西头脑中酝酿。他语无伦次地叫来了自己的临时秘书,几乎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开门快点给我开门!不能再等下去了,这是唯一的一个机会!我看到了!绝对不会错!去给我拿一件斗篷我要下楼!
    第18章
    曾经有人对奥凯西格里芬说,成年人无法感知到这个世界上的许多隐秘,是因为愚钝的思想和精神将他们的双目遮掩。
    那我要怎么才能得到神的馈赠呢?他难掩急切地问道。
    去乞求吧。那人说,去呼唤吧。奉上你拥有的一切,如果神听见了你的祈愿,祂便会给与回应。
    想要活下去。
    想要拥有本该不属于自己的财富。
    想要能够支配其他人的力量与权势。
    那么就去向神献祭吧奥凯西格里芬,是这样理解的。四年时间,八十九个Omega,全部由他亲手杀死。用刀剥开血肉,展现出人类纯洁无暇的内里,用粗糙的指尖抚摸颤动着的内脏,再将它们一一摘取。
    刚开始奥凯西的双手还会因此而颤抖。他残留着的人类之心会谴责他的罪行,死去之人的灵魂在夜里深入他的梦境反复纠缠。但是渐渐地,这个人学会了剥落自己身上最后一层道德的束缚,进而在毫无意义的杀戮之中寻求快感。
    献祭的过程就是支配的过程。
    实话实说,在那些时候,奥凯西格里芬有真心实意地念诵着神|的名字吗?也许他没有。他只想着自己,只在这机械的折磨与痛苦之中提炼出扭曲的快乐。
    但是当艾丽卡坐在那座雕像的头顶时,奥凯西猛然间感觉到,他心心念念追求的无止境的永恒与强大,再也不会是虚无缥缈无处可寻的影子。
    一定是神终于感知到了他的呼唤。
    一定是神终于体会到了他的忠诚。
    秘书在一旁试图婉言劝告:外面现在太危险了,您一定要出门吗?我们还是等待上级命令以及驻扎在宇宙中的军队回应再说
    奥凯西什么都没听到。
    他大步走出房间,锤破了窗户,从二楼的阳台一跃而下,落地时双脚踉跄一下,上了年纪的关节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他向艾丽卡所在的方向狂奔,一身狼狈,黑白相间的头发被风吹散却毫不在意,继而大声问道:你是谁?!
    几只黑顶麻雀从树梢上飞落,悄无声息地落到无人在意的摄像机前,鸟喙衔着把手飞上高空旋转一百八十度,然后轻啄开机键和录像键,将镜头对准了奥凯西格里芬的脸。
    艾丽卡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清脆若黄鹂:我是神的仆从。
    执政官的眼中飞快闪过灼热的色彩,他颤抖着苍老的手臂,又往前走了好几步,高声道:你们是来接我的吗?
    艾丽卡问:你做了什么?
    我向神献上了纯洁的生命!奥凯西兴奋到战栗,声音几近嘶吼,四年时间,八十九道灵魂!我发誓自己从未有一日怠慢!神难道没有看到我的诚意吗?那些死去的Omega的灵魂没有去到祂的国度吗?
    艾丽卡低头,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憎恶,她低声说道:现在神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会为犯下的罪孽承担后果。
    她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奥凯西没有听见,疑惑地抬头看着坐在十几米高的雕像上的女孩儿,面孔上还残留着一丝期许。还不等他将自己的问题问出口,麻雀们抓着相机转了个圈,迎着升起的太阳飞远。
    人类世界美丽的延续,一定是从光明普照大地并唤醒生机勃勃的善良的人们那一刻开始的。
    而在摄像头照不见的地方,雕像倒塌之后成为广场附近最高建筑物的市政厅楼顶,深黑色的触手如同从不知名的空间中涌出的烂泥形成的瀑布一般,眨眼功夫将整栋楼吞没殆尽,还在继续向四面八方延伸。
    楼内盯着上司出神的秘书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像楼层断电一样突然陷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阴影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穿过之前奥凯西锤破的窗户,啪嗒一声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然后是嗒、嗒、嗒,水滴落在石质表面的声音。
    还伴随着细细簌簌的摩擦声。
    那一瞬间,秘书先生脑补了一连串章鱼或是蛞蝓或是史莱姆或是烂泥怪之类的、湿漉漉黏答答的软体动物,顺着他的裤脚爬上他的身体裹缠住的场面和触感。
    说不定还伴随几千字的不可描述情节。
    啊啊啊啊啊
    市政厅内陡然间传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而后传来了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阿撒托斯:
    他特意抬起了自己的一只触jiojio,低头确认没有沾上什么奇怪的东西。
    碰都没碰到,那个人类在鬼叫什么?
    秘书的尖叫声把奥凯西格里芬从浑浑噩噩的茫然状态中惊醒。
    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扭过头,还没等大脑理解眼前这一幕究竟为何会发生,就震惊地发现最近一根触手已经来到了他的脚下,在他看过去的霎那间像盘踞的蛇闪电般露出獠牙,明明没有任何锋利之处,奥凯西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感受到火烧火燎的刺痛。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在这副宛如想象中的末日场景面前失去了意识。
    而在他的身后,艾丽卡向阿撒托斯鞠躬。
    再往远处,数不清的带着黑色兜帽的亚尔普莱港居民闭上眼睛默诵着。他们无法理解,无法直视,无法用理性分析现下发生的一切,只是本能地敬畏着,于谵妄之境向混沌的起源躬身行礼。
    他们疯了都疯了清醒的人喃喃自语,却被蛊惑了似的紧紧盯住这一幕。
    歌一般的嗡鸣声似乎在被传唱。那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又是为何而生,它在人们的心中回响飘扬,逐渐流淌至更加遥远的远方。就在地平线的尽头,百丈高楼的间隙,太阳升起的地方,麻雀们抖抖翅膀,轻而稳定地将摄像头放在蔚蓝色的天穹之下。
    它将会向明天依旧在努力生活的人展示这一场恢弘的日出。
    **
    福特希尔驾驶着悬浮车一路绕过交通管制、顾不上百块钱罚单甚至吊销驾照的危险风驰电掣的跑到目的地时,正好见证了终幕的开始。
    这是当初艾丽卡震塌一栋楼的地方。当初福特以为她在老师的教导下学会了使用简易炸|药,但是调查过程中却没能在废墟里找到火药的痕迹。此外,他曾几度三番拜访亚尔普莱港教堂的主教,向他询问与邪神相关的秘密,对方却屡屡推辞闭口不谈。
    然而这绝不是整件事最令人困惑不解的地方。
    这世上真的有什么致幻剂,能够将成千上万人的理智短暂剥夺,命令他们冒着风险来到市政厅门前,向那种不知名的令人顿生畏怖之心又难掩邪恶的存在朝拜吗?
    他忧心忡忡又莫名心烦意乱,仿佛有什么特别重要乃至于威胁生命的事件被忽略,或者有一柄不见其形的利剑垂在头顶,脑海中不停重复播放着刚才见证的场景,连之前一路开车追寻着触手的踪迹来到这片烂尾楼区的过程中都心不在焉。
    以至于伊戈尔伸手拦住他,不让他前进的时候,有着一头金发和深灰色眼眸的年轻人还没能回过神来  您不能再往前了,希尔先生。伊戈尔彬彬有礼地说道。
    青年并没有看向身侧的后来者,而是将目光紧盯在阿撒托斯和他身前昏迷不醒的执政官身上,眼中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虑。
    福特脚步一顿。
    伊戈尔?他显然准备充分,手中毫不犹豫地拔出武器拿枪对准阿撒托斯,棱角分明的冷硬面孔上却浮现出震惊之色,伊戈尔苏利文?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叙旧恐怕还是以后法庭上再谈。福特希尔没有等伊戈尔回答,转头握紧了那台杀伤力巨大的热武器,继续对戴着兜帽闻声望过来阿撒托斯说道,重点是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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