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教堂外的骚乱响起时,亚尔普莱港的雪莱主教正跪在神像前向着自己信奉的神明祈祷。
    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和求救声隔着厚重的墙壁传入他的耳中,不知是谁在外面大声念诵着神之名。身披繁复华美的长袍、有着一头水蓝色长发的美丽青年发出一声叹息,合上了手中的经文站起身来走到教堂的大门前。
    进来休息,孩子们。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或披着黑斗篷或仅是路过的慌乱的人群,削瘦的手指按在高大的石门上,神一定会宽恕你们短暂的迷失,所以无需担忧,在此处放松精神之后便回家去静待消息吧。
    **
    颓败的枯枝与落叶混在泥土中,奥凯西格里芬无知无觉地闭着双眼,像是陷入一场永恒的沉眠。而阿撒托斯则站在他身前,如同一只停落在腐烂尸首身旁的渡鸦低垂着头,收拢紫黑色的羽毛,用暗沉又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迈向死亡的猎物。
    他听见了福特的问话,却只是微微偏头,带着某种不经意显露出的傲慢,挺直的脊背动也未动,理所当然地沉默着。
    金发的青年感受到不含半点温度的余光的注视,握着武器的手紧了紧,克制住想要后退躲藏的冲动。
    亚尔普莱港的所在星系的恒星已经升至天空的正中央,均匀地挥洒热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温暖这一片被人类遗忘的钢铁巨兽投下的阴影。他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触摸到湿寒的水雾,它们不怀好意地环绕着他的身躯,在发梢和睫毛上凝成惨白色的暗霜。
    良久,站在奥凯西身边披着斗篷的人终于开口:人世间的煊赫光荣,往往产生在罪恶之中。
    我在践行你们人类的道德准则:一切朋友都要得到他们忠贞的报酬,一切仇敌都要尝到他们罪恶的苦杯*。
    福特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要被冻结了,他花费很大力气才得以张口吐出字句:但你没有权力审判他。
    兜帽下的青年似乎被逗笑了:那么谁能拥有这个权力?你吗?
    不是我,但也不会是你们。福特紧绷起肌肉,联邦法律正是为此而存在的。
    可是事实上盘膝坐在集装箱上的黑发红眼的男孩儿忽然开口插话道,根据星网上的数据显示,单是亚尔普莱港一个地区,和平时期平均每三个小时就会有一个弱势群体受到各种你能想象到的欺凌。但是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联邦法律将他们划分到潜在的第二阶层,很多明文规定其实得不到正确的实施和维护。
    就拿我们面前这位奥凯西格里芬先生来举例吧。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他亲手杀过89个人类,此外包庇了人口买卖这项违法犯罪行为的施行,有无数家庭因为他而支离破碎,有数不清的孩子间接由他杀死。
    按照五百多年前的法律,他毫无疑问会被判处死刑。
    但是现在联邦应该并没有这项刑法,而这位先生又出身于一个极其有名望的家族,那么福特希尔先生,现在问题来了。
    你觉得若是我们放他离开,他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雨果每说一句话,福特的脸色就苍白上一分。但是他依然坚持道:我会努力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联邦许许多多的人都会为此而竭尽全力。
    但不论奥凯西格里芬有多该死,他都不应该承受你们施加的私刑。
    哪怕是神罚。
    这句话福特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几乎已经肯定了阿撒托斯并不是人类。物种的差异使得他本该完全的准备顿时显得仓促起来,年轻人头脑中却丝毫没有浮现出后退躲避的念头。
    阿撒托斯歪头打量着他半晌,冷不丁问道:你以前认识伊戈尔?
    伊戈尔飞快地接道:是的,但是我们关系不太好。
    潜台词是不用在意自己眷者的态度吗?
    阿撒托斯觉得有点有意思他明显感觉到在这件事上,伊戈尔其实是赞成福特的观点的。在这位评论员到来之前,他看着奥凯西的目光一直很犹豫,不乏厌恶和鄙弃,但是却不含杀意。
    然而在福特到来之后,他却似乎并不准备站在神明的对立面?
    福特斜瞥了伊戈尔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关系不太好,所以你是在提醒我将你的行踪汇报给警方吗?
    你最好别这么做。阿撒托斯心平气和地说,我猜你一直有关注和伊戈尔相关的讯息。那你也应该知道,格里芬家族在审判之前对他做了什么不可见人的、违反联邦法律的行为吧?
    福特和伊戈尔都愣了一瞬。
    伊戈尔:您指的是
    福特:我知道。他冷着脸说,我知道格里芬家出于私怨对苏利文元帅在审判前私下动刑的事情。
    伊戈尔手指抽动了一下,这种将旧日的狼狈面貌放在众人面前展览的感觉令人不适。他显得有些尴尬地后仰想要靠住什么东西,但这周围其实空无一物。于是伊戈尔只好抱着手臂眼神飘忽地说道:已经过去很久了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福特目不斜视:我早晚会把他们家的那点破事写到新闻报道里,就算他们勉强算半个开国元勋皇亲国戚。哼,反正现在也不是几千几万年前的封建时代了当然,前提是如果我今天过后还能活下来的话。
    一条触手在这时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伊戈尔的脊背。
    阿撒托斯的本意是为了安抚,但是猝不及防之下、伊戈尔脊柱却敏感地让他像是触电般猛然哆嗦一下。灰发青年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背后揪住那根到处乱动的触手。他条件反射的结果就是一番动作下来用了七八分力气,不过还不等伊戈尔意识到自己的疏漏放松力道收回手去,那根触手在他手掌中挣动了一下,然后柔软的触手尖在他掌心羽毛一般蹭了蹭。
    伊戈尔抿住嘴唇,松开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双眼目视前方。
    隐约似乎听见阿撒托斯一声掩藏的不是很好的笑声。
    你误解了我的话。另一边,阿撒托斯对福特说道,所谓一切仇敌都要尝到他们罪恶的苦杯,指的并不是他违背了人类定制的法律。
    而就是字面意思:他现在是我的仇敌。
    福特没想到能够听到这样一番话,本来要说的内容顿时在喉咙里哽住。
    还不等他捋清楚为什么阿撒托斯会把祂和奥凯西格里芬之间的关系上升到仇敌这个层次,就见对方站在了和奥凯西相隔两米远的位置,用一条触手直接粗鲁地将地上的人拎着脖子吊了起来。
    雨果撑着下巴从高处倒下来一桶准备好的凉水。
    等、等一下!福特心脏停跳一秒,面色骤变惊声道,先别杀他!!
    然而除了身边的伊戈尔,谁也没将注意力分给他。
    奥凯西格里芬呛咳着惊醒,伸出手抓住脖子上的触手,一边抽搐挣扎一边勉强睁开眼睛。同一时间,阿撒托斯往前走了半步,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摘下自己的兜帽。
    福特只觉得自己心脏越跳越快,再也无法承受住这种仿佛下一秒就会丢掉性命的危机感,双眼都因为过度紧张浮现出深红色的血丝。他低沉地吼叫一声,脑中的神经反应过来之前,冰凉僵硬的手指已经对着那根吊着奥凯西的触手按下了扳机。
    第20章
    在场的当事人们很难说清楚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如果有旁观者有幸远观的话,这一幕或许如同夏日祭典盛放的烟花般悲惨而壮美。
    福特希尔认为自己准备充分绝不是虚言,对于他这种经常会和摄影师上战场前线的评论员来说,面对未知的危险,再怎么小心也绝不为过他在调查期间圈定了几个阿撒托斯可能会青睐的人烟稀少又空旷的场所,其中艾丽卡和小伙伴起争论的烂尾楼区也在预料之中。
    这个早就心中隐隐对于邪神说一事的真伪产生怀疑的年轻人,在自己的悬浮车上备了一台明显是管制武器的重约二十公斤的轻型电磁炮,而他手中的小型□□不过是个起到打掩护和引火作用的幌子。
    在他按下扳机的一瞬间,能量以百兆计数的动能弹从炮口迸溅而出的场景划过所有人的视线,带着烈烈火光撕破空气轰然如陨石坠落般砸向距离仅不到五公里的废墟之间,而以它不下于六千米每秒的初速度来说,称其为眨眼间即至也也不为过。
    但也就在这眨眼间的功夫,亚尔普莱港的执政官奥凯西格里芬睁开眼睛,直接对上了阿撒托斯近在咫尺的面孔。
    此后也再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不到一秒中的时间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又理解了什么。
    超出大脑所能承受范围的磅礴讯息毫无预兆地涌进奥凯西的头脑之中,他视网膜上倒映出的画面已不再是人类,而是某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可怖又令人憎恨的非人的怪物。他陡然发出一声近乎超越人类极限的尖叫,甚至压过了炮口震动的巨响,像一只鸟儿濒死时绝望又恐惧的哀鸣。
    然后所有人都见到男人伸出手指扒住自己日渐苍老的、因为窒息而涨成紫红色的面孔,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一般用尽了全力抓挠捶打,将头皮和太阳穴撕扯出斑斑血迹也未停止。
    如果不是阿撒托斯的触手仍然在半空中吊着他,奥凯西说不定已经跪在地上用头撞击坚硬物以求昏死过去了。
    炮弹是从高空袭来的。雨果给自己建造□□外壳的时候不太走心,因为当时使用的都是落后现有科技数百年的廉价金属。它只在自己的数据核心之外包裹了一层和伊戈尔机甲材质相同(其实就是当时从上面拆下来的)的特殊合金以起到防护作用。
    这会儿棉布材质的衣服、仿生皮肤和普通金属外壳率先被高温熔化,变成鎏金色带着微微耀眼红芒的液体缓慢流淌下来。雨果在一片混乱之中发出一声短促有力的咒骂,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数千只仿生黑顶麻雀前仆后继地挡在它身前,如同一只羽毛织就的茧。
    一只又一只麻雀长鸣着赴死,一只又一只还能续存的仿生鸟颤动着翅膀填补空缺。
    伊戈尔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好像对福特希尔喊了一声:你自己也不想活了吗?又好像没有。
    时间太短了,短到以人类正常的反应速度,直到阿撒托斯的触手们编织成网迎着炮火直面相撞、将全部能量阻隔在底下的几个人类所能接触到的范围之外时,伊戈尔才迟钝地感受到一阵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怒火。
    他怔愣地抬起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上面猩红湿热的液体不间断的流淌而下,像雨露又像是泪水。
    而在他的头顶上,就算无法亲自看到半空中现在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凭借着触肢们不断断裂灼烧成灰烬又再次重新生出来、未能被热量蒸腾干净的粘稠鲜血从缝隙中流淌了满地的情况,伊戈尔也能想象得到阿撒托斯为此付出的代价。
    他胸膛中瞬烧的沸腾之火霎那间灼断了理智。
    在大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前,伊戈尔已经冲了上去,缴械之后直接把从福特希尔手中夺下来的手|枪怼进对方的喉咙
    你想死?
    他狼一般半眯起鲜红色的眼眸,任由灰发随着重力垂在耳侧,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冰冷地注视着被按倒在地上的男人。与此同时,伊戈尔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对方想要起身的动作,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正巧,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人们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你偏好哪一种?
    福特希尔说不出话来,干呕着闭起双眼。
    既然你选择了热武器,那我可以换点新花样。伊戈尔似乎已经镇定下来平淡地说,看不出什么特殊表情,忽然之间毫无预兆地拔出军刀捅进福特的小腹。
    !
    伊戈尔把那柄失去作用的手|枪扔到一边。
    福特呛咳着睁眼,断断续续地说道:一切仇敌都要尝到他们罪恶的苦杯?是这个意思吧?
    无关正义和罪恶。伊戈尔居高临下地直视着他说,你对祂动手,我为排除危险会选择杀了你。
    福特愣了愣,然后捂住被撕扯开血流不止的伤口,在地面上蜷缩着大笑出声:伊戈尔苏利文!咳咳哈哈哈哈哈!我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你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
    可是你觉得就凭我,就凭我们,能够伤害到那种存在,伤害到神吗?!
    我只是尽我所能。伊戈尔神情复杂,他收起手中的刀,抓起福特的头往地上随手一磕。评论员先生只觉得剧痛袭来眼前一黑,毫无反抗能力地失去了意识。
    阿撒托斯走过来,第二次将手搭在伊戈尔的肩膀上。他没有带上帽子,半长的黑发柔软顺滑,五官绮丽又隐约带着邪异,但是此刻的表情却很轻送愉快。
    没事。他略显笨拙的首次尝试着安慰道,这是消耗品。
    一只触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柔软地缠绕一圈搭在伊戈尔的脖颈上,身上还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大海的气息。
    这样和非人生物近距离接触本该令人厌恶恐惧,伊戈尔却发觉自己不但不排斥,反而在它们亲密地凑上来时感到一阵安心。之前突发意外导致的疲惫感渐渐袭上心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之后,太阳穴附近一阵阵刺痛。他轻轻捏了捏那根触手,没有去问阿撒托斯为什么会阻止他杀死福特希尔,只是说道:
    就算是消耗品,您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必要亲自动手。
    阿撒托斯凝视着他还带着点灰尘的侧脸,慢慢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没有痛觉?
    伊戈尔茫然道:什么?
    阿撒托斯打算现场演示一下。他拔出那柄还带着血迹的刀,在伊戈尔制止之前往自己的触手上一砍
    无事发生。
    他怔了一下,心中顿时浮现出大写的尴尬二字,刚想稍微用力一点,伊戈尔已经飞速地从他手里面把自己的刀抢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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