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找了很久,大部分人都相信,那个孩子已经孤零零地死在了山林中,找不到尸体,或许是已经葬入野兽腹中。谢家人最先撤出了寻找。钟家虽然还有人在外面打听,但说到底,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谁知半年前,却意外得到了消息。
    我说的是别刻意去打扰!不要找上门去!老城主恨铁不成钢,现在是他撞上你的门!多好的机会,你就让他帮助一下你啊!帮着帮着大家不就熟了吗?!到时候你可以顺势邀请他来饮雪城做客啊!
    钟恒起身,坐起来,披了一件衣裳:别,我还要脸呢。
    找到失散多年,流落在外的表弟,自己还没帮上点忙,展示一下兄长的坚实臂膀,就先找人家帮忙,算怎么回事?
    再说,陆翡之还在他后面躲着呢。如今阿眠还没套上近乎,他怎么敢先得罪了陆翡之?
    这时候,一直在镜边站着,默不吭声的女子忍不住了,一把推开自己的丈夫:恒儿,别跟着老头子废话,跟祖母说说,眠儿,他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喊,犹豫了一下,只眼巴巴看着钟恒。
    见祖母都发话了,又已经将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钟恒终于决定不逗他了。钟恒想起谢眠不远不近站着,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看着挺乖的。
    和当初一样乖。
    谢眠丢之前,在饮雪城住过一段时间。
    钟听雨几乎是完全漠视他,随手丢给仆从照顾。老两口看不下去,又劝不了自己的女儿,只好接到身边来。钟恒那会儿刚刚十岁,已经明白了什么是失魂症,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表弟非常照顾。
    虽然不会说话,也不理人,但真的很乖。喂饭就张口,有不喜欢吃的东西,会瘪瘪嘴躲开,但是你非要喂,还是会委屈巴巴地吃下去。
    不喜欢跟人接触,不喜欢抱,最多牵一下手。但坐在飞禽云车上,会害怕,就会默不吭声,主动搂你脖子。
    在他们都没看到的地方,漂亮又乖巧的小孩子长大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长成这样好的一个青年。
    还斯文,跟咱们家那些大老粗不一样。钟恒一边说着,一边皱起了眉,当然,不是谢家那种斯文败类的斯文。是好的那种。
    老头子其实也见过一点谢眠的影像,但毕竟不如钟恒亲眼见的真切,正听得认真。听钟恒这么说,当即道:那当然!唉,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没把握住。
    钟恒喝了口茶,平静道:饮雪城与朝凤城的少城主同时遇袭,难道两家不该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此事吗?
    说不好便结个同盟什么的。到时还怕见不到吗?
    老城主点点头,表情严肃:此事关乎两城兴衰,事关重大,我也过去一趟吧。
    出来的时候,朝凤城几人都不算狼狈,自然要跟自家人说起摘星内发生了什么。
    外界的事很简单,摘星秘境的界壁突然变薄,几位大能立刻联手,勉强撑起一道口子,将众人放了出来。
    而唐逸然就是单纯地闷头找淬星石,一脸懵逼地发现被困,又一脸懵逼地出来了。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谢眠提起了山缝中的那面镜子,和他遇到的钟恒。
    陆翡之说他也见过那面镜子,不过是在好几天之前,谢眠找到那里的时候,他早已经从幻境和山缝中离开了。
    几位夫子对视了一眼,重点问了几句那镜子的事,便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本来之前都说好分开睡了,这下好了,陆翡之表示自己在秘境中受到了惊吓,决定恢复和谢眠一起睡的惯例。
    惊吓不惊吓,谁也不知道,反正抢床铺和被子挺快的。
    夜里,陆翡之翻来覆去。谢眠正在思考要不要把他踹下去,突然听到陆翡之问:阿眠,你有没有幻想过,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谢眠有点惊讶,为什么陆翡之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实回答道:我不用幻想啊。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面对别人的询问,谢眠只说是从小流浪,不记得父母出身。但陆翡之问起,他却不愿意用那样的假话去糊弄。说起来,这好像是陆翡之第一次问起他的出身。
    陆翡之一怔,他原本以为,阿眠幼时有失魂症,是记不起幼年时的事的。
    与我有直接血缘关系的男方,是一个出名的画师。谢眠犹豫了一下,甚至不愿意称呼对方为爹娘或者父亲母亲,委婉道,而生下我的那个人,是一个,呃,应该算是个将军家的小姐。但那家人好像特别少,也特别忙,我没见过几次,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他说的是上一世,只不过稍微修改了一下措辞,好与本世更贴近些。
    陆翡之想起宋微声提过,谢家是一个以画修闻名的修行世家。而莫夫子极爱重阿眠,说阿眠曾经学过画,灵气十足。
    我身体不是很好,所以他们对我没什么感情。我小时候一直住在医馆里,没怎么见过他们。后来稍微大一点,才把我接回去。谢眠不是很愿意跟陆翡之仔细提起那些过去,他们一直都在备孕,想重新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不太顾得上我。后面又发生了一些事,我就离开他们了。
    他没办法告诉陆翡之。他的生身母亲是个疯子。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施舍给他一点温柔,像是个普通慈爱的母亲;但是心情不好,就会变得歇斯底里。她没办法冲那个伤害她的男人发火,就全对着谢眠去了。
    后来有一次,她拍到出轨照片,和那人对峙,那人和她扭打一番,扬长而去,把她丢在家里嚎哭。谢眠还很小,踩着板凳,给她烧水喝,她却用热水烫他。
    然后谢眠就被其他的谢家人接走了。
    后面遇到的其他人,对我不错。
    至少衣食无忧,也不会肆意打骂。但毕竟是个病秧子拖油瓶,大家出于亲缘关系,捏着鼻子认了。但谁也不想长长久久地摊上麻烦。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到哪里都是寄人篱下。
    谢眠想想,自己当初肯跟陆家人离开,大概也是因为,陆翡之那种你当然必须和我一起的态度,太理直气壮了吧。
    他一生被别人推来推去,谁也不想要,还真没遇到过,觉得他应该和自己理所应当在一起的人。
    陆翡之没再问,他越过了两人之间的界限,把谢眠按在自己颈窝里:我对你好。
    不说别人,不说什么朝凤城,不说什么父母分你一半,只说我自己。
    这是个特别郑重,绝不能有任何掺假的承诺。
    我只保证,我一定能做到的,只保证我自己的心意。
    可能夜色让人软弱。谢眠难得不想在陆翡之面前装从容淡定,摆兄长的架子。他靠在陆翡之肩头,忍不住抬手搂住了陆翡之的腰,轻声应道:嗯。
    虽然在诸人眼里,好像陆翡之骄纵任性,自己温和好脾气,平日一定是自己更包容忍耐,照顾对方。但谢眠自己心里知道,陆翡之是对他好的。
    陆翡之的好坦诚而炙热,别人不必知道。
    说了半天糟心事,谢眠想轻松一下气氛,突然想起来一茬,笑着问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摘星会出来,要对我履行义务。什么义务?
    这个问题他真的好奇很久了。
    谢眠突然感觉到,陆翡之按他后脑勺的力气猛地变大了。如果说刚刚的力道,是一个安抚又可靠的姿势。现在就有点故意欺负人的味道了。
    谢眠觉得有点闷,推了他一下。
    陆翡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他放开,还觉得不够,内心非常郁卒。两人在黑暗中对视,陆翡之突然气哄哄地凑过去,在谢眠脸颊上啃了一口!
    没有很用力,但也力度不轻,至少成功地在谢眠脸上留了个牙印。
    谢眠摸了摸脸颊上的一圈口水,整个人都惊呆了:其实你不肯给我看原形,是因为你不是一只鸟,而是一条狗对吗?!
    但陆翡之啃完人,已经自顾自背过身去,假装自己睡觉了。
    谢眠推他:你给我转过来。
    陆翡之开始小声打呼噜。
    谢眠:
    刚刚不是还说要对我好吗?!
    呵,男妖!
    作者有话要说:  谢眠:这就是对我好?!
    肥吱:总比你按头我做梦好吧?!呵!男人!
    第32章
    清晨, 雾气空濛,如同微雨。
    摘星城不像朝凤城那样, 窗外永远盘旋着叽叽喳喳, 赶也赶不走,试图把爪爪伸进陆翡之地盘的鸟群。于是摘星城的清晨格外清静。
    陆翡之醒得早,睁开眼, 发现睡之前还背对着的人,现在正睡在他怀里。
    谢眠闭着眼,长睫如同鸦羽,黑发散在玉枕上,气息绵长。好一副美人安睡图。唯独右脸上那个牙印, 与这一幕格格不入。
    经过一晚上,那牙印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明显了, 但仔细看, 还是能看出痕迹来。
    看着那一圈红印,陆翡之有些心虚,但是又忍不住气鼓鼓地想:自己已经很好脾气了。明明是阿眠先欺负自己的。
    不过,他昨晚一时冲动咬过去的时候, 完全没想过,阿眠咬起来, 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让陆翡之想起他吃过的一种鱼。那鱼很稀少, 只生活在寒冰潭底,以洞口飘落下来的花瓣为食。咬起来很滑,带着一点点细碎冰凌的清爽感, 又夹杂着花香。
    想着想着,陆翡之觉得自己眼珠子有点直。他赶紧收了收念头,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再凑上去咬一口。
    这毕竟是阿眠,不是鱼。
    陆翡之抬手,窗边便有夜色织成的帘幕垂下,将渐渐亮起的天光给遮在了屋外。
    阿眠在幻境中足足呆了三个多月,只怕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平常陆翡之看谢眠睡觉能看很久,今天却越看越心浮气躁。眼看外面天光大亮,谢眠还睡得安稳,他干脆悄悄遛下床,去了夫子处。
    他以为他去的挺早,但是到了院子门口,发现居然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钟恒与莫夫子几人站在院子里,看样子,钟恒应该是正要告辞。
    钟恒看了一眼陆翡之,并未打招呼,只对莫夫子几人道:此事牵扯重大,幕后之人只怕并不是仅针对哪一座城,哪一个人。还望两城能携手应对,找出弄鬼之人。
    莫夫子几人含笑点头,却没有接话。钟恒也并不纠缠,路过陆翡之时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陆翡之匆匆与夫子们打了招呼,便追了出去。
    钟恒走到偏僻的石山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陆道友。
    出乎钟恒意料的是,昨日在幻境中还一脸警惕又抗拒的对方,今日的神色却相当平和稳重,言辞恳切:我有些话,想跟钟道友谈一谈。不知钟道友可有闲暇?
    陆翡之并不傻,他也懂那些人情世故,只是他大多时候都不愿意去做罢了。
    陆岚和云祈安教他除魔卫道,保护弱小;教他坚韧克己,不推诿逃避。可除了品行方面的事,两人从不强求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地得体周到。呃,除了要求他别再把告白对象按在地上打以外。
    用云祈安的话来说,少年意气难能可贵,不该刻意摧折。等到用得上周全的时候,自然也就学会了。
    这件事涉及到谢眠,也由不得他不周全。
    陆翡之看着钟恒的眼睛,带了点不到眼底的官方笑,轻声道:其实我要说什么,钟道友想必是清楚的。
    其实仔细看,能看出钟恒与谢眠眉眼间的几分相似。可钟恒惯来没什么表情,看上去一板一眼的。他一点头,承认了:阿眠确实是我走失的表弟。阿眠后颈处,若以灵力催动,会浮出一朵六瓣霜花。平常没什么用,生死关头能借饮雪城护法大阵之力,是钟家的秘法。
    这秘法本不传外姓。但当时钟城主怜惜这个外孙命运多舛,悄悄为他设下的。
    这也是钟家,为什么不肯相信人死了的原因。
    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回了朝凤城,陆翡之自己也会去查。何况事到如今,钟家到底因何确定谢眠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昨夜试探谢眠的态度。谢眠显然对什么父母家庭没有留恋之意。既然如此,有些事,最好还是停止在眼前这一步。
    当年令弟走失的事,大家都很遗憾。但是近二十年的日子都过去了,钟家兴盛如常,阿眠安稳度日,所有人都过得很好。钟道友又何必再掀起波澜呢?何况阿眠是我母亲的亲传弟子,说是儿子也没什么分别,朝凤城自是他的后背和倚仗,绝不许谁以任何理由,威逼束缚。
    陆翡之的意思很清楚。
    当年没管住,现在也别来了。
    钟恒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理所应当地点点头:钟家没有要把这件事揭开,或者把人要回去的意思。
    你什么也没干,孩子自己长了五年,人家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养成现在这样,你张口就想把开成的花,给薅到自家花园去,这不是人干事。
    何况钟家还有其他的顾忌。
    反正四周无人,钟恒想了想,觉得陆翡之勉强也算半个自家,低声道:谢淮至今也没有子嗣。我听闻阿眠修行进境颇佳。若是被那边知道,只怕又要缠上来。
    遇上那样的爹娘,自然没必要顾忌什么血缘情分。可若对方真的找上门,一哭二闹,也够恶心人的。谢眠完全置之不理,说不定还要被人嚼口舌。
    倒不如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翡之心底稍松,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含笑道:如此最好。
    谢眠这一觉睡得很沉。
    在梦中,他被熟悉的温暖和气息包围着,感觉很安心。三个月的疲惫和担忧在这一场酣然大梦中,如同沙滩上凌乱的字,被一阵阵起伏的潮水尽数冲刷干净,只留下细密柔软的白色细沙和一枚枚彩色贝壳。
    睁开眼,屋子还是一片黑暗,身边的被褥却已经凉了。刚睡醒的谢眠脑袋都是空白的,他呆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看就是陆翡之设下的帘幕,发现外面已日上三竿。
    有那么一瞬间,谢眠突然心想:他们之间,其实未必是陆翡之离不开他。
    多思无益。
    谢眠换了衣服,打算出门去寻夫子们。
    路上迎面遇到几个朝凤城的同门。谢眠笑着打招呼,却意外发现对方看到自己,先是眼睛震惊地睁大,随后又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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