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芬刚见鬼的那段时间,恰好是她大病初愈,身体最差的时候,老人们说,那时候人的阳气是很低的,千万别走夜路。
    一天,她去县里的医院复诊回来,因为新下过暴雨的缘故,路很不好走。
    等她抵达蓝湖村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她当时身体虚弱,丈夫又被叫去镇上开会没回来,即便心里害怕,她依旧鼓起勇气,壮着胆子一步步的踏过田坎往家走。
    这人啊,倒霉的时候喝水都会塞牙缝。
    踏上必经的一条近路时她才知道,那条小路被大雨冲塌了。
    她又累又饿又怕,只想赶紧到家好好休息,便选了蓝湖旁的一条路。
    当年湖水还被大家作为生活用水的时候,为了安全和挑水方便,村里组织大家一起在小路上铺了石板,平坦又宽敞。
    翠芬一踏上石板路,心里就开始莫名忐忑。
    咚、咚、咚,心脏撞击着胸腔,让她有些难受,眼前阵阵发黑。
    无奈之下,她弯着腰,在旁白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想等等看,若是能遇到邻居就拜托对方扶自己一把。
    结果邻居没遇到,倒遇上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大概也就五六岁,身材瘦小,脑袋上扎着两根小小的羊角辫。
    她上面没穿衣服,下面只穿着一条勉强能看出颜色的内裤。
    小女孩儿从脸上到身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泥巴,散发着弄弄的土腥味儿。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翠芬的右手边,用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对方。
    翠芬发现她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险些惊叫。
    本就不太舒服的心脏,此时更加难受了。
    她拍拍胸口,用力深呼吸几下,对小女孩儿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小女孩儿不说话,还是安安静静地盯着人看。
    天已经彻底黑了,翠芬被盯得心里打鼓,再开口说话时有些结巴:你是谁家的孩子,脸花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
    小女孩儿咧开嘴一笑,甜呼呼地喊了一声:翠芬姨。
    翠芬一愣,心说这还是个小熟人。
    警惕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她看了眼四周,不知怎么回事,周遭那些树影越发模糊,仿佛要跟暗色的天幕融为一体。
    翠芬咽了咽口水,缓慢站了起来:小妹妹,阿姨得回家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小女孩儿又不说话了。
    翠芬心里的鼓又敲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她加快步伐往家的方向走。
    翠芬姨。甜腻的声音再次响起。
    翠芬险些一个踉跄滚下湖去。
    她猛地回身,那小女孩儿竟然就站在她背后,仰头再次冲她咧嘴一笑:翠芬姨,你能背我回家么,我脚疼。
    翠芬顺着对方沾满污泥的腿看下去,手电光芒一晃,恰好让她看见对方细小脚踝上方一点的淤青。
    淤青呈环形,将她的腿缠住,应该是被类似绳子一样的东西勒出来的。
    翠芬动了恻隐之心,然而理智尚存,并没有当场答应。
    她攥紧了垂在腿侧的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是哪家的孩子?翠芬姨今天不舒服,这样吧,我给你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好不好。
    翠芬姨,你背我回家吧。小女孩儿像个复读机,除了这句不会别的。
    翠芬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谁会这样突然出现,谁又会在出现后这么执着于跟着她回家?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慌乱,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往前方跑去。
    背我回家吧。
    背我回家吧。
    翠芬姨,翠芬姨
    你不想背我回家吗?
    甜甜的童音到最后变得扭曲尖锐,如影随形,让翠芬惶恐不安。
    可最让她惊惧的是,她脚下的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附近突然传来犬吠声,那犬吠由远到近,直至一条黑狗从草丛中冲出来,站在她脚边冲着她身后吠叫不止。
    那一瞬间,翠芬陡然察觉,天色仍旧是擦黑的状态。
    而她所在位置,与当初歇息的位置相距百米,只是自己面向的不是家的方向,而是反面。
    如果没有猜错,她刚刚是遇到了鬼打墙,一直在原地来回走动。
    要不是这条大黑狗的出现,她或许会失足跌进湖里,或许会被活活吓死。
    旧事已经过去很久,重新提起,翠芬依旧头皮发麻。
    看出她的害怕,陈岭安抚道:都过去了,那小女孩儿后来没出现吧,说明她早就投胎转世了。
    那小女孩儿是是村里申德平家的小闺女。翠芬摸了摸自己浮着鸡皮疙瘩的胳膊,轻声说,那天快到家的时候,有人拎着东西匆忙从我家旁边经过,我顺口问了一句他们去哪儿。
    他们说,申德平的的小闺女被水淹死了,下午刚从蓝湖水底捞起来,帮忙过去准备丧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就想起了在湖边遇到的小姑娘。我立刻就赶回了家,吃了药,平复了心情,我壮着胆子去了申德平家,进门就看见一具沾满黑色淤泥的尸体
    艹!吴伟伟听得起劲,啃桃子的时候把牙给磕了。
    他说了声抱歉,抹了把嘴,心里有点发毛,翠芬阿姨,那然后呢?
    人家新死了女儿,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撞鬼的事情说出来,就回去找我丈夫商量。翠芬苦笑,你们也看见了,他根本不信,还说我太迷信。
    陈岭觉得好笑:可村长还说过喝了蓝湖水就能了却将死之人的遗憾,这也算是迷信吧。
    翠芬撇嘴道:自从当了村长后,整天就知道捧着毛概看,对迷信一类的东西越来越不信。
    对外,他附和村民们说蓝湖水是老天爷的馈赠,转过背就说他们不懂科学,说水里肯定有特殊物质,是现今科学手段无法查出来的。
    说到这儿,翠芬姨无奈地摇头,我当时听了他的话,就没把事情说出来,只是过去帮忙准备丧事的时候,给多烧了点纸。
    自那之后,我其实还看见过一次申德平家的小闺女,大概是在半个多月后,她像影子一样在湖边飘荡。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忽然松快起来:再后来,她可能消失了,我再也没看见过。
    吴伟伟好奇问:翠芬姨,你不怕吗?
    第一次遇见时真的很害怕,但渐渐的就好了。她笑了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个故事一直盘亘在陈岭的脑海中。
    从翠芬的描述中可以得出,小女孩儿死后与申大壮的爹一样,死后没有去投胎,一直在村子里徘徊。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鬼留了下来,是因为他们都喝了蓝湖的水吗?
    还有那四个同时被淹死的半大孩子,到底是什么拖住了他们,让他们一个也没能逃掉
    思索间,不知不觉到了申大壮家的小楼。
    吴伟伟指了指自己的脚:我脚不方便,住一楼。
    申大壮家的房子就三张床,一张在底楼,应该是给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准备的,另外两张在二楼的两间卧室里。
    吴伟伟选了一楼,陈岭便直接拉着老祖宗上了二楼。
    推门进去,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里面一张傍晚刚被收拾干净的双人床,一个没有镜子的床头柜,一张椅子,齐活。
    这间屋子是江域收拾的,床上摆着两个枕头,铺着很有年代感的毛巾质地的鸳鸯枕巾,垫在下面的床单上,绽放着一朵暗红色的大牡丹。
    陈岭坐在大牡丹的花瓣边缘,两条腿晃在床边,江哥,我们是不是还得去挑水回来洗漱啊?
    江域沉默片刻:我去。
    陈岭哪能让自己男人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去打水,急忙下床重新穿上鞋,我跟你一起去。
    吴伟伟也在发愁洗漱的事儿,正想着要是楼上两人都捡懒不动,他今晚也不洗了,脏一晚上又不是掉肉。
    刚坐到床上,准备给自己贴膏药,旁边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很快,陈岭来敲门:我们去挑水回来洗漱,你在这儿老实呆着,等水烧好了我再给你端进来。
    吴伟伟一脸感激:陈哥,你太体贴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一道冷厉的视线戳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吴伟伟打了个颤,急忙补上一句:江哥能娶到你真有福气。
    娶什么娶,该说娶的是我好吗!
    陈岭耳朵连着颈侧的皮肤一寸寸的红了,外强中干地骂道:滚蛋!
    第137章 微笑镇15
    水井在蓝湖的东北角, 因为没有路灯,井口就显得黑洞洞的,十分吓人, 好像随时都会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
    陈岭和江域谁都不会挑水,最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一人拎了一个水桶, 搭配干活。
    水井外立着两根木桩,两个木桩中间有一根横梁, 横梁上挂着一个铁钩子。
    陈岭没吃过猪肉, 可在电视上看见过猪跑。他将水桶的把手挂到铁钩上, 直接将水桶推了下去,扑通一声,水桶落入了水中。
    抓着麻绳尝试着左右晃动几下, 还真感觉到水桶比之前沉了不少,一下子居然拎不上来。
    江域:我来。
    陈岭赶紧让开,眨眼的功夫就见男人轻轻松松把装满了水的水桶提了上来, 紧跟着,第二只桶被丢进了水里。
    知道没自己的事了, 索性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漫无目的的望着前方的湖水。
    湖水被月光照得泛起波光,风轻轻一吹涟漪荡起。
    陈岭收回目光, 见江域利落的把第二桶水也提了上来,他撑着膝盖想要起身, 还未站直, 耳边忽然被吹了一口气。
    救命,救命
    陈岭站直了,侧目看向江域。
    男人的脸微微绷着, 薄唇抿成的直线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不悦,想来也是,好歹是个大佬,小鬼这是当他不存在么,居然敢在老祖宗眼皮子下现身。
    陈岭冲江域眨了眨眼,示意他走开一点,别把对方吓得不敢出来。
    江域皱了下眉,没走,只是将身上的气势收敛的一点不剩,鬼气更是半丝没有泄露,就像个隐形人。
    陈岭开始演戏,惊慌失措地左右看:谁!
    那声音虽然仍在喊救命,却近在耳畔:救命救命啊哥哥。
    陈岭猛地扭头看向身后,本该空无一人的田坎上,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两腿垂在田坎下,往前一伸就能揣上陈岭的后背。见人看见自己,她开始伤心哭泣:哥哥,我脚疼,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你还没走?陈岭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小姑娘错愕了下,歪着头,咧嘴笑着重复:我脚受伤了,好疼好疼,你背我好不好。
    陈岭:不好。
    他蹙眉打量着对方,从头到脚都是漆黑的淤泥,应该就是翠芬姨遇到的那个淹死的小女孩儿。
    小姑娘的麻花辫垂在两边,仔细看,上面还夹杂着一些破碎的水藻。
    你已经死了,我怎么背你回家?陈岭弯下腰,与对方的视线持平,小孩身上几乎没有怨气,比之前申大壮他爹的魂魄还要稀薄破碎,一阵风就能给吹散了。
    倒是眼睛黑漆漆的,怪渗人的。
    我死了你才要背我回家啊。小姑娘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踝上那圈近乎黑色的淤青,我想去找爸爸妈妈,可是他们搬家了,你带我去找好不好。
    陈岭摇了摇头:你的家不在这里,我送你去另一个家,好吗?
    另一个?小姑娘小声重复着,抬头问,另一个家在哪儿?
    在地府,那里有很多跟你年纪相仿的小伙伴。陈岭觉得自己特别像人贩子,他们会陪你玩,会陪你说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不好!我要等爸爸妈妈回来!小姑娘软糯的声音突然尖锐,麻花散开,如同水藻一样缠上陈岭的四肢。
    先前明明让人无法察觉的怨气,突然暴涨。
    陈岭揪住她的一束头发,转动手腕,将其缠上自己的胳膊,再用力往身前一拽,轻轻松松就将小姑娘的身体拉扯过来。
    他单手掐住对方的后颈,直接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骗人。
    我要回家,你带我去找家!我要找爸爸妈妈!小姑娘剧烈嘶吼,声音尖得能刺破人的耳膜。
    陈岭哪能料到出门打个水也能撞上淹死鬼,身上根本没有符,直接咬破了手指,随着口中的破邪咒,一指点在小姑娘的眉心。
    黑色的烟雾自她周身泄出来,带着很浓的水腥味。
    只见小姑娘两眼翻白,身体不停抖动。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分多钟,终于停了下来。
    陈岭将手里虚弱的魂魄丢在地上,蹲下问她:为什么害人。
    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妈妈!小姑娘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陈岭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心里觉得怪异,一般来说,淹死鬼的执着是给自己找替死鬼。
    而眼下的小姑娘却很特别,一个劲儿的说要找爸爸妈妈,可是她自己明明知道,父母已经在她死后搬走了。
    令人矛盾的正是这一点。
    因为有亲缘关系,她明明凭感应自己就能找到父母,何须求助路人?
    陈岭想起翠芬姨说的鬼打墙,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看看,小姑娘不在一开始就害人,而是将人困在一个空间内,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我带你去找,还是你带我去找?陈岭态度转变,声音冷淡。
    小姑娘仿若察觉不到他的情绪,笑嘻嘻地说:你带我。
    陈岭把手伸过去:你太重了,我背不动你,我牵着你走吧。
    小姑娘明显不大高兴,最后还是把自己沾满污泥的手放进青年手心,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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