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仍旧未动,说:侯爷以前便是这样带兵的吗,不问是非,不听缘由?
    战场上没有缘由,军令如山。
    那我不是将士,我有为自己辩解之权利。
    我不给你这权,你要如何?你可知你现在身处何处?
    自然是知道的。东方月徐徐说:江州,定远侯府。
    沈弘弼说:所以,你还敢来?
    我先前说了,要求得侯爷应我一件事。
    玉儿
    公子玉上前应了声,沉下眸光,跃身而去。
    东方月挨了一拳,身子没动。
    你怎么不还手啊,你也来打,快来。公子玉说。
    东方月依旧不懂,嘴角渗着血迹,我今日来是求侯爷应我一事,其他我东方家欠的债,我愿以命抵之。
    公子玉凌空给了他一脚,他被踹了出去,又跪着踱回来,依旧是那句话,今日我前来,是想求侯爷应我一事,侯爷若是不应,我死也不离。
    沈弘弼眼神冷冽,说:那就要看你能接我这孙儿几招了。
    公子玉上了前,对不起呀哥哥,爷爷的脸色好怕啊。
    几招之后,东方月的脸已红肿不堪,嘴角流着血,素白的衣服被扯乱,印着丝丝血迹,腰腹满是伤痕,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沈弘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还要求我吗?
    当然。东方月挣扎着踱过来,我要求侯爷一件事。
    沈弘弼眯着眼瞧着他,说:你且说说是什么事,我再考虑看看是要继续打你,还是要直接杀了你。
    东方月又挣扎着跪了过去,咧着血丝殷殷的嘴角,喘息着说:东方家欠沈家一条命,我自会还,但汴州旱灾不可耽误,侯爷应知,旱灾若是不能解决,那蝗灾,疫灾便会接踵而来,汴州直通南北要塞,若是发生了疫情,百姓流离,江州,平洲,武陵也必会受其影响。侯爷自是爱民之人,定不会看到百姓遭受如此灾难。所以,名扬此番前来,只想求得侯爷一事,愿侯爷集粮赈灾。
    我已不是大虞权臣,定远侯也不过是虚名,我为何要帮。不如,我们还是聊聊抵命一事?
    沈弘弼说,我那外孙女嫁入你们东方家,才不过几个月,便香消玉殒了,你们东方家可是要给我一个交代。既然,你今天自己上门,不如,我们今日便一笔一笔算清楚。
    东方月说:海棠确在我丞相府出了事,她虽是侯爷的心间宠,却也是我拜过堂的妻子,她出事最该难受的不是侯爷,而是我,我也失了爱妻。
    沈弘弼看他,心神阴戾,爱妻,你倒是会给自己撇清,你若对她好过,她此刻或许还能站在这儿,同我问候。而你,美其名曰爱妻,不过是想借她之名,换自己一个生还机会。
    你们虞都的人啊,生时算计,人死了之后也算计,心思之重,尤其是你们东方家。
    东方月抬了头,轻声说:死有何惧,惧得是看不清看不透。我亦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死前可以给你个痛快。
    侯爷是答应了?
    什么?
    赈灾。
    江州,武陵虽富硕,却不能集粮,你以为自己看了情势,却也只是看了表面。安西与荀北之粮,皆出自两郡,若是赈了灾,那便没了军粮,所以我不会集粮。
    东方月说:那侯爷此意是?
    买,吞了百姓的粮食,该吐出来了。
    东方月俯了身,缓缓眯了眼,受教了,既然侯爷应了我,那我也无憾了,以命抵命,侯爷可以动手了。
    一直在远处默默注视着的人,也出了声,说:我们走。
    高扬跟在他身后说:公子,侯爷果真要杀了大人?公子不打算救吗?
    上官明棠看向他,忽然想起了沈弘弼没说完的话,先皇同你父亲定下婚事,原不是要保你,而是要
    虽然那句话没说完,但他多少能猜到,不是保他,那就是保东方月。
    为什么要保他。
    先皇跟爹当年到底策划了什么事,而临死又为什么会说扮作女子便可以活命,起初只是以为是要用金蝉脱壳之法,可现在,却有些想不明白了。
    外公或许有话对我说,那背后到底是什么,上官家与东方家又有什么牵扯
    第34章
    江州下了冬日来最罕见的一场雪。
    雪花飘茫, 铺就满地萧萧。
    火舌在那黑夜阑珊中,吞吞吐吐,一晃一闪间, 无端的割裂了房内的静谧。
    奴牙轻轻关了房门, 退了出来。
    喂, 小姐姐,你在偷看什么呢。公子玉跳上前问。
    嘘。奴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小公子, 公子他睡下了,我们不要吵他,去玩雪儿吧。
    公子玉也随着她小声说, 嘘, 不吵他, 我们玩雪吧。
    哥哥他跟那个死人一起睡了?
    不是, 是公子跟那个人哎呀,怎么跟小公子解释呢, 小公子你还小, 等你大一些自然就知道了。
    奴牙见他疑惑的样子, 不想硬解释什么, 毕竟有些东西越解释, 越说不通。
    奴牙回头看了看那闭紧的房门,带着人一浅一脚的走了。
    在上官明棠身边照顾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睡得这番熟络。
    之前,饶是窗外的微风,院里的细雨,都能将他唤醒。
    而现在,只是因为照顾病患, 却能让他安稳入睡,且没惊梦而起。
    奴牙脸上挂了微浅的笑意,是因出门前看了那样一副栖静又安好的画面。
    或许公子他自己也尚未察觉到变化。
    上官明棠睡相懒懒,湖绿的绸衫下露出半截白皙光洁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嵌进另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中,不曾想,竟然出奇的融洽。
    他又做梦了。
    眼前是漫天的血红,他下意识的想要逃出去,可眼前的血色迷蒙了他的眼,他看不到出口,也没有出口。
    他被困在血海中,周身燃着的漫天红光,是血腥,是烫热,他跑不出去,烈火灼烧着他的身体,辛辣刺热,那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的痛感,看不到,摸不到,只能一人承受着。
    上官明棠惊坐而起,额角的细汗密密麻麻。他欲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握着。
    上官明棠蹙着眉头,看着床上睡得安稳的人,没由来得生了一股烦躁之感。
    他缓缓将手抽了出来,起了身。
    屋外的雪早已有了厚度,在月光的映照下,也更有了亮度,恰在烛火微暗的屋内,锁了一处明亮。
    上官明棠推开窗,长舒了一口气。
    有太久了,久到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他竟也能坐着睡着了。
    追溯起来,大概还是在公子府里听着师傅教诲的时候。
    微风携着窗外的雪偷偷溜进来几片,恰落在他方才潮湿的额头上,又润湿了一片。
    上官明棠不自觉的打了声寒战,再回头时,床上那人却已经醒了。
    东方月最后被打的遍体鳞伤,差一点命就没了。上官明棠在他命尽的最后一刻把人捞了出来。
    那时的东方月身上的衣物已经破碎不堪,全身已经鲜血淋漓,不堪入目,几乎辨不得模样。
    不过,也是年轻力壮,药补才不肖几日,这人已经恢复的有模有样了。
    只是那眼神,依旧让人看得不舒服。
    东方月脸色惨白的看向他,喑哑道:美人?
    上官明棠走过来,神色半愠地望向他,哪里有?
    东方月凝着眼神,稍缓片刻又道:夫人?
    已故。上官明棠没了好脸。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东方月不死心,瞧着他的眼神愈加热烈,喑哑地又喊他:若离?
    上官明棠看向他,没好气的说:在了。
    东方月扯着嘴角,好不容易道出来一个嗯,两人对视良久,忽而一同笑了。
    东方月伸着手,意是要他过来坐。
    上官明棠不笑,反而觉得他那般有些讽刺。
    东方月好似是看出他的意思,说:怎么?看到我没死觉得后悔了?
    上官明棠一步一步地走近,目光带上寒戾,说,是有些后悔,不如我现在动手啊。
    说着,便一掌劈在了他身上。
    咳咳咳你还真来。东方月被拍得有些喘。
    上官明棠微敛,语气略带调戏,你方才的意思不就是想要我再击你一掌,难道你不想试试这是真实的活着还是造出来的假象?
    东方月稍迟疑了片刻,笑了起来,那是不带一丝杂质的明朗,就像脑子里看不透的一切事情忽然有了头绪,恍然大悟一般,澄明了起来。
    上官明棠看向他,莫名得呆愣了片刻,那明灿灿的笑,也有好久没在自己脸上看到过了。东方月是光下的宠儿,而自己恰是那避光而行的人。一白一黑,安可重合?
    上官明棠眉目清亮,问他:有什么好笑?是觉得自己一人单枪匹马闯侯府够硬气,还是忽然感慨活着甚好。
    东方月回他:活着真好。
    以前纨绔风流惯了,醉生梦死间都忘了自己是谁,而现在还能安稳的躺在这里,眼前还有美人相伴,甚好,甚好。
    上官明棠将要开口怼过去,却听他笑着喊,若离啊。
    东方月说,两次了,救了我两次,也杀了我两次。
    是啊,该让你安安心心去的,但是就是舍不得啊。
    为何舍不得?
    还没同你一起玩啊。
    今日念你未埋骨之恩,他日定要以身相许。你可愿啊?东方月浪道。
    上官明棠两指一戳,立马让他闭了嘴,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看看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叫谁来也认不得,这可不是咱们风流绰绰的月公子该有的模样。
    嗯嗯嗯嗯
    你想说话啊?上官明棠倾身问他,可是你一说我就不高兴了,怎么办呢。
    尤其是那句,喊得我毛骨悚然,怪恶心的。
    上官明棠挑了眉眼,又贴近他,你说,若是就这样把你绑回虞都,会怎样啊。
    东方月不能说话,眼睛却是动着的。
    上官明棠贴近来时他的注意力没在他的话语上,只觉得这人身上的的清香有催人的作用,不然为何模样没变,人却看着更丰神俊逸了,那是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清新脱俗,似莲又似青竹。
    眸光流转之间,眉眼盈盈,似潋滟秋波
    东方月轻声叹息,不过一个眉眼生笑,却扰得他这般心乱如麻。
    他不自觉地离他远了一些。
    上官明棠瞧着他笑,怎么了,怎么突然退后了。
    哦。上官明棠解了他的哑穴,玩味道:月公子果真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耳语,竟惹得你这般急眉赤目,可是要怪明棠了。
    说着怪罪,东方月瞧着他又往前贴了一度,脸上骤然暗了下来。
    我虽伤了,却没伤着筋骨,你是要现在同我玩儿?还是改日?
    改日吧。上官明棠说,今日看你也没心情,不如哪天我们都有心情了再来探讨一/二。
    知道怜惜夫君,挺好,贤妻是要衬得上的。
    可不敢,可不敢,听闻月公子风流韵事云云,早已没了趣儿,有着下堂妻还恋着楼里的花儿姐,也算是不辱你的名。
    东方月打趣道:为何总是恋着我那堂妻,难道你同我接近是为了她?
    可不是,那是我心中之欲,亦无法释然。
    东方月也笑,怎么办呢,她曾是我的人,死后也是我的人。他说,不然折中一下,你应了我,我便是你的人,遂我的是我的,我是你的,可好。
    上官明棠抬眸瞧着他,竟有些愣神了。
    可愿?
    月公子能保证自己清白吗,那莺莺燕燕,翘指如兰
    自然就弃了。
    那便好。
    在别苑休息了几日,东方月的身子已经恢复如常。
    临行前,东方月特意独身去了一趟侯府,同沈弘弼道了别。
    府里人,仍旧让他跪在了府外。
    沈弘弼瞧着他说:你还敢来?那日没打死你是你的运气,今日来本侯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东方月说:我自是知道侯爷不会杀我,不然我也不会只身前来,当初不会今后亦不会。
    臭小子,你怎知我不想杀你。沈弘弼一脚踹在了他胸口。
    东方月轻咳几声,说:侯爷仁慈,爱民之心人尽皆知,又岂会为难一个为民请命的人。
    但那人是你。你生于东方家,我们就不可能和谈。
    是我又何妨,如今我依然跪在这里同侯爷讲话,我自是了解一番才敢同您在此争执
    你小子真是大言不惭。
    东方月不急不缓,说:定远侯沈弘弼,十二岁便成了一国之将,十五岁叱咤南北疆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可,致使敌人不敢进犯。您有的不只是武力,那是气魄,是威严,是多年与人交战而成的魄力。
    东方月看向他,继续道:您不会为了两家恩怨去残害一个忠人,东方家和上官家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我确信您是最知晓的人。我爹到底有没有做陷害忠良之事,名扬不清楚,亦管不了上一辈人的恩怨。但我想说,你与大虞皇帝之间几十年的恩怨,该比谁人看得都清楚,那不是针对上官家一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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