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苍耳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平平淡淡地说:年龄。
    见他毫无反应,琅泠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无端觉得有些挫败。
    他寻常可不会跟人开这种玩笑话,谁知今天难得说上一句,还叫人如此不解风情地给怼了回来。
    他在心里轻叹口气,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苍耳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推了他一把:行了,你既然要自己下去,那便下去罢。慢着些,仔细点
    他话还没说完,苍耳已经顺着那一推的力道滑进池子里了。
    只是这回他学了聪明,没有整个人沉进去,而是摸到水中的台阶,撑起身体坐在上面。那台阶不高,沉在水下托住他,刚刚好让池水没过他肩头。
    灼烧的剧痛加于己身,然而他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若非琅泠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怕是也要错过他入水那一瞬的僵直和表情细微的变动。
    不是不疼,是他能忍。
    琅泠的心细微地抽疼了一下,竟至于一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伸出手去,揉一揉这家伙的头顶以示安慰。
    好在他理智尚存,知道贸贸然地伸手肯定会吓到这警觉的家伙,到时说不好会产生什么后果,只得将这一冲动险险压下。
    事实上他现下也并不好受。刚刚跳下水去捞人,让他浑身上下的衣物湿了大半,沾上的药液虽然挥发掉不少,但只那剩下的一些,就足以让人的皮肤火烧火燎地痛,像是抹了一层辣椒水。因着赤随的警告,也因着刚刚苍耳那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他实在放心不下把苍耳一个人扔在这里,却又不好随随便便叫人进来看着,以免触及苍耳那敏感的神经,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在这里守着人。
    好在琅泠没当上阁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这点苦还是能面不改色地受得的,只是浑身被湿漉漉的衣服裹着,并不怎么舒适而已。
    其实他大可以把衣裳都脱了,但不知为何,坦诚相见这种事被他下意识地从脑海排除掉了,想都没有想一下。
    也许正是因为心虚罢。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个评论~
    ☆、第十六章 暂留(六)
    事实证明,苍耳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人,尤其对于自己的状况极为了解。这池汤药固然能带给他不少好处,但药性也确实烈极,泡久了反对身体有所损害,是以他察觉到身体的极限的时候,就及时地向琅泠伸出了手。
    琅泠自是顺着他的意把他拉了上来,近乎下意识地扯过浴巾把人裹住,轻声说:我已叫人去备热水了,一会儿带你去洗个澡。
    苍耳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浴巾尚不够长,上边搭在他的肩头,下边就露出一截小腿来,索性房间里暖和,也冻不着,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琅泠心细,一瞥就注意到他的小腿微微颤抖,似是力气将竭时肌肉的本能反应,略一思索,心下了然,干脆伸手一抄,将人拦腰抱起,甚至还掂了几掂。
    真是有够轻的。琅泠评论到,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在里面泡到昏迷。你就不怕我不守诺言,明天就撤了这药浴么?你这一身伤,想好起来可不容易。
    习武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陈年暗疾,积攒的多了,于武道可是大麻烦,甚至会危及生命,是以若找到了救治方法,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放手。尤其如苍耳一般的杀手,平素受伤多,疗伤少,难得有了一次机会,且是捏在别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会收回的机会,难免会多贪一些,以期尽早痊愈。
    可是苍耳离开那池子的时候毫不留念,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会食言,这不免让他有些好奇。
    这家伙可不是个轻信于人的性格啊。
    被琅泠抱着多回,苍耳已经很习惯他随时显露的同情心,只是每次必要伸出胳膊去环着琅泠的脖颈。
    不是为了显得亲密,而是防止琅泠突然松手把他给摔下去。
    听见琅泠的话,他侧了侧头,似乎在疑惑琅泠为什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他还是回答了:无所谓。
    不管琅泠怎么认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阶下囚的身份,没有丢了性命已算是格外开恩,至于疗伤,有一次便算一次,不是他能计较的范围。
    而且,身为杀手,他从不会随意任自己陷入昏迷,那无异于将自己推向死亡。
    不过这些没必要向琅泠解释,因此他只这么简短地说了一句,便偏开头去,不再开口了。
    琅泠若有所思,自此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将他抱到浴室,待他收拾干净了,又把人带回卧房。
    虽然已拿毛巾擦过了,但苍耳的发还是有些微的濡湿,披散在肩上,依旧是一小绺一小绺地交错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
    这发型出奇地让他显出了几分人气,不再是那万古不化的雪山上一块毫无温度的冰,即使他仍绷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冰山脸。
    琅泠看着看着,莫名地笑起来,趁着把人放到床榻上去的机会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更乱了。
    于是琅泠唇角的弧度勾得越加明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扭过脸去,闷闷地笑出声来。
    苍耳听见他笑,却不明白缘故,只是看着他的方向,脸上是纯粹的疑惑与茫然。
    琅泠笑了半晌,渐渐收了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轻声叹了口气。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心情愉悦过了。身居阁主之位,繁重琐事早坠得他唇角再扬不起笑容,然而免不了的宴饮之局却又要求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是以他渐渐习惯了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与人周旋,觥筹交错间假情假意地把酒言欢、虚与委蛇,以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
    不得不说,他善于此道,听风阁今日的地位便是成果。若无人游说,江湖上又怎会容许一个掌握着各大门派秘辛的组织存在呢?
    他只是觉得累。
    那般虚伪地活着,任谁也会觉得累的。
    所以私下里,尤其是在听风阁处理卷宗的时候,他几乎是不笑的,甚至由于长期的偏头痛,他总是皱着眉,扶着额,一副压抑着烦躁的样子,以至于从暗卫到下属,没有一个人敢在这种时候触他霉头。
    至于其他时候,便是赤随与他开玩笑,他也多半是气恼无奈,却再露不出一个笑容来了。
    然而这样的他今天却是笑了这般久,似乎连头也不再疼了,只因着那人一头散乱的长发和没什么表情的脸。
    琅泠去取了梳子来,慢慢打理那些肆意蜿蜒的长发,见苍耳还是一脸困惑,好笑地说:没什么,不用很在意。
    苍耳很快放弃了探究他发笑的缘由,乖顺地把头微低了一点,以方便他施为。
    琅泠垂眸看着他发顶,不知不觉间,心思有细微的改变。
    他本是为了担那应负的责任,免得最后成了心结阻碍武道才留下苍耳的,是以苍耳那一月之期倒是正合了他意,只等着时候一到便放他离去,从此再无瓜葛。
    理应如此。
    只是如今他忽然觉得,能有这么个人在听风阁内,让他每天逗弄一番也好,总归能调剂一下枯燥的生活,添些乐趣。
    他听风阁又不介意多一张吃饭的嘴。
    至于那些药材么,虽有些不大常见,但还算不上太珍贵,他还供得起。
    琅泠替苍耳梳顺了头发,随手把梳子搁在一边,顺带叮嘱了一句:头发没干别往下躺,坐一会儿,干透了再睡。
    苍耳安静地点点头,仰起脸来看他,忽地问了一句:你呢?
    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睡虽然你大概睡不着,但多休息会儿总是好的。琅泠低头看着苍耳,我在书房不知要待到几时,你若是困了,自不必等我;若是睡不着无聊,也可以来隔壁找我。
    苍耳轻轻地唔了一声。
    琅泠看见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动,似想挽留又或许是想杀了他?
    谁知道呢。
    他装作没看见,只凑过去,揉了揉苍耳的发丝,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来,状似无意地说:对了,今晚二十七暗卫都当值,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叫他们便是。
    苍耳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那话中隐隐的警告。
    那是琅泠在告诉他:在我的地盘上,别想乱来。
    琅泠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听懂了,便满意地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
    倒是个聪明人,比那些一根筋的杀手强多了。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思绪不自觉地飘飞到别的地方。
    唔那头发揉起来手感不错,又顺又软和。
    有机会倒可以多揉几把。
    苍耳不知道短短一会儿功夫琅泠便已发展出了一个新爱好,惦记上了他一头长发。他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没有立刻躺下睡觉,而是依着琅泠的话晾着那半干不湿的头发。
    在这些边边角角的琐碎事情上,他还是很乐意遵守别人的规矩的。
    毕竟这样显得乖顺,也好降低别人的警惕心。
    他安静地坐着,凝神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响动,过了一会儿,终是闲不住,慢慢挪了位置,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床。
    这房间不大,内里的归置也简洁到了简陋的地步,除了一张床榻,一张只摆了个烛台的小桌和一件挂衣裳的衣架之外,竟空无一物。
    苍耳轻手轻脚地探寻了一圈,没敢到门边,只去了窗旁,沿着窗框细细摸索了一遍。
    这窗子倒是修得宽敞,内里有插销,却没有插上,开得敞亮,似乎也不怕他翻了逃走。外面正刮着风,微凉的风吹灌进来,带着草木泥土的气息,隐隐含了些自由的诱惑。
    然而苍耳只是立在那儿仔细地嗅了一会儿,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不傻,那窗子开是开着,却不够容人通过,他若此时去掀那窗,少不得惊动隔壁的琅泠和院内的暗卫,更别说他现下功力恢复不足一成,怕是连安然无恙地从三楼落地都做不到,哪有力气逃脱追杀?
    也难怪琅泠会放心独留他一人在屋了。
    苍耳坐在床沿,看着隔壁房间的灯光发了会儿呆,忽地想起琅泠说过的可以去找他的话来,犹豫片刻,到底是本着熟悉地形的原则,站起身来,慢慢向隔壁走去。
    他走路无声,脚步轻得像猫,再加上一袭黑衣,若叫人猛地一瞧,冷汗都要吓下来,全道是撞了鬼。
    只是这鬼影刚飘到房门口,便听见一个声音平平淡淡地唤他:早知你不肯安分,什么事,过来说罢。
    开口的正是琅泠。
    想来是早料到了苍耳的心思,所以他面上毫无惊诧之色,只是抬眼看了苍耳一眼,手下毛笔不停。
    苍耳立住了,许久不曾动。
    琅泠批了几卷难处理的卷宗,难免有些烦躁,见他许久不来,不自觉地就露了几分骨子里的霸道,加重了些语气:要么过来,要么回去睡觉,大半夜的乱晃什么?
    压迫感。
    苍耳的指尖轻微地蜷曲了一下。
    那是本能的警觉,是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存在的一种下意识戒备。
    琅泠这几日一直颇为照顾他,总是尽可能地对他好一点,惹得他险些忘了,面前这个男人也是如今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是踏着仇家的骨和血杀出来的修罗。
    他的暗杀目标也不乏江湖高手,但迄今为止,他没在除琅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种只是泄露丝许,就叫人汗毛倒竖的压迫感。
    苍耳迅速在心里做下了判断。
    不可能打赢他的,哪怕是全盛时期,要暗杀他,也得赌上性命。
    那就没必要闹翻了。
    也许是他思索的时间有些长,琅泠已经停了笔,一双眼眸冷冷淡淡地盯在他身上,看不出神情。
    苍耳终是抬了脚,慢慢地向琅泠走去。
    琅泠看着没什么反应,实际却是暗自戒备起来,掌下蓄力。
    他对苍耳确有一点好感,但这并不足以让他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若苍耳真怀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压迫感愈重。
    苍耳的额上出了一层不明显的薄汗,但他甚至连节奏都没有改变,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去。
    室内只二人,一人端坐不动,一人慢慢靠近,没有太激烈的动作,但气势搅动,竟如两只无形猛兽相争。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直到那一袭藏青衣袍的杀手慢慢挪到近前,缓缓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阁主大人腿上。
    就像在长雾谷的那个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琅家大业大泠:养得起,养着吧。
    苍苍:???
    恭喜苍苍从包袱进阶为宠物(bushi
    ☆、第十七章 暂留(七)
    琅泠是坐在椅子上的,苍耳直身跪着,恰好能把脸贴在琅泠大腿上。
    他就那么动也不动地贴着,连呼吸也放得又缓又轻,乖顺得像极了一只家养的猫。
    琅泠僵住,手下的劲力不自觉地就散去了。他愣愣地看着苍耳,再回想起刚刚的对峙,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之感,颇觉哭笑不得。
    明明两只野兽扯开了进攻架势都要打起来了,其中一只却忽然服了软,主动地把咽喉肚皮都露给了另一只,这还怎么打得起来?
    只好作罢了。
    琅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多排斥,伸手拍了拍苍耳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起来去搬把椅子唔。
    他皱了皱眉,想起椅子都在楼下,又顾虑到苍耳那一身伤,便改了口:算了,你坐我怀里来罢。
    苍耳很乖顺地应了,顺着琅泠的力道便坐进了他怀中。
    他比琅泠矮了半头还多些,身形又是一向单薄瘦削,现下被琅泠揽在怀中,宽袍大袖一遮,从背后看去,便几乎看不见人了。
    叫苍耳坐在自己怀里,琅泠也是一时随心施为。等真把人揽到腿上坐着了,他才想起些刚刚未曾想起的问题来。
    苍耳这般坐着,他要怎么再看卷宗?怎么再写回复?万一苍耳听着他落笔的声音便知道他写了什么字,叫情报泄露了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问题砸下来,琅泠真觉得头大如斗,只恨不能将刚刚一时任性的自己揍一顿。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却是意外地发觉自己的头疼经了这么一出反倒减轻不少,心情不由得松快了些。
    罢了,左右不过一些琐事,他挑些不打紧的看看,被人听去了也就听去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他便把苍耳往怀里带带,环着那人把桌上本来摊开的那本卷宗收了,取了另一卷铺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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