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抱着郑宓,接下去要做什么,只直觉若抱住阿宓一定会很舒服。
    偏偏她不敢,她隐隐间明白,阿宓倘若不愿,她擅自抱她,便是冒犯。
    于是一整夜,她便一动不动,脑海中又克制不住地回想阿宓的唇在她颈上滑过,柔软,温热,便似蛊惑。
    如此一来,煎熬地厉害。天将亮时,明苏心下暗叹,阿宓好厉害的。
    她没有睡。郑宓也没有睡。
    火光晃动,黑影在墙上随之摇动。庙外秋风呼啸,幸好窗子未损,虽被吹得啪啪作响,却将风牢牢阻拦在外。
    郑宓也在想白日里的事。她想到明苏红彤彤的脸庞,还有眼底的惊吓和震惊。
    这小傻子竟然什么不懂,如一张白纸一般干净懵懂。她禁不住笑,可很快笑意便收敛了。
    这般饥寒交迫,风餐露宿的日子将来不会少,但明苏其实不必跟她受这个苦。她本可锦衣玉食,富贵无虞地过一生。
    她自小勤学,为的便是做旁人做的不到事,不该随她隐遁,庸庸碌碌,虚度光阴。
    这念头搅得郑宓整夜未曾入眠。
    第二日天一亮,二人便都起了。
    很快便又上路。路上郑宓大多时候都与坐在一起,明苏不大讲话,只是途中她突然想起什么,与郑宓道:你看,我车是不是驾得很好?
    郑宓不知她为何有此问,便道:很好
    说完,方领悟明苏的用意。她需有人驾车,而她驾车驾得好,如此,她自然便用得上她。郑宓半晌无言,心疼得无以复加。
    明苏却自以隐蔽,郑宓并未发觉她的用意,听了这句很好,高兴了好半天。
    她们是日出之时出发,直至日落,方见一城,赶着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路上寻了百姓一打听,方知此地是冠城,位于京师西北四百多里处。
    不想她们这般赶路,竟只赶出四百多里。二人皆在心中想道明日得早些动身。
    城中还有许多铺肆未关。明苏领着郑宓寻了一处小巷中的一间不起眼的小饭馆,用了一顿晚膳。
    她们一日多不曾进食,早饿得狠了,郑宓不免担忧她的肠胃,几度提醒她用得慢些。
    明苏并不嫌弃菜肴不够美味,样式不够好看,饱食了一顿,面上便有了满足的笑意,想了想曾在宫中听宫人们闲话的,在民间的铺肆中当如何行事。
    用过膳,便该交银两了。
    郑宓便看着她站起身,朝店家走去。她忙跟上了,只听明苏对着店家拱拱手,便如冲着许多王公大臣拱手那般,道:晚膳可口,多谢店家款待。
    店家想是不曾见过这般文绉绉,且又如此有礼的,愣了一下,方也拱了拱手回礼,道:客官满意便好。
    满意明苏点头,然后顿了顿,她有些生疏地自袖袋中挑拣了许久,正当郑宓担忧她会如给那车夫一般,取出银票时,便见明苏取出一枚极小极小,想是她所有银两之中最小的那一枚碎银递给店家,道,给你
    店家又是一愣,笑着指了指她,道:客官这是要结账?
    明苏便轻轻地重复了一遍:结账?她记下了,在饭馆里用完膳,与店家银钱,叫做结账。
    店家收下银两而后取出串成一贯的铜钱并一堆散的的铜钱,交与明苏,道:这顿饭统共五十文,收了客官二两银,找您一千九百五十文。您数数。
    明苏听了,倒没去数,而是转头看了眼她们方才用膳的桌子。
    郑宓一看,便知她是在估算每道菜肴价值几何,下回便有数了。
    她们出了饭馆,明苏与她道:一两足色纹银兑一贯,一贯铜钱便是一千文,这个我从前便知。但我却不知原来一贯铜钱如此经花。
    郑宓想了一下,问道:你去结账前是否便估算过,这顿饭价值几何,方取了最小的二两纹银。
    明苏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担心拿出的纹银价值超过饭钱太多,那店家发现我不知市价,会讹我。但若不够,再补便是,最多也就让他笑话一顿罢了。
    郑宓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原因,想笑,又有些心酸。
    明苏不觉得天家贵胄,到这么一条小巷子中用膳有何不妥,也不觉这般算计用度有何丢人。
    反倒努力地学习民间度日要知的知识,态度之端正,便如她当年第一回坐到书桌前听先生授课。
    饱腹之后,明苏又领着郑宓去寻成衣铺买了几身衣衫,花去一贯铜钱,而后她们又去了一家客栈,歇了一夜。
    一切都是明苏操持的,她适应很快,一边尝试,一边学,不多时就将该知晓的都知晓了。
    诸事都不必郑宓操心,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连日下来,虽劳累,但她身上的伤竟愈合颇快。
    郑宓不由想道,会不会于明苏而言,宫中的锦衣华服,不及如今的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那夜,她们还是错过了宿头,依旧借宿在外。这回是在一处破旧的草庐中,她们不必分一身大氅了,而是有了厚厚的棉被。
    明苏忽然道:阿宓,我不止会驾车了,我还会问路,买干粮,再过些日子,我还能学会更多。我是不是很能干?
    郑宓道:是
    明苏的眼睛里顿时便如洒下了漫天繁星,前所未有地明亮。
    郑宓明白,她在一点一点地朝她靠近,不尖锐,不逼迫,也不是口上的多方承诺,她是在用行动,一点一点地她要陪伴她的决心,表现给她看。
    那夜,郑宓反思,兴许今后,明苏不会后悔如今的抉择,兴许她是彻彻底底地放下了京城,放下了过去,下定了决心与她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三章并一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拱手(像明苏对饭馆老板拱手那样)
    以及看到中间,知道我们明苏多纯洁了吗?她拿锁链的时候,真的只想锁人。
    第二十三章
    逃亡并非皇子公主们出游, 自然是越不显眼越好。
    明苏原先的衣袍太过华贵,立于人群,极为醒目, 于是郑宓便为她挑了一身粗布衣衫。谁知, 一着布衣, 她竟更大放华彩。
    她那面容格外清秀,肌肤雪白细腻,一双眼眸如黑玉一般温润明亮, 穿上布衣之后,第一眼观容貌, 便叫人以为这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顽皮逃家。
    第二眼再观气度, 又会觉得, 寻常的锦绣堆中可养不出这等气度的孩子。反倒使人频频看她,留下印象。
    于是明苏只得依旧着华服。
    郑宓原也欲扮作男子, 稍掩踪迹, 可惜她容貌行止全然是女儿家的端秀温婉, 便是穿了男装也不像。
    二人姐弟相称,明苏唤郑宓姐姐时, 一点都不别扭,反倒好似原就如此。
    倒使得郑宓想起,许多年前,她们初见时,明苏便唤她姐姐。
    她们一路往北, 预备出关, 春风不度玉门关并非一句虚话,玉门关外,皇恩不再, 自然也无朝廷眼线。
    她们预备去关外待上一两年,而后再回来,寻求出路。
    说到底,郑宓迟早要回京的。
    明苏赶着车,半月过去,天冷了许多,她穿得也多了。
    但扑面而来的寒风依旧将她的脸吹得通红,发丝也吹得凌乱了。
    郑宓并未躲到车里,而是与她一同坐着,这一带路不好,很是颠簸,马也跑不快,行路不免就慢了。
    你进去呀,外边太冷。明苏每隔一会儿,便劝一句。
    郑宓却不听她的,想起一桩要紧事,道:你的药用尽了,到下一座成,你得去看大夫,让大夫给你瞧瞧愈合得如何。
    明苏浑不在意:我早不疼了,不必费这个功夫。
    看过我才放心。郑宓淡淡道。
    听她这般说,明苏唇角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缓,沉着道:也好
    郑宓看了她一眼,也不由笑了笑。她越来越难对明苏冷淡,明苏自也发现了,笑容一日比一日多。
    越往北草木越稀,遇狂风大作之时,不需多久,身上便要沾一层黄沙。
    尤其傍晚,能看得到风沙在半空盘旋,听得到北风呼啸。
    今日运道不错,昏黄之时,她们见了一城,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每到一城,先寻客栈落脚,补充食物与水,再向人打听问路,还有京中的情形,教坊逃走了一罪奴,京中必会起波折。且明苏还想知晓母亲的消息。
    但她们一路下来,不知是避着大城池走的缘故,还是消息传得不及她们逃的快,竟未听闻有什么动静。一路下来都极平静。
    入了城,先寻了一处客栈,将行李放到客房后,二人便要出门,出门前明苏现在大堂里听了一耳朵,自住店的行商旅人口中得知,此城是出关前最大的城池,出关走货的商贾皆会在此休整,故而此城很是繁华。
    郑宓向店家打听了哪家医馆的坐馆医术最高明,便带着明苏去了。
    医馆中坐馆的是名老大夫,身着一袭竹青色的布衣,戴着幞头,留着一撮花白的胡须,诊脉之时,不时捋一下。
    你这伤,养得可真是随意。老大夫诊完脉,不紧不慢地下了结论,少得得喝上一年药,仔细温补,方能救回一些。
    郑宓神色一紧,忙问:可是已成痼疾?
    明苏心道,这大夫不靠谱,连伤口都还未看过,便敢下结论。
    不等老大夫答话,便道:老人家说得不对,伤口都已结痂,过不几日便可落痂了,里头也不疼,分明是快好了。
    皮肉是快好了,骨头则不然,你这棍伤,还震到腑脏,此时不养,待来日想养,便不止服一年的药了。
    老大夫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说罢还捋了一下胡子。
    他只诊脉便断出了是棍伤。明苏不敢小瞧他了。郑宓忙道:如何医治,请老人家细说。
    那老头瞥了明苏一眼,一面低头开方,一面说道:方圆五百里,老朽的医术无人可及,且犹善刀箭棍棒之伤,边城的将士受了伤得要来寻我,你们来得巧,边城有老友邀我去坐馆,若是迟两日,老朽便不在此了
    既然伤口已愈,外敷便不必了,给你开内服,先服一月,一月后你去边城寻我,老朽再替你诊脉,看看接下去如何用药。
    话尽,方子也成了。
    郑宓双手接过,明苏却道:我与姐姐还要赶路,不便煎药,老人家能否开些药丸?
    老大夫随和得很,听她这般说,便起身去药柜取了两个小药罐来,道:有药丸,但制成药丸,药效多少得走一些,疗效不及汤药。
    郑宓一听药效受损,忙道:老人家抓药吧。
    老大夫一听,笑了一下,在她们二人之间看了看,道:二位小友真是有趣。说罢又起身去抓药。
    明苏拧眉,眼底闪过慌乱。郑宓低头看药方,没有留意她的变化,口中则道:待至边城,我们停一阵,待你的伤看好了,再走。
    不必!明苏断然道。
    郑宓一怔,抬眼看她。
    不必明苏又说了一遍,我早不疼了,横竖不碍事,待稳下来另寻医者便是。
    她说得很坚定,郑宓怔了一会儿,方明白她为何如此坚决,正欲开口,老大夫回来了。
    药材用油纸包起,一包便是一贴,他足足取了三十余贴,道:拿去吧,药丸也拿去。
    明苏一字未言,付了诊金,便提起药,对郑宓:姐姐,走吧。
    郑宓欲言又止,终是跟着她走了。
    接下去,明苏很熟稔地买了几身皮裘,到关外只会越来越冷,御寒的衣物必不可少,还多买了些装水的水袋,听闻到关外后水源稀少,得多备些才好。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全然看不出半月前,她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
    郑宓跟在她身边,觉得十分安心,仿佛只要明苏在,便会妥妥帖帖的。
    回了客栈,用过晚膳,明苏还买了许多干粮,备着赶路时果腹。
    入夜,她们躺在一张床上,明苏睡外头,郑宓睡里边。
    房中留着一盏灯,灯影晃晃悠悠,过了好久,郑宓声音响起,明苏还觉得有些不真切,以为是在梦中。
    这一路来风平浪静,我们不必再急着赶路,且到边城,出关很方便,有风吹草动,我们可以立刻便走。
    先出关,我的伤不急。明苏仍是这句话。
    郑宓静了一会儿,靠了上来,她的气息近了,额头抵在明苏的肩上,发丝在她的颈间扫过。明苏一惊,浑身绷得笔直。
    你不是累赘,也不是拖累,我不会丢下你的。郑宓温声说道。
    明苏没有出声。
    郑宓等了一会儿,语气放得更软,又道:你听话,你若落下痼疾,我不止不安心,还会悔恨半生。
    明苏依旧没有开口。
    怎么不说话?郑宓想起一路的冷淡,方知眼下这般言语,怕是无甚说服力,明苏大抵是不信吧。
    她顿觉心疼,她还是觉得明苏回京,对她更好,可她却已无法赶她走了,不只是因她不愿走,还有她也舍不得她。
    道途坎坷,时不时便是廖无人烟的荒原,时不时又是人海茫茫的小镇城池,草木也好,荒漠也罢,北风萧萧,远山辽辽。
    仅仅半月,郑宓便无法想象,倘若这一路没了明苏,她走得该多寂寞,多艰难。
    我真的不会丢下你,你这么能干,什么都会,近来还学会与人砍价了,若是你落下病根,将来身子不好,我该依靠谁呢?郑宓轻轻地道。
    可明苏还是没有说话。
    郑宓不由撑起身,看她怎么了?
    明苏平躺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帷帐,脸又红又烫,眼中湿漉漉的,见郑宓看着她,她抿紧了唇。
    你怎么了?郑宓问道。
    明苏舔了下唇,开了口,却是磕磕绊绊的:姐姐,我好像病了。
    郑宓脸色变了,立即就要起身,去寻大夫,明苏抓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认真道:你一靠近我,我的心就跳得厉害,身子也变得烫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怕。我是不是病了?
    郑宓的动作顿住了,明苏的手心湿热,她抓着她的手,热度传递过来,郑宓觉得她的身,她的心也滚烫起来,热乎乎的,让她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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