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意识到了佛祖为什么说佛门弟子一生不可动妄念的缘故。
    但凡他们俩只是朋友,顾东来都不会因为方定海因他而陷入的不可复原的失明而伤心悔恨成这样。
    他把自己陷入了对这个人的一场妄念中。
    如今,偏偏又是因为他毁掉了对方作为法僧本还光明灿烂的一切。那自己这样一个痴迷妄想的人,又该如何去回应对方光明一片的佛心,去兑现他们之间关于个人理想和志向的诺言呢。
    这样毁灭性的劫,使悔恨交加,自责不已的顾东来这种人的内心都第一次品尝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滋味。
    他禁不住想去近距离触碰这个人为他而沦落如此的双眼。
    却在这时被对方的一个不经意的退后弄得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
    而这本来二人从不猜忌躲避的一切落入顾东来眼中,几乎不可能说再为这两个往常聪明骄傲,什么都能轻易看破的人再继续隐瞒下去,在这样双双落入劫数之中的情况下,顾东来突然就开口看着对方问道。
    你为什么突然。
    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还是我做了什么。
    脸色惨白,性格骄傲自负的长发男人明明前一秒还在怒气不停,这时气息一下弱了下来,说着手上绑着纱布,腕骨血迹却依旧清晰可见的手臂撑在他耳边,顾东来一头湿透了的发丝凌乱落在眉梢,鼻梁和脖颈,只有一只情绪敏感又异常眼睛露在发丝外面,并用一种很反常空白的口气带着猜忌看向他。
    难倒,那天晚上,我一时忘形对你说出口的话,你都听见了
    你别说了。
    闭着眼睛的方定海嘴唇苍白,他心里跟着顾东来的话一抖已经意识到事有不对。他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复,却也无法去和这个人说更多,所以他只能忍下自己双眼和身体的疼痛,一把拉住他的手像拉一个要掉下悬崖的人般用尽全身力气一步步使他平静下来。
    你先冷静一句句听我和你说,你现在想做的一切我都明白但我们暂时都不能乱,劫数已经来了,我的眼睛和佛毒一定会想办法,但是器冢的钥匙绝对不能交,外面的危机也不能就这样被交换,你需要站起来。
    真正关于法会的事情我们已经赢了,眼前的劫数却还没解开,你先好好地看清楚这一切根本都不是你的错误,所有的问题更不是你造成的,你已经被那个暗处的人给完全误导了,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要逼死你自己了,你到底懂不懂!
    这样字字切切说出的话,方定海真的是在完全地想要自己的一切来救下此刻身陷魔心的顾东来了。
    只可惜,他越是疏冷,越是真挚,越是用方定海的办法那么不顾一切地挽回二人之间曾经那么坚定不移的情谊,顾东来就越不可能回头了。
    因为方定海对顾东来的纯粹付出和从不计较索取,还有二人之间最不能被拆穿的那一层窗户纸的破碎,只会让顾东来意识到这一点,自己的喜欢和索取对比对方给予自己的一切是多么可耻,他的心中所想并没有给方定海带来任何用处,而起了世上最糟糕透顶的反效果。
    要是他当时履行三年前自己的诺言,从一开始就不踏入这里,不故意接近方定海,或许,从开始这场因果就不会发生。
    顾东来!
    当下,那脑子里已经完全因为这场劫而疯魔了的长发男人突然撤开两个人抓在一块的手。
    方定海失明后,剧痛无比的眼睛眼前黑漆漆一片,他长年累月只抓着佛珠一遍遍诵经的手里一下落空,他心里因为顾东来的离开而泛起不可名状的空,然后面色苍白的白衣僧人顾不上自己,才用手一把魔住床榻就赶紧追了半步出来。
    禅房的门撞开半边,外头狂风下的大雨把二人的衣服都弄湿了,两个人一下一前一后地争执着,站在深夜下着大雨的寺庙中央。跌跌撞撞下,他们背身而站却像是隔着一生一世都跨不过的距离。
    顾东来的一条肩膀垂着,长发湿透着搭在面颊上。他闭着双眼,一滴滴雨水从他双眸,鼻梁下滚落。
    而身后的那个身体还虚弱的人明明手上匆忙中拿到了一把庙里给香客们的伞,却只是一只手苍白地抓着,并不撑起,只和一起在这大雨中对立注视彼此。
    他们像两个踏入世俗世界的凡人般被寺庙中的大雨一盏盏庙内的灯照的面颊血色充满眼梢,接着,等在这儿身上已经湿透了大半的顾东来一下望进了方定海的眼底。
    可因为方定海的使命,陷入情绪极其糟糕状态下的顾东来没有走过来。只是以那样完全不把二人之间的情义再当回事的姿态,抬手拂过僧人面颊下方的一滴冷冰冰不知是雨水还是其他的东西,让自己那冷白的手指尖越来越红。
    然后,长发男人先将自己肩膀恶狠狠撞上二人身体一侧,作势埋在他脖颈一边的他才歪着头,以一种对这个年轻僧人近乎痴恋却也着迷的姿态,蘸着这滴水珠放回自己的舌头旁边碰了一下。
    他尝着那一滴手指上参与的僧人身体皮肤上的雨水,唇舌却冷的厉害。
    而他们明明甚至完全没有接触到彼此的一寸皮肤,却因为这相隔这距离的脑海中臆想,各自的耳朵身体都起了一层细细的战栗感。
    他这样好像在低头深情地吻着这雨水。却又好像是闭目贪恋而着迷地回忆着这一滴雨水曾经流淌过的这个人额头,眉毛,鼻梁,那眼睛一定生的很好很俊美,让人总忍不住和他对视,让人总忍不住,总忍不住
    恐怖的雷声划破半空,二人头顶黑沉沉的阴暗夜空,还在不停地从廊上屋檐下着冰冷大雨的耳边,似乎有一位年迈的僧人在对着山下的痴迷世人低低地说着佛经中的隐晦古语。
    魔女的错,就是痴心妄想地妄图跨过二人四百年的距离爱上佛陀的弟子。佛陀弟子的一切如此光明神圣。可魔女对他的爱只停留在肉身皮相上。
    这样肤浅而充斥着私人占有欲的爱,如果在十年,百年之后,又如何维持。到时候,魔女的爱和不爱,都是对他心中光明最大的亵渎。
    更还会活生生害死佛陀。
    也是这么想着,在雨中一个人站立的顾东来突然毫无预兆地大步倾斜下身子扣住这人一边的手掌心,同时一把抱住他的僧衣下的后背将对方抵在二人墙上,又用一只手将自己衣料下的胸膛,随手指而解开那上衣的大半扣子。长发明王作为男人却也对众生有着绝对诱惑力的身体在这夜里无声无息地向一个人敞露。
    他被雨完全浸透了的发丝还是那么贴在面颊上。可这个人却像是一个本性如此的邪魔般不知羞耻地对僧人露出心口长长的刀疤,和那受刺激而泛着微妙红色的皮肤,那领口边缘直至内里,成年男性的腰线的柔韧和美好简直梦勾起了人原始的回忆哥冲动。
    他用手去强势而执着地引导并拉住这个作为僧人也和他一样同为男人的手,并一把反手抱住他年轻清冷的腰背,又想去动用暴力去主动亲吻上他,想和他彻底体会凡人的情爱。
    这举止疯狂而不在乎后果。
    事实上,顾东来已经快着急疯了,现在这个情形下,随时会和他阴阳分割的方定海早就令他失去了平常心和安全感。
    他现在只想去证明一点,至少这个人能对他有一丝渺茫心动,或是想触碰彼此亲吻越界的欲望,可是,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碰上僧人绝情的面颊,就看这个人就已经根本一点不想碰他地对自己侧过了脸。
    够了,顾东来。
    眼睛还受着伤的方定海紧闭双眸一动不动,面色近乎于白。顾东来却越来越过分,只占据着二人之间越来越狭窄窒闷的距离和他闷闷地也不开口说话。
    所以呢。
    低头沉默了下,情绪又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失控,甚至是尖锐又刺人的顾东来用手撑着身后的门故意得寸进尺地贴着他。
    却感觉到对方对他简直每一个肢体动作都在明白写着对他这么痴迷示好的冷漠。
    我有让你觉得那么像一个比佛毒还糟糕的洪水猛兽么。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不顾安危地救我,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快要死了的样子,你现在都已经不是法僧了
    我什么都没给过你,只是在一直在脑子里肖想你企图你,最后还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对顾东来付出那么多,换取这种没有回报的事
    长卷发男人那明明在看着他笑,那笑却无比疯魔极端的脸从没有这么像一张纸般白过。他的嘴唇上都是血和雨水,双眼却也牢牢地捧着僧人的脸执念深重地看着他。
    顾东来,适可而止。
    有些话根本没必要说地那么明白。
    对此,万毒缠身下的方定海根本连一根手指都不想靠近他,他身上是佛门无尘无欲无一丝邪念欲望的白色僧衣,肩头有着顾东来受伤后的血,他脖颈中是一串白色佛珠,他闭目站着寺庙中,却不去看眼前这个根本一点不像顾东来的人。
    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可你心里根本早就明白了。方定海,我眼巴巴地把什么心里话都告诉了你,可你却偏要我亲口对你说出那一句才罢休,是不是。
    方
    够了。
    方定海从我这次三年后,再在山脚下见到你开始,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一件事,你那天根本不该捡了那块佛牌去那里碰上我,今天更不应该冒死救我,因为这样只会让我对你一辈子
    顾东来,我让你立刻停下,听懂了没有!
    因为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不想听到他嘴里这句话和尚只能跌跌撞撞,用扶着墙壁一侧的手猛地上去制止他得寸进尺的荒唐将彼此的手臂撞到了一起。
    他的眼前因为被魔箭射瞎,受了重伤一片漆黑。这混乱下试图阻止对方的举止就粗暴过头了,也把被他第一次这陌生口气给完全呵斥住的顾东来不说话了。
    二人一起不开口说话只抵着对方的肩。
    他们心里在说着不同原因的对不起,却满心都是对对方的愧疚和难过。
    长发男人那一件很空的黑色衬衣下的鲜花纹身被撕扯皮肤流出血,明明年轻僧人贴上对方的耳朵嗓子里的威胁声已经压抑着怒火到了极致,但这个眼神痴痴地落在他身上的明王殿下只是固执而认死理地看着他,又扯开失血的嘴唇闭上眼睛回忆起来道,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会一点点弥足深陷,才让我为你变成这样。
    我总是想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看着你我还想走过去抱你吻你,和你躲在无人的地方做一切凡人都能一起做的事。我会开始觉得你穿白色僧衣的样子很好看还有认真去回想你对别人说话的样子
    我想留在你的身边,走近你,让你能变得开心一点,爱笑一点,我和你身边的每个人做朋友想真正了解你,帮助你,和你一起去走过你我之间原本更多的路。
    我真的觉得,我们两个人还会有一起走过的,很长很长的路不用害怕世上任何事
    十年,二十年,或许是更久,也许顾东来和方定海再也不用像当初那样,头也不回地对彼此说再见了
    我甚至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快成功了,可是可是,这一切现在还是毁了
    说到这儿,顾东来从来都骄傲无比的口气已经完全慌了。他再次开始发自内心地恨自己,恨自己的双手没有能保护好面前这个人,才会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
    方定海,你现在就是直接用你对付妖魔的办法杀我,我也会继续不停地在你耳边实话实说告诉你。
    我佛在上,我已经疯了般地只喜欢你一个人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因为,你看,就算你像现在这样抓着我的一只手,我的心都会跳很快。
    我甚至已经弄不清楚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但我真的给过我们两个人一次机会,我觉得,凡事总不至于那么绝对,离开了谁都能好好活下去,可是是这因果让我们俩又遇见的,也是你让我为你留下的,以至于我着魔,发疯,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单方面对你犯了最不该也最该死的戒,我喜欢你,方定海方定海,我真的喜欢了你你和我走,我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当顾东来此刻急需安全感般,闭着通红眼睛依赖抱着他的腰背地说完,已经是疯狂地贴近于他们的身体,他用双手抱着这个和他一样年轻的和尚,向他肆意表白着,而长发男人那口中再也控制不住地这一句句,不停地用言语击垮着两个人此前维持的平衡。
    他喜欢方定海。他喜欢方定海。顾东来喜欢着方定海。方定海,求求你,告诉我,你也爱我吧,只告诉我,你也爱我。
    像是放弃了所有自尊和信念的顾东来一遍遍在他的耳边冒着两人的头顶大雨大声地把这些话告诉这个人。他的个性本就骄傲和强势,一边说只一边身子往前抵着门。那完全执迷不悟被爱欲占满的眼神,在这一刻疯癫荒唐到了极致。
    这个受完完全全的心魔所影响了的长发男人明明白白地把自己对这个人内心的全部,像被一个魔附体了一样的爱摆在了脸上。因为他就是这么情感热烈,也从来都极度张扬想去表达的那种人。
    他心里的爱,一定要炙热而滚烫地去用全部告诉这个人。
    我佛在上,他忍不了,真的也一刻也不想再忍下去。也是这时,感觉到顾东来都快要疯了,面前这个冷静,固执,坚定,仿佛永远就是要用他那颗光明慈悲的佛心照耀世人的和尚才任由二人手指上死死抓着彼此的血落在洁白的僧衣上缓缓开口道,
    顾东来。
    我们都是佛门弟子。
    自我少年时,我无父无母,生来就是被丢在寺庙门口被捡到的一个孤儿,甚至都没有除了法僧之外的另一个多余身份。
    出家为僧,不是我的谋生方式,不是我的理想职业,不是换取活下去维持温饱的途径,我没有那么多普通人的心愿,但成为佛门弟子,就是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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