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如此惨烈,楚琢觉得容与遭遇的打击一定是巨大的。
    他再笑话,也太不是人了。
    你这几日每天都在练,总要让自己歇会儿。楚琢说,手才恢复,不能太劳累了。
    容与兴致缺缺:那我还能做什么?
    原主的心愿就是这个,他能有什么办法。不然他哪里还要执着于拿起画笔,能拿起筷子就够了。
    楚琢提议:你要不要去看看齐王?
    他本来不想让人再见到那个带给他无数伤害的齐王。可看人郁郁寡欢的样子,只希望对方看到仇人的惨状后能高兴一点。
    容与来了点兴趣:哦?
    楚琢道:他这段日子在天牢吃足了苦头,你要不要亲眼去看看他的下场?
    容与立刻道:要要要,现在就去吗?
    亲眼看到齐王的惨状,绝对也是姬玉的心愿之一。
    楚琢刮了下他脸上的颜料:近日都是风雪,天牢寒气重,先去把脸洗干净,换身衣裳披件大氅。
    楚琢一顿,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去天牢,孤就让人把他带来。
    他忽然想起眼前人也在天牢里待过,还受尽苦刑,怕激起人不好的回忆。
    容与果断拒绝:别,我嫌他脏了我的地儿。
    两人都换好衣裳,坐上御辇,往天牢去了。
    这地方他们都不陌生。真要说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天牢门口。
    还真是多亏你带兵打进来,我才能趁着混乱逃出来。容与望着天牢大门,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楚琢握住他的手:都过去了,现在待在里面的人是齐王。
    我们进去吧。
    _
    容与知道齐王落在楚琢手上定然不会好过。
    在败给楚王的那些君王中,齐王绝对是最惨的一个。其他人都是成王败寇痛快斩首,这位可是极尽羞辱生不如死。
    鞭子棍棒这些普通刑罚早就招呼过几轮。齐王忍耐力不强,光是这样的折磨就昏过去好几次,还会被冰水泼醒继续用刑。手指不用说,早就全扭断了,手腕脚腕上的骨头与筋脉全都未能幸免,全身皮肉充满烙印,想来烙铁也被上过许多回。
    他被姬玉给阉了,本就不能人道的玩意儿彻底没了,又因为楚王那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命令,日日被太监变着法作弄。
    他当初怎么对姬玉,如今就怎么千百倍奉还回来。
    容与看到他的时候,齐王已经无法和姬玉脑海中那个油光满面的大王重叠起来。齐王的四肢以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他看不见来人,因为眼珠已被剜去,听不见声音,因为耳朵已被打聋,发不出哀嚎,因为舌头已被割掉。
    可怕的是这样还活着,永远有太医拿上好的药为他吊着一口气。
    暴君。
    只有这时候,容与才体会到世人给予楚琢的称号。无论太阳是不是原先的楚王,他既已把自己当作楚王,自然也会继承楚王性格中残暴、嗜血、冷酷的一面。
    但这一面从未在容与面前表现出来。
    容与看了一眼就转过身:赐死他吧。
    太辣眼睛,丑到他了。
    楚琢不安道:你觉得残忍的话,孤就给他个痛快
    他以为容与是因为害怕和不忍才转过视线。楚琢有些后悔把人带来看到这一幕了。他只想着替人解恨,却忘记常人的接受度,容与看完会不会受到冲击,对他心生畏惧甚至避之不及?
    要说变态程度,楚王比齐王更甚。齐王是在床笫间爱折磨人,楚王直接是嗜血爱杀人。
    唯独对容与不同。
    他向来对人温柔宠爱,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阴暗血腥的另一面,万一吓到人怎么办?
    容与瞥他:痛快什么?凌迟处死。不过看他这样子挨不完三千刀了,对刽子手难度太高。那就三百刀吧。
    姬玉生生受了三刀,百倍奉还,就是三百刀。
    楚琢问: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为什么要同情敌人?容与惊讶道,还是我的仇人。
    残忍?开什么玩笑。
    区区一暴君。
    他可是魔王。
    楚琢一怔,随即笑道:好。
    那便凌迟。
    姬玉的魂灯立刻亮了一半。
    这回的气运之子显然不是温意初那种以德报怨的,倒是和容与一样以牙还牙,或者说姬玉实在是对齐王恨得深沉。
    走出天牢时,天空又飘起了雪。
    不坐辇了,我们走回去吧。容与在玉清宫闷了这么久,也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好。
    楚琢打起一把伞,将容与拢进自己怀里。
    他们慢慢走着,看到堆雪的枝头开出一朵红梅,而后被一阵风吹走,花瓣在空中飘零。
    容与驻足良久,望着那片花瓣轻飘飘落在雪里,很快被白雪掩盖。
    楚琢低声问:想什么呢?
    容与看着白雪:我在想,我若还会画,就将它画下来,它就永远开在枝头了。
    第73章 祸水8 祸国妖妃vs嗜血暴君
    容与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不宜在外久站,不一会儿就咳嗽几声。楚琢不敢再逗留,连忙把人带回玉清宫。
    楚琢解下容与沾雪的大氅,随手递给一旁的宫女,又让宫女备碗姜汤,让容与喝了暖身。
    容与坐在暖炉边搓手,刚从外面回来,一双手冻得冰冷,脸上一片冷白。楚琢见状,握起他的手捂着。那双手滚烫,将温度源源不断地传给容与。
    容与面色红润了些,不满道:同样吹了那么久的风,怎么就我的手冻僵,你的还这么烫?
    楚琢说:我是习武之人,有内力护身,自然比你要不怕冷。
    容与撇了撇嘴,心道等下个世界他封印解了,别说这点风雪,就是整个世界冰天冻地他也不怕。
    陛下,姜汤来了。宫女低眉顺眼地把姜汤端上来,楚琢拿起碗,命令道,退下。
    宫女一屈膝:是。
    等人都走了,楚琢身上那股威仪全消,握着勺子问容与:你是要自己喝,还是孤来喂?
    容与抬手把碗接了过去,仰头就灌姜汤又不是琼浆玉露,能一口干的事,何须一勺一勺品。
    舌尖刚接触到汤水,容与就立即缩了回去,放下碗,皱眉道:烫。
    别喝那么急。楚琢无奈,孤给你吹吹?
    你有这么闲么?不是还有很多折子没批?容与问。
    和你比起来,那些事都不重要。楚琢回答。
    听听这话,说出去谁不信容与是个妖妃,都把楚王蛊惑到这地步了。
    不用,你刚才已经陪我出去逛了一圈,忙你的去吧。容与捧着碗道,我放着暖暖手。
    楚琢拗不过他:别放太久,凉了就不好喝了。
    容与一脸你这人怎么这么烦:知道了。
    楚琢摇摇头,坐到案几前提起笔。容与靠在椅背上,垂眼望着手中姜汤冒出袅袅热气。
    一盏茶后。
    容与捧着碗的双手开始微微发抖。
    屋里地龙烧得那么旺,这颤抖显然不会是出于寒冷,是捧着这碗姜汤太久的缘故。
    不仅写字画画手抖,东西拿久了也会抖。重物更别提了,姬玉在手废之前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对于不干重活的人来说,这毛病除了不好看,也没太大影响。只是姬玉的手擅长琴棋书画,这样总是可惜的。
    容与冷静地凝视着因为颤抖而倾斜晃动的姜汤,仿佛控制不住手抖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血玉镯:大魔王,你怎么还不喝啊,你这手都要拿不住碗了。
    容与淡淡道:你真以为我不喝这碗汤,是因为它烫么?
    血玉镯大惊:难道姜汤里有毒?宫廷阴谋剧本要正式开始了吗!
    容与:当然是因为难喝。什么玩意儿也往我嘴里喂,它只配暖手。
    血玉镯:
    这理由很荒谬,放在大魔王身上,却又那么真实。
    血玉镯善意提醒:小心风寒,到时候药更难喝,你这身体吹风着凉的概率是百分百。
    容与:所以我才没有当场砸碗。
    他叹气道:可是怎么办,做了这么久心理准备,我还是觉得这东西难以下咽,实在太让我纠结了。
    下一瞬,容与也不用纠结了。因为捧了许久汤碗的双手终于不堪重负,失手一滑,碗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容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堆碎片。
    容与感叹:天意如此,我这残废之人,注定是喝不到这碗汤了。
    血玉镯:你语气为什么这么高兴,你根本就是故意等到失手滑落吧!
    神他妈天意,大魔王什么时候信过天意。他就是不想喝姜汤!
    这一摔,动静自然也惊到楚琢。
    楚琢抬起头,就见青年怔怔地望着地面发呆,瓷碗碎裂,汤水洒了一地。
    他立刻起身,匆匆忙忙走过来:有没有被烫到?
    容与摇了摇头,望着他说:我没拿稳。
    一般人怎么会连个碗都拿不稳。
    想到青年那颤抖的病症,楚琢心中苦涩,柔声道:孤差人来打扫,再让人熬一碗姜汤,这回孤喂你。
    容与仍是摇了摇头:我不能总倚仗你。
    容与:还喝?还喝?!绝不!!!
    孤永远是你的倚仗。楚琢揉揉他的头发,你方才都咳嗽了,不喝姜汤,难不成想要喝苦药?
    容与:不,我哪个都不想。
    不管姜汤还是苦药,都是难喝与更难喝的区别罢了。
    容与这方面娇气得不行,他就是不想喝,不要喝,谁也不能逼他喝。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都不要。
    听话。
    不听。
    楚琢板起脸:不喝孤就捏你下巴强灌下去了。
    容与安静地望着他,慢慢红了眼眶:你凶我。
    楚琢瞬间心软,手忙脚乱地哄道:好好好,不喝就不喝,孤不逼你,别哭别哭。
    血玉镯:主神大人你清醒一点!看清楚大魔王一滴泪都没有啊!!!
    明明容与演技那么假,奈何楚琢对他太认真。
    容与靠着耍无赖,成功让楚琢放他一马,躲过喝姜汤的劫难。
    然而风寒并不会因此放过他。
    当晚,容与果不其然地病了。
    _
    病来如山倒,容与在屋里待了一下午都没异常反应,本以为没事了,谁知傍晚突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幸而被楚琢及时捞住。
    之后整个太医院都被紧急召唤过来,吓得他们以为是陛下又犯病了,没想到只是那妖妃得了风寒。
    陛下不必忧虑,姬公子只是感染风寒
    楚琢眼含薄怒:区区风寒,人怎会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一名太医行礼道:姬公子确实只是风寒,但他大病初愈,先前在狱中受过严刑伤了身子骨。常人的小病,对姬公子便是大病很有可能撑不过去。
    他若撑不过去楚琢语气冰冷,将暴君的名头发扬得淋漓尽致,你们也不用苦撑在人世。
    太医们:
    他们招谁惹谁了一个两个都拿太医院开刀,太医难道是消耗品吗!
    可惜面对暴君,他们敢怒不敢言。
    滚吧。楚琢眉眼被阴寒笼罩,别打扰他休息。
    一群太医连忙溜出这个低气压场所,他们的王看起来正处于狂暴边缘。
    唯剩下一名老太医,还留在原地没走。
    楚琢淡淡道:刘太医还有事?
    刘太医是楚国的老太医,也是军营里的军医。从前楚王征战受伤,几乎都是他处理伤口,几次将楚王的命从鬼门关救回来,楚王对他也有几分尊重。
    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刘太医知道。有些话别人不敢说,刘太医却敢。
    外界盛传陛下宠姬公子过甚,老臣以为陛下自有分寸,无可指摘。刘太医语重心长道,但还请陛下也为自己身体着想,您今日怒急攻心是为他,思虑过重是为他,可还记得您的情绪不能波动太大?姬公子身子骨有损是后天所致,您却是先天不足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楚王当日暴毙是诈死的假消息。刘太医却知道,陛下先天患有心疾之症,那日是真的心跳脉搏呼吸全无,连下葬都结束了。
    可葬礼三天后,陛下却好端端地回来了。
    王陵里那具尸骨不翼而飞。
    这事说出去骇人,但对君王驾崩后人心惶惶的楚国来说,王能回来当然是普天同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虚惊一场,刘太医却仍有隐忧。
    这病就像不知何时会发作的致命毒药,陛下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
    够了。楚琢打断他,孤知道,退下罢。
    刘太医:陛下
    孤向来能自控。楚琢笑了笑,这回却不能答应刘叔。孤不是宠他。
    楚琢望向病榻上的青年,慢慢道:孤爱他。
    刘太医心神一震。
    他在烛火微光下看到帝王眼里的认真,再也无话可说,默默行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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