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磊听父亲这么说,不好再追问,应声是便退下了。
    刘太医独自来到医寮,根本没有心思像往常般翻看医书、研磨药物,而是像头困兽般在屋里来回走动。
    丧心病狂,卫夫人当真是丧心病狂!
    他十六年前就后悔了,心里根本就不愿意跟这个女人搅在一起。
    可是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他跟卫夫人绑在同一辆战车上,卫夫人只要事败,势必会牵连到他。
    纵然知道错了,他也只能跟这疯狂的女人一起,沿着这条错误道路走下去。
    一错再错,没有回头之路。
    不知在屋里走动转悠了多久,医寮外忽听得仆从来报:老爷,刺史府二公子求见。
    刘太医闻言,心中不由得一惊,他来做什么?
    难道是听到了什么话,来自己这里求证?
    有心找个理由不见,但他刚从卫夫人那儿坐车回来,二公子又不傻了,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敷衍?
    这样就算是没有根据的传言,岂不是在二公子心里给坐实了?
    刘太医心里有鬼,进退两难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朝那名为葛根的仆从吩咐道:让二公子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只见卫渊坐着轮椅被卫琅推进医寮,朝刘太医拱手为礼道:刘大夫好。
    刘太医向卫渊回礼,又态度和蔼的命仆从泡茶过来。
    卫渊端起茶杯,只见茶水澄黄,里面热腾腾浮着鲜绿茶叶和白术甘草,喝一口有微苦回甘之感。
    正是医家常备的养生茶。
    刘大夫,接下来我要和你说一些事。卫渊看了一眼刘太医身旁侍立的中年男仆,可能不怎么方便被外人听到。
    既然如此,葛根,你退下吧。刘太医挥挥手,脸上虽不见色变,看着还算从容,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眼见得男仆退出门外,卫渊才接着道:刘大夫前些时认出我是刺史府二公子,为何当面不明言,而是私下找了卫夫人通禀?
    这个啊。刘太医脸上一派坦然,因见着二公子不记得身世,怕惊扰了二公子,所以才事后告知府中长辈。
    卫渊点点头:也算是说的通,那么今日,刘大夫进刺史府见卫夫人,又是为了什么?
    卫夫人脾胃偶感不适,唤老夫前去看诊,开几贴药吃。刘太医回答,摸了摸胡须,这是常有的事,二公子为何询问?
    开的什么药,莫不是毒药?卫渊忽然肃声道。
    刘太医大惊失色,手中茶盅蓦然坠落,滚水泼地,碎成一地瓷片。
    待回过神来,却又笑道:二公子忽出此言,倒是把老夫吓了一跳。
    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医者需持仁心,怎么会给人开毒药?
    他只要拿定主意,不吐露半点口风,想必这位二公子最终也拿他没有办法。
    卫渊跟着笑了笑,试探出这老头不会轻易妥协,忽然转换话题:我之前得病痴傻,听说是刘大夫从小一直看着的?
    是。刘太医回答。
    那为何始终没有起色?卫渊问。
    二公子这是胎里带来的疑症,老夫并没有良方可治,已经尽力。刘太医这点倒是问心无愧。
    我如今恢复如常,就证明当初刘大夫治不好的病,这世上有人能治。卫渊缓缓道,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傲慢,刘大夫虽在御前侍奉过,于医术一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刘太医心里有些不服,他自学医以来,胎里带的痴傻症就没听说过谁能治好的。
    就连祖上传下的所有医案,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
    但曾经的痴傻儿卫渊现身说法,只能道:惭愧,这世间能人辈出,想必是老夫才疏学浅。
    刘大夫瞧过恭王的脸吧?卫渊继续步步紧逼,是否也觉得不能治?
    殿下那胎痣凸出于面,所占甚大,若是强行炙除割除,必会留下深重疤痕。那治与不治,实际上没有任何区别。刘太医道,况且面部血管神经丰富,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患,老夫实是不能治。
    刘大夫不能治的,我却能治。卫渊轻笑道,实不相瞒,我外出两年得高人传授,对于这胎里带的病症,人都说不能治的,手到病除。
    不止是恭王殿下,也包括贵府公子的病。
    你说什么?!刘太医忽然睁大双眼,神情间流露出不可置信。
    你儿子的病,我能治。卫渊又说了一遍,然后朝卫琅道,卫琅,我们走。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车轮辘辘,刘太医看着卫渊及其随从的身影消失在医寮门口,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狂喊
    假的,假的,卫渊所说肯定是假的!
    他浸淫医术大半辈子,这十六岁的小儿,怎么敢在他面前夸下手到病除的海口?
    怎么敢?!
    可是卫渊的痴傻痊愈是事实。
    恭王在外称赞刺史府二公子妙手神医,连着两天不惜纡尊降贵,往刺史府跑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恭王那样的金枝玉叶,如果没有见到治疗效果,怎会如此?
    还有街头巷尾流传的一件事,说是个坐轮车的公子,两百钱买下个手脚俱断的废人,施展神仙手段当众救活,那废人竟立即便能行走如常。
    他原先只当是夸张说辞,如今仔细想想,坐轮车的公子还能有谁?!
    刘太医木着一张脸坐在圈椅上,久久未动,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卫渊临走前说
    你儿子的病,我能治。
    他能治,能治好磊儿啊。
    卫刺史对于卫渊这个二儿子,心里是既觉得欣慰,又觉得难以靠近。
    长平院上下如今被卫渊把持的铁桶般,个个对卫渊吩咐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就连恭王这等身份的人过来,卫渊若是一时不想见了,都能让人在外头等着。
    简直骄纵,任性,目中无人。
    偏偏又有手段本事掌控一切,能够肆意放纵这样的骄横。
    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他剩下的几个孩子跟那孽障比起来,就如同养在富贵乡中的羔羊,或者耽于享乐,或者过于温和顺从。
    这才应该是他的儿子,这才应该是他和茂娘的儿子。
    他当然知道,静娘那天晚上找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孽障如今的痴傻病都好了,焉知哪天不能够站起来?
    所以请封世子之事,他打算再等等看。
    静娘,今晚家宴准备的如何?卫刺史迈进正院,卫夫人连忙带着一院的下人来迎。
    其实正经夫妻,又不是在皇宫里,见个面哪有这样排场隆重。
    但她做媵妾时就对卫刺史一惯小意逢迎,到如今仍旧不改习气。
    跟卫刺史见过礼之后,卫夫人温婉含笑道:不敢说周全,但为了老爷和渊儿,妾身必定是竭尽全力了。
    卫刺史站在院内,只见四周都掌上了灯,煌煌亮如白昼,下人们来来往往,正在布置。
    当下叹息一声道:他如今也大了,我竟不记得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我这个父亲。
    父子天性,渊儿一身骨血皆出自老爷,这是无论如何更改不了的。卫夫人也叹息一声,劝慰道,老爷管理整个稷州,事务沉重繁忙,再说若没有老爷在外挣取功名前程,又哪里来我们这府中的一草一木、一饮一食?渊儿是断不会因这个而跟老爷生分的。
    若有错,也是我这个母亲没照顾好他,惹了他的埋怨。
    卫刺史望向卫夫人,见她如此识大体,想起请封世子的事,多少对她有些愧疚:静娘,你也不要多想,府里这些个孩子,都是你看着长大的,都是你的子女。
    卫夫人微笑道:老爷说的是。
    笼在大袖下的双手却慢慢攥成拳头,指甲刺破了刚愈合不久的掌心。
    在卫刺史过来之前,各院的姨娘小姐公子们早就在正院候着了,于是很快大家在正院花厅里围着坐了一桌。
    只有大姨娘和二姨娘,按规矩站在卫夫人身后侍候,没有落座。
    卫渊是最后一个来的,见只有卫刺史身边的位置空着,倒也正合心意,于是让卫琅推他过去,也坐下了。
    这是卫刺史第一次看到瘦下来的卫渊,见他眉眼果然与茂娘相似,相貌又更胜其母,想起十六年前茂娘还在的时候,面上虽仍旧端着,心中却不胜唏嘘。
    卫刺史这人持家甚严,平常私底下府中姐妹兄弟们吃饭,肯定会说说笑笑。
    但卫刺史如今在场,儿女们自然都禀持食不言,家宴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凝重。
    卫刺史望向卫夫人,咳了一声。
    卫夫人露出一个会意微笑,就见大姨娘端着个酒壶,朝卫渊走过来,开口道:二公子,给老爷敬杯酒吧。
    卫渊望向大姨娘,只见她脸色发白的同样看着他,端着酒壶的一双手,正在细细颤抖。
    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卫渊接过酒壶,拿在手中端详。
    骨瓷烧就,造型玲珑轻薄透亮,不错的物件儿。
    卫渊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看壶,根本没有敬酒的意思,被晾着的卫刺史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在那里打算做什么?
    总之,不打算敬酒。卫渊看了一眼卫刺史。
    想要修复亲子关系的卫刺史闻言,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出不来:你
    因为,这酒里有毒。卫渊把酒壶缓缓放在桌上,说出令满桌人惊骇失色的一句话。
    第29章 恶报
    卫琥,去捉只动物来。卫渊随即吩咐。
    为了方便卫夫人,再加上平时公子小姐们时不时在这里吃点心用便饭,正院本身就有小厨房,里面还用笼子养着一些待宰的活家禽。
    卫琥应一声,很快跑出去捉来一只嘎嘎大叫的鹅,红顶白羽,看着十分精神有力气。
    卫琅走过去,一只手将那只鹅的硬嘴捏开,另一只手提着酒壶,将壶嘴塞进鹅嘴往里倒。
    也没倒多少,大约半酒盅的量,就拿开酒壶。
    紧接着卫琥放开那鹅,就见它哑了声音,双眼翻白在地上来回扑腾几下,从嘴里流出黑血,在众目睽睽中很快全身僵硬的死去。
    果然如卫渊所说,酒里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在这阖家团聚的宴席之上,竟然有人敢下毒!!而且下毒的对象居然还是卫刺史!!!
    卫渊望向卫夫人,只见她此时脸上一片震惊之色,双手紧紧抓住了红木靠椅的扶手,不过这个时候,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因为惊吓而表情失控,倒显不出她有多么异常。
    卫夫人这个时候迅速瞟一眼身旁的卫刺史,只见卫刺史脸色铁青双唇紧抿,她跟了他二十年,知道他这个样子是被气的不轻,马上就要发作。
    她脑子转的飞快,很明显事情败露,她被卫渊这个小畜牲反设计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折在这里!!
    杀夫之罪,若被扣实唯有一死,她经营谋算了半辈子的一切就全成梦幻泡影,鸿儿将来的前程也会尽毁!!!
    宛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卫夫人伸出右手,忽然指向身侧侍立的大姨娘,发出略带尖利的指责声,你怎么敢下毒?!
    大姨娘一张脸惨白到毫无人色,朝着卫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卫夫人扶着靠椅站起来,一只手仍然指着大姨娘,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漓儿幼年夭折,我知道你对渊儿一直怀恨在心,可渊儿那时懵懵懂懂,这事完全是个意外,他也不是故意的啊!你怎么能就这样钻了牛角尖呢?!
    倘若老爷喝下这杯酒,渊儿固然会落下弑父的罪名,留下我们这一门孤儿寡妇的怎么活?!
    老爷平常待你不薄,你怎么、怎么能这样狠心!!
    你只顾着心疼走了的漓儿,也不考虑考虑桂儿,她再过一两年就要出嫁,你做出这样的事,让她可怎么办才好!!!
    之前大姨娘目光中还有些许挣扎不甘,一听卫夫人提到卫桂,她眼睛里的那点挣扎不甘就散了,垂了眼帘看着细墁方砖的地面,仿若失去了生命的泥偶木人。
    卫夫人指责大姨娘过后,不由自主朝卫渊看去,却见对方坐在轮椅上神色沉凝,未置一言。
    终于稍微放心。
    她倒是百密一疏,这小畜牲在外习得一身医术,而自古医毒不分家就算他识破酒中有毒,也猜到是自己动的手,但没有人证物证,在大姨娘做替罪羊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拿自己怎么样。
    卫琅站在卫渊身旁,看见尊主玉白的侧脸隐现一缕笑意。
    忍不住也微微笑了一下,眼前确实是场好戏。
    卫刺史毕竟这把岁数了,又在官场上得登高位,虽说平时不管后院的事,但绝非遇事昏馈之人。
    眼见有人要毒害他,那鹅又死状甚惨,卫刺史心中当然怒火高炽,却不会失了理智完全只偏听一面之辞,脸色铁青朝大姨娘发声问道:宛晴,夫人所说是不是真的?真是你下的毒吗?!
    除了大姨娘之外,在场众人当中脸色最难看的就数卫桂。
    她先前病了一场刚好,坐在那里摇摇欲坠,听到父亲逼问大姨娘,越发像是一枝在风雨中飘摇、随时可能零落的花。
    不、不姨娘素来胆小的很,几次三番劝自己放下仇恨、对卫渊退让容忍,又怎么会忽然要为漓儿报仇,甚至不惜谋害父亲去嫁祸卫渊?
    母亲又为什么要指认姨娘下毒?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
    大姨娘慢慢抬起头望向卫刺史,形状秀丽的眼睛里一片枯槁死灰,如同涸竭深井。
    在她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在她以良妾身份抬进府中的时候,曾经热切的倾慕过卫刺史。
    卫刺史那一年还不是刺史,少年得志的才貌仙郎,能够满足所有闺阁女儿的梦。
    虽然是妾室,但做了他的女人,想着怎么都能衣食无忧、安稳的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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