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侧旁的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要。
    尤金按下身侧的按键,固定靶被换成了活动靶。靶场没有其他的人在此时训练,他们因此可以享受左右所有的移动范围。
    来和我比一比吧。尤金舔了舔下唇。
    肖没有说话。
    在往复来回的枪响声中,十数个活动靶在预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游移,然后在第一时间被人击倒。尤金和肖仿佛是同了频的机器,出手的时间几乎不差毫厘,区别只在于击中的位置。在换过两轮弹夹之后,尤金发现,肖总是会在下一个标靶出现的时候,击中他之前射中的地方。
    明明在比赛,竟然还有心思来分心注意他吗?
    被挑衅到了极致,尤金却只想畅快地笑出声来。在下一枪,他直接抬腕脱了靶,然后转过头看向了肖。
    生化人果不其然地怔了一下,和尤金不相上下的击发终于停了下来。意识到尤金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所为,肖也将枪放了下来。
    隔着透明的障壁,两个人四目相对。
    尤金的胸膛起伏着,鼻端硝石的味道像是引燃了他的血液。当他看向肖的脸,胸口充斥的快意在瞬间登顶又受束,带来了隐隐的耳鸣,和缺氧般的眩晕。
    肖此时看起来像是一把刚刚用血开了刃的刀,脸上敛去了柔和的表情,让他那锐利的五官和轮廓暴露无遗。灰蓝色眼睛里的眼神即安静又危险,没被掩藏好的威压从细微处泄露出来,让他身周的空气带上了一些无机质的冷感。
    那是尤金从未见过的肖。陌生到了极点,却让他移不开眼。
    在最不合时宜的时间里,他的心跳仿佛被催促一般地过了速。
    面对着这种无法自控的反应,尤金体会到了一种近乎于无助的束手无策。
    他缓慢地让笑容慢慢地回落到了平常的弧度,然后在沉默了数秒之后,再次开了口。
    你学得很好。
    谢谢,肖也笑了笑,你是个很好的老师。
    尤金摆了摆手,并不认同这种脱离了实际的赞美。
    以后你想练习的话,也可以自己来。尤金说出了罗勒对肖的安排,声音却没有太多的起伏:船长给你了临时战斗员的身份,以后你能自由出入舰上绝大多数的地方。
    肖微微地睁大了眼睛。能得到这样的对待,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我也有可能和你一起工作吗?他实在是一个太过有礼貌的生化人,不知道要用什么动词来指代星盗们的活计。
    尤金回避着他此时的眼神,点了点头:应该。
    难言的安心感在此刻涌向了生化人的胸口,驱散了之前盘踞在那里,仿佛就要腐烂化脓的感情。他像是自深渊中重新找到了立足之处的旅人,又争取来了一些可以向前跋涉的时间。
    肖的眼神在瞬间软化了。他看了看尤金,又看了看手上的枪,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重新获得神明眷顾的罪人。
    而在生化人为了这意外的展开而由衷庆幸的同时,尤金沉默地卸下了手中枪支还未击出的子弹。
    他心知肚明,待到一切结束的时候,他现在给予肖所有错误的希望,都会反噬成伤害对方的伤痕。
    然后在他看到对方眼里痛意的时候,反馈给他自身。
    是夜。
    尤金坐在法夏或者说是阿妮卡的面前,向她道了一个歉。
    我不是想避开你。尤金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一些:只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你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我是在什么时候,怎么死去的?法夏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信息所动摇,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沉静:可以的话,请你多告诉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吧。
    尤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在不涉及遗产的范围内,简单地解释阿妮卡的过去。然而仔细一想,这似乎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因为阿妮卡也是许过愿的人,而天真的祝福对于阿妮卡身体的改造不会因为失忆而消失。
    他看向阿妮卡曲线分明,却被包覆得分外严实的身体。对于一个需要足够灵活度来持鞭的人来说,她的手上裹着近乎于累赘的缠手,甚至要缠到了指尖。这种种的细节,都表明了现在的阿妮卡清楚地明白着自己的异样。
    在许愿过后,阿妮卡付出的代价,是让自己的血液变作了剧毒。
    这样的代价看似怪异,但在事实的另一面,是和她同时许愿的恋人,在许愿后变作了只能以人血为食的怪物。
    天真的祝福向许愿者赋予的恶意如此深重,可笑在当时竟然没能阻止魔障了的他。
    那种仿佛要抽空他情绪的空洞感似乎又要泛上来,尤金抬起右手,下意识地在自己的左肩膀上按了按。不知为何,这样的动作让他莫名地冷静了一些。
    在七年前,阿妮卡和她同为守门人的恋人伊戈尔被女将派出去执行了一项高保密层级的任务。具体的任务内容尤金并没有被告知,然而在数天之后,女将面色沉重地向他们通告,两个人的军牌已经被找到,其上回报的信息已不再包含他们的体征。
    三将之下的特殊部队都有着特殊定制的军牌,和他们注射在皮下的芯片相呼应,记录他们的体征,回报他们的坐标。除却退役时,芯片不可拆卸,否则会在瞬间释放出足以致死的电流。因此在彼时,这就成为了判断阿妮卡死亡的证据。
    尤金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件事实在难以解释。他看向了阿妮卡,最终皱着眉开了口:能让我看一下你左手的肘弯吗?
    法夏迟疑了一下,撸起了左手的袖子。她的缠手一直裹到了小臂的末端,正好可以看见肘弯内侧的皮肤。在那片皮肤之上,有一个极其细小的白色的疤痕。
    尤金的背脊一紧,浑身的汗毛忽然倒竖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左手臂翻转过来,在和阿妮卡相同的位置上,有着一模一样的伤痕。
    然而他的伤痕是退役时学会的人在拆除芯片时留下的,在那之后,他们甚至还想要洗去他关于遗产细节的记忆
    想到这里,尤金惊觉这样的发展和阿妮卡身上发生的事情极为相似,只不过后者更像是一个极端的版本。
    谁有能力给她拆的芯片?
    又是谁能轻易地消除了她的记忆?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比起猜测,他更想让阿妮卡自己来告诉她如果他的猜想正确的话,他确实能够帮阿妮卡回想起她忘记的一些东西。
    阿妮卡,把你的手给我。尤金深吸一口气,对着阿妮卡伸出了右手。
    法夏下意识地收回手想要拒绝,尤金却干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会伤害到我的。
    尤金能够感受到阿妮卡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地放松了力气。尤金调整了手上的姿势,握住了阿妮卡的手掌。
    他闭了闭眼睛。
    两个人的外表没有任何产生任何显见的改变,除却法夏指尖的颜色像是经过外力的挤压,渐渐变得泛红了一些。
    然后在十数秒钟之后,尤金听到了阿妮卡满含困惑的声音:帕尔默?
    尤金的喉结上下一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阿妮卡,七年之前,你出了什么样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毫无营养的小贴士:
    文中的手枪原型是BeraM9,尤金他们打的是Doubleaction连射。
    我是真的好喜欢写设定武器和打斗啊,但为什么我要在一篇耽美文里抠这种细节(看向了苍天)感谢在2020100109:00:00~20201002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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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这最终变成了一场远远超出尤金预料的对话。
    阿妮卡坐在他的面前,带着满脸的困惑和不信,聆听着从她自己口中吐出的句子。
    随着尤金的发问,阿妮卡原本无论怎样回想都是一片空白的头脑中,渐渐地闪回了记忆的残片。
    女将让我和伊戈尔去探查季耶夫的动向
    我们确认了他有和司松联手藏匿已发现遗产样本的倾向
    但是在回报之前我们被发现了
    在阿妮卡的脑海里,出现的是近乎荒诞的画面触发了红色警报的走廊,手术灯下惨白的灯光;比成年人体积都要大的液体培养皿,和站在她面前,除了颌面和眼睛之外尽是金属构造的少女。
    金属的少女伸出冰冷的双手覆在了她的前额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抽走了她的记忆。
    但是现在,在她握着尤金的这个瞬间,她的记忆竟然诡异地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更多动作中的场景涌入她的脑海,她看见自己第一次往脖颈上套上军牌,看见了校场上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冲着她微笑。她看见了自己被人满身是血地抱在怀中,又看见了手中金属的圆球对着她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冲着她无声地哀嚎,然后被人从后拖走,陷入了一片寂静。
    在尤金的面前,阿妮卡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然后她猛地站起,挣脱了尤金握着她的手:他们带走了伊戈尔他们带走了伊戈尔!!
    眼泪几乎就要从阿妮卡的眼眶中夺眶而出,然而就在她松开尤金的瞬间,她头脑中那张男人的脸变成了一片空洞。
    她竟然已经忘记了她刚刚才想起来的内容。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自己方才说出去的句子,可是她连那些句子是什么意思都记不得。
    法夏的眼睛眨了眨。已经流出的泪水无法再积蓄于眼眶里,她木然地站着,让失去了意义的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落了。
    她的声音有些哑,还带着一些不知是源自震惊还是恐惧的颤抖:这是怎么回事?
    尤金坐在桌前看着她,眉毛蹙得很紧,声音却刻意地放缓了:你的记忆是被外力擦除的。但是你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不去探知过去,对你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法夏有了一种被两次夺去记忆的感觉,这远比从未有过记忆更要令她觉得可怕。在刻骨的寒意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尤金:你对我做了什么?
    尤金沉默了片刻。
    我能够短暂的回溯一些你被擦除的记忆,但是我没办法帮你找回它。
    甫一和尤金分开便再次消失的记忆便是明证。
    法夏抬起手,像是拭去雨水一般逝去脸上的泪痕。许久之后,她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伊戈尔是谁?
    尤金看了看面前桌子上的一块空白,复又看向了阿妮卡。
    他是你的战友。他应该已经去世了。
    法夏还想再问,尤金已经站起了身。
    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离开了军需官的房间之后,尤金抬起手,用力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
    他觉得非常的累。
    过往数周内发生的种种,在一次次地加深他精神上的负荷。
    他花了六年,将过去的记忆放在了一个盒子里,再小心翼翼地盖上了盖子。然而就像谁的恶作剧一般,他身周的每个人和每件事都将这个脆弱的盒子拿起摇晃着,甚至粗暴地将手伸入盖子的内里,将他最不想回忆的东西取出来,摊开在了眼前。
    其中就包括他向遗产许了愿的这个事实。
    在他握住阿妮卡的手的时候,他真诚而恳切地幻想过,或许他得到的能力不会应验。
    然而遗产留下的,那个已然无用的馈赠依旧存在着,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
    你没有救下他。
    你没能用我救下他。
    6号的面孔就在咫尺。
    他看着他。
    他的血液浸湿了他。
    尤金猛地抬起右手,捶向了金属的墙壁。他用的力气如此之大,在撞击的瞬间发出了可怕的巨响,指节也在撞上墙壁时发出断裂般的闷响,再透过手臂上的骨骼,将这令人牙酸的声音传导到了尤金的耳内。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手上的剧痛将他从再次崩溃的边缘扯了回来,然后他用关节已然扭曲的右手,抽出了裤子口袋中还连着通讯哨的终端。
    接通了的通话那头,约书亚的声音是显见的欣喜,他却没有办法回应以同样的情绪。
    你去告诉女将,神罚还活着。七年前的任务内容确认了。让她务必小心。
    他这么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用通话,找她一对一的面谈。没有例外。
    他曾经是个守门人。他曾经想过用所有的方法,保全身周他在乎的人。
    他没有做到。
    所以到现在,他只能做一些微薄的,迟到了的,或许毫无意义的补救。
    在和阿妮卡的对话之后,他明白了季耶夫和先驱者就是阿妮卡那件意外的背后主使;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阿妮卡只是被消去记忆便被送走,伊戈尔却被留下了。
    负责使用天真的祝福的先驱者可以了解每个许愿人得到和失去的东西,而阿妮卡在许愿之后,得到了转移恶意的能力。这意味着想要施害于阿妮卡的人会先一步招致不幸,而面对这样极限的自我保护能力,季耶夫应该是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的种种内情,让他觉得守门人在七年前所经历的一系列殁亡和损失,或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如果那场爆炸也不是意外呢?
    面对这个突然浮现的想法,尤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然而刚刚被他粗暴对待的右手已经快速地充了血,肿胀的组织被他握拳的动作牵动着,辐射出令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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