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领或扭头或让开,现出人堆后不紧不慢打着扇子的若白。
    众人纷纷喊:老大。
    狐老哼了一声。
    被唤老大兼被拿剑架脖子的这位:哪怕是想种去我的毕月宫,扇子一合,对着岑羽微微笑道,弟妹尽管同本君开口。
    岑羽后知后觉中讶然:白虎神?
    他飞快地在远处树下的江雾轻、面前的白虎神、身旁的沧沉脸上一一扫过我,我的前任,我的同床共枕的假现任,疑似我前任的现任。
    而我前任的现任喊他现任的前任:弟妹。
    岑羽:对不住,他才发现这是四个人的戏。
    人堆里的乌延这时候忽然看着远处树下的江雾轻:他谁啊?
    岑羽:小迷弟,你快别问了。
    若白打着扇子,微笑地找死道:问你龙哥。
    乌延还真问了:龙哥?
    龙哥没答,只淡淡扫了眼江雾轻的方向,将他手里还未收起的剑往地上一扎。
    扎得一厘不多、半分不少,将将好紧挨着小龙芽,小龙芽跟被吓懵似的,一下挺得笔直。
    将领们都觉得龙芽稀奇,从前在这山里无事可做,如今终于有了可忙碌的事,一个个去扛水、去磨铁做锄头,立志要为小龙芽的成长出一分力。
    大伙儿都去忙了,俩崽子被若白撸
    过一把之后也跟着将领们飞了,留下若白与沧沉一道站在山头上。
    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山下面对面站着的岑羽和江雾轻。
    不过他们两方倒是谁也听不到谁的话前者不想,后者不能。
    若白背靠一根大竹子,打着扇子,往下看,好笑道:怎么想的?不把人留身边,还寻上门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沧沉瞥了眼若白,淡漠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若白幽幽道:倒是我低估你了。
    又自叹道:我当年若有你这般心宽不计较,还能多多站在他的立场,又替他出面了结心事,也不至于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沧沉:凡间有句话
    若白:嗯?
    沧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若白一顿:老狐狸教你的?
    沧沉:差不多。
    不过他这趟带岑羽来,本来就是为了见那个江雾轻。
    若白气道:放屁!他当年可是教我学他当初巧取豪夺先留人再留心。
    沧沉淡淡道:是吗。
    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淡然。
    若白:
    山下,岑羽和江雾轻面面而对、相顾无言。
    江雾轻想: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当年他们一道,还是在人间的仙府,如今已经是在天上了。
    当年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如今早已各为其主。
    岑羽想:江雾轻不吭声,他不吭声,江雾轻吭声,他也不吭声。谁让他没有继承原主的半点记忆,一出口就得露馅儿。
    于是这么对着默了好一会儿,江雾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未想到你已飞升,这么多年,可还好?
    岑羽:原主不好。
    江雾轻见岑羽垂着目光,只听不答,以为是千年未见,旧情散尽,早已生疏,自己也觉得尴尬,又不禁满心感怀,连连叹气。
    岑羽:别叹,你倒是说。
    江雾轻终于道:我当日初飞升,刚上天时,那百年间,日日都在想你。
    江雾轻亦垂下目光,边说边回忆:想你一个人在仙府后山过得可好,老宗主可还在,忙碌之余可还在顾照你。若有人轻视怠慢你,可有人仗义出言、替你出头。
    岑羽听着耳边的话,心底渐渐冷了。冷静的冷。
    他还是没抬眼,目光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江雾轻的影子,心底明镜:这都是废话。
    你我皆知,对当初没了内丹也要留在仙府的原主来说,身边亲近的人都不在了,还能指望其他人帮忙?
    江雾轻:我也日日在想,你内丹没了,这天上可有什么药丹、宝物,能助你重塑金丹。
    江雾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但凡有,我便是祭上我自己,在所不惜也要为你弄到。
    这话刚好提醒了岑羽,当初双雪寒说岑羽在凡间能容颜不老地多活了千年,是因为有江雾轻这个老相好在天上为他谋划。
    难道是真的?
    却听江雾轻道:可惜,我并未找到这样的神丹妙药。
    岑羽心底静静道:原来如此。
    江雾轻:后来我被派职,去到了第六天。
    这里岑羽知道,他也终于可以站在原主的立场上替原主问一句:你在第六天偶遇白虎神,与他秉烛夜游三日,便仰慕倾心,决意抛却前尘了?
    岑羽说着,抬眼。
    江雾轻愣了愣,对上岑羽默默审视的目光,缓慢道:没有!
    我是与神君偶然遇到,夜游谈心三日,但不过是在聊我那时郁结在心的一些闷话,白虎君愿意听,我便不知轻重地全都说了。怎么会是仰慕倾心?
    江雾轻跟着道:后来我从第六天卸职,也是因白虎神引荐我去到天上天任职。
    岑羽:等会儿,不是后宫?
    江雾轻显然也知道自己籍册上记载的后宫那一笔:那不过是我去天上天之前,白虎神对我的考验罢了。
    他若通过不了,就要被打回第六天,只有过了那翻考验,才有资格去到天上天。
    若换了旁人,这个时候听到这里,或许就要马不停蹄地感天动地了:原来曾经的恋人并未负我!
    岑羽却很冷静,思考得也很周全。
    他想白虎神总不能随便遇到谁,听了三天三夜倾诉心肠的鬼话,就把那人引荐去第十天之上的天上天,还正儿八经地给那人做了一番考验,考教他是否有资格去到天上天。
    岑羽:必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岑羽这么想着,便直接问了。
    江雾轻这时又垂下目光,竟还攥了攥垂落在身侧的拳头,口也开得极为艰难的样子:我来这天上,百年间,见了各处炎凉世态,与凡尘并无不同,便有了自贬离去之意。
    那一日在第六天,偶遇白虎神,便是我预备跳下贬仙台的时候。他拦住我,让我跳之前先同他说一说缘由,才有了后来的三日夜游。
    而与他秉烛畅谈三日之后
    岑羽很会抓字眼,他淡淡想:畅谈。
    江雾轻忽然退后,抬臂拱手低头,对岑羽施礼道:岑羽君,当日飞升,我在仙府许你山盟海誓,然时过境迁,我心意早已随沧海变换。
    岑羽:变换。
    经由白虎神点拨,我已绝情灭爱,初登无形、无情、无名大道。
    岑羽终于替原主等来最终的答案,平静地看着江雾轻:原来你也摒弃原主了。
    原来这就是原主念念不忘的旧情。
    真相揭开,岑羽原本应该很淡定,因为这是原主的事,他只是在替原主了却心愿。何况他从来把什么都掂量得清清楚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面对眼前自称绝情灭爱、初登大道的江雾轻,心底泛着冰凉的冷意,耳边还回荡着江雾轻口口声声的那句时过境迁。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
    你时过境迁了,原主却傻傻惦念了千年,到死都要将心中记挂留在所愿瓶。
    岑羽也不知道他忽然气什么,是气原主傻、不值得,还是气自己受所愿瓶所困,月月为这位绝情灭爱大师,承受腹痛之苦。
    他气得实在没忍住,抬腿对着江雾轻就是一脚:登你的大道吧!老子现在有龙神!
    比你帅,比你高,比你身材好,地位
    还尊崇!
    关键人家承诺了留个金纹绝不反悔,不像你个臭渣男,海誓山盟当放屁,一句时过境迁就能前尘翻篇。
    岑羽踹完又不忘替原主道:你当初飞升前,我散尽积攒的身家,供了你多少年药丹、法宝?
    岑羽:还钱!
    ☆、第33章 第 33 章
    江雾轻约莫是被两位远古神折腾疯了, 好好一个清修大道、性格也稳众的仙,竟当众哭了。
    边哭边道:是我负了师弟!
    他原本是绝佳的修炼体质,是我们同窗中最有希望飞升的。
    他没了内丹,也未曾有一刻颓废, 还安慰我, 说他本就懒散好动, 仙门都不适合他,飞升了也不定那一日做了错事被贬下, 没了内丹刚好做个逍遥凡人。
    他助我修炼, 将他会的全部教与我, 陪我挑灯,与我同习,还将他所有的法宝、药丹都给了我,钱财更是当做身外之物,倾囊相赠。
    我上天前意气风发, 觉得定能出人头地, 再为他寻得灵丹妙药,修补他缺失的内丹, 不想这天界人才济济,我什么都不是,还厌弃天界仙与仙之间的算计、尔虞我诈,自觉清高地想要贬除仙籍。
    遇到白虎神, 畅谈三夜,得他入大道的点化,又得知自己能去天上天, 心中便抑制不住的欢喜。
    欢喜从此能扶摇直上做仙上仙, 再不必苟且于第六天!
    什么断情绝爱?不过是觉得师弟成了我步入大道的枷锁。舍弃他, 我便能无牵无挂的奔我的前程去了。
    如此一来,大道怎么能不是无情的大道?
    实乃自欺欺人!无耻无情!
    江雾轻气急攻心,神思晃荡中差点步入心障,站起来就要拿头往树上撞。
    幸而被白虎神一把拉住后领,直接敲晕了过去。
    把人敲晕后,若白扇子一开,淡淡道:有什么想不开的,认清自己的无耻、无情,才能继续修你的道。
    说完转头,合上扇子,手腕翻转,扇尾顶住掌心,对沧沉喊停:打住吧。
    他认输。
    谁叫他才是真的有求于人的那个。
    若白能屈能伸,前脚用计不成,后脚便伸手对岑羽施礼,客气道:我不过求点贪恋之物,刚刚是我冒犯了,弟妹莫怪。
    岑羽眼下对这位白虎神有了全新的认识,同时暗自无语:刚刚那一小会儿,你求的贪恋之物早被我嗑没了。
    忽而一顿,恍然:白虎神真正贪恋的,哪里是那一捧瓜子?
    他想要的,恐怕是分瓜子的那位人籍殿殿主吧。
    岑羽吃瓜的心:哦~!
    岑羽原本想,朔悦那厮宁可装死也不让他吃瓜,白虎神这边倒是主动找上了门,眼下原主在江雾轻身上的愿望他已经帮忙完成了,小龙芽也长得不错,平时都挺闲的,不若刚好得空吃个瓜?
    嗯,可以。
    然而沧沉在这次后,却再不准若白随意接近岑羽。
    岑羽起先以为是因为白虎神这人诡计多,龙神怕弱小的他哪天一不留神着了那老虎的道。
    后来才知道,远古四神的本体本心也类似兽,原本便爱相互撕咬。
    就好像一山不容二虎,合论这还是四个。
    只是在战时,四神需得统一立场、同仇敌忾,天下平定后,教条、礼化与漫长的时光中,兽性兽心得以控制收敛。
    但真的遇到了,有时候该斗还是要斗的,各种方式的斗。
    尤其在如今的沧沉这里,除了偶尔的斗,还得提防那老虎把他的恶爪伸向岑羽。
    如此,岑羽之后再要去哪儿,只要人还在不拒山,只要若白还没走,沧沉便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跟着岑羽,若白也跟着他们。
    这么一来,江雾轻几日后在洞穴睁眼醒来时,看到的还是他们三个。
    江雾轻把眼睛重新闭了回去。
    岑羽哭笑不得,都有些同情他了:没事了。
    边解释边宽慰道:那天在山林里,你走之后,两位帝君因舍不得你,特意把你叫回来,多呆几日,顺便同你开了个小玩笑。
    舍不得?小玩笑?
    江雾轻忆起那日一次次被打回云头又一次次被扯回不拒山:他都快疯了,竟然说这是小玩笑?
    可说这瞎话的偏偏是岑羽,江雾轻自觉对岑羽亏欠许多,只能忍了。
    只是他一睁眼,余光看见白虎神和龙神,本能地就有点犯晕想吐。
    岑羽心道哥们儿,我这边有话问你,你只能忍着了。
    于是等江雾轻脸色稍好了一些后,岑羽问起了有关原主母亲的遗物,和那位无故剖原主内丹的师父。
    江雾轻脸色更差了,原本一直躺着,闻言慌忙起身,一脸关切地看着岑羽,伸手握住岑羽的胳膊:你你怎会忘了以前的事?是在凡间时受谁欺辱了?
    岑羽侧头垂眸看了眼握住他的那两只手。
    哥们儿,你还是继续修你的无情道,继续有分有寸、稳重端正吧。
    这种以关心为名的身体接触,真的大可不必。
    岑羽动手把江雾轻的两只爪子拿开。
    他身后,沧沉正坐在洞窟石桌边喝茶,看见江雾轻在他眼皮子下面做了什么,神色淡淡地捏碎了一个茶杯。
    若白亦坐在旁边喝茶,见状哼笑,把桌上另几只茶杯全取了,递到沧沉面前。
    不客气,后面有的是你捏碎的。
    那厢,脸色发白的江雾轻在床头靠坐好,对岑羽提起了从前。
    你母亲的遗物,是一套她陪嫁时的妆奁。
    但师交衡天为何剖你内丹,我时至今日,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岑羽:陪嫁的妆奁,交衡天
    岑羽率先问道:妆奁在何处?
    他在原主的芥子法宝里没见过什么妆奁,也没有女子梳妆有关的物件。
    江雾轻闻言,脸色更白了,垂眸羞愧道:你当年为了给我求一件法宝,早将它典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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