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刁书真提溜着白色的盒子进了分局, 说明了来意之后,将孙潜单独带到审讯室。
    孙潜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尽显怂包的样子。可能是刁书真面上的表情太过诡异邪魅, 看他的眼神太像是饥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向一个肥得流油的烧鸡,而旁边还有一位气质出众,神色却冰冷异常的小姐姐抱胸立在门边。
    他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我只是站在边上看他们打架,我就是他们喊来称场子的,我没有动手啊,警察叔叔!我是冤枉的!
    刁书真嘴角微微抽搐,她不耐烦地掏出了止血带,啪一声抽在桌子边缘,震得孙潜不敢乱动。
    你给我住口!刁书真呵斥道,打架斗殴还有理了?身为大学生,不好好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为祖国的繁荣昌盛做出贡献,反而为了一点点场面费去打架斗殴!你还好意思喊冤!
    孙潜低下头,不说话了。刁书真想起叶玖可能与他的关系,心里的火气更重了。她用络合碘消毒之后,拆开采血针,取了样本。
    孙潜闭着眼睛,皱巴着脸,畏缩着身子,额头上冒出了虚汗,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样子。
    刁书真叹了口气,松开止血带,嘱咐他,喏,自己用棉签压一压。
    回去之后,别打架斗殴了,别老想混社会很威风,你那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好好学习,把自己的专业学精通,以后在社会上才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刁书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着。
    孙潜吃惊地望着这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警察,不明白她为何换了一副面孔,仿佛是个耐心嘱咐自己不听话弟弟的姐姐。
    那个警察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里是说不清的悲悯。
    你的存在,是牺牲了另一条生命换来的。那年轻的警察逆着光站着,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好好活着,别让这个世界失望。
    在第二天的案情讨论会上,刁书真根据现已有的线索,提出将三起案子并案侦查,理由如下:
    第一,被害人具有高度的同一性。从表面上来说,这三起案子的被害人的性别、年龄、经济状况、家庭背景以及所处的社会阶层都大不相同,日常生活中不存在社会关系交叉,看似毫不相干。
    然而,深入挖掘其共性,就会发现,这三起案子的被害人均为高风险被害人。其共性在于均用违法违规的手段,伤害过他人,并且因为种种原因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赵国华利用职务之便,X侵过自己的学生。而欧阳乘风,也就是李平,利用心理学上的手段对年轻女性进行洗脑与控制,达到占据她们身体,夺取她们钱财的目的。而孙凤娣老人,经过昨晚加急的DNA检测结果,确定她为3月15日在一桥上投江自杀的某年轻女性叶玖的祖母,准确度达99%。联系C市市民对于案发现场曾经为C市婴儿埋尸场的论述推测,老人可能曾经在独生子女政策存在的情况下,为了让家中能诞生一位男婴,遗弃了自己的孙女。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这三位被害人曾经犯下的罪行都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也似乎不为人知。但是,不被记得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罪孽照样是罪孽,这些潜藏着的□□,很可能在某个特定的机缘之下爆发。
    而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可能是受害者中的一员遭遇了重大的生活变故,小到搬家、换工作、离婚,大到亲人离世、罹患重大疾病甚至失去生命。在重大的变故面前,其本人或者亲密关系者,可能患上创伤后应激性心理障碍,且将此不幸归咎于曾经的加害者们,欲从加害者们处讨回公道,以缓解自己心理创伤所带来的痛苦。
    第二,犯罪者的犯罪惯技类似,存在诱骗捆绑杀害抛尸的特定行为模式,是某种特定的标记行为。从表面上来看,孙凤娣老人死于活埋,赵国华死于窒息加外伤,李平是为人杀死后被分尸并抛弃至婚礼现场,似乎大不相同。但是,仔细分析凶手的行为模式,能发现其中潜在的逻辑性。
    凶手对于被害人的弱点以及关心之处了解很深:孙凤娣一案中,凶手假报被害人孙子的车祸信息,将被害人诱骗至江边;赵国华事件中,凶手乔装成红星中学的初中生,假借游戏之名剥夺赵国华的行动能力,才得到机会痛下杀手;李平一案中,凶手利用被害人喜好拈花惹草的性格,将其骗至小旅馆后带走。归纳其共同的行为模式,对于三位被害人,凶手均是详细谋划之后,采用诱骗的手段将其带至策划好的接触地点,并未采用伏击、突然袭击或者使用暴力胁迫的方式,这与凶手的偏于瘦弱的生理特点以及某种自卑的心理模式是分不开的。
    凶手在具有高度反侦察意识,计划缜密。孙凤娣一案中,其选择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凌晨作案,刻意避开了人群,且仔细清理了现场残留的足迹;赵国华一案中,其刻意避开了学校周边路段的监控录像,带走行凶的刀具,清理了现场的指纹以及足迹;李平一案中凶手刻意清除了电闸上的指纹,同样规避了小旅馆附近以及婚礼现场的监控设备。这反映出凶手相当熟悉犯罪现场的环境,换言之,凶手曾经到过或者至少在案发前刻意调查过这些地方。
    第三,凶手的动机以及心理特质类似,其人格特征具有同一性,遵循特定的内在心理以及外在的行为模式。除了精确在被害人身上复刻他们伤害别人的手段,达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同态复仇之外,还有着其他更为深层次的含义。
    这份含义与其深层次的动机紧密相连孙凤娣是个为儿女操劳一生,可以安享晚年的老太太;赵国华是受人爱戴,年年评上优秀教师的模范老师;李平即将迎娶周氏集团的独女,名利双收。
    凶手将孙凤娣活活掩埋,令其受尽折磨方能窒息死去;将赵国华的尸体遗弃在操场上,赤身露体且戴着特殊含义的玩具,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其呈现极其侮辱性的姿态;将李平的罪证放至婚礼现场的公屏上,将其尸块抛弃至婚礼现场。除了复仇之外,同样有揭露被害者罪行,达到预警弱势群体以及威慑相关人群的目的。
    这三起案子的选择,都相当具有社会性的意义,凶手可能是在表达某种愤慨以及警戒后人的思想活埋女婴并非个案;在性教育普遍缺失的情况下,儿童为有权有势的教师X侵且不敢发声,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而在大环境对于女性严苛而男性宽松的情况下,PUA不会被视为践踏生命人权的违法行为,社会倾向于指责受害的女性不够聪明坚强或者是不够检点。
    而凶手所为,似乎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用一种高调吸引人的方式,挑开花团锦簇、万事太平的社会之下种种早就腐败的暗疮,原来其下早就腐败流脓,恶臭难闻。虽然其为连环杀手,犯罪手段极其残忍,性质极其恶劣,但却并非滥杀无辜或者利欲熏心之辈,其谋杀对象确实具有不被惩戒的违法行为,或者至少具有道德上的重大缺陷。其所作所为,更像是呼声与诉求久久不被听见,极度绝望之下采取了换了种更为极端的方式,高调地表达出自身的诉求。虽手段残忍、性质恶劣,却饱含了某种悲壮的意味。
    在刁书真提出将三起案子并案侦查的方向之后,C市市局经过讨论,认为在当今条件下,可以重新成立专案组,将三起案子进行并案侦查。这个决定在刁书真看来颇有些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味道:毕竟犯罪心理侧写对于大多数警察来说还是个新鲜事物,且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串联起三起看上去毫不相关的案子。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恐怕他们也不会采用这种激进冒险的方式。
    只是,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了从三起案子发展的脉络来看,被害人的社会阶层逐渐升高,凶手的犯罪技巧与反侦察能力迅速上升。第一起案件中,凶手尚且只敢在沿江的荒凉之地,趁着夜深无人行凶杀人。而在最近一起案子中,凶手公然出现在婚礼现场,敢于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抛尸。
    如果再不能将其绳之以法,刨开社会影响恶劣,百姓不安感上升,政府公信力下降之外,难保不会出现下一起性质更为恶劣的案件。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警方此时倒宁愿凶手是手握枪支的暴徒,拼着性命不要,明枪实弹赶上一场,也要将凶手制服。可这样的连环杀手就像是隐藏在暗处的幽灵,潜藏着的烈性的病毒,看不见摸不着,悄无声息地隐藏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可死亡的刀刃握在其手中,在每一个人头上落下惨烈的阴影。所有人都心下惴惴,不知何时谁会成为下一个祭祀的羔羊。
    尽早将其逮捕归案,是C市每一位刑警以及刁宋两人心头强烈的愿望。对付这种躲在暗处的敌人,在传统的刑侦路子无效的情况下,只能寄希望于刁书真对于嫌疑人的心理画像。
    虽然刁书真已经给每一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分别画像,但C市警方还是希望她能在三起案子并案侦查的情况下给出一个凶手的整体画像,这也正中合了刁书真的意思。她向C市警方申请了三日的时间,三日后的专案研讨会再给出凶手的画像。
    哪怕如此,对于完成一个犯罪心理画像来说,时间依然相当紧凑。
    不过刁书真此时倒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用回家经受宋玉诚的蹂、躏,可以算得上是万般不幸中的一点小安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句完全与本文无关的哗哗:
    小侄女前几天周岁抓周,愣是略过了Dior香水、百元大钞、派克钢笔、TISSOT的手表、有点年头用来摇六爻的圆形方孔钱、竹笛、小提琴等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朝着我的《法医学》爬了过去。
    我:惊恐万状。
    姐姐:天崩地裂。
    姐夫:很多小问号???
    然后我默默地把《法医学》扒拉出来,将《量子力学》塞进了她的怀里
    呵,女人!
    第35章
    这短短几日的时间, 刁书真留在工作单位, 翻来覆去地看着宗卷。她在办公室里打了一个地铺, 实在累得不行的时候,就躺在上面小睡一会儿,再爬起来继续干活。相比起忙得灰头土脸的刁书真,因为法医的工作基本上都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完成了,她反而清闲不少。
    不过, 虽然两人同属于一个工作单位,却是各司其职, 平时互不相干。刁书真为了C市悬案的事情几日不曾回家,没了这个聒噪又顽皮的家伙, 宋玉诚实在是觉得家里清净得待不下去, 于是索性去犯罪心理科看她一看。
    宋玉诚再一次见到刁书真的时候, 后者正趴在卷宗上睡着了, 那种如同尸体一般的,一动不动仿佛死过去的睡姿,让宋玉诚拧起了眉头。她将手中的毛毯盖在刁书真身上, 后者警觉地惊醒了, 眼睛瞪大, 活像只炸毛的小狐狸崽儿。不过, 她愣了几秒之后,迷迷糊糊之中见到是宋玉诚,秒秒钟恢复了睡眼惺忪的状态,头一歪又要继续睡。
    宋玉诚眼明手快地拎着她的后颈, 动作熟稔,像是在逮一只家里老爱睡觉的没了骨头的小狐狸。刁书真从喉咙里嘟囔了几声,眼睛半睁不睁,好像是在说你放过我吧、就睡一会儿之类的话。
    就看了一眼,宋玉诚无比惊讶她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的样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下眼睑之下缀着层层叠叠的青黑色色素沉着。脸色发青,面颊上布满了趴着睡觉压出来的红痕。头发乱糟糟的,估计这几天都没洗过,油得发亮。如果在她面前摆上一只破碗,都可以现场表演讨饭了。
    宋玉诚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干他们这行的,就是这样,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不说,案子没破的时候,如山的压力与责任沉在胸口,累到无法呼吸。
    你枕着我的腿睡一会儿吧。宋玉诚搬了条椅子坐了下来, 趴着睡时脊椎会呈现不自然的弧度,日积月累容易造成颈椎病,而且也会造成颈部肌肉劳损。而且你那样睡压着面部神经与血管了,会很不舒服的。
    刁书真顶着一双泛红的眼睛,茫然地看了宋玉诚一眼。塞满了凶案现场的大脑呈现出一种卡顿的状态,不能完成从血雨腥风到醉卧美人膝的转换,在极度的疲惫中有些弄不懂眼前的状况。
    宋玉诚弯起嘴角,摸了摸刁书真的脑袋。说来也奇怪,刁书真已经是个成年人,可她的头发又碎又软,有点像是小朋友长出来的那种黄毛绒发,摸上去手感极好。
    宋玉诚轻快道,完蛋了,案子把我的书真宝宝给整傻了,都不会撩小姐姐了。
    刁书真望了一眼宋玉诚那紧身牛仔裤包裹下的长腿,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突然恢复了狡黠的光芒,活像是一台老破车加了油,拖着老旧的发动机在新路上飞驰起来。
    怎么可能。刁书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向上(注1)。再傻也会不忘初心,怎么可能会忘记撩小姐姐呢!
    哦,是吗?宋玉诚似笑非笑,笑里藏刀。
    那当然不了!我那个我只是欣赏小姐姐,就像欣赏春花秋月一样,我不会和她们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的!刁书真嘿嘿笑了几声,从善如流地答道。
    她躺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搁在宋玉诚柔软的长腿之上,似乎又回到了高中时期枕着小姐姐大腿睡觉的青葱岁月之中,有着青涩而朦胧,不含半点□□的滋味。她将蜷缩已久的酸麻四肢伸展开来,舒服地轻叹一声。宋玉诚身上独有的冷香将她包裹,她像是重回母体,有种奇妙的安心感。这些天来紧绷过度的神经不由地松弛下来。
    放松下来的刁书真反而就不困了,她不由地又说起了案子:这几天我除了重新整理线索之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凶手真的是为了叶玖而复仇的话,那个人与叶玖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宋玉诚轻轻地替刁书真按摩太阳穴,以为她缓解疲劳。时值午夜,哪怕是省城,也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是流离不定的萤火。省厅有几个房间倒是灯火通明的,估计同样有同事像她们一样,在为了其他的案子而呕心沥血。
    在犯罪心理画像之中,一直有几个疑难的问题,即对于犯罪人的年龄、性别、智力水平验证。刁书真不由地蹙起了眉,低声说着,其一,按照传统犯罪心理侧写的观点,如果一个人在实施犯罪的时候具有明显的意识障碍,侧写师往往会认为他的是个成年人。但实际上来说,随着心理疾病的高发以及犯罪行为的年轻化,复杂而残忍的案子,同样完全有可能是未成年人所为。
    其二,对于凶手的性别认定,侧写师很可能因为性别刻板印象而犯下错误。女性,往往被认为是柔弱的,不会采用暴力攻击手段,也缺乏复杂的幻想性动机。然而,仅仅因为性别就把某些人排除在外,往往会使得真正的凶手成为漏网之鱼。
    其三,关于犯罪者的智力水平推断。高智商、高学历的犯罪人,照样会因为犯罪经验不足,计划不周祥严密犯下低幼愚蠢的错误。而一个智力水平不怎么高的犯人,在积累犯罪经验之后,完全有可能展现高超的犯罪技能(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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