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一般的走了。
    顾晓池没拦她。
    葛苇急匆匆往楼下走,脚步砸在木制的楼梯上,像刚才《一步之遥》里钢琴的琴键,咚咚咚的。
    连走了两步,才想起此时是不是很多人已经睡了,脚步蓦然放轻。
    一放轻,又像不会走路了似的,脚步直接停了。
    站在楼梯上发愣。
    回想刚才告别的一幕。
    顾晓池垂手立在那里,手就贴着牛仔裤的侧缝,手指垂着,修长的,又不像男生的手那样骨节分明,是一种秀气的好看。
    顾晓池与她站得那样近,真的就是一步之遥的距离。她其实只要伸一伸手,就能触到顾晓池的手指。
    再进一步的话,就可以牵起顾晓池的手。
    可是,这一切都只在电光幻影的想象之间。
    现实中的葛苇,只是像一个战败的逃兵,匆匆甩下一句:我走了,你记得吃药。
    也不知顾晓池瞧出她的狼狈了没有。
    顾晓池没拦她。是不是有轻轻嗯一声,还是索性没回答,葛苇根本没有留意到。
    她只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
    天哪,她与顾晓池之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你记得吃药。
    一句太过普通的叮嘱,连朋友都算不上,公事公办的同事之间,就是这样客气。
    然后,她们也许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
    葛苇走后,顾晓池一个人在门边站了许久。
    她推着门把手,把门关上。门把手上好像,还残留着葛苇指尖的温度。
    刚才听着窗外的动静,雨好像要停了,这会儿不知怎么的,雨又大了起来。
    顾晓池走到窗边,又使劲推了推窗户,偏偏年久失修,漏出的一条缝,怎么也关不严。
    一丝丝雨飘进来,木头的窗框被打湿。
    也许常年就是这样,那一条缝隙下的木头窗框,已微微有点腐朽,露出颜色更浅的内里来,一丝丝的,还能瞧清木头的纹路。
    像人的心,也是这样千丝万缕,千回百转。
    只不过没有一个这样的开口,让旁人看清楚里面的构造。
    葛苇走了。
    顾晓池躲开窗户吹进的一缕风,把牛仔裤脱了,重新缩回床上。
    鞋放在取暖器下,怕烤坏,顾晓池把它们放远,又把被踩扁的鞋跟扶起来。
    刚才,葛苇穿着高跟鞋,顾晓池把运动鞋穿成了拖鞋,走路都别扭,葛苇却邀请这样的她,共舞一曲。
    葛苇不嫌弃,顾晓池自己却觉得好好笑。
    高跟鞋和鞋跟被踩扁的球鞋。流畅的舞步和走路都跌跌撞撞。
    也许两人之间,从来都是这样的阴差阳错。
    顾晓池烤着取暖器,确实如葛苇所说,挺暖和的。
    她侧着头,盯着床上的那本书,《边界之间的艺术》。
    刚才葛苇一直盯着这本书的封面看,是在看些什么呢?
    顾晓池又看到,书的旁边,放着葛苇带来的两包药。
    颗粒,冲剂,中成药。应该是小平带来的,葛苇平时感冒了,都是吃这种药?
    顾晓池拿起来看了看,把包装上的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忽然她一愣,又笑了。
    她觉得自己好可笑。
    还记这感冒药的名字干嘛?以后葛苇还愿不愿意再见她,都是个未知数。
    葛苇的身边,有乔羽,有韩菁,甚至有小平。
    却不一定,再有顾晓池的位置。
    顾晓池觉得鼻子酸酸的,也许是感冒了。
    她想吃药,可阁楼里只有节目组发的两瓶纯净水,凉的。想要冲药的热水,得下到一楼,去厨房里烧。
    顾晓池不想动。
    不是怕冷。而是
    现在这间阁楼里,还有葛苇刚才留下的味道。她身上的味道。
    顾晓池舍不得。她怕她一走,再上楼,这熟悉的茉莉茶香味,就被窗户漏进来的那一丝丝风,吹散了。
    她想了想,撕开冲剂的包装,直接倒进嘴里。
    她吃胶囊的时候就这样生吞,没想到这办法用到冲剂上,不太奏效。
    冲剂都是一颗颗的,还没等咽进喉管,在嘴里就被溶解了一半,变得黏答答、湿乎乎的。
    偏偏又不能完全融化,一颗颗的黏在口腔上颚,很难受。
    像什么东西,吞不下,吐不出,就那样尴尬的哽在喉头。
    像什么呢?
    顾晓池用舌头,一点点舔着黏在上颚的冲剂颗粒,最初的一点甜味过来,就是那种钻入心肺的酸苦。
    顾晓池鼻子都皱起来了。
    她想出来了,像什么。
    像离愁,像不舍,像她此时想哭又不能哭,喉头那酸酸涩涩的感觉。
    她要暂时离开葛苇了。
    ******
    所有人都没想到,第二天早上睁眼,是这样一个大晴天。
    太阳在天上耀武扬威,连堤坝的水泥地面都快速被烤干,雨水蒸发,不留一点痕迹。
    顾晓池换好衣服,站在窗边,看到昨晚被雨水浸湿的木头窗框,此时都干了。
    那些潮湿的情绪,那些阁楼里的舞曲和别离,早已消失无踪。
    就像黏在口腔上颚的冲剂颗粒,早已融化得一颗不剩。
    顾晓池下楼的时候,葛苇坐在餐桌边喝咖啡,头埋在一个大大的咖啡杯里,看不到脸,也就看不出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顾晓池说:秦导,您有空么?我有点事情跟您说。
    葛苇的脸还埋在咖啡杯里。除了韩菁,没有注意到她捧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秦导瞟了周骊筠一眼,周骊筠正端着一杯咖啡往餐桌边走,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秦导跟着顾晓池走到一边。
    葛苇放下咖啡杯,往那边瞟。
    顾晓池背对着这边,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她比秦导高不少,此时低着头,很认真的在说些什么。
    还微微鞠了一躬,认真得有些好笑。
    秦导扶了扶眼镜,脸上的表情倒没看出惊讶。跟顾晓池说了些什么,很快点了点头。
    韩菁碰了葛苇一下:吃点吐司。
    葛苇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一片全麦吐司拿在手里,把四周的边都撕掉了,最后也没吃。
    韩菁瞪了她一眼:浪费。还是帮她吃了。
    乔羽这时也走出了房间,往葛苇这边看了一眼。
    秦导又跟顾晓池说了一些什么,两人就一起往餐桌这边走过来。
    秦导告诉大家:顾晓池准备退赛了。
    女孩们都挺惊讶。
    虽然她们跟顾晓池不熟,也知道顾晓池不是专业的,但顾晓池身材条件那么好,又是学美术的,设计服装很有天赋,连毒舌John都那么喜欢她。
    不说夺冠嘛,冲进决赛还是很有希望的。
    不过说实在的,秦导倒是没怎么惊讶。一开始就是周骊筠来跟她打招呼,问能不能让自己的得意门生来参赛,其实是为了跟John学点东西。
    秦导开玩笑说资质不好可不行,看了顾晓池的照片,倒是眼前一亮。
    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看着就有灵气。
    不过秦导也没想着让顾晓池出道,进不进决赛什么的全看她自己的造化。毕竟周骊筠怎么舍得放自己的得意门生混娱乐圈,服装设计只是一个谋生手段,最后画好油画才是正经。
    周骊筠从小,跟着在魅影当总裁的妈妈看了那么多,早就看透娱乐圈也没什么香的。
    顾晓池不爱说话,跟谁都不熟,不过参加了这么几期节目,女孩们也都知道,顾晓池不争不抢,就是性子淡,跟谁都不会使坏心眼,渐渐地对她的敌意也消失了。
    有人问她:晓池接下来什么打算?
    顾晓池认真回答:刚好暑假,打算跟周老师去南方写生。
    秦导笑:原来你为了保住油画界的好苗子,抢了我模特界的好苗子。
    周骊筠也跟着笑:你培养晓池一两个月,我培养晓池一年了好么?
    葛苇的嘴抿着。
    韩菁在桌子下面踢她。
    葛苇又把嘴唇放松,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一喝,才发现一滴不剩。
    秦导招呼大家:东西收拾好了么?我们准备走了。
    大家都站起来,行李早都集中放在一楼客厅了。本来大家也没准备过夜,就一些随身的东西,节目组的人帮着一起搬。
    秦导问:除了苇姐和羽姐,其他人都跟大巴走吧?
    她想着跟来时一样,葛苇可以坐韩菁开的车,乔羽也可以坐她助理开来的车。
    葛苇刚想说什么,周骊筠先说话了:晓池坐我的车走吧。
    昨天过来的时候,周骊筠到的比节目组都早,一大早就来了。倒不是刻意跟着节目组来的,而是她们喜欢画画的一帮教授,周末经常开车到港城来,这里有海,能写生。
    其他教授画画完先走了,周骊筠知道顾晓池来这里录节目,就过来看一眼,等等她,没想到也被一场大雨,阻隔在这里过了一夜。
    顾晓池说:好啊。
    葛苇干脆的闭嘴,没说话了。
    大家一起往外走,女孩们叽叽喳喳的不停嘴。
    偏偏葛苇沉默,顾晓池也沉默。
    两人混在人群中,一个在左,一个在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葛苇站在门口,等韩菁把车开过来。
    海边的紫外线就是强,太阳明晃晃的在晒得人眼晕。
    葛苇抬手在眼前搭出一个小棚子,眼睛被挡着,眼神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往顾晓池的那边飘,看到顾晓池正准备上周骊筠的车。
    头都没回一下,就是背影稍微停滞了那么一秒钟。
    很微妙。也有可能是葛苇的错觉。
    反正她就那么上车,一句话没说,走了。
    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真的就变成了你把药吃了。
    周骊筠发动车子开走,葛苇把搭在眼前的手放下,脸上的表情愣愣的。
    本来想看看周骊筠的车子是怎么开走的。
    车子没什么好看,但车上坐着顾晓池。
    但阳光实在太烈,没戴太阳眼镜,很快眼前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像阳光。也像什么铺天盖地的大雪,掩埋掉一切的痕迹。
    小苇。
    葛苇转头。
    是乔羽坐在助理的车子里叫她:回邶城见。
    葛苇点点头:小心开车。
    韩菁的车停得最远,开过来的时候,只剩葛苇一个人站在门口。
    葛苇让小平跟大巴先走了,节目组有一些要对接的事,省得小平回了邶城,还得再跑一次电视台。
    葛苇上车的时候,表情还是愣愣的。
    韩菁问她:怎么了,你晒傻了?
    葛苇点点头,又摇摇头,问她:咱们公司的感冒冲剂买的是哪个牌子来着?
    韩菁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一脚油门,轰鸣着开车离去。
    葛苇胳膊肘架在窗框上,撑着脸,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海。
    也没再问。
    ******
    顾晓池再见葛苇是三周以后。
    不是真的见面,而是在电视上看见的。
    此时正值盛夏七月,顾晓池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身上却还裹着条毛巾被。
    特别复古的花样,中间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原本的桃红被洗成了淡淡的粉红。
    那是八十年代的国民毛巾被,现在,也就在这深山里的人家还能找到了。
    顾晓池跟着周骊筠出来写生,已经三周了。她出发之前,给奶奶寄了一大笔生活费,又委托邻居照顾奶奶,告诉奶奶自己三周后就回去看她。
    顾晓池想跟周骊筠多学一点东西。除了发自内心的喜欢,还有就是从长远来说,她希望自己出名,倒不是贪慕虚荣,而是想起奶奶皱巴巴的脸,就想给她好一点的生活。
    她希望自己有这个能力。
    跟着周骊筠往各种深山里钻的时候,顾晓池从没叫过苦,周骊筠还说她是自己带过最能吃苦的学生。
    其实顾晓池还真没觉得有多苦,无非是每天爬山,路走得多一点,脚有点肿,晚上回去泡泡脚也就好了。
    顾晓池想起自己的童年,有时甚至吃不到全饱,尤其奶奶生病时,她才几岁,那种一点家底都没有、孤苦无依的绝望,才是真的苦。
    周骊筠对外出写生很有经验,加上她人又和善,很顺利的找到了当地老乡家留宿。
    她们本次写生的地点,在羌城附近,周骊筠找到的留宿人家,住的有点像石头垒成的塔楼,屋顶的四周有尖尖的翘起,很不一样的民族风情。
    这家人三代同堂,总共七口人,只有两个房间是空出来的。顾晓池坚持和周骊筠分摊租金,并把楼下较大的那一间留给了周骊筠。
    她自己住楼上,小小的一间。除了床和床头柜,居然还有一台电视,屏幕特别小的鼓肚子电视机,看着很有些年头了。
    顾晓池一直任由电视机放在那里,从来也没用过。每晚写生回来,就是看书,泡脚,练习。
    然后收拾一下明天写生的画板那些,早早的就该睡了。
    倒是离开前夜,吃晚饭的时候,顾晓池很腼腆的问:请问我房间里的那台电视,还能看么?
    女主人咬了一口洋芋糍粑,笑看着顾晓池。
    她挺喜欢这女孩,长得秀气,手脚也勤快,本来是付了租金的客人,每天却早早就起来,帮着扫地,洒水,生灶里的柴火。
    就是不爱说话。你对她说话,除了那些需要回答的,她就冲你淡淡的笑。
    住了三周,女主人总共也没听顾晓池说过几句话,还大多是跟她老师讨论画画的术语。今晚倒是稀奇,顾晓池居然主动开口问电视的事。
    女主人很热情的说:可以看,我们家有锅,你把各种线插好就行。
    锅指院子里像雷达一样的东西,山里用这个来接收电视信号。
    顾晓池道了谢,帮忙洗了碗之后回到自己房间。
    她动手能力挺强,按照女主人教的,自己捣鼓了一阵,电视就能看了。
    不怎么清晰,画面很模糊,有时还闪一下,画面变成一道一道的。
    顾晓池换了几个台,停下。
    很快,两个广告播完以后,电视里出现了《她彩》的开场。
    现在综艺节目要上星播出挺难的,不过《她彩》正好赶上了发扬女性力量的趋势,幸运的上星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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