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组的第一天,她的一双眼,在葛苇和顾晓池两人的身上,如影随形。
    偏偏葛苇和顾晓池什么破绽都没有。
    顾晓池又找过葛苇两次,不过都是拿着戏服或者笔记本,在商量服装的事儿。
    跟葛苇离得最近的一次,是帮葛苇微调戏服。
    葛苇第一次亮相,穿的是一条探戈风的红裙子,一边短的恨不得只到屁股,另一边长长的拖到地上,很多花边和褶皱,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极尽诱惑,极尽浮夸,有一种市侩的媚俗,美丽的鸡贼。
    但是料子用的差,容易打皱不说,那样的红,还是一种不正的红,泛着一点点乌色。
    葛苇腰太细,做好的戏服在她腰线的位置,竟还不够贴身,陈导是个细节控,不满意,顾晓池就上去临时调整。
    她拿着一个别针,向葛苇靠拢的时候,还低声说:不好意思。
    把腰际的裙子往后拉、用别针固定的时候,手指特别小心,几乎没碰到葛苇的腰。
    葛苇在跟一边整理她头发的发型师打趣,说自己的一头卷发,好像顶了个鸡毛掸子。
    两人在那边嘎嘎嘎的笑。
    好像根本没在意顾晓池的存在。
    顾晓池整理完衣服,默默退开。
    贺淼收回了目光。
    ******
    好在葛苇作为女一号,戏份最为吃重,都是最晚收工的一个。
    贺淼提前两场戏收工,已经走了。
    葛苇和顾晓池一起走出片场。
    月如银盘,月光淡淡的洒下来。
    这影视城不大,主打就是九十年代风,跟那些古风、民国的影视城比起来,又是另一种味道。
    好像还是生活在现在的时空,只是往前倒带了那么一点。
    那个年代,雪糕还没那么多花样,电脑还没那么普及,人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和闲心,面对面坐着,好好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说话。
    顾晓池走在葛苇身后,隔着一人的距离,好像回到了两人最初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顾晓池是葛苇的夜班司机,每晚在片场等着她,也是像这样,等到很晚的时间,两人一起默默走在夜色中。
    顾晓池想着事情,没注意到前面的葛苇,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顾晓池撞在葛苇身上,还踩到了她的一只高跟鞋,慌忙退开一步:对不起。
    葛苇好像轻笑了一声。
    旁边的草丛里有虫,这会儿十二点都过了,影视城再没什么人走动,就变成它们的天下,唧唧咕咕的声音,特别响亮。
    葛苇的笑声很轻,轻而魅惑,顾晓池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葛苇已经换了自己的衣服,她今天穿一件淡鹅黄的T恤,配一条雪纺的裙子,很长,到脚踝,暗红色,有很多民族风情的细碎花纹。
    这会儿她小腿抬起来,洁白的脚踝,就在如水的月光下露出来,莹润如玉。
    食指一勾,把被顾晓池踩掉的高跟鞋提起来。
    顾晓池也不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提鞋的一个动作,葛苇一做起来,就跟在勾引人似的。
    葛苇又转过身,在月光下叫她:顾晓池。
    到这时,顾晓池确定葛苇是在笑着的了。
    她换了自己的衣服,不过妆还没卸。
    她在戏里扮演的歌女,社会底层出身,也没受过什么教育,长得漂亮,但品味媚俗,几十年全靠一张脸蛋讨生活。
    妆也是往这个人物身上靠的,粉底打的很厚,有种假面感,眼妆很浓,小烟熏,还贴了长长厚厚的假睫毛,重的好像连眨眼都困难。
    偏偏葛苇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气质。她不怕媚,也不怕俗,媚俗到骨子里去,反而有一种洒脱感,像热热闹闹的市井,阻隔了一颗文艺的心里,冒出来的所有虚空感。
    她微哑着嗓子叫她:顾晓池。
    顾晓池觉得嘴唇发干,舔了舔,才能张嘴答话:什么?
    葛苇又笑了一声,像是在笑顾晓池天真,又像是在笑她装傻。
    她一步一步,向着顾晓池这边走过来,一双暗红色的高跟鞋,踩碎了月光。
    顾晓池莫名有点紧张。
    月光下她有点恍惚,觉得葛苇真就像戏里的歌女,俗到骨子里变成媚,像一团野火,若她是戏里那个清心寡欲的教授,遇到葛苇,也会被她点燃了心里的一片草原。
    为她意乱情迷。为她万死不辞。
    葛苇慢慢走到顾晓池面前,长长的假睫毛眨着,香风扇到顾晓池脸上。
    为了入戏,做的很细,身上喷了一种很廉价的香水味,浓香,甚至有点刺鼻。
    顾晓池觉得鼻子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她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脸红红的看着葛苇。
    葛苇一根纤长的手指伸了出来,弯了弯,像她刚才提鞋时的动作。
    不过这一次,手指完成的小勾子,勾在了顾晓池牛仔裤的裤腰上。
    勾着顾晓池的裤腰往外拽,又放手,弹回来,又勾住。
    明明也没做什么,没摸她,没亲她,可顾晓池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剧烈的狂跳了起来。
    千年得道的妖精。
    终于,葛苇向顾晓池的脸旁边凑了过来,附在顾晓池的耳边。
    不过还是没亲她,也没碰她,只是长长的假睫毛,扫过顾晓池的耳垂。
    顾晓池浑身的毛孔舒张,脖子上红了一片。
    葛苇附在她耳边说:你今天白天是说我们,不熟?
    她又退开一步,望着顾晓池笑。
    慵懒的。妖娆的。志在必得的。
    知道顾晓池的人和心,都在她的手掌之中。
    这时,她又不再像那歌女,变成平时的葛苇了。
    顾晓池红着脸不说话,葛苇好像也没想等她回答,修长的手指又伸出来,勾着顾晓池的裤腰,拽着她的牛仔裤,把她往车上带。
    两人一起到了车后座。
    关门关的太急,葛苇的一只高跟鞋,还掉在了车外面。
    顾晓池想起身去捡,葛苇把她按下去:算了。
    空调都没开,两个人进来,狭小的车厢里很快燥热起来。
    葛苇问顾晓池:你说我们熟不熟?
    吻落在顾晓池的眉毛,眼皮,鼻尖,嘴角。
    顾晓池一个翻身。
    葛苇淡黄色的T恤透着汗,变成了深一点的姜黄,黏在身上。
    顾晓池反问葛苇:你说呢?
    我们熟不熟?
    ******
    第二天一早,葛苇和顾晓池准时到片场。
    葛苇这人有一点好,懒散归懒散,但拍戏从不迟到。
    她一进去就看到韩菁在那儿吃油条:分我半根。
    韩菁:滚。
    葛苇:小半根。
    韩菁:滚。
    葛苇:一口。
    韩菁瞥了葛苇一眼,把油条没咬过的那一端递到葛苇面前。
    葛苇咬了一口,马上就跑。
    韩菁追在后面打她:你那是女人的嘴么!你那是一口么!一口给我咬下去半根!你给我吐出来!
    葛苇哈哈哈的一阵狂笑,嘴里还包着油条。
    小平和顾晓池站在原地看着。
    小平问顾晓池:喝豆浆么?
    顾晓池:谢谢。
    两人一起喝着豆浆,看着韩菁追着葛苇,满片场跑。
    小平问:你说她们两几岁?
    顾晓池:五岁不能更多。
    布好场景,马上开拍。
    开始这几天,女一和女二还没对上,都在拍各自的独角戏,以葛苇这边为主。
    拍到下午,顾晓池觉得片场里面有点闷,走出去透口气,顺便抽支烟。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回头,没想到是葛苇,顾晓池明显愣了一下。
    葛苇问她:有烟么?我忘带了。
    问着话,根本没往顾晓池身边走,直接站到了大门的另一边。
    顾晓池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给她抛过去。
    葛苇接的挺准,夹在指间,在衬衫口袋里摸了一下:cao,火也没带。
    顾晓池摸出打火机走过去,咔嚓,打燃火星。
    葛苇低头,含着烟,凑近顾晓池的手。
    身上那种浓香的劣质香水味飘过来,但凑得这么近的时候,又能闻到一点点葛苇自己身上的味道,很隐约。
    葛苇低着头点烟,光洁的后颈露出来。
    顾晓池盯着那一片白。
    此时的天很闷,云层压得特别低,灰蒙蒙的一片,又厚,明明没有风,却明显能看出云层的滚动。
    远处有闷雷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其他区域已经下雨了。
    不知雨什么时候会下到这边来,闷的出奇,一丝风也没有。
    心里像憋闷着很多的东西,也被那厚厚的云层压着,急需一场雨的畅快。
    顾晓池还盯着葛苇的后颈,点烟的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葛苇穿着戏中歌女的那条红裙子,太暴露,走出片场来抽烟的时候,又套了自己的一件黑衬衫。
    黑和红,浓墨重彩的,就衬得皮肤更显白,像在发光。
    昨晚在卧室的灯光下,葛苇的皮肤,也是这样发着光。
    刚在片场里面的时候,两人还是客客气气,顾晓池调整衣服的时候会说不好意思,整理完之后葛苇会说谢谢。
    之后两人快速的分开,葛苇休息的时候会跟别人说笑聊天,漏过顾晓池。
    其实是有点刻意的。
    顾晓池一个人站在一边,有时候贺淼在对戏,她就能偷偷看葛苇一会儿。
    妩媚的眼,一张一合。诱惑的唇,一张一合。
    顾晓池总会想到,在车厢里,在卧室里,葛苇的唇也是这样,一张,一合。
    一样,又不一样。
    在片场,葛苇是属于任何人的,唯独不属于她。
    这虽然是顾晓池要求的,但这种感觉,还是太过微妙。
    这会儿葛苇低头点烟,柔软的后颈暴露在顾晓池的面前,而顾晓池身后的片场里,还能听到其他人忙碌的声音,
    这算是两人当着众人的面,鲜有的亲近。
    顾晓池颤抖的伸出手,向着葛苇的后颈。
    你们干嘛呢?
    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
    是贺淼。
    像缠人的鬼魅,如影随形。
    葛苇点烟的动作滞了滞,没停。
    她知道顾晓池的手在伸向她的脖子。
    明明该快速把头抬起来的。
    但那一瞬间,葛苇心里忽然有一个想法冒出来。
    Cao,看到了就看到了,以后反倒不用遮遮掩掩。
    也许这厚厚的云层,被低气压裹挟着,压的人心里发闷,什么都想不管不顾的发泄出来。
    葛苇能感觉到顾晓池的手指,在她脖子后面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的移开了,几乎没有碰到她的脖子。
    顾晓池冲贺淼扬了扬手,淡淡的说:线头。
    她手里捏着一根红色的线头,也和裙子的红色一样,发灰。
    刚才葛苇点烟的时候,她就看到了,裙子的后颈处有一根线头支着,扫在葛苇洁白的后颈上,就格外刺目。
    其实从剧情来说,这根线头没什么不好,反倒是好的,更显出这裙子的劣质。
    还有这歌女,这一袭红裙像是她的战袍,但她早已被生活打压得抬不起头,早已没有了细细打理的心情,她只需要一个粗糙的好看的壳子,帮她撑着面子。
    至于裙子上的线头,支着就支着吧,她的心气,早被生活磨没了。
    顾晓池作为服装设计,很清楚这一点,但这线头扫着葛苇的脖子,顾晓池替她不舒服。
    还是伸手,把线头摘了下来。
    她淡淡看着贺淼,其实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要是贺淼够聪明,就能发现顾晓池的这个动作,是很不恰当的。
    这份不恰当,还不在于表面的亲密,而是背后藏着的小心思。
    其实一下就能把顾晓池和葛苇的关系,暴露无遗。
    但是还好,贺淼蠢。
    她笑着,像是有些失望的样子:这样啊。
    顾晓池松了一口气,问她:抽烟么?
    贺淼笑着摇头:我不会。
    清纯白莲花的人设很完整。
    她抱着双臂站在两人之间:天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她的左边是葛苇,右边是顾晓池。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贺淼,遥遥的站着,沉默的抽着烟,互相一句话都没说。
    又都抬着头,看着同一片天。
    乌云滚滚,像碾压在人的心上。
    不知雨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葛苇抽的急,抽完了,转身往里走:我去准备下一场戏了。
    只剩贺淼和顾晓池两人站在片场门口。
    贺淼问顾晓池:你说苇姐是不是挺勾人的?
    顾晓池没看她,看着天上的云。
    缓缓吐出一缕轻烟,反问道:你说呢?
    刚从葛苇后颈上摘下来的线头,还被她捏在手里。
    捏的很紧,沁了她的掌汗。
    ******
    抽完烟,顾晓池走回片场。
    贺淼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不知道,因为葛苇在拍戏,顾晓池远远站着,专心的看。
    她现在反倒喜欢葛苇拍戏的时候,她作为这部电影的服装设计,葛苇拍戏的时候,她可以正大光明盯着她看,看各种服装在戏里的效果。
    现在的这一场戏,是陈导临时提上来的,为了赶这大雨将至的天色。
    葛苇扮演的歌女,在酒吧里唱歌。
    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没有风,也没有阳光,灰沉沉的乌云压着,什么都是混沌一片。
    酒吧里没几个客人,也没点多少酒,几杯啤酒放在桌上,为了满足最低消费,好在这里消磨时间。
    酒吧没有空调,几台老式的摇头电扇,呜呜呜的吹。
    葛苇那鸡毛掸子一样的卷发,电扇摇头过来的时候,发尾被吹起来,电扇摇头移开的时候,又落下去。
    冰冻过的啤酒,早已被放的不冰了,不太干净的玻璃杯壁上沁出一颗颗水珠,又沿着杯壁缓缓滚落,像什么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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