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苇哑着嗓子在唱:你也不必勉强再说爱我,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
    顾晓池站在监视器后面,刚开始在看监视器,后来又直接看着葛苇。
    葛苇演的歌女,顾晓池想起,乔羽刚毕业出道的时候,也演过。
    不过这两个人物很不一样。乔羽演的歌女,年轻,又是大学生,虽然堕落到了声色场所,可心里有一股傲气在,总觉得自己能翻身,颓败的眼神里还闪着最后的一丝光。
    而葛苇所演的歌女不一样,她三十出头,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她的心早就已经死了。此时坐在旋转吧椅上,一只脚撑着地,懒洋洋扶着立麦,眼神灰败的像是外面的阴天。
    她一袭红裙,一点不鲜亮,像盛开转入颓败、掉在地上的玫瑰花瓣,早已泛灰,任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就像她自己所唱的,她的灵魂也像开败的花,跟着片片凋落。
    顾晓池看着这样的葛苇,想起乔羽,又听着片场外的闷雷传来。
    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一声惊雷传来,紧接着,是哗啦啦的一阵巨响。
    这雨,终于是下下来了。
    夏天的暴雨来的又大又急,顾晓池看着陈导,在跟所有人无声的比手势,继续拍。
    葛苇的歌声,时而被雷声淹没,时而漏出来。
    一道闪电滑过。刚才天色暗的像夜,这会儿一道闪电,又明如白昼。
    顾晓池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慌的她不能继续再看唱歌的葛苇,退开两步,眼神无意识的扫过片场。
    无意间和一个人的眼神对上了。
    是韩菁,她也往顾晓池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的眼神都沉,被又一道闪电照亮,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顾晓池从韩菁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心里的那种不安。
    好像这样不好的预感,她和韩菁都有。
    但两人又都不想面对,短暂的对视以后,快速的移开眼神去。
    好像不去面对,这预感就只是无聊的迷信,不值一提一样。
    卡。陈导终于喊了。
    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陈导兴奋的声音被盖去了大半:太好了,这场戏太好了,天时地利人和!
    葛苇往镜头外面走。
    她的红裙,为了符合歌女的人物形象,设计的很暴露,胸挤的快要掉出来,领口开的特别低,无袖的袖口开的也大,她一扶立麦的时候,内y都要露出来。
    很廉价的黑色蕾丝,透出白花花的rou。
    这会儿下着暴雨,片场里冷气开的又足,小平怕葛苇冷,赶紧上去,把黑衬衫给她披上。
    葛苇有点愣神,坐在一边发呆。
    像是入戏太深,一时没缓过来。
    冷气有一个风口,是对着葛苇这边的,吹着她黑色衬衫的下摆,一下、一下的扬起来。
    一个剧务走过来:苇姐,片场门口有人找你。
    顾晓池在一旁准备下一场戏的服装,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葛苇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顾晓池又看向韩菁,韩菁也看了顾晓池一眼。
    窗外一声惊雷,震耳欲聋的,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
    韩菁向葛苇身边走过来,替她问:什么人?
    剧务摇摇头:不认识,一个中年女人,挺有气质的。短发,戴两珍珠耳环。
    韩菁深吸了一口气,对剧务说:谢谢,忙你的去吧。
    剧务点点头走开了。
    是乔羽她妈。韩菁低声说。
    顾晓池理裙子的手抖了一下。
    她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晚上,无意间按开电视正在播的老电影里,乔羽说台词的声音:想我了吗?
    声音清冷,语调也淡,可自带诱惑。
    像乔羽本人。
    韩菁问葛苇:她肯定是和乔羽一起来的。你去不去?
    葛苇看着韩菁,脸上的表情还是一片茫然。
    又有一个化妆组的妹妹跑过来:苇姐,门口有人找。
    韩菁有点为难,又问了葛苇一次:你去不去?
    她想了想,刚准备自己去拦下乔羽算了,这时,她看到葛苇,缓缓的站了起来。
    第88章 重逢
    葛苇对韩菁说:没事,我自己去。
    她往片场外面走,走的也不快,看着还挺沉稳。
    韩菁和顾晓池,都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
    黑色的衬衫在她没走两步的时候,就从她肩上滑下去了,可她浑然不觉。
    连贺淼都看出葛苇不太正常,跟着葛苇想往片场外面走。
    随便曝出点什么新闻,哪怕不能踩住葛苇,给自己在拍的电影增加点热度也是好的。
    贺淼算计的很清楚,只要葛苇陷入舆论风波,这电影要做任何宣传,焦点就只能放在她身上。
    韩菁马上走过来,把贺淼拦了下来:我跟你对一下接下来的场次安排,葛苇有一些通告,拍摄顺序可能要调整。
    等等贺淼还想挣扎。
    韩菁用的力气挺大:等不了。
    贺淼挣不过她,被她拎着往一边走。
    毕竟都是些坏在肚子里的花花心思,贺淼又不能明说,挣不过韩菁,表面也只好顺从的跟着她走。
    路过顾晓池的时候,韩菁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
    现在就只剩顾晓池一个人,望着葛苇的背影。
    韩菁咳嗽了一声。
    顾晓池收回了目光。
    其实乔羽这一趟,来干什么,韩菁和顾晓池心里都很清楚。
    她能自由行动了,应该是她妈请的律师,至少暂时摆平了这件事。
    乔羽免于被起诉,可能也不会坐牢,但经过这件事,娱乐圈她是肯定混不下去了,虽然暂时被她妈的手段压着没有对大众曝光,但圈里人总会逐渐听到风声。
    没人敢沾染这种演员。
    乔羽她妈是一定会送她出国的,回她的美国去,也许再住进疗养院,静静养着。
    乔羽走之前还敢来找葛苇,一定是想问她一个问题。
    显而易见的问题。
    ******
    葛苇走出片场。
    外面的雨还下着,哗啦啦的,走出片场,听起来更响,震着人的耳膜。
    葛苇远远看着,一辆劳斯莱斯停在片场附近,雨流如注,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一道一道的小瀑布。
    葛苇。
    葛苇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女人。
    乔羽她妈看着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精致的短发,精致的耳环,精致的套装。
    五十多的人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一张脸一看就是花了很多钱的,一丝皱纹也没有。
    她拎着一个铂金包,看着葛苇,面色平静。
    她说:葛苇,我不怪你。
    葛苇笑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不怪我?像在咂摸着这句话。
    怪她什么呢?怪她知道真相以后,立刻和慕雨家人一起报警,并就三人以前的关系做了很多证词,让乔羽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吗?
    葛苇看着面前的女人,脸上的神情有点疑惑。
    像是在奇怪,为什么她还能说出我不怪你这句话。
    她的女儿是接受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可这背后的原因,是她害了别人女儿的一条命不是吗?
    乔羽她妈像是对葛苇打量的眼神,浑然不觉,压低了声音说:小羽出国之前,无论如何想见你一面。
    她打了个电话,劳斯莱斯的车门开了。
    一个保镖先下车,撑开一把黑伞。
    砰的一声,伞面在暴雨中绽开,像一只黑色的乌鸦,展开了翅膀。
    雨还在下着,越下越大。
    又一声惊雷,轰隆隆。
    乔羽就在这样的雷声中,从车上走了下来。
    葛苇有点想躲,想了想,强迫自己在原地站定,注视着乔羽,缓缓向她走来。
    乔羽真的很喜欢白衬衫,这会儿也穿着,配一条浅灰色的牛仔裤。
    她从大学开始,就喜欢这样穿了,很清新的打扮。
    乔羽走到了葛苇面前,一道闪电滑过,照亮她的脸。
    葛苇一直盯着她看。
    乔羽的头发长长了,没瘦,也许是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养着,反而胖了点,从发型到脸型,倒有些像大学时,葛苇初见她时的样子。
    她看着葛苇,笑了一下:想我了吗?
    葛苇心里一动。
    这是那天她和顾晓池在沙发上,无意间把电视按开以后,正在播着的电影里,乔羽所说的一句台词。
    那时乔羽刚刚大学毕业不久,和现在的葛苇一样,演一个歌女,那时她的语气,听起来也像今天的她。
    绝望中,又还藏着一丝希望。
    葛苇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雨下的太大,挂在片场门口的屋檐上,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幕。
    保镖已经退开了,只剩她、乔羽和乔羽她妈三个人,站在片场门口。
    葛苇背对片场大门站着,里面喧闹的声音隐约传来,轰隆轰隆的,应该是陈导在指挥人换景。
    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葛苇忽然觉得好冷,抱起自己的双臂,才发现小平刚才给她披的一件衬衫,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
    你冷么?乔羽问,向葛苇伸出手。
    抚在葛苇的小臂上,小臂的皮肤冰凉,乔羽的手指也是冰凉。
    葛苇忽然发现,乔羽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却很紧张。
    所有的血液涌向心脏,以至于她大夏天的穿着长袖长裤,指尖还是冰凉。
    小苇。乔羽说:不要这么辛苦拍戏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
    乔羽的这句话,跟葛苇身后的一阵脚步声撞在一起。
    葛苇回头,是顾晓池。
    贺淼开始拍戏了,顾晓池利用这机会,走了出来。
    小苇。乔羽又问了她一次:你要不要跟我走?去美国。
    换一个环境,我们一切重新开始。你想我怎么为慕雨赎罪,我都接受,我都照做。
    只要你在我身边。
    你知道,我真的只是太在意你了。
    葛苇听着乔羽说话,却转身看了顾晓池。
    顾晓池咬了咬唇,没说话。
    只是默默看着葛苇。
    天还灰着,葛苇身上的一条红裙,还是顾晓池做的,初看是刺目的红,看的久了,那红色里透出的旧旧的灰,就格外明显,与混沌的天色融成一片。
    穿着红裙的葛苇灰败着,穿着浅灰色牛仔裤的乔羽也灰败着,乔羽的手还搭在葛苇的小臂上,从顾晓池的角度远远看着,好像融为了一体。
    两人一起灰败,一起绝望,一起把彼此拖入泥沼,永远陪在自己身边,
    9月22号,就是后天了。
    顾晓池动了动嘴。
    从完成系统任务的角度来说,顾晓池现在是应该说点什么的,她应该留住葛苇,让葛苇不要跟乔羽走,让葛苇看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害死她大学最好朋友的罪魁祸首。
    可她不想开口。
    她希望让葛苇自己选。
    她希望自己留在葛苇身边,不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她希望葛苇留在她身边,不是为了保命。
    她还记得乔羽的那句话喜欢永远无法战胜特别。
    她想赌这一次。
    她想看一看,葛苇对她,到底是不是内心最深处的选择。
    雨还在下着。
    顾晓池看着葛苇,葛苇静静站着,甚至没有拂开乔羽的手。
    看起来,灰败得融为一体的两人,又要隐没在她们身后,那片发灰的雨幕中了。
    葛苇好像就要这样,跟着乔羽一同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顾晓池有点绝望。
    她忽然想起有一种心理学现象,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当被害人与施害人长期共生的时候,反而会对施害人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
    好像双方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互相依存,才能证明自己被需要,不孤独。
    像是上瘾,明明知道有害,却是戒不了的毒。
    顾晓池眼睁睁看着,葛苇开口,对着乔羽:你希望我跟你一起走?
    乔羽点头。
    葛苇想了想: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乔羽的眸子垂下去,又抬起来,看着葛苇:我会自sha,你信不信?
    她像在哀求,又像在撒娇:我需要你,小苇。
    我们是彼此最特别的人,不是吗?
    很好。葛苇点点头,说。
    乔羽和顾晓池都愣了一下。
    没人知道葛苇的这句很好是什么意思。
    她是被乔羽说服,要跟乔羽一起走了么?
    又一声惊雷,顾晓池不敢再看葛苇,远远看着灌木丛上绿色的叶子,都被震的晃了两晃。
    又一道闪电,像是劈在她的心上。
    她想起上一场戏里,葛苇的歌声: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
    又想起乔羽在老电影里说台词的声音:想我了么?
    顾晓池不知道自己的眼眶里是不是有泪,眼前葛苇和乔羽连在一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葛苇动了。
    向着顾晓池走过来。
    是要告别么?顾晓池睁着眼,把眼眶里的泪强忍着。
    她发现自己是挺倔的,嘴唇的内膜被她咬的出血了,一阵强烈的血腥气味。
    但她就是咬死了不愿开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终于,葛苇再次开口。
    话却不是对着顾晓池说的。
    她走到顾晓池身边站定,却转向乔羽:知道么?
    刚才看到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扇你两巴掌,替慕雨。
    乔羽和顾晓池都愣了。
    葛苇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可扇你两巴掌有什么用呢?面皮上疼一疼,很快就过了。我又不能sha了你,那样,我就变成了和你一样的sha人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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