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曲沉舟听了他跟廖广明的话,心里不痛快了?
    转眼间,他又在心里打了自己一耳光他这么在乎曲沉舟怎么想做什么?
    今天你有要紧事吗?气氛有些尴尬,他问了一句,没等回答便又说:有事改天,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正碰上他们,咱们就跟过去看看,让我也见见你的本事。
    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停在后门处。
    闻讯而来的老鸨原本殷勤地迎上来,想问问客人召哪个,转眼见到客人自己肩上扛着一个,识趣地及时收口,只照吩咐开了房间,上了茶水,便退下去。
    柳重明把人扔在床上,自己先去窗边的桌旁坐下,才招呼:过来。
    曲沉舟慢吞吞地从披风里钻出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布设,也跟到桌边坐下,看着斟满的茶杯推到面前,冷不丁地问:世子爷看起来像是常客?
    柳重明一挑眉毛,觉得这话里似乎有点跟往常不一样的滋味,品不清楚,却让他心情不错。
    对啊,他端着茶杯向椅背上靠着,得意地翘起脚:个个都是解语花,又娇又软,谁会不爱来呢?你从前来过吗?
    没有。曲沉舟抿着嘴,手捧茶杯向窗外看。
    从柳重明说要跟来看看,他就猜到要做什么了,恰好这两人早晚也都是他们的目标。
    这窗户临着的就是广安街,能一眼看到的大门,应该就是刚刚提到的老地方,他们只需要等在这里,等到一会儿散了局。
    柳重明才不信他的话,却也不在这上多费口舌,用下巴点点窗外,见曲沉舟点头,知道这是个聪明人。
    昨天你说趁着我未入仕,搅一搅浑水,想怎么个搅法?
    世子,我活过来后,许多事变得与从前不同,我说说,你且听着,如果哪里有了偏差,烦请指出。
    你说。
    曲沉舟摩挲着茶杯,细细回想着。
    如今朝中有三位王爷。唐皇后有子慕景昭,封宁王。宁王为人骄奢淫逸,耽于享乐,担不得大事,若将来上位,极易被人左右。
    柳重明点头认可。
    宁王为虞帝唯一嫡子,而虞帝因为自己出身的问题,对嫡子非常看重。
    唐皇后原本以为册封太子一事十拿九稳,宁王受其母影响,也理所当然这样认为,从小便放纵不教,养成了这么个拿不出台面的脾气。
    如今任皇后怎么催促打骂,宁王也如驽马不肯多走一步,一起喝酒玩耍的时候,常对柳重明抱怨不停。
    再怎样,宁王也是嫡子,在三位王爷中最先封王,可据说封王当日,皇后发了好大一顿火气。
    宁王的优势在于,其一,他是嫡子,其二,后宫仍是皇后打理,其三,皇后的兄长任门下侍中,为人锋芒毕露,连柳侯爷也常回避与其交锋。
    柳重明很想为爹争辩两句。
    他想说,爹其实只是不想去争吵,并不是怕了谁,可想想他爹似乎始终寡言少语,跟谁也没有争取过什么,自己如今争这个也没意思。
    然后是明妃,明妃有子慕景德,封齐王。明妃出身武将世家,齐王常在行伍中,缺点便是有野心却不擅诡计权斗,江行之也是看准这一点,才挑了齐王做盾。但齐王长处也在于此,皇上很容易掌控看透他,所以放心把南衙十六卫交给他。
    南衙十六卫的平日统领权在薄言手里。柳重明纠正。
    薄言为副,齐王毕竟是南衙的正主,他是个一根筋的人,南衙在他手中,绝对不会做大逆不道之事。
    柳重明心中一跳:大逆不道是指
    有些人掌兵是为国,有些人掌兵是助威,而有些人掌兵曲沉舟抿了一口茶水,冷笑一下:是会造反的。
    他瞟了一眼柳重明,继续说道:明妃的娘家在兵部,若真论起来,白大将军要出兵,还要指望他们给兵符呢。
    之后是怀王,他垂目看着茶杯,略停了停:怀王是最后封王的一位,母妃是瑜妃。
    柳重明看着他的手指又微微蜷缩起来,并不往下说,帮他接口:瑜妃温柔贤淑,很得皇上宠爱。怀王本人也勤俭恭谨,做事可靠,在朝臣中口碑很好。
    皇上在许多棘手的事上,常会指派给他。而且瑜妃的大哥在扬州任盐铁转运使,二哥为御史中丞,比起另外两位并不逊色。
    说起来,他们家掌着流向国库最肥的差事,钱袋里揣着的,比我只多不少。
    听他说完怀王,曲沉舟停了良久才慢慢说:在当下的情况,如果贵妃娘娘诞下皇子,虽说柳家根基更深,白大将军手中有兵,白石岩又掌着北衙,可弱项却在于皇子的年龄太小。
    这样一来,你们四家也是势均力敌,彼此掣肘,谁也无法一家独大,这是皇上最愿意见到的样子。
    所以
    柳重明能想到所以后面的话所以要在姐姐怀胎之前,先下手除去几个。
    沉舟,你是不是漏了一个?
    谁?
    七殿下。去年年初,齐王搞了个昏招,皇上差点就给殿下封王了,最后不知道被谁在背后搅和了,但皇上既起了这个心思,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景臣么曲沉舟笑笑:有些事会变,但人是不会变的,景臣不会对世子有什么威胁。
    景臣
    柳重明在心里慢慢重复这两个字,虽然自己小时候也常这样叫七殿下,可从曲沉舟嘴里叫出来,他总是有哪里不太舒服。
    这么亲昵难不成真是个皇子?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口中问的却是:齐王么?
    在三位王爷中,若说捡软柿子捏,相较而言便是这位齐王了,见曲沉舟点点头,他又问:齐王若没了,南衙会交给谁?薄言?
    还不知道,今后的事总要走一步看一步,曲沉舟看他一眼,泼了瓢冷水:世子就不要指望落在白家或柳家了,皇上不会这么做的。
    柳重明讪讪,想起来过年时同白石岩说起的问题,忽然问:你知道裴都统吗?据说他当年就同时掌着南北衙和锦绣营。
    裴霄吗?知道,但是没见过。我进宫的时候,他早就不在了。据说锦绣营是他一手拉扯起来的,世子若想知道,怎么不去问问白大将军或者柳侯?
    柳重明无奈,他爹不跟他聊家常,姑丈又说跟裴都统不熟,这些事自然无从问起,可心中又对曲沉舟的年纪有了个大概估计。
    而对方屡次说进宫,是在迷惑他,还是他之前的猜测方向错了呢?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再说话,又坐了大半个时辰,便见有马车停在门口,准备接人。
    先走了几人后,出来的便是江行之,却只在门口晃了一下,便被马车车厢挡住,只能看到一点头顶。
    曲沉舟准备探身去将窗户再推开一些,脚踝上被人踢了一脚,抬眼见柳重明对他摇头,只得坐下。
    广安街并不宽,他们坐在这里无遮无挡的,若是下面的人有心抬头,就能看到他们。
    江行之与人寒暄几句,便钻进马车走了,从门内又走出来一人,正是廖广明。
    只看清面容的一瞬间,曲沉舟的双瞳陡然一缩,如浸冰水之中,微微打起哆嗦来。四周都冷起来,冷得仿佛那一夜的观星阁。
    虽然已隔了许久,他还能听到这人在自己耳边阴惨惨地说着话。
    曲司天,何必这么执迷不悟呢?不过是一句卦言而已,说吧。
    柳少卿今天的卦言是什么?皇上还等着呢,你说出来,咱们都交差了不是?
    平时不是挺痛快的吗?今儿是怎么了?
    说啊!说啊!你说啊!
    他一动也不能动,痛得神智涣散,几不辨人,恍恍惚惚中听到自己带着沉重喘息的声音:赤
    赤什么!
    他在吼叫声中找回一丝理智,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头,可一只手飞快地探进嘴里,撑开他的牙关。
    妈的,还有力气咬舌!再灌一瓶!
    有人胆战心惊地问:廖统领,这就是第三瓶了,不成吧,万一出了人命可怎么办?皇上那边可不好交代。
    他要是不说,谁也没法交代!灌!
    他疯了一样地用力挣扎起来,嘴却又一次被人捏开,冰凉的药倒入喉中,化作滚烫的火在血脉中涌动燃烧。
    神智被一点点烧去,他的咽喉被人扼住,唯一一点清明也被吞没,在窒息的边缘又被放开,他听到自己陡然失控的声音。
    赤气犯紫微
    曲沉舟眼中一片空白,身下的椅子发出咯的一声响,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头顶,将他向下一压。
    他的下巴磕向桌面,被另一只手垫住。
    别怕,看着我!对面的柳重明也伏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插在他的发间,看着他的眼睛: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看明白当年小曲是什么状况下说出卦言的了吧【皇上让小曲定期给一些不稳定因素卜卦】
    重明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小曲让他在拈花铺子前等自己,围安定侯府的时候,他不在家里
    第43章 红绳
    两个人都伏在桌上,相距不足一掌。
    柳重明看着这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额角还渗着细汗,眼中的狂乱已飞快消退下去,终于松了口气。
    他现在慢慢想明白,之前在马车里,曲沉舟为什么看起来那样不安并不是因为他的胡说八道,而是因为听到了廖广明的声音。
    廖广明的确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角色。
    如果曾经的曲沉舟是死在锦绣营里,那眼下的反应便很可以理解了。
    他正想着,感觉鼻尖痒痒的,有什么暖热湿润的水气极细微地扑面而来,随着曲沉舟的每一次呼吸一起一伏,顺着他的手腕吹过来。
    也不知是这桌子带着香气,还是曲沉舟的味道,抑或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这呼吸甜得腻人,甜得他的嘴唇有些干涩。
    随着他们的呼吸,泛着光亮的桌面沾上一层微不可见的水气,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目光一点点抬高。
    那双剔透如琥珀琉璃的眼瞳近在咫尺,好看得仿佛他小时候玩的玻璃珠,浸在水里,随着水波一漾一漾,折射着变幻莫测的光。
    他沉迷地呆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曲沉舟在看着他,或者说,在看他右眼下的胎记。
    忽然有些恼怒。
    那片胎记小时还并不明显,颜色也淡淡的,长大之后渐渐清晰起来,变成了浅褐色,像条蜿蜒的蛇,是他的心头大患。
    不管涂多少玉麟膏都无济于事,也只得作罢,好在很久没有再变深,平日没人提起,他也当做不存在。
    如今被曲沉舟距离这么近盯着,他忽然不自在起来,身上更是仿佛爬满了蚂蚁一样。
    曲沉舟不过是突然见了许久前那张脸,勾起了不痛快的回忆,但很快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察觉到柳重明不善的眼神,只与人对视一下,又将目光放在那胎记上。
    他记得,那里是重明很敏感的地方,平时倒不会怎的,情潮汹涌时,最是受不住他亲,能一直红到耳根。
    经不住他使坏要亲时,重明就会把他翻过去,报复性地去咬他的后腰。
    他的嘴角噙着一点笑意,有了这些点滴可回味,便是再怎样惨烈的从前,也都被冲淡得无需在乎了。
    柳重明被他笑得忍不下去,一挑眉毛,轻轻翕动嘴唇,问:好看吗?
    声音虽小,却问得恶声恶气,明摆着是在说反话,曲沉舟多看几眼,回答得更是诚实:丑。
    柳重明捏紧他的两片嘴唇,不让他开口,咬牙又问:好看吗?
    曲沉舟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反着写字,给柳重明看丑。
    柳重明眉心直跳,刚刚自己在车上说他丑,一直记仇到现在。
    这人岂止是性格不好,简直恶劣至极。
    他扭过脸去,不再让人看那胎记,只微微抬头,看了眼窗外,松开手:起来吧,人走了。
    曲沉舟这才重新坐起身,看看外面,人已经都走得没影了:廖广明抬头看了?
    嗯。这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别说想打他的主意,就算对他没动心思的,他也能从话里琢磨出三分敌意,别看平时看着像大大咧咧的,我姑父都说,他有两下子。
    裴霄能统领三部,自然有他的本事,廖广明到底是他的徒弟,若是草包,皇上也不会用他这么久。
    有没有把握?
    这一句问得没头没脑,曲沉舟却明白他的意思。
    不清楚。锦绣营的位子如果是那么好拿下来的,我也不至于考虑那么久。主要取决于世子。
    我?为什么?
    取决于世子有没有诚心好好演。
    柳重明说不出话来这人可真讨厌,这是提前打算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
    他压着火气,冷笑一声问:怎么?之前栽在廖广明手上了?
    曲沉舟看他一眼:让世子失望了,他死得比我早?
    吃过他的苦头?
    这次没有回答的声音,他心中有了点谱,若是皇子王孙,就算犯了杀头的大罪,也轮不到锦绣营动手。
    排除这个可能,在宫里住的,也只能是公公了。可这样一来,所有疑惑又变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他心中叹一口气,又问:跟怀王也有仇?
    曲沉舟又习惯性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实不相瞒,跟我有仇的人,光是有头有脸的,怕是就能从宫城一直排过西江。
    西江是隔开大虞江南江北的分界线,柳重明估计了一下这个距离,诚心赞赏道:有本事。
    曲沉舟谦逊道:过奖。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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