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遍地横流的鲜血和飞溅的碎肉中,掩面回宫。
    可皇后这边偃旗息鼓,曲司天却向前进了一步,随皇上出现在太极宫宫宴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曲司天身上,而曲司天那双剔透的异瞳最终凝在一名宣义郎身上。
    那宣义郎很快被金吾卫拖了下去,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都是惊恐那宣义郎可是唐家的人。
    直到几天后,才有消息传出来。
    那宣义郎袖中藏着不可告人的药,买通了出入观星阁的宫人,要把那药投在水里,伺机陷人个秽乱宫廷的罪名。
    再没有人敢去直视那双妖瞳。
    这一整个新年,都被笼罩在这样七上八下的忐忑中,但凡听说个边边角角的,走亲访友的席间都少不了谈论起来。
    无论是空穴来风或是胡乱猜测,都给这个新年添了不少谈资。
    说法千奇百怪,但唯一没有变的只有一样
    皇上同时对柳世子和曲司天恩宠有加,而这两人之间的恩怨无解,已经不止是撞出火花,怕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龙争虎斗。
    远远的街道上炸出一声巨响,河水瞬间被照亮,又在星星点点的散落中暗下去。
    柳重明倚在船舷上,无声地看着河面上烟花的倒影。
    年复一年。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过上元节,热热闹闹地吃酒、赏灯、游河,开始新的一年。
    可是有人给了他不一样的一年,他们在屋顶上看烟花,在唇齿交濡中品赏彼此,星河浩瀚,世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自那以后,他的心就被人掏走了。
    你听说了么?有人也过来靠着船舷,递给他一杯酒:喝点暖暖,今年冬天真冷。
    是好冷
    他将酒接过去,是喜欢的梨花白,只闻一闻味道就醉得鼻子酸楚。
    那人又把他留下了,独自去了他触摸不到的地方,将他们一起生活两年的地方留给他。
    是好冷。
    昨晚他仍然蜷缩在那人的被褥里,洗也没舍得洗,可时间久了,连仅存的一点味道也开始消散。
    那么寒心的地方,沉舟被锁在那么令人寒心的地方,被他夜夜凌|辱。
    曾许诺过的洞房花烛,被他变成了刺穿沉舟的毒箭。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听说什么?他抿了一口,茫然反问。
    沉舟白石岩看他的神色,小心地说出这个名字。
    说我跟他势同水火,若是有一方一朝失势,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是么?
    白石岩不知该接什么话。
    见过柳重明在自己面前崩溃痛哭的模样,本以为那已经是重明疯狂的顶峰,可之后他才发现,有把看不见的软刀子已在重明的血肉里生了根,再不可能拔除。
    别院那扇门,隔开的是两个不同的柳重明,泾渭分明,那愈发冷静坚强的壳子里遮掩的是歇斯底里。
    在那团被褥里找到重明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若是没人聊一聊沉舟,重明怕是下一刻就要碎成一地残渣。
    他不说话,柳重明便自言自语。
    我又梦见他了。其实他给我留了很多想念,我两次看着他慢慢长大,能想起来的事还是挺多的。
    白石岩只听柳重明几次说起想起从前,却没能听到详细,只从曲沉舟草草的讲述中也知道,那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一段惨痛至极的回忆。
    重明,他虽知道自己的劝慰没有用,还是忍不住说:走到这一步,也是沉舟早就打算好的,他不会怪你。
    似是只两口酒就醉了,柳重明撑在栏杆上,一弹指将酒杯掷入水中。
    石岩,你以为的心甘情愿,其实是心有不甘。他希望我信他,可惜我没有,他就只能去铤而走险。
    他想,石岩是没有听到,沉舟被缚在刑凳上的凄声长嘶,伤痛入骨。
    没有谁会心甘情愿被人伤害,没有谁会心甘情愿被人怀疑。
    你肯听他的安排,是因为其实你也知道,我并不信他。
    他给了我很多次机会,我都错过了。他站在原地等我很久,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
    而我以为的好,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
    从前和现在我如果肯多听他说几句
    白石岩以为他会絮叨很久,却只听到半句话,余下的只有怔怔出神。
    重明
    柳重明如梦初醒,勾动嘴角,忽然问:那个簪子,你给他了吗?
    给了,宫宴上偷偷给了,他也收了。
    白石岩的话说得吞吞吐吐,见柳重明看向自己的目光,知道在等下文,想来也知道曲沉舟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刚转身他就把簪子折断了
    柳重明的目光又转回河面上,久久才叹一声。
    新的一年了,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活得比我长久。
    第160章 占卜
    瑜妃呢?皇后在暖塌上落座,环视一圈,问道:怎么没来?
    门外忙有宫人回话:回娘娘,瑜妃娘娘前几日不慎受了风寒,这几日身体更是沉重,又怕给旁人过了病气,前日便向您告病了。
    皇后听身边的闵月俯身说了几句,才笑道:我只惦记着今儿,倒是把她告假的事忘了。既是病了,就好好歇着,更何况今儿连清如也出来走走,传了病气可不好。
    柳清如坐在她下首,仍带着极淡的微笑:谢娘娘照拂。往日里也是走动的,只是不便走远,未能时常向娘娘请安。
    她的身子已显出形来,小腹处的衣裙顶得浑圆。
    你是第一次,还是该仔细些,请安的日子今后久着呢,不急一时。多听太医的话,若是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谢娘娘。
    柳清如就要欠身道谢,被皇后止住。
    无需多礼。她接过手炉,吩咐道:叫人进来吧。
    满屋妃嫔的目光都聚在了房门晃动的珠帘上。
    进了宫门,除了偶尔能见自家人外,便少有机会见其他男子。
    年前就听说新封的司天官在宫里住下,有了文婕妤的前车之鉴,她们再没机会跟人照面,顶多只在宫宴上远远看到一瞥。
    宫里人多嘴杂,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私下里的话早在各宫中走了个遍。
    皇上对曲司天的宠信自不必多说,那些嘴快的小宫女只脸蛋红扑扑地聊些碎碎的话。
    曲司天昨儿在学步道上站了一会儿,瞧着气色真好,哪有那么冷淡,还会对人笑呢,笑笑得我都不好意思看他了。
    曲司天吃饭的时候你们见过没有,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排到我去观星阁呢。
    服侍用膳不是天天都有机会,我还见过曲司天卜卦呢!神仙儿似的,就看上那么一眼,就知道了。比以前那些装神弄鬼的神多了!
    他什么时候能那么看我一眼呢?
    别做白日梦了,看到又怎么样,还指望人家看上你这个丑丫头?
    嘻嘻笑闹中,也有人撇嘴不屑不过是个贱籍,若是从前,有人肯多看他一眼么?
    当即有人牙尖嘴利地回了贱籍怎么了,宫里除了主子们,哪个不是伺候人的,怎么就高人一等了?
    沉寂的宫中有了新谈资,各宫的娘娘们自然也都听说过。自从皇上来传话,说今天让曲司天来为她们卜卦,那看热闹好奇的心思早按捺不住。
    过不多时,脚步声从门外踏进来,小太监在珠帘外轻声回禀一声,便闪开身,有人在后面显出身形来,躬身拜下,正是个抽条长身体的少年模样。
    臣曲沉舟见过各位娘娘。
    进来吧,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柳清如一眼,笑道:都等着你呢,在外面怎么看。
    珠帘向两边分开,曲沉舟微低着头进了暖阁,又跪下:见过各位娘娘。
    座中妃嫔大多与皇后年纪相当,却也有比柳清如还小些的,一见那鬓边碎发掩映下的侧脸,帕子便掩在嘴上笑起来。
    皇后的目光瞥过去,看得那些不成体统的笑意都被压回去,才缓声道:平身。
    曲沉舟站起身,轻声道:臣今日奉皇上口谕,为各位娘娘卜卦,多有冒犯,还望娘娘见谅。
    既然是皇上的口谕,哪还谈得上什么冒犯,皇后向他点头:上前罢。
    她已不是第一次见曲沉舟,从前没有听说过这双妖瞳的说法倒也罢了,无非是惊艳于这张令人移不开目光的脸。
    可有了如今的说法,在与人对视的瞬间,竟有种心中一紧的不安,曾经的那些种种像是都在这双眼睛下现形,被从阴暗的角落拖到众目睽睽之下,下一刻就要被公之于众。
    不等她变了脸色,曲沉舟已退一步,一旁宫人端笔墨和托盘上前,铺开花草笺。
    皇后见他悬腕蘸墨,落笔极稳,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忍不住赞了一句:曲司天写得一手好字,倒像是个世家子。
    曲沉舟手下笔锋不停,淡然应道:娘娘谬赞。
    片刻后,花草笺被呈上来,写了两个字凤和。
    不过是普通的吉利话,倒是应景。
    皇后心中的重石终于落下,一笑道:听皇上说起,曲司天能知吉凶,怎的只用这两字来含糊本宫?
    回娘娘,曲沉舟垂手站在原处,答道:臣不敢说能窥看天机,只能依着这双眼能见些卦言,若无卦言,便是和乐,不敢含糊娘娘。
    他是皇上指派信赖的,皇后不好多说,宫人便引着他去柳贵妃面前。
    同样平静的对视,两人中间像是完全没有隔着什么似的。
    曲沉舟再次提笔,这次花草笺上多了几个字六月初六,云遮月。
    皇后坐得近,瞟了一眼,问道:曲司天,这卦是什么意思?
    所有目光都聚在柳清如身上,这一卦明显是应在这个胎儿身上,云遮月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话。
    别人说倒还好,这几个字从曲沉舟笔下写出,总像是带着点火|药味似的。
    柳清如拈着那花草笺,浅浅一笑:六月初六,倒是巧了,太医说,这孩子该就是六月出生的。敢问曲司天,可是有什么说法?
    恕臣愚昧,曲沉舟躬身:臣只敢卜卦,不敢解卦,还望两位娘娘恕罪。
    不敢解卦吗?皇后对这话似是很感兴趣,嗤笑一声,问道:曲司天对皇上也是这样说的?本宫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曲沉舟拱拱手:皇上对臣宽厚仁爱,纵容臣口无遮拦,臣便斗胆尝试猜测。若是娘娘不怪罪
    皇后嘴角的一丝微笑还没浮起,又听他说:烦请娘娘得皇上口谕示下,臣自不敢推脱。
    这话便明摆着是拿皇上做靠山想要他乖顺听话,也要问皇上同不同意。
    可事实就是如此,司天官从来为皇上近身侍臣,只听从皇上一个人的命令。
    且不说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卜卦灵验,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没有人敢越过皇上,让司天官做些什么不应该的。
    皇后没想到这一拳像是打进棉花里,四周各怀心思的目光都像是在看戏,等着她因为曲司天再跟皇上大闹一场,只能忍下这口闷气。
    她正要摆摆手,让人继续,便见柳清如抖了抖花草笺。
    曲司天的字倒是不错,看着好眼熟。
    相比于皇后,柳清如的这话倒更让众人侧目。
    这宫墙里,若是有一个人,可以堂而皇之地找曲司天的麻烦,那就只有身怀龙子的柳清如了。
    更何况,谁不知道曲司天和柳世子之间的龃龉。
    柳清如爱弟心切,又得了这么个卦,不可能会不做声地忍下来。
    曲沉舟转向柳清如,低眉顺目,与回答皇后时同样的平静:回娘娘,是世子教的。
    重明对你真是足够用心,柳清如笑得浅淡,眉目含霜:也亏得如此,曲司天小小年纪,口齿伶俐,上得了台面,带出去也不丢人。
    曲沉舟的眉睫闪动几下,垂目道:谢娘娘夸奖。
    谢我么?柳清如指点他似的:教你的人可不是我。不过我们家重明也是年轻不懂事,还不知道,一个人的容貌和谈吐远不及品性要紧,就算是个贱籍,也该知道礼义廉耻四字。
    屋内一片寂静,连皇后也眉目含笑,并不插话。
    曲沉舟静静站了片刻,眼角似是微微泛红,没有与柳清如对视,只抿了抿嘴,轻声答:世子倒是教过我,未经人苦,不劝人善,贵妃娘娘知道这话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这语气柔和,可话里的意思却带锋带刺的,还从没人敢这样对柳清如说话。
    柳清如的手在扶手上握紧,勾唇笑笑,就着宫人的搀扶起身,来到他面前,纤指点在他的肩上。
    伶牙俐齿,说得不错。
    她称身子沉重,既然卜卦完毕,便告辞离去。
    皇后自然不会拦她,当即派人将柳清如送出门去,也不知是喜是忧。
    自柳清如入宫以来,还从未在谁那里碰过这样的软钉子,被人说得铩羽而归,倒让她心中痛快一些。
    可回过头看,另一边是深受皇上宠信的司天官,自己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因为从前的事整日忐忑,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柳清如虽走了,这边的卜卦总是要继续的。
    瑜妃既不在,明妃的卦言很快也写在花草笺上,被宫人托了过来。
    三月桃离枝。
    明妃只看了一眼,便用帕子捂住了脸,失声啜泣。
    屋里变得比刚刚还要安静。
    自左骁营出事后,这把火一路烧到了齐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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