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不怕先生害怕,几百年前的事了,我都跟重明公子讲过了,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稍后当个饭后闲谈听听解闷。
    说不心惊是假的,可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何况那个树怪如今就沉默地坐在他对面呢。
    柳重明在一旁搭腔:沉舟,这些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咱们之前说的,给安宁看看那东西。
    曲沉舟想起来了,忙从怀里掏了那块翡翠出来:安公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安宁之前就听柳重明讲过了这几天的见闻,也不意外:真的是巧。
    曲沉舟还不明白,柳重明将剔了鱼刺的肉放在他盘子里。
    安宁说他是个偃师,晏归期不是咱们之前见的那种阴木,是通天之树昆仑木,所以他对这东西最熟悉。不过他说要等你醒了再说。
    安宁浅笑:向重明公子卖了个关子,真是抱歉。我说的巧不止在于此。
    他向曲沉舟伸开手掌,将那块翡翠拈在指尖。
    两位猜的没错,这是阴木的木精。用水倒是对的,幸亏你们没有用火试它。
    怎么了?柳重明不解:可是我看那东西好像能避火,我去掏的时候,也跟着一起没被烧到。
    毕竟是精魄所在,支撑一会儿不成问题可时间久了,这东西烧得比火油还旺,幸亏公子拿出来得及时,否则人会转瞬间一起烧成灰。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这一趟出来,他们也真的算是命大。
    可值得他们关注的,还有其他。
    敢问安公子,既然是阴木精魄,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吗?曲沉舟不好说他们要拿去糊弄皇上,含糊问:比如宁神顺气?
    毕竟皇上现在被他们吓得不轻,万一在眼下胶着的情况下就一命归西,他们并不是宁王和怀王的对手,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只是宁神顺气就太小瞧它了。
    安宁笑着,示意晏归期将花盆摆上桌边,将那翡翠浸在水杯里。
    所谓水生木,木精汲阴木所吞噬的所有精魄,是生机之所在。
    他将水杯里的水都倒入花盆中,那土里原本斜插了一根枯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连土里也飞一般钻出细小的杂草。
    不过几个呼吸间,小小的花盆里已茂盛如夏。
    曲沉舟长长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终于不虚此行。
    如果是这样的神迹,对于垂垂老矣的皇上来说,就算他什么也不说,眼前见到的一起都足矣让皇上将其视为圣物。
    柳重明盯着他吃下一小碗粥,考虑得慎重一些:安宁,如果人长期贴身带这东西,会不会也变成怪物?
    这人和草木本不相通,树化作阴木吃人已是违背常理,人从木精中可汲取的生机有限,也许只能做个心理安慰吧。
    安宁递回木精,看着曲沉舟笑:不过生灵似乎是例外。
    曲沉舟听柳重明在耳边嘀咕片刻,蹙起眉头。
    活了两世已经够辛苦,他并不想知道更久远的事,可看安宁的目光,似乎跟现在的自己有关。
    我?
    是的。先生必然是不记得了。安宁笑答:当年先生入轮回,又怕沦为庸庸路人,历经人世艰辛。正赶上我和归期去先生的所在之地,那时我手中恰好有一块木精,就送给了先生,同入轮回。
    你的意思是.曲沉舟抚着胸口,对自己的猜测惊诧莫名,甚至不敢问出口。
    他之前还一度怀疑过安宁是否可信,可与他们相比,对方具有压倒性的力量,却态度坦诚,毫无索取。
    更何况,虽然听起来天马行空,安宁所说的每一件事却隐隐将许多不解之处串在一起。
    柳重明替他问出来:你是说沉舟生来也带着一块木精?
    是的,安宁微笑回答:先生说过,这样一来,也许能保存些许生灵之力。我曾问过,能否有朝一日重逢,先生说这双眼睛总是不会变的。我想,我应该不会找错人。
    难怪!柳重明脱口而出。
    怎么?
    我是说,难怪那棵阴木费尽力气,挪了一夜,非要找到我们。有没有关系?
    安宁点头:木精罕见,听公子之前的描述,它的力量并不强,似乎是刚成形没多久,自然不可能不垂涎。
    见曲沉舟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招呼晏归期退了出去,将安静留给两人。
    曲沉舟不说话,柳重明便只耐心地为他布菜,在京里太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太久没有安安稳稳地吃一顿饭,这样的机会变得无比珍贵。
    重明
    他听到小狐狸素来镇定的声音里有些发颤,放下筷子,将一只手拢在掌心里:别怕。
    曲沉舟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手指在他的掌心不安地蜷曲,轻声说:山里那些人不能留不能让怀王知道我们
    我知道,柳重明安慰: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就已经跟安宁说过了,安宁说有他们去处理,那些人出不了山。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石矛县,好不好?有安宁他们两个人跟着可以先不惊动衙门,去查查之前出事的那户人家。
    他们来定陵丘之前就已经说过,在柳清颜出事前后,石矛县有户人家突然失踪,至今都没有找到。
    曲沉舟六神无主地嗯了几声,垂下眼眸。
    柳重明的手顺了顺手中的乌发:沉舟,你是不是想说原来我真的是妖怪?
    他看到曲沉舟飞快抬眼,又避开对视,有些揪心。
    小狐狸心中纵然有万般算计,却只看得清别人,无法参得透、容得下自己,也难怪总舍得孤注一掷,不把自己当回事。
    沉舟,你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你是你自己你的一生独一无二,无可媲美。
    柳重明向前倾身,触到温热的唇边。
    安宁说,你和我曾经是同类,我们已经找了对方许多许多年。你如果是妖怪,我也是一样。
    从今往后,我再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不论你是什么,你都值得被爱护,如果你不会,我愿意生生世世爱护你。
    他终于得到了回应,由浅入深地,被揽在怀里的人从不安慌乱到慢慢被抚慰下来。
    沉舟,你是我的神明。
    第192章 鸳鸯
    算算日子,已经离京有不短的时间了。
    虽然三人都劝曲沉舟再养几天病,可他心里记挂着事,始终睡不安稳其他人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
    好在有安宁两人同行,汤药水食都准备充分,还寻了马匹来,护送他们前往石矛县。
    只是曲沉舟还有些虚软,无法独自骑马,又不好意思在两人面前坐在柳重明怀里,便只坐在后面,揽住柳重明的腰。
    沉舟,我昨晚想了很久,柳重明一手握住单薄的手腕,单手掌着缰绳,侧过脸地对他说话:你之前说的转机一直含糊不清也许是因为不止一件转机。
    曲沉舟用头轻轻抵着他的后背,温暖结实还挡风舒服得不想说话,将他的手捏了两下,示意他继续讲。
    拿到木精,皇上那边就有了交代,你想好要皇上赏赐你什么了吗?
    你别闹,现在说这些有的没的,先稳住皇上是要紧。
    曲沉舟闭着眼,一侧听着自耳边刮过的风声,一侧听着有力又真实的心跳声。
    他知道现在不该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柳重明说的几重转机他甚至能想到更多
    除了木精,这一趟去石矛县,也许也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丁乐康身死,统领金吾卫的位置便空出来,不光对怀王是个打击,也是他们的机会。
    安宁送他的那只蝴蝶还安静地躺在怀里。
    先生收好。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木头做的蝴蝶也能飞舞,哪怕亲眼见到,一时也以为在做梦。
    先生,偃师们极少与外界往来,也不便破坏外界的均衡规律,所以只能帮助先生一次。开山劈水,攻城略地,我们都可以做到,但切记,只得一次。
    曲沉舟以手指轻轻按着那蝴蝶,虽然只有一次机会,但安宁身后的六千偃师,足以消除他的心头大患。
    除此之外,他更知道,此时在京城里,已无活路的太后拼着鱼死网破,已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也许一切都是他们的转机。
    又或者,这个转机,说的是他与重明之间。
    一念及此,他便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那个自由行走于天地的愿望能够实现。
    那点感动还没涌上来,柳重明突然抬手勒马,他猝不及防地,整个人贴在柳重明身上,抱个满怀。
    什么事?
    柳重明不回答,怕他掉下去似的捏紧他的双手,一夹马肚,没跑上多远,速度骤减,他又一次身不由己扑过去,额头撞在后背上。
    柳重明!
    他终于发现被耍弄,又羞又恼,却手脚发软,连掐人的力气都没有。
    坐到前面来好不好。
    柳重明大笑一声,口中虽然问着,却不等人回答,就倏地扭身,手臂向后一捞,将他抱去胸前,揽在怀里。
    沉舟,等一切尘埃落定,山南水北,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不待他开口说什么,一个吻落在额头,好像不过是颠簸中的触碰。
    如果你想要自由,我也愿意等,直到你回来。
    许是马匹的颠簸消耗力气,曲沉舟歪着头,原本蜷曲着的手慢慢伸展,在柳重明的腰后拢在一起。
    耳旁的心跳更快,他听了片刻,轻声问:你在害怕?
    柳重明低头向怀里看一眼,习惯性逞强的话变成了坦诚:对,我害怕,也期待。
    害怕去想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期待能找到一点转机。
    哥哥的名字曾经是他的禁忌,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克制着自己这样冷静。也许只有这样的他,父亲才放心让他放手去做任何事。
    虽然隶属于石矛县管辖,可这里除了镇上热闹,其他地方人少地广,几里路内就那么几户人家是常有的事。
    即使没带着地图,那户人家的位置也早就烂熟于心。
    他们在官道上下马,沿着山坡向南走,能隐约看到曾经存在过的土路的痕迹,只是太久没有人走,已经长满了杂草。
    向前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被草丛掩映的木门和屋顶便看得很清楚了。
    院里的土地都是翻过的细土,虽然也有野草,却不至于像外面一样无处落脚。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院落,左右共七间,前后两个院子,青砖瓦房,看起来算是生活富足。
    从布局痕迹来看,曾经养了些鸡鸭,有几间是家里人自用,有两间屋内空旷,但墙上有钉子钉过的痕迹,看高度该是曾悬挂字画,似乎是书房。
    柳重明走在前面,扯开被苔藓卡住的木门,向里面张望一下。
    什么都没有。
    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明明是住过人的地方,家用器物衣服被褥,甚至包括院里应该堆积的柴薪农具,全都没有。
    这院子仿佛是刚刚建好,却并没有人住进来过一样。
    安宁说帮他们四处看看,带着晏归期出门去了。
    曲沉舟在水井旁坐下,看一眼已经干涸的井眼:桶还在,他们也有细枝末节的地方没来得及清理。
    桶上系的绳子已经朽了,柳重明捞了一把,下面的桶陷在湿软的井泥里,稍一用力,井绳就断开了。
    沉舟,在发现这里之后,我和我爹反复考量很久,确定哥哥当年应该就是走到这里,发生了变故。
    极有可能是他路过时意外见到了慕景延,而慕景延要带走周怀山,是见不得光的事,无论哥哥是不是真的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慕景延也不会担这个风险。
    他也在井台上坐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指尖掐着皮肉,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这里到定陵丘,快马过去甚至用不了一夜。
    慕景延害怕有人按图索骥找到这里,所以无论是哥哥被追赶到定陵丘附近遇害,还是遇害之后运去定陵丘,都是他故布迷雾。
    可惜当年审讯那些盗匪的时候,我们完全没想到这一点,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定陵丘那边。
    他克制着吁出一口气。
    一只手钻到他掌心里,不让他继续掐自己。
    他紧紧攥住,像是在狂风里抓住了一根稳稳的石柱一样,踏实安稳下来。
    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曲沉舟问。
    盗匪吗?我当时就是怕有人在背后生事,还专门提去别院里,可惜
    柳重明为从前的自己羞愧。
    可惜还是没有守住,他那时年纪小,甚至还以为是自己下手太重,直到如今渐渐醒悟过来,才明白是怀王灭了口。
    曲沉舟的手握紧。
    这里必然发生过打斗,虽然不排除东西是四邻拿走的,但清理得这么干净,我猜测是因为许多东西上沾染了血迹和划痕。
    我刚刚拜托安宁他们去后山里看看,东西他们带不走,顶多扔在山沟里。
    柳重明轻轻嗯了一声。
    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尽最大努力地帮助他,可是所有人也都知道,即使他亲自来到这里,亲眼看到哥哥出事的地方,又能如何?
    怀王做事谨慎,怎么可能留下什么漏洞给他们?
    好在过了没多久,安宁两人没有空手而归,也亏得晏归期在,否则没有人能从峭壁下带了东西上来。
    带了血迹和兵刃划痕的用器已经确认无误,可他们带回来的,是五具枯骨,一大四小。
    即便不是仵作,也能从衣服上看出这几人的性别和年龄。
    依着石矛县中记载的户籍黄册,周怀山化名秦华娶妻张氏。柳重明不死心似的,用帕子裹了手,去翻动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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