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的肋骨上还带着刀伤,可以想象当初如何一刀穿胸。
    育有四子,十七岁,十四岁,十岁,五岁。
    他的脚步慢慢走过四具身形渐小的骨骼,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来之前究竟在期待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一路上虽有惊险,却能屡次化险为夷,给他带来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希望老天保佑,希望慕景延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给他留下点什么可用的人。
    到底还是奢望。
    他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几道目光,不想让失望看起来太明显,只笑笑:去镇子上吧,好好歇歇。
    石矛县最热闹的镇子也并不大。
    在这里落下脚后,出京这一趟的行程也差不多算是走到头,该回去复命了。
    接下来只需要让本地县令知会定陵丘州府,过来接人,就万无一失。
    柳重明与安宁两人告别,去客栈里开了一间房,让小二送了沐浴的热水上来,才跌坐在床边的圈椅里。
    窗外的街道上虽算不上车水马龙,来往也常有行人。
    他看了两眼,只觉得心头烦躁,往怀里摸了东西出来,听到围屏后面的水只撩了两下,声音便停了。
    沉舟,在想什么?
    里面的人浇了一瓢水,才慢慢开口:一直忘了问,周怀山从前对你说了什么?
    柳重明遽然起身,再无心去烦恼别的。
    对于他的骤然闯入,曲沉舟像是没有看见似的,垂眸看着桶沿,又问:三福对你说过什么?
    那是他们从前的结,这也是曲沉舟第一次主动说起。
    柳重明在浴桶边蹲下,目光让人无处可躲。
    他什么都说了,他恨声说:说你是个小骗子
    如果骗你的人是他呢!曲沉舟忽然发怒,一瓢水迎头浇下来。
    如果是他骗你呢!你就真的跳他的陷阱了是吗?!他区区几句话,就让你寻了死路!你费尽心思登上宝座,就这么点出息吗!
    水珠顺着额发流过眉睫鼻梁,柳重明的目光穿过水滴看着他。
    我从来都不稀罕那个位置,你知道我是为了谁。
    曲沉舟激烈起伏的呼吸一滞,侧过脸去。
    沉舟,这些日子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从过去到现在,我一直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你让我爱你,我就只能把心掏出来给你。你让我恨你,我就不能不恨你到极致。你太熟悉我,我在你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曲沉舟咬着下唇,半晌才艰涩问:你恨我是么?
    柳重明伸臂揽住他的肩,看着他们之间的水面逐渐变得狭窄,最终额头抵在一起。
    我不恨你,也比不过你的玲珑心思。
    如果当初我同意你去做司天官,你也就不必吃那么多苦头。所以从今往后,你的任何命令,我都不会违背,哪怕你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我只是想求你,任何事都不要瞒着我。我愿意做你手里的一颗棋子,但是不想一无所知,眼睁睁看着你作践自己。
    三福的话,我也曾经仔细斟酌过。我们将近十年没见,我其实并不了解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可是你死了,我在世上就再没有牵挂。你舍得用自己赌,我也舍得。
    哪怕希望渺茫,我也想让你活着。
    曲沉舟忽然缩回手,猛地将头埋在水面下,抖如枯叶。
    柳重明迈入浴桶中,将无声痛哭的人整个圈在怀里。
    许多话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他有种卸下千钧重担的轻松。
    小骗子,这次你哪怕去走黄泉地狱,我也会跟着你,再也不会让你把我丢下。
    湿漉漉的长发在水中漂浮纠缠,他卷起一缕沾在唇边。
    你是我的妻,永生永世
    脖颈被交缠的双腕压着弯下,有湿热的唇在他的喉结上沾了沾,细细的啃咬随着呜咽声向上,摸索他的亲吻。
    他迫切虔诚的寻找和怀里焦灼的渴望碰在一起,木桶里的水漾了一地,无人理会。
    他们仿佛刚刚坠入爱河的鸳鸯,又像是下一刻就会分离,疯狂地想把对方吞入腹中,自此血肉交融,再不会分开。
    柳重明的衣襟被扯开,眼见那只手又毫无章法地去扯下衫,忍不住在柔软的耳垂上抿了一口。
    急什么,我自己来。
    他翻身将人压在桶沿上,埋首在光洁的肩颈上,轻轻啃咬着蝴蝶骨,手指点在脊背上,与水珠一起沿着光洁的脊沟滑落。
    别怕,我会好好待你。
    曲沉舟闭着眼,像是在水中跪不稳似的,反过手抓着他,低声呜咽:那三福有没有告诉你我曾经被
    我知道,我知道,柳重明将手臂揽得更紧,像是怕人就这样融化不见:沉舟,这次有我保护你,你不要怕。
    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不来!曲沉舟忽然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将失声痛哭含在口中:重明我好恨你我好恨你
    小骗子,我也好恨你。
    柳重明从温暖中抽出手,俯下身,在温暖的包容中与人亲密无间。
    我也好爱你
    第193章 画像
    从浴桶里出来时,水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柳重明怕又把人冻坏,直接将裹了浴袍的人塞在被窝里,去外面端了茶水回来时,见到曲沉舟仍睁着眼,怔怔地仰面看着帷幔
    睡一觉吧,不累吗?
    曲沉舟坐起身喝了一口,将被子一直拉到下颌垫着: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都能白日宣淫,怎么不能白天睡觉?柳重明调笑一声,慢慢脱下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说道:刚刚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三福的事,因为这个睡不着?
    曲沉舟嗯了一声。
    我几次去朝阳宫卜卦,都没能见到三福,别说见到卦言,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是当然。柳重明又取了一套换洗衣服,过来给他擦干头发。
    瑜妃自己就避你如蛇蝎,肯定把三福藏得更深,不过宫中公公每年都要去内府局验身,也年年都是锦绣营派人监督,我到时候过去看一眼
    曲沉舟轻叹一声:可是你看了有什么用呢?这次瑜妃降为宋昭仪,想必也会把三福带在身边。
    柳重明推着他坐起来,双手拢了拢头发,开始编一个散散的发辫。
    对。虽然她现在身边人不多,可是要让三福避着你,还是简单得很。
    编好的发辫搭在肩上,发尾在胸前晃了晃,曲沉舟低头看看,伸手攥住。
    重明,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件事?
    什么?
    不管宋家安的是什么心思,周怀山已经在这边成家立业,有妻有子,可一夜之间被慕景延都毁了,难道他就不会有怨恨吗?为什么还不声不响地老实跟在瑜妃身边?
    当然想过,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想着去那里看看。
    柳重明拍开他的手,慢慢地为他一件件穿上衣服这样的机会弥足珍贵,回去京城后怕是一时半刻不会有了。
    在我能梦见的记忆里,三福除了说起你的事,还屡次提到了怀王。
    他说我知道他做得不对,可我能怎么办,他毕竟是我的骨肉。
    还说连我这副样子,都是拜他所赐,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剩下他这么一个儿子。
    还说他做得在不对,那也是我周家的根。
    曲沉舟很快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你是说,周怀山知道慕景延是他的儿子,可这人以延续香火为要务。所以就算为了这么唯一个儿子,他也愿意忍辱负重,是不是?
    是,这人也是个偏执的疯子。
    在那院子里一无所获,反倒得了个死心,柳重明本来不想把这些糟心事说出来给人添堵,但曲沉舟既然问到了,他也只能明说。
    我今天过来,本来还是想着看看,周怀山的儿子有没有可能逃过毒手的,还是我太异想天开了。
    曲沉舟有着人牵起手,去桌边坐下,被塞了一口点心,直到咽下去,才将那一点极小的头绪理清。
    重明,你有没有注意那口井
    柳重明自然记得,井绳都朽得一拉就断。
    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是那口井里,轱辘上的井绳几乎松到了头。
    他皱起眉:的确是,怎么了?
    你没有用过水井,自然注意不到。可就我所知,井绳往往要长过井深。所以除非是故意的,否则哪怕井水干涸,木桶坠到井底,也不可能将井绳都放到头。
    柳重明的确没亲手打过水,听他说得煞有介事,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直到见曲沉舟做了个双手抓绳攀爬的姿势,才悚然惊醒。
    如果不是有人进到院子里,故意把井绳都放出来的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从井底拽着绳子想往上爬,一直拽得井绳放到了尽头,才借上力气。
    可可是人都死了,究竟是什么人藏在井里?会是恰好在那个时候吗?难道真的有人侥幸逃脱了?
    他也很希望奇迹能降临,但刚刚的几具枯骨骗不了人,尤其要命的是,户籍黄册上记录的四个孩子都没了。
    以怀王谨慎的性格,必然更早就摸清了周怀山的一切,包括性格和家人,也必然不可能容许灭口的纰漏。
    没有血亲后代,就没有能够打动周怀山的第二条路。
    这些问题,曲沉舟也同样给不出答案,只能沉默地看着街上稀稀朗朗的行人。
    重明!
    他突然站起身,将窗户推大些。
    有没有看到那个戴着藏青幞头的人!去把他找上来!
    杨先生还有什么喜欢吃的,不用跟我客气,尽管向小二要。
    叫先生就免了,坐坐坐。
    对面戴着幞头的中年人一摆手,夹了一筷子菜,热情地按着柳重明的肩。
    我跟小兄弟一见如故,叫先生就太见外了。杨桐!他指指自己:我长你几岁,叫我声大哥!亲热么,你看是不是!
    杨大哥。柳重明果然叫了一声,目光忍不住像屏风后面瞟过去。
    小狐狸模样太显眼,不好见人,躲在屏风后面,也没给他点什么提示,搞得他风风火火去把人拦上来,却完全不知道究竟要做点什么。
    只能听天由命地东扯西拉:杨大哥是这镇子上的人吗?
    可不是嘛,住了三十多年了,打出生就在这儿,没挪过地方!
    看着可不像,您这风采卓绝,气宇轩昂,没想到这小小县城也有大哥这样的人物,真是藏龙卧虎。
    杨桐被夸得找不到北,喜不自胜:小兄弟也风姿潇洒,看着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家住哪儿啊?
    杨大哥过奖了,有几个小钱而已。柳重明谦逊一句:家在京里。
    京城好啊,天子脚下,到处都是贵人,也不知道都长什么模样,小兄弟见过吗?
    吃席的时候也见过几个,无非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而已。
    小兄弟说得对!说得对!有意思!杨桐朗声大笑:来这儿做生意吗?大哥跟你一见如故,就拉扯你一把想不想跟着世子爷走买卖?
    柳重明好奇问:哪个世子爷?杨大哥还认识世子爷?
    能把生意做到我们这儿的,还能有哪个世子爷!
    杨桐耐心指点:当然是安定侯世子爷!大哥如今就在世子爷的铺子里做事,兄弟要是想跟着,包在大哥身上。世子爷家大业大,随便拔根腿毛都够你受用一辈子。
    柳重明谦虚点头:多谢杨大哥提点,不过我这次来,不是走买卖的跟您打听个人,也住在石矛县里,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说!就冲你这顿饭!大哥左右也帮你到底。
    秦华,柳重明仔细看着他的神情,问道秦华这个人,您有印象吗?
    杨桐的筷子点在碗里,紧皱着眉头,将柳重明上下打量几遍:你找他?找他干什么?
    是这样的,柳重明用眼神向屏风后面示意一下:秦华的夫人张氏,是贱内的姑母。前些日子岳父岳母相继身亡,贱内伤心过度,我想着送他与亲人叙叙旧,也许能聊解悲恸。
    杨桐也瞥一眼,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有个身影坐在床上,了然点头。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夫郎。你们多久没跟张氏有过来往了?
    自贱内嫁与我,就一直没来往过,我也没见过这位姑母。再往前的,贱内年纪小,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概很久没见。
    那难怪了,杨桐一挥手:你们来晚了,人早没了。
    没了?柳重明追问:没了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那么一家子人,说没就没了,悄悄就搬走了。他们平时来镇子上的时间就不多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柳重明有些失望,又问:杨大哥有没有见过他们?
    那怎么会没见过?杨桐对于这个问题很纳闷秦华这个人怪得很,也没见他出来做什么,花钱大手大脚的,那时候我们总一起玩,说真的
    他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向前俯身,压低声音。
    秦华那玩意儿还真有一套,搞得那帮姐儿总惦记他,人比人气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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