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就此戛然而止。
    祁子臻从半空跌落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看到了静静躺在一副冰棺里了无生气的祁子臻。
    他在梦境中经历了祁子臻单调重复的过去,经历了祁子臻从娘亲病逝后就逐渐走向绝望的人生。
    他知道祁子臻之所以选择喝下那碗毒汤,是早就心存死志。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点羡慕,羡慕祁子臻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死亡,而不用面对接下来更沉重的苦难。
    祁子臻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祁子臻的冰棺前,隐约之间仿佛在冰棺上看到一串划痕。
    他慢步走上前,一点点看清了冰棺上的刻出来的文字。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们再无差别。】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们再无差别。
    祁子臻无意识地念出那串文字,轻轻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泛着微不可察的透明,几乎就要同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冰棺之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蓦地席卷而来,周围平静的雪地刹那间变成了暴风雪,呼啦一声狂啸后耳边又一次响起他在现世与前世遭受到的辱骂之声。
    唔
    狂风暴雪重重地砸落在他身上,现世与前世,原身与自身,数重痛苦陡然迸发,仿佛要将他生生撕开,手心更是一阵接一阵地泛疼。
    这里不是梦么?为什么为什么梦里会疼?
    【疯子!】
    【孽畜!】
    【凭你也配活在这世上?】
    【】
    【小臻,娘就要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子臻哥,这碗汤药给你喝!】
    【】
    祁子臻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所有的声音还是不断地穿透耳膜,狠狠扎进他的心底。
    恰在这时,凌冽的暴风雪中又传来他母亲和卫轻灵温柔的嗓音。
    小臻,生日快乐,今天起你就是成年人啦。
    小臻,娘就要走啦
    娘
    娘娘祁子臻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面容痛苦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唾骂声与痛苦回忆中唯一的温柔,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呜
    呜咽声破碎喑哑,像只委屈可怜的小兽,企图留住风雪里仅有的温情。
    他的指尖微微收拢,不经意间似乎真的拉到了一丝布料,发梢也随之传来一个温暖的感觉。
    隐约间他似乎还听到一声叹息,还有与之前不同但更温和的语调:乖,都过去了,莫要再想了。
    都过去了?什么过去了?
    祁子臻费力地想在暴风雪中看清前方,隐约见到一个雪白、柔和的身影那不是娘亲,更不是母亲。
    那人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兰花的香气,浅浅地萦绕在身侧,是令人安心的气味。
    也是令他讨厌的,春日的气息。
    像他这样的人,早已不配拥有春日般的温和。
    若是若是能在这份柔和里走向死亡,那该有多好
    朦朦胧胧间,祁子臻似乎感觉到暴雪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宁静。
    他攥着他拉到的一角渐渐重新睡去,临失去意识前甚至希望自己不再醒来。
    但希望终归也只能是奢望。
    没过多久,祁子臻意识彻底清醒,从苍茫惨白的梦中醒来睁开眼,就见到了熟悉的国师塔的布置。
    他还活着,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晕倒在雪地里之后都还活着。
    子臻?
    耳畔传来一声轻唤,他稍一侧眸,就撞进了宋尧旭盛满担忧的目光里。
    然而祁子臻的眼底无悲无喜,平静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右手微动想支撑着自己起身。
    宋尧旭先一步拉住了他的右手,轻声道:你手心受伤了。是要起身么?来,我扶你。
    祁子臻没有应声,同样也没有拒绝,借着宋尧旭的搀扶坐起身,又一动不动地盯着被褥,整个人死气沉沉,反倒是脸颊病态的红晕还能显些气色。
    这时,宁清卫端着一碗汤药走上来,见到床榻上坐着的祁子臻:醒了?正好,喝药罢。
    他将晾得温度刚好的汤药递到祁子臻面前。
    祁子臻看了眼黑漆漆的汤药,一声不吭地伸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将汤药一点点喝完。被裹满绷带的修长双手搭在乌木色药碗上更显苍白,隐约能看见露在绷带外的淡青血管。
    他半低着头很专注地在喝药,眼睫扑闪,看着非常乖巧。
    异于寻常的非常乖巧。
    按照原本祁子臻的性子,喝药前多少都要宋尧旭再劝几句,可是这次宋尧旭甚至没来得及开口,他便直接接了过去。
    他喝完苦涩的汤药后,又把药碗交还给宁清卫。接着便听见耳边宋尧旭试探性地询问:我不好在国师塔久待,子臻可要随我一同回东宫?
    祁子臻还是没说话,但掀开了被子,起身整理好装束,默然站在一侧。
    很乖,但是更像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只是在单纯地遵照指令去做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活气。
    宋尧旭心下微涩,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和宁清卫打声招呼后拿上剩下的草药,同他一道走出国师塔。
    塔外大雪已停,呼呼地刮着刀子似的冷风。
    小善之前还挺担心你的,要先去见见他么?宋尧旭温和地征询祁子臻的意见。
    祁子臻依旧没应答,默不作声跟在宋尧旭身后。
    祁子善行走不便,崔良又惯常会随身携带伤药,宋尧旭猜测他们大抵停留在相遇处附近等候,带着祁子臻一路寻过去,果然看见一棵树下一坐一站的两人。
    最先留意到两人的是站着的崔良,他毕恭毕敬地走到宋尧旭面前行礼:太子殿下。他身后的祁子善也慌忙站起身,看向祁子臻时像是欣喜,又像是不知所措,最终只憋出一句:太子殿下,兄长。
    祁子臻看了眼他被包扎好的手心,收回视线不再言语,漠然站在宋尧旭身后。
    感受到祁子臻一如既往的冷淡,祁子善明显失落很多,压着情绪再次行礼:多谢太子殿下,既然兄长无事,草民先行告辞。
    宋尧旭没有多留,唤崔良陪祁子善回丞相府,再自己和祁子臻一道回东宫。
    在出宫前宋尧旭就和东宫其他下人随口说微服出去走走,见到他们一起回来也没有多问,本分恭敬地行礼。
    祁子臻无意在外头多待,等宋尧旭说了让他回房后沉默地走回去。
    在回到房间以后,祁子臻发现圆桌上摆放着他放置琴锤的木盒子,盒子上多了一把崭新的、精致的锁,锁的旁边没有钥匙。
    他静静地看着那把锁,没有任何情绪,更没有任何反应,片刻后漠然转身走进内室。
    此后的整整七日,祁子臻不曾再踏出房门一步。
    第20章
    弘初二十二年,二月初五。
    偌大的京城内冰雪渐渐消融,放眼满目的雪白被零星生长的嫩绿一点点覆盖,七日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成为了上年存留寒冬的悄然告别。
    万物复苏,一切都是崭新而生机的模样。
    祁子臻倚在窗边,侧眸看着院子内春光融融、欣欣向荣的景象,眼底无悲无喜,仿佛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整整七日,他拒绝和任何人接触交流,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只有被按时吃完的三餐,以及被换下来的伤药绷带。
    宋尧旭起初还会不时地敲门希望谈谈,每一次前来时祁子臻都会将房门反锁,表明自己拒绝的意思,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前来尝试。
    七日了,这七日里祁子臻几乎一直都是坐在窗边出神。他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静默地盯着窗外,看着院墙上雪融草长,听着院子内鸟鸣渐起,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崭新的开始。
    只有他,再一次从春日迈入同样的绝境。
    喵~
    就在祁子臻觉得今日也会同前几日一般无趣地度过时,他忽地听到一声细细柔柔的猫叫。
    他视线微转,就见自己房中不远处一个雪白的小毛团子,蓝金异色猫瞳中清澈单纯,像初生婴孩般懵懂。
    是灵宁。
    灵宁似乎是见窗边的人终于肯理它,高雅地迈着步子,不紧不慢走到祁子臻脚边,倏地往他怀里一跳。
    喵呜~
    祁子臻下意识接住了它,接着就见雪白小团子在自己怀中依恋似的蹭了蹭。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灵宁身上柔顺的长毛,空握几日冰冷的手心多出一分毛茸茸暖乎乎的温度。
    比起拥有复杂情绪的人,祁子臻更乐意同天真纯粹的小动物相处。
    不过
    他垂眸看着怀中粘人的小团子,睫毛在眼底打上一片阴影。
    片刻后,他终于站起身,抱着灵宁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他七日都不曾离开过的房间。
    吱呀。
    悠长轻响落下,惊动一只落在门前的小雀,扑棱着翅膀啾啾飞向枝头,最终隐匿在院墙之外的清澈碧空。
    祁子臻只看了一眼那飞走的小雀,抱着灵宁一路往前厅去。
    结果不出他所料,太子与国师都在前厅内,似是在商讨什么正事。
    他不打算打扰,抱着灵宁静静等候在门外,反倒是崔良见着他后很自觉地走了进去。
    没过多会儿,崔良从前厅内出来,抱拳道:殿下说您可直接入内。
    态度比起之前明显恭敬很多。
    祁子臻没在意,颔首算是致意,旋即迈步缓缓走进前厅。
    前厅内没有旁人,只有端坐在主位上的宋尧旭和宁清卫。
    祁子臻没有留心他们的神态,进了前厅后在一个符合规矩的距离内站定,恭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国师大人。
    免礼,快起来罢。宋尧旭的嗓音还是一贯的温和,只不过细听之下能品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祁子臻没有任何情绪,将怀中的灵宁放下后才应声起身,淡漠道:国师之猫误入草民房中,特此归还,草民告退。
    说完,不等宋尧旭再发话,祁子臻行礼便要再离开。
    喵~
    突然被放到地上的灵宁似是有些不满,在祁子臻转身前抬爪扒拉了他一下。
    始终坐在一边的宁清卫这时也淡淡开口:我与殿下尚有要事商讨,灵宁与你亲近,便劳你暂且照顾一二。
    国师亲自嘱托,祁子臻没再多言,蹲下身重新抱起灵宁:谨遵国师吩咐。
    随后他再次告退,抱着灵宁回到院子里。
    今日天朗气清,和煦春光斑驳地洒在院子一侧,映出假山花草的影子。
    初春的气候算不得太暖和,零零星星掺着几分冷,小猫又贯是怕冷的,祁子臻还是决定放灵宁在院子里自己玩一阵,晒晒太阳。
    喵~
    灵宁在祁子臻的手心蹭了几下,接着迈起步子在小范围内转了一圈,悠闲高雅,颇有种巡视领地的感觉。祁子臻也不管它,找了块高度正好靠在院墙的大石头,坐在石头上沉默地看着。
    灵宁长期待在国师塔内,很少会有在户外的时间,见着花花草草都很好奇,时不时就过去扑两爪子,比平日活泼不少。
    祁子臻只在一旁确保它的安全,全程几乎一动不动。
    细碎的阳光斜斜跨过院墙,落在院子一侧,宛若细金轻纱,虚虚笼罩在冬日后湿润的新芽旧土中,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活力。
    白猫悠闲自在,于这块小小的天地中漫步玩耍,蓝金猫瞳宛若两颗异色宝玉,在温和舒适的阳光下映照着泥土孕育的新生命。
    祁子臻却将自己藏在了阴暗处。大片阴影散在他身上,偶尔吹拂的清风掺杂冬末春初遗留的几分苍凉。
    苍白肤色在暗处更显冷凋,浓而密的眼睫下,一对黑眸尽是淡漠冷然。单薄的素色黑衣衬出他消瘦的身板,直直挺立着,恍若深深扎根在寒冬中不愿离开的墨梅,固执地将自己排除在大好春日之外。
    一片沉沉死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灵宁玩累了跑到祁子臻怀中去窝着时,前厅内的两人总算结束谈话。
    祁子臻见他们走出来,起身欲要行礼,被先一步的宁清卫打断:不必多礼。
    他默默然止住动作,乖顺地站在一侧。
    宁清卫看了眼灵宁后开口道:我要出城一段时日,近日可否劳你暂时照看灵宁?
    祁子臻没问原因,也没说别的,抱着灵宁行礼:谨遵国师大人吩咐。
    恭敬得体,挑不出错处。
    宁清卫只应了声鼻音,没交代他该如何照顾猫,同宋尧旭简单告辞后便先行离开,留宋尧旭与祁子臻两人在院子内。
    祁子臻感知得到宋尧旭有话想说,始终半低着头,一手无意识地抚摸着灵宁。
    宋尧旭也没让他等太久,目送宁清卫离开院子后回头,笑着说:你指尖伤口应好得七七八八了吧?差不多可以继续敲奏石琴了。
    闻言,祁子臻手指微蜷,总算有了些反应。
    不过。宋尧旭莞尔一笑,又补充了一句,距父皇寿宴时日愈近,无节制的敲奏对你伤口后续恢复不好。不若这样吧,每日未时你到我房中来,期间我们一同商讨献礼之事,你亦可随意敲奏,如何?
    听完这番话,祁子臻抬眸,只撞进一对盛满温和笑意的黑眸,宛若纯粹无暇的温润黑玉。
    半晌后,他重新低下头,恭敬行礼:谨遵太子殿下吩咐。
    第21章
    当日未时,祁子臻准时在太子卧房前等候,怀中抱着懒洋洋的灵宁。
    祁公子请。守在门口的崔良一见到来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多半是早已得宋尧旭叮嘱。
    祁子臻礼貌致意后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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