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伊诺摊开目录,阮柏宸往他手边搁一瓶矿泉水,即使关着门,店外车水马龙的声响依旧容易扰人耳根。静待半晌,阮柏宸好心道:想看书就回家吧,在这里又吵又有烟味儿,不利于学习。
    慕伊诺眼不离书,他翻动一页:我讨厌一个人待着。
    阮柏宸说:我做工作可能会影响到你。
    不会。慕伊诺斩钉截铁道。他的态度坚决,我定性很强,你干扰不了我的。
    通过简短的交流,慕伊诺更加确定,阮柏宸心情不好,所以他绝对不能放任对方独处,万一抽更多的烟,喝更多的酒,真成了早死早超生,都没人给他收尸。
    相安无事地共处三小时,慕伊诺边念书边分出一线心思观察阮柏宸的状态。整整一上午,没有一位客人踏足这间小店,阮柏宸一直在以二倍速观看毫无营养的电影,不焦虑也不着急,默许生意就这么持续冷清下去。
    同源路周边全是居民区,客流量不小,方才经过的服装店有员工在门口热情地揽客,体育用品店正在着手年底的打折促销,各家忙忙碌碌,怎么偏偏到了阮柏宸这里,不见半点动静?
    正午时分,又一部影片放映结束,阮柏宸捡起手机点外卖,问:Eno,中午想吃什么?
    慕伊诺在书页空白处写下一行标注,回答:跟你平时一样。
    阮柏宸呷着烟道:那就两份砂锅米线,两张肉饼。
    一份就行。给阮柏宸钱不要,外卖贵,做饭便宜,慕伊诺长远地说,我中午胃口小,晚上想吃鱼香肉丝。
    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小少爷惦记两天了,阮柏宸当即应下:好,我给你做。
    餐盒扫荡一空,体内饱腹感充盈,困意汹涌地席卷眼眉,慕伊诺艰难维持着读书的姿势,脑袋却越来越低,直到额头贴住纸页,他仍握着笔,想要再多划出一句重点知识。
    阮柏宸摁下暂停键,电影中止播放,他轻唤一声Eno,少年纹丝不动。店内温度较低,担心对方着凉,阮柏宸脱掉外套盖住慕伊诺后背,谨慎地不让衣领扫到他的脸颊。
    睡姿不舒服,牵动着梦里的场景五花八门地变化。学校举办联谊会,慕伊诺不能参加,放学后他被送往慕天翰的公司接受培训,与父亲共同出席高层会议,看尽社会名流们的嘴脸,学习分辨谁是敌方、谁是盟友,日复一日,快把他逼疯了。
    某天,他谎称学校加课,躲在实验室用买来的宝珠茉莉制作香水。他幻想着夏茗敏会喜欢,称赞他的手艺,他要将它们包装成礼物寄回宾州,送给记挂着他的母亲和弟弟。
    有人推开实验室的门,是慕天翰,慕伊诺陡地一哆嗦,醒了。额间压红一片,刘海支棱起几根,他郁闷地盯着书本,脸色骇人。
    小脑瓜不住地转溜,慕伊诺咬着牙,在跟自己较劲,他发誓一定要脱离慕天翰的掌控。
    拳头攥得太紧,忽听一抹低沉的嗓音担忧地唤道:Eno?
    慕伊诺松懈表情,呆愣地眨眼,抬手摸着阮柏宸的外套,回神后才发觉身上裹着一层严实的暖意。
    毫不客气地把衣服据为己有,慕伊诺伸直手臂,悄悄占领阮柏宸的衣袖。袖筒有点长,只能露出指尖,布料上浸着淡淡的烟味,比起暖和,慕伊诺尚且可以忍受。
    阮柏宸问:做噩梦了?
    慕伊诺重新拿起笔,在书上勾勾画画:嗯。
    正当阮柏宸还想接着询问,店门开启,慕伊诺听见声响,第一反应以为是客户,他期待地抬头,不一会儿,原本玩转在指间的圆珠笔缓慢停住。
    来者从头到脚包装了一身显眼的名牌,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胶定型,领带上别着精致的领夹,豪表惹人瞩目地亮在袖口外面。摘下夸张的墨镜,对方咧嘴微笑时,有股子自认为是成功人士的高傲。
    不知为何,慕伊诺本能地对这个人没有一丁点好感。
    Chapter17 至少我内心坦荡。
    正文017
    潘宇穿得人模狗样,冲阮柏宸一笑,既无寒暄,也没上前客气地握手,毕竟是老朋友,不需要形式化的礼数,彼此扬扬下巴,就算打过招呼了。
    粗略地环视四周,潘宇脸上微妙地变换着表情。贴墙立着把木椅,他抽出一张纸擦净椅面,屈腰坐下身来。
    阮柏宸将电脑桌前的转椅移到外侧,与潘宇面对面,和慕伊诺隔着一个桌角的距离。递过去的烟包潘宇没接,阮柏宸诧异挑眉:怎么?
    潘宇翘起二郎腿,摆手道:早不碰一百以下的烟了,我现在比较爱抽黄金叶。
    阮柏宸倒是对这句揶揄置若罔闻,慕伊诺反而笔尖一压,瞅着一行英文反感地蹙起了眉。
    目光越过阮柏宸肩膀,潘宇稀奇地打量着慕伊诺,问:这外国小孩儿谁啊?
    慕伊诺在外人面前叫过自己哥,阮柏宸便顺口说:我弟。
    潘宇懒得问这不可能存在血缘关系的弟弟是怎么来的,端出一副正派的样子,他正色道:咱们谈话,不打扰他学习吗?
    有第三人在场,谈事难免有所顾虑,阮柏宸心下琢磨该如何委婉地让慕伊诺暂时回避,就听小少爷冷声说:不打扰。
    嗓音中毫不避讳地透露着敌意,潘宇挺惊讶,自己又没招惹他,这脾气是冲谁呢?
    何必跟个少年计较。右手抚摸上左腕的手表,潘宇重新将视线挪向阮柏宸:柏宸,讲讲你今后几年的计划吧。
    计划?阮柏宸眯起眼睛没理解,问,什么意思?
    竖起食指在空中转一圈,潘宇嫌弃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种地方吧?
    店内烟雾环绕,阮柏宸的神色藏在烟缕后方,他拿舌尖点点尾部的棉花,思索片刻,说:我想找一份关于摄影的、稳定的工作,还打算拍些新的作品,继续参加每年的星秀大赛。
    潘宇听完,欣慰道:你果然还和原来一样,挺实际的。我觉得,想要得到这些其实不算难事。
    阮柏宸自嘲地说:于我而言很难。
    逐渐引出正题,潘宇前倾身子离阮柏宸更近些,手腕懒散地搭在膝头:只要你选对一步,所有的事情都很好解决。
    阮柏宸焦急地请求:兄弟,给我指条路呗。
    潘宇勾起唇角:进影协。
    宾州摄影协会的门槛太高了,岂是我想进就能进的。亮起的眼眸一瞬黯淡,阮柏宸失色道,开玩笑。
    潘宇不急于反驳,先将入会后的好处一一为阮柏宸列举,套牢他的欲/望:成为会员,自然有人来帮忙解决你的工作问题,参赛也是同样,作为影协的一员,评委们肯定优先记住你的作品。
    阮柏宸果真禁不住诱惑,忙问:怎么申请入会?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是不是还得提交一两张作品,可这次的比赛我连复赛都没进,我拍的照片领导们看得上吗?
    潘宇玩味地审视着阮柏宸愁苦的面色,终于坦白:倘若你是影协的人,你拍的《无白》别说复赛,拿下一等奖根本没悬念。
    夹烟的手停滞半空,眉间的痕迹愈发凝重,阮柏宸似乎察觉到什么,好半天才把嘴里的烟吐尽。
    视线落低,阮柏宸表情复杂地盯着快要燃尽的烟头转瞬熄灭,烟灰簌簌飘散。他停顿半晌,再抬眸时,眼底的清明不见了:入会的条件是什么?
    兄弟,咱俩的关系,我不和你兜圈子,有话就明说了。潘宇直截了当地伸出三根手指,降低音量道,三十万,我帮你上下打点好,保你这辈子工作稳定,人前人后都立得住脚。
    摄影店突兀地没了声音,寂静蔓延,近乎落针可闻。这期间,只有圆珠笔在纸面划动出的沙沙声响。
    阮柏宸撩起眼皮,睨着潘宇面带微笑的脸,这人姿态坦坦荡荡,似乎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
    艰难地舒出口气,阮柏宸塌下肩膀说:我想走正常的流程入会。
    那你慢慢等吧,光审核资料就需要半年的时间。潘宇立直身子,正经的神情消失了,他轻视道,不过根据我的了解,你的履历、成绩,恐怕永远够不上摄影协会的标准。
    阮柏宸哼着笑摇了摇头,出言不再收敛:你就够得上了?
    潘宇当即拉下脸色:老弟,说话注意分寸。
    阮柏宸道:我凑不出那么多钱。
    潘宇慷慨地说:我可以借给你,利息比银行高点儿,你按月还我就行。
    阮柏宸听罢偏过脑袋,模糊地骂了句操,没憋住,噗嗤笑了。
    听你今天这么一讲,我心里真是痛快多了。回身将烟头弹进烟灰缸,阮柏宸口吻不屑道,这两年我一直以为你能进影协,频频在大赛中得奖,是你的摄影水平精进不少,比较之下,我确实有点沮丧。
    阮柏宸讥笑着说:挺感谢你能坦诚相告这些事,原来并非是我技不如人。
    阮柏宸,希望你别不知好歹。潘宇表面不怒不恼,隐忍道,想在人堆里混出头,先得懂规矩。
    既然清楚了你们设立的规矩,恕我不奉陪了。言语中送客的意味明显,阮柏宸朝着门外一挥手,您请便吧。
    潘宇在工作中被人阿谀奉承惯了,哪能容忍阮柏宸的阴阳怪气。他泰然自若地起身,捋平衣摆:千里迢迢来你这间破店好言劝导,没想到你如此不明是非,就该是你这样的人一辈子出不了头。
    阮柏宸沉声:至少我内心坦荡。
    多大岁数了,还妄想守着你那点情操过活?潘宇抬起下颌,垂眼看向阮柏宸,扬手指着墙壁上的摄影作品,几年了?还挂着这几张只获过一次二等奖的照片,有意义吗?它们能为现在带来什么?
    这个行业,新人爱好者每年层出不穷,比你优秀的大有人在。潘宇愤恨地说,不为自己找点路子,早晚会被刷下去,你少在我面前装高尚。
    额角青筋微显,阮柏宸攥紧拳头,咬牙回敬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看不上的这些照片,其中一张可是险些被你换名拿去参赛
    提及不光彩的旧事,潘宇眉梢登时一抽。阮柏宸继续说:心术不正,行为作风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以为穿一身名牌西装就能装杰出人士了?你骨子里是什么操/行,非得等我揭穿了,才肯面对吗?
    最后一句实属火上浇油,阮柏宸道:我干过最恶心的一件事,就是拿你当朋友。
    话音刚落,蓦地向左侧踉跄两步,转椅歪倒,阮柏宸胸口传来疼痛。眼中满是戾气,潘宇揪住他的衣领,恶毒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阮柏宸,惹怒了我,以后凡是宾州影协举办的活动、赛事,与我们相关的企业、公司,都跟你没关系了。
    阮柏宸深知每个圈子都有它们对应的规则,但他实在痛恨仗势欺人的人。看似绝对公平公正的比赛,权威的机构单位,暗地里却允许这样的勾当存在,太令他心寒了。
    三十万只是开始,一旦深陷名利场,恐怕日后会被剥/削得更多,越来越身不由己。
    强烈的怒意直冲天灵盖,新仇旧恨霎时卷裹在一起,理智丧失,阮柏宸一把拽过来正望着他的慕伊诺,半推半抱地将人扔到店外,反锁上门,拉合门帘,再也控制不住地,对准潘宇的唇角挥了一拳。
    慕伊诺转回身,伸手触摸门板,他看不见店里的情况,于是尝试呼喊阮柏宸的名字。场面异常混乱,打斗中,玻璃碎裂的响声刺耳,慕伊诺大概能猜到,是装裱着阮柏宸摄影照片的相框掉在了地上。
    坚持梦想这么多年,终究得来一场空。
    Chapter18 重新拼凑。
    正文018
    店内的争吵许久未止。
    隔着不算厚的门板,慕伊诺低沉脑袋,耳边的噪音纷杂,有电脑桌椅移位、鞋底踩踏碎玻璃的动静,也有同源路上的车鸣与人声。
    当阮柏宸把自己拉进怀里时,慕伊诺能从男人的力道中感受到极端的愤怒。有那么一刻,他竟有些害怕,然而对方的行为却令他意外,慕伊诺不禁疑惑,阮柏宸气得脸都变形了,还有心思管他吗?
    右手攥着圆珠笔,慕伊诺盯紧面前的这扇门,透过白色的门帘,隐约能辨清阮柏宸的身形轮廓。打斗总算停止,天色已然暗下,他犹豫片刻,又一次喊:阮柏宸。
    等待半晌,店门被人从里侧暴力拉开,潘宇脸上挂着伤,抹着发胶的发丝垂下一绺,得体的西服丢了一枚纽扣。
    呼吸不畅,却拼命伪装得淡定冷静,整理好衣襟,他厌恶地回头瞥着阮柏宸的摄影店,朝门边枯萎的发财树盆中啐一口痰,大步离去。
    慕伊诺被潘宇撞了下肩,少年身板立得很正,不歪不斜。门内的墙壁空空荡荡,地面铺满亮晶晶的玻璃碴子,相框摔得四分五裂,露出来的照片上,几枚黑脚印清晰无比。
    阮柏宸颓废地窝在转椅里,垂着手腕,指尖夹烟,手背以及胳膊上的血道子触目惊心。慕伊诺迈到他身旁,阮柏宸没有反应,食指摩挲裤缝,小少爷陪着男人缄默几秒,然后说:你受伤了。
    撑住膝盖立直身子,阮柏宸扬高视线看向慕伊诺,眼中无光。下一刻,他绕到慕伊诺身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毫不犹豫地从中间撕毁,一张接着一张,继而利索地扔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件事,阮柏宸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转过脸问慕伊诺:饿不饿?
    两人的交流驴唇不对马嘴,慕伊诺看着他,诚实道:有一点。
    去把你的包收拾一下,书本装好。阮柏宸懒得清理满地狼藉,走向门口,等我抽完这根烟,咱们回知春街,找贺老板吃大餐。
    快步朝着马路,踩住路牙子蹲下身,阮柏宸伸长胳膊架在膝盖上,不出两秒,四周青雾缭绕。深蓝色的视野中,车头灯晃亮男人的身影,慕伊诺目视良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帆布包表面蹭上了脏灰,慕伊诺轻拍两下,斜挎着背好。往店外走时,脚步停在门边,他低头瞧一眼垃圾桶,对着黑色塑料袋中的相纸碎片努了努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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