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太子的声音,人在哪?
    林重檀听到声响,却没有动,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手臂上的几个牙印我看他迟迟不动身,正怀疑自己这一步猜错时,林重檀冷着脸地将我衣袖放下,长腿一跨从凉亭的另外一边走了。
    几乎他刚离开,钮喜就引着太子走入凉亭。
    太子看到歪坐在凉亭柱旁的我,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宫灯和扇子,眼波微转,弟弟这是喝高了?
    我虚着眼看他,看了几眼后,对他伸出手。太子没动,等我指尖快碰到他的衣袖时,他才轻轻往后一退,钮喜,你家主子是真喝多了,带他回去吧。
    一旁的钮喜上前,九皇子,你喝醉了,奴才带你回去。
    他屈膝蹲在我面前,我手脚虚软地爬上钮喜的背,继而又像是疲倦至极将脸大半掩在自己宽大衣袖间,只露出眉眼。
    临走前,我睁开眼看了太子一眼。
    钮喜将我背出凉亭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一直跟我回到华阳宫,此时宴席未散,庄贵妃还未回来。
    华阳宫的人见到太子,纷纷行礼,太子懒洋洋叫他们平身,又将我殿里的人全部清空,连钮喜也被他打发出去。
    殿里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太子踱步到我躺着的美人榻旁,我虽喝了解酒药,但我向来酒气容易上脸,这幅身体也是,此时脸烫迟迟不退,倒也方便我装醉。
    你让钮喜叫孤来,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说,现下只有我们二人了,你可以说了。太子轻摇身前折扇。
    我再度对他伸出手,这一回他肯让我抓住他衣袖,但他没想到我抓住后,竟撑起身体扭头便是一口。
    我咬得狠,估计能把太子的手臂咬出个血印子。
    在从十二公主那里了解到长公主的事后,我去问了庄贵妃知不知道长公主当初远嫁蒙古的事情。
    庄贵妃与长公主并不熟稔,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她跟我说,长公主性子大气温和,几乎对所有人都礼遇有加,不管是自己父皇的嫔妃,还是宫人。
    我想我与大气挨不上半点边。
    想想太子送我的礼物也许没有送错,我是睚眦必报。今夜,我不仅咬了太子,还给林重檀吃的芙蓉羹里下了催情的药。
    那药药性不高,一般用来助兴的,并不足以让人到神志不清,意乱情迷的地步。
    有一瞬间,我想给林重檀下毒药,但毒死一个人太明显,我也不想林重檀还没有身败名裂就轻松死去。
    太子迅速收回手,怒视我,气得直接喊我名字,姜从羲!
    我慢吞吞用手指擦了擦唇,活该谁、谁让你拿我当诱饵!
    听到我这句话,太子先是皱眉,又嫌弃看我。
    多久的老黄历,你还记得?你叫孤来,就为了这事?
    我爬坐起来,怒道:你不是我,你当然不懂我的感受!那个察泰要绑我去北国
    太子说:不是没绑成功吗?况且察泰不好男色。
    万一成功了呢,他把我当、当女人一样对待,给我穿女人衣服说什么蒙古跟我们和亲,他也想和亲。我仰头看他,浑身发抖,我是邶朝的皇子,是天子的孩子,并非阿猫阿狗。那些番邦之国,皆该是率土之滨才对,岂配与我邶朝联姻。
    太子垂眸看我,烛火的光被他困入眼中,脸上嫌弃之情渐褪。他弯下腰,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我。
    说得好。他一字一句说。
    太子离开后,我拆散发髻,赤足走到铜镜前,拿起宫人先前放下的水盆里的巾帕,一点点擦脸、擦唇,擦到肌肤生疼才猛然将巾帕砸入水盆中。
    现在所做的试探,还远远不够,十二公主说太子贴身随带长公主的小像,能装得下小像的大抵只有他腰间很少更换的荷包。
    当然,纵使太子对长公主有不能说的感情,光靠我与长公主眉眼间的几分相似,也不足以太子弃林重檀。林重檀得太子重用,前提是林重檀忠心。
    不忠心的狗,就算再会吠,再会捕猎,主人也只会猜忌这条狗会不会有一日咬他的手。
    翌日,我去到京城最大的酒楼,戴着帏帽看下方的芸芸游人。一会儿后,包厢的门被推开。宋楠今日未腰间佩刀,也未穿官服,他走到我跟前,单膝跪下,主子。
    钮喜,把窗户关上,带着其他人先出去。我说。
    待钮喜出去后,宋楠就低声道:属下已将段家的庶长子段承运的事情查清楚,他没什么特殊嗜好,每日晨起上朝,下朝而归,每月有几日会去迎荷楼听戏,最爱听的是《望母台》。
    《望母台》?我轻喃出声。
    《望母台》讲的是西汉景帝时期长沙王刘发与其生母的故事,刘发生母身份卑微,刘发年少不愿认母,年长却无法认母,与母亲皆在世,而不得相见,悲痛之下,故而在长沙建立望母台,以表思念。
    我细想事情,宋楠忽地问我。
    主子,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
    我怔了下才反应他说的是我小臂上的牙印,没什么大事。
    宋楠略抬起眼,从怀里拿出一盒药膏,这是属下原先受伤会擦的药,主子可以把这个涂在伤口上。
    几个牙印,还用擦什么药。我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但宋楠却表现有些激动,若不妥善处理,恐怕留疤。
    他见我神情惊讶地看他,声音又放缓,属下没别的意思,属下咬了主子,是做了冒犯的事,所以想弥补一二。
    是我让你咬的,何来冒犯。我想了想,还是将他手中的药膏拿过来,好了,我擦便是,段家的事情还望你帮我留心,还有,我想见见段承运。
    见完宋楠,我坐上马车去太学。一到太学,我就听到有人在讨论今年的科举。
    今年要下科举的人泛泛,其中便有林重檀。林重檀从入太学起,便稳居太学第一宝座,所有太学学子都在期待林重檀今年科举的表现。除了太学学子,京城很多贵族门阀也在等。
    林重檀若高中状元,便是真正的天下知。
    到了课室,我看到林重檀坐在靠窗的案桌前,他提着笔,却没落纸,不知在想什么。我在自己座位坐下,因昨夜没睡好,课上忍不住打哈欠。上舍的博士虽严厉,但并不严苛,看到我哈欠连天,也只是委婉敲敲我案桌以作提醒。
    课间,我干脆翘了课躲进太学的听雨阁补眠。倒是巧合,我躲进听雨阁没多久,夏雨骤临。我窝在听雨阁三楼的榻上,由着雨丝飘进窗内,洇湿衣摆。
    雨声下,有脚步声拾阶而上。
    那脚步声先移到窗边,再近到我身旁停下。
    我未睁眼,任由那人卷起我衣袖,给我上药。待那人准备离开,我才猛然坐起。
    林重檀,你站住。
    林重檀背对着我,手里还拿着未来得及收起的药膏。
    我盯着他,手紧抓自己有牙印的手臂,你怎么知道我手臂有伤?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林重檀静默片刻,侧眸看向我。不知是我错觉或是什么,他神情似有疲倦之意,像是一夜未宿,但一双眼又格外清明。
    我对上林重檀的视线,昨日借着酒劲,我尚且能与他平和相处,但今日我又想起良吉的死。
    杀人凶手。
    为了不让他看出我心中的恨,我只能闭上眼,可身体忍不住轻颤,你走吧。
    可我说出这话,他却踱步到我身旁,手指拉开我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手上有伤,不要这样抓着。
    我依旧闭着眼,我不要你管。
    林重檀语气软了些,小他似乎准备喊我小笛,但刚说一个字,又止住,改口道,那九皇子记得每日让身旁的宫人给手臂上的伤口上药,不要随便沾水,我把药膏放在这里。
    我听出他要走的意思,不免睁开眼。他目光与我对上,外面雨声淅淅,先前还大亮的天色因乌云密布加窗户关上而变得昏暗。
    我咬了下唇,眼泪垂落,他看到我哭,神情不由一变,继而拿出手帕帮我擦泪,怎么哭了?疼?
    我咬牙不语,等他搂我入怀,我倏然咬住他肩膀,待尝到血腥味,才松开牙齿,呜咽说:我不想待在宫里,我真的待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走得远远的,去塞外。
    第41章 芒种(3)
    外面阑风伏雨,阁内只有我轻轻啜泣的声音,许久后,林重檀才以极低的声音开口,他像是难以启齿,嗓音有些发紧,我不能离开这里。
    我顿了下,慢慢伸手推开他,自己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低声道:方才的话你当我从未说过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
    小笛。
    林重檀刚说两个字,我便咬牙看向他,谁是小笛?林重檀,你不要老是喊错名字。你走,你若不走,那我走。
    林重檀眉头紧蹙又缓缓松开,浓睫下的双眸里似有挣扎、痛苦,我不再看他,重新躺回去,背对着他。
    虚与委蛇的把戏谁都会演,就看谁演得更逼真,林重檀最好再演得真些。我就不信他和太子能彼此信任到愿意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我向你保证,等那些事情做完,没人可以再欺负你。
    我没有再理会林重檀的话,有人守在暗处,我也不怕林重檀再杀我一回,真朦胧睡去。等醒来,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林重檀也不在身边。
    我低头整理好衣服,余光瞥到还放在榻上的药膏,想了想,将药膏收进衣袖里。
    又过三日,我在迎荷楼见到段心亭的庶兄段承运。
    段承运被请到我这个包厢时,明显有些恐慌,他虽在朝中任职,但不过是七品的小官。京城里最不缺有权有势之辈,所以他一来就问:不知屏风后是哪位贵人,若我先前有得罪之处,在下先向贵人赔礼道歉。
    我看一眼旁边的宋楠,宋楠会意,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让人听不出原音,段大人无须这么生分,我家主子请你过来是有事相求。
    因我与段承运隔着屏风,并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只从他声音听出怀疑。
    我有哪里可以帮得上贵人的?
    段大人有个二弟对吗?
    段承运听宋楠提及段心亭,语气立刻生硬了些,是,贵人为何问起我弟弟?
    我家主子听闻段二少爷生病的事情很是担忧,想问问段大人,段二少爷的病可有起效?
    几乎是宋楠刚说完,段承运就不客气地说:阁下这么担心我弟弟,不妨直接递请帖,何苦把我带来这里,楼下的戏还唱着,我要走了。
    这个段承运,跟段心亭的关系还真差。我不仅让宋楠去查了段承运,也让聂文乐查了一遍,两人给的回答差不多。
    段承运是段夫人的陪嫁丫鬟生的,说来这件事,还是一件丑事,段心亭的母亲段夫人在怀段心亭前,怀过一胎,因怀孕无法伺候段老爷,便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开了脸。
    哪知道陪嫁丫鬟没多久也怀上了,本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可段夫人那一胎生下便是个死胎。
    其中秘辛不得而知,但段承运生下来才三日,其母就被赶去了段家老宅,至今连个姨娘的称号都没有。
    段大人,别急,我家主子的话还未说完。实不相瞒,我家主子钦慕段二少爷许久,可惜一直没机会亲近,近日得知段二少爷生病,我家主子愿意出资出人,带段二少爷去别庄休养。宋楠说前面一句话时,自有他的人将段承运摁在原地,段承运不想听也要听。
    邶朝民风开放,狎娈童者不少,但那是贵族狎娈童。若是贵族之间的事情,这关系便是秘而不宣,纵使外人知道,也要说我们只是契兄弟的关系,日后也都会娶妻生子。
    段承运听到宋楠的话,半晌没有开口,他绝非蠢人,应该听懂宋楠的言下之意。
    段大人其实不必那么为难,段二少爷病情迟迟不愈,想必阖府上下都为此忧心不已。我家主子愿意伸以援手,是好事,对段府好,对段二少爷好,亦对段大人好。段二少爷娇气,想来没在府里依赖兄长,如今段二少爷由我家主子照顾,段大人有更多精力去为国效力,自然也会更加官运亨通。
    段承运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似乎都变得焦躁,你你家主子到底是何人?竟说这么荒唐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蒙住我的眼睛,放开
    话未尽,他已经闭上嘴。
    我从屏风后探出手,有人将段承运的手摁在我衣袖上。段承运先是一顿,随后仔细摸起我衣袖上的蟒纹。
    宋楠问:段大人可摸清楚了?
    衣袖上的蟒纹是皇子独有的,旁人若私穿,会落个砍头的大罪。
    段承运猛然松开手,接下来我听到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段承运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惶恐,微臣给皇子请安,但不知是哪位皇子?
    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我家主子真的很喜欢段二少爷,想如珠如宝待之,金屋藏之。宋楠说。
    段承运呼吸声变大,可是可是父亲他不会
    段大人,段二少爷如今病成这样,段老爷应该更想治好段二少爷,段大人只要让段老爷相信外地有神医,将段二少爷送出京城,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段大人管了。宋楠顿了顿,段大人母亲如今还在乡下老宅吧,你和你母亲骨肉分离多年,段大人不想念母亲吗?
    外面《望母台》的唱词咿咿呀呀传入包厢。
    段承运没有再说话,但我知道他心动了,便示意宋楠送人出去。在京城里不好明目张胆地绑人,但出了京城,路上遇见山匪、强盗是很正常的事。
    段承运离开后,我将身上的蟒袍换成寻常的衣服,从迎荷楼的后门上了马车。我把宋楠也喊上马车,他进了马车后,端坐在离我很远的位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我冷不丁问他。
    宋楠看向我,属下并没有
    我打断他的话,这个时候你不需要跟我称什么主子属下,你是宋楠,我是姜从羲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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