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没有上一遭的激烈强势,却一点一点地剥夺了他的气力。
    他便像是泡在一汪温水中,舒服到了极致,也不满到了极致。他迫切需要一个解脱,却偏偏得不到,只能软塌塌地舒展,在细密的汗里张开眼索吻。
    若这是文人公子在细细研墨,想必早已将他的骨血都从里到外磨成了水汁。
    难受得紧,却也享受得紧。
    只是此次之后,这些怕是再没有了,有本事的人,是当不得折辱的郁镜之想着楚云声那些稿纸上的内容,神色渐渐沉凝下来。
    路允进来时,便一眼瞧见了郁镜之这明显严厉冷淡的神情,心下一紧,立刻回忆起自己这几日办的事来,唯恐是自己出了什么差池,惹来这态度。
    但还没等他从记忆中扒拉出什么来,郁镜之便开口了。
    事情办得如何?
    路允立即回神,答道:我按您的吩咐,提前两日回来,已办妥了闸北的事,那些旧厂
    说到此,郁镜之出声打断他:那些旧厂留着,我这几日会有安排,到时你点几个嘴紧的人去办。另外,后天你出趟远门,去渝州把晁士敏晁医生请来,就说我答应了,支持支持他的异想天开。
    路允点头,没有多问,而是继续道:张篷大年初一一早就离了北平,据他的朋友说是回海城,但我们的人至今还没有找到他,他在天明会的那些联络人没有几个见过他,唯一见过他的三个,一个突发急病去了,一个失足落水没了,还有一个在宝光路的一处弄堂里被追赌鬼的赌坊打手错手打死了。
    郁镜之单手撑着脸侧,抬了下眼皮:有意思杜天明也不知是真傻得做了别人的刀,还是和我玩上了将计就计。
    继续查吧,这个张露斋可不像个省油的灯。
    路允再次应了,又说了些海城的琐事和北平及东北的善后事宜,才道:对了,先生,我从方公馆回来时,方既明先生托我禀告您,为感谢您将郑先生接回,且往东北时对他们的工作的支持,想在东方报附近的广来茶楼请您吃顿便饭。
    这邀约在郁镜之的意料之中,也可以说是他甘愿犯险前往东北边境的主要原因。
    他微微颔首,正待让汇报完毕的路允下去,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般,略一沉吟,开口道:路允,你说若有些事有些物,看起来似乎是异想天开,仔细去想却又好像真能存在,那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路允一愣,一时没懂郁镜之的意思。
    他并不知道这是郁镜之对楚云声那些并不完整的草稿的真实想法,只是觉得今晚自家先生似乎有些古怪,但究竟古怪在何处,也说不清楚。
    他沉默了片刻,斟酌道:先生您这话实在矛盾。若是真能存在,那便是不管多么异想天开,也便都是真的,哪儿还能假?就如同十几年、几十年前,咱们哪能想到,这世上还能没有皇帝?这灯通上了所谓的电,就能亮?但它如今成了真,不就是真嘛。
    郁镜之听得笑了起来。
    道理他自然懂,决定他也已经下了。只是前路漆黑一片,毗邻深渊,危险万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若还把一些希望寄托在可能破坏自己布局的虚幻的事情上,实在是令人犹豫。
    其实,之前他在火车上第一次看完楚云声的那些手稿时,几乎想要立刻冲进隔壁车厢将他叫起来,与自己细细分说。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
    楚云声只是一个普通的留学生,往日也没什么出众之处,怎么便能拿出这许多洋人都还停留在设想上的东西?
    这不合常理。
    郁镜之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楚云声背后有人,是哪方势力,还是哪个国家。但仔细去想,也不可能,若真有这些东西,哪方势力哪个国家愿意白送给他?
    除非这是假的。
    他怀疑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但心中又有无限的期望,期望它们全都是真的,甚至昨日做了一夜的梦,梦见那些全部真实存在,触手可及。
    若它们是真的,他可以不去探究楚云声的奇怪之处,甚至帮他隐瞒一切,只要它们是真的他迫切地想要看到一条有光的路。
    他怀揣着这种矛盾和折磨,直到今夜。
    以后,对待楚少爷,便如对方先生、郑先生一般。
    思绪慢慢沉淀,郁镜之将胸中压抑的一口气吐了出来,淡淡吩咐道。
    路允面上露出一丝错愕来,晃了个神,才忙应声。
    郁镜之的这个类比,指的不仅是尊敬,还有各个方面的保护保密。
    路允见过楚云声,甚至亲自去调查过他,也清楚自家先生和这位楚少爷的关系,但若单单只是这样,自家先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要知道,方先生和郑先生,可是郁镜之敬重的存在。
    路允不知道自己先行回来的这几日先生身边发生了什么,但楚云声的重要程度却显然是今时不同往日。
    还有,书房里间那镜子,也挪出去吧。从北平千里迢迢带回这么件特产来,倒也是我懵着了。郁镜之道。
    是。
    路允答应着,见郁镜之摆了摆手,便略一躬身,退出了书房。
    这一夜匆匆过了,翌日便是正月十五,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不比楚云声那些现实记忆中的简单随意,如今这时候,元宵过得那是堪称盛大。
    海城早便有闹元宵的习俗,昨夜他们一路过来,便瞧见了远远的成片的各色灯笼,那是打正月十三就开始的灯市,十三上灯十八落灯,都很有讲究。
    原身记忆里,元宵这天打正午起,街上便会热闹起来,有舞狮的,有杂耍的,有逗猴儿的,待天黑,一串串灯笼挂起来,大人小孩全都涌到灯市上,各类小吃飘着热气,拉曲儿的、唱戏的、舞龙灯、串马灯闹闹腾腾,便是过节。
    城里有些大户人家,会请有名气的戏班或角儿演上几出应节戏,阖家围坐,热闹一番。
    每年到得这时,郁府便是与这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照旧圈着青色的冷硬的墙,照旧清寂安静,连盏红灯笼都不乐意挂上。
    就算今年这日破天荒地要请戏班子,却也半点儿年节味儿都没有,平平常常地去了车,平平常常地带了人回来,若不是楚云声起得早,在朦胧的天光里隐约听见了后院搭临时戏台子的动静儿,都不晓得府里的人是真请来了凤湘班,要听戏。
    楚云声听见一墙之隔的响动和低语声,也没什么探究的心思,关上窗便想去读读架子上那几本书。
    只是双手刚放到窗棂上,他便忽然听到墙那边似乎有人在喊白楚这个名字。
    但那声音太远,听不清晰,想要再分辨,便没声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李凌碧应当是把在恬园登台的机会让给了白楚才对,那声音若真喊的是白楚,那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郁府?
    楚云声微微皱了皱眉,在窗边站了片刻,方转回桌边。
    院墙的另一边。
    晨雾与尚还晦暗的天光一同笼罩着小院,小院中央的空地上几个黑衣汉子并着戏班的人正在搭戏台。
    旁边房间门口,白楚犹豫着迈过门槛,走了进去,脱下夹袄,开始换戏服。
    屋里还有三四个人,见他进来只是瞥了一眼,便又自顾自对着镜子描自己的妆,偶尔小声交谈嬉笑,却并不理白楚。
    这些冷遇冷眼,往日在戏班,白楚也没少受,本已是麻木了,今日见了,却不知怎的,心中忽然便涌出无尽的酸楚憋屈来。
    他扯着戏服,眨了两下眼,眼眶便红了。
    白楚不愿让那几人瞧见,鄙夷笑话他,便背了背身。
    这一背身,怀里一根木头小剑就掉了出来,那是李凌碧第一次同他抵足而眠时,送他的礼物,他万分珍惜着,整日挂在脖子上,揣在心口边,直到今早起来同李凌碧争吵,才扯断了绳子,塞在了怀里。
    白楚呆愣愣看着那小剑,脑海里又浮现出李凌碧带泪的脸。
    正月十五是戏班筹备了许久的大戏,他虽然极喜欢,私底下偷偷练了很久,但也并不是非要登台不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愿干那些讨人嫌的事儿。
    只是李凌碧既然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希望,许了他这承诺,那又为何临时变了脸,把他推到郁府来?
    李凌碧若说不想他登台,那他便是万万不会应的,这又是何苦来哉?
    李凌碧明明清楚,自己最厌恶去那些大户人家唱戏,却半点不听自己解释,甚至连哭带闹,说是为了他白楚好,先斩后奏擅自定了事,要他非去不可
    这便是他赤诚相待的唯一一个近心的人?
    易地而处,白楚自问对李凌碧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面对李凌碧的泪眼,他还是心软了,来了。
    却不知,待会儿见了那位海城赫赫有名的郁先生时,自己该如何是好,白楚可没忘记,李凌碧在他临来前暗示的那些话,他说郁先生好男色且对自己有所耳闻
    第163章 穿到《民国梨园》 7 这应当便是天
    郁镜之将早饭摆在了自己卧房里,楚云声一进去就见这昨日还生龙活虎,带着一个子弹眼儿都忘不了快活的人,今儿就成了病西施,面色苍白失血,嘴唇干燥透青,整个人都怏怏的。
    不等楚云声询问,郁镜之便掀起唇角笑了:府上小丫鬟的手艺,楚少见笑了。
    这么一说,楚云声才看出来,郁镜之的脸上是涂了粉的,他本就过分白净,粉也只是薄薄一层,若非近到咫尺或是特意点出,确实极难发现不对。看郁镜之这架势,摆明了要从杜天明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可是不善。
    楚云声恍然回想起最初两个世界的殷教授,与今时对比,当真是变化极大。这不单单是内里的显露,更是时光的琢磨。
    当然,比起每个世界都没有记忆的殷教授来说,他自己身上的改变,或许更是天翻地覆。
    用过早饭,楚云声便去了郁镜之院子里的小书房,斟酌着词句给写了封家书。
    他假装自己仍在北平,向楚家报了平安,又以原身的口吻说了遍办厂的事,只说结识了一位好友,事情已有了眉目,近期要忙起来,恐不能及时联络,让楚父楚母莫要担忧。
    这个时候文字运动刚兴起没多久,书面字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的半文半白,楚云声虽做过古人,但写起这类文字来还是有些不顺畅。
    信件写完,他便托守在门外的仆人送给郁镜之去,自己则颇感兴趣地翻阅起小书房内这个时代的书籍报纸来。
    这是整个华国破旧迎新、剧烈变革的时候,思想文化、工业技术、风俗传统都在经历内外的碰撞,无数自由热烈的火花绽放,无数能人异士奔赴涌动的潮流楚云声暂时离不开郁府,见不到完整的外界,那能从书册中窥得一二,也足以令人满足。
    楚少,先生请您移步倚声院,戏要开场了。
    日暮时分,木柜上的座钟响过了五声报时,小书房的门便被忽然叩响。
    楚云声没成想郁镜之请杜天明的这场戏,竟还给自己安排了个角色。但他清楚,郁镜之并非鲁莽之人,既这般安排了,想必是自有用意。
    整好衣冠,楚云声关掉桌上台灯,走出小书房,问:客人可都到了?
    仆人在前引着路,脚步轻盈,一看也是个练家子,闻言笑道:约莫快到了。楚少莫要担忧,先生让小的告诉你,只管听曲儿乐呵便是。
    楚云声颔首,没有多问。
    郁府的院子大多仿苏州园林的布置,楚云声随人穿过一道曲折回廊,便瞧见了本就离得不远的倚声院。
    院儿里已经飘出了乐声,只是还未有什么唱词,应当是没有正式开场。
    楚云声进了院子,便见戏台对面的廊下已摆了几排黄梨花的桌椅,并着些这个时节不常见的瓜果茶点。
    主位和前边的位置都还空着,后面倒是坐了几人,看打扮有富庶的绅商、挎枪的兵痞、文质彬彬的官员等,身份地位相差甚远,却能坐在一处谈笑风生,不见隔阂,想必就都是郁镜之手底下的人。
    楚云声的到来引起了座上人的一些注意。
    只是楚家虽有几间药铺,但在海城却远排不上什么号,再加上原身少年时候便留洋海外,如今回了国又没在海城待几天,便跑去了北平,是以半个院子海城三教九流的人,竟也没谁认得他。
    院内的谈笑声一时低了,一名顶了一头油亮中分的富态中年商人率先朝楚云声一笑,目光看向旁边引路的仆人:平安小哥儿,这位是
    平安边请楚云声落座在主位后不远的一处座位上,边笑呵呵道:孟老板,这位是同孤先生,楚同孤,我家先生在北平的好友。这次来海城,是想开一家私人医院,我家先生很感兴趣,便请同孤先生来府里住下了。
    楚云声落座,朝众人颔首为礼,神色平静冷淡,没有对平安这番话流露出什么意外之色。
    平安所言显然是郁镜之嘱咐的,这番说辞一是能让楚云声的身份过个明路,二是能为首先要开办起来的药厂备个托词,算得上妥帖。
    原来是同孤兄,幸会幸会!
    闻言,座上几人的神色俱都放松下来,变得亲近不少,笑着同楚云声寒暄。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比楚云声年纪大,但就因着郁先生好友这句介绍,也不敢轻慢他。更有一些人,是郁静之心腹,知晓郁镜之背后做着的一些事,了解他对那些新派人士的推崇,瞧着平安的态度,便不由往那个方向猜了猜,更是不敢多露出什么。
    幸好楚云声虽冷淡,但却不冷漠,此时真言谈交际起来,话仍不多,可句句都有分寸,眨眼间,廊下倒是又恢复了那副相谈甚欢的场面。
    那位孟老板好奇道:同孤想办医院,可是自个儿便是西医?
    中西医都略懂一些。楚云声回道。
    孟老板似是惊了下,旋即想到什么般,问道:那你这是想中医西医都办着?
    楚云声还没答话,孟老板便摇起了头:同孤你若想开大些的医院,还是要开西医的,开了就别沾中医。听你说话,像是留过洋的,不了解咱这块儿地上的事,现在中医西医可打得热闹呢,报纸上都不知骂过多少轮了。你要名声,便避着些。
    你瞧,就是郁先生先前办医院,开诊所的,也都不敢把这两家往一处扯,怕闹得没完,反误了这办医院的本心。
    楚云声也多少知道些这个时代的中西之争,他本就没想过一定要在这儿办成中西医融合之类的事,便从善如流地点了头,继而问道:郁先生也开过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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