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点头:让他进来罢。
    林清羽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凤芹和欢瞳。两人一人拿着册本,一人端着一精致的礼盒。他依照规矩向两人请了安。南安侯看着礼盒道:这是你替陈贵妃备的礼?
    是,请侯爷夫人过目。林清羽眼神示意,凤芹便将礼盒呈了上去,手上轻轻发着颤。
    看礼盒的形状,似是什么长条之物。南安侯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副卷好的画。
    南安侯命人将画展开,脸色骤然一变,惊怒起身:放肆!
    梁氏压下勾起的唇角,跟着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这幅画是五百年前蜀国大家之作,亦是侯爷的传家之宝,你怎么能拿去送礼?!
    此画有市无价。圣上极其爱画,曾经数次命我携画进宫伴君同赏,又因体恤臣下,即便本侯主动上贡也不曾收下。你倒好,拿去送给陈贵妃太子的母妃!南安侯重击桌案,怒不可遏道,圣上最忌权臣和太子过于亲厚。你可知,你险些酿成多大的祸事!
    林清羽敛目道:清羽不敢。
    你不敢?南安侯已是震怒,谁人不知太医院院判之子颖悟绝伦,七行俱下。我看你就是存心所为,欲图置南安侯府于险境!
    梁氏后怕道:还好还好,侯爷事先看了眼,否则来日圣上在陈贵妃那看到此画,不知会如何猜忌侯爷和太子的关系。
    梁氏看了刘嬷嬷一眼,示意她该和往常一样添油加醋了。怎料刘嬷嬷脸色变扭得慌,身形体态极是难看。她压着嗓子问:你怎么了。
    刘嬷嬷低声道:想是被什么虫子咬了,身上痒得慌。
    紧要关头,这算什么事。梁氏不悦道:侯爷还在,你注意礼数。
    刘嬷嬷强忍道:是。
    林清羽冷静道:侯爷,我既已嫁入侯府,便无退路。南安侯府若遭难,我也难逃干系。我之所以选这幅画,权是夫人吩咐的。
    梁氏睁大眼睛,惊呼:你胡说些什么!
    是夫人说,备给陈贵妃的礼和他们的赏赐价值相当。
    南安侯和梁氏虽不是结发夫妻,到底同床共枕多年。而林清羽,不过是鲜少见面的儿媳。此时此刻他自是相信梁氏:她说的没错,你确实只要备价值相当的礼即可。但你做到了吗?!
    林清羽道:太子曾赏过侯爷一对羊脂白玉的玉如意,也是前朝遗物,有市无价,足以和此画呼应。
    什么羊脂白玉?南安侯厉声道,太子殿下从未赏过我此物。
    梁氏凝神思索:我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林清羽蹙眉:没有?可是夫人给我的册本上记录了这一条欢瞳。
    欢瞳呈上册本。南安侯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神越发冷厉,将册本狠狠丢向林清羽:你自己看看,你说的羊脂白玉在何处!
    林清羽偏头躲过,捡起账本翻阅了一遍:确实没有。
    南安侯指着林清羽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刘嬷嬷还在和身体的异样作斗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梁氏只好自己出言道:清羽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缺了两次账本,今日又唉。
    南安侯道:账本?什么账本。
    梁氏为难道:不算什么大事,侯爷不知道也没关系。
    说!
    梁氏迫于无奈,不得不将账本之事和盘托出。
    南安侯闻言更是怒火攻心,心中断定林清羽乃是故意为之:来人,传家法!
    林清羽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缓声道:册本上没有羊脂白玉,可我分明记得有此一条,这是为何;两次的账本,我也记得一页不缺,到夫人那,却少了一页,这又是为何。
    梁氏脱口问出:自是因为你保管不善。
    我保管不善?林清羽轻声一笑,难道就不可能是被人蓄意拿走了一页么。
    清羽,事到如今,你还想攀扯他人?梁氏摇着头,如此品行低劣,你配不上晚丞,更不配当侯府的少君!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一声,站在一旁的刘嬷嬷忽然倒了下来,疯妇一般地在地上扭动,撕扯着身上的衣裳,嘴里念念叨叨着胡话,极是可怖。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林清羽身后的凤芹也跟着倒下抽搐。她到底是个姑娘,咬着唇极力克制着没扯衣服,却是用头不停地撞着地。咚咚咚,如同催命的丧钟。
    在场之人均被吓得够呛,几个婢女惊叫出声。离刘嬷嬷最近的梁氏整个人已然僵住,连步子都迈不动,伸出手,惊恐万状道:候、侯爷
    林清羽道:账本和册本是在蓝风阁缺的,那自然是蓝风阁的人所为。为了抓到此人,小侯爷命我在册本记有羊脂白玉的一页熏上一种特制的毒。一旦肌肤接触此毒,便会全身瘙痒,长满浓疮,虽不伤性命,却是生不如死。此前,我曾多次叮嘱下人,切不可动夫人送来的册本。蓝风阁有人中毒在意料之中,林清羽一顿,淡淡扫了梁氏一眼,可我没想到,夫人最信任的刘嬷嬷也会中毒。
    南安侯是个聪明人,将之前的巧合一串,心里便明白了大半。他回头看向梁氏,梁氏满脸愣然:侯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急中生智,反咬一口,会不会是林氏故意给她们两个下了毒,陷害于我!林氏,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竟下这样的狠手!
    林清羽冷笑一声,走至凤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很难受,是不是?
    凤芹嘴唇被咬出血,挣扎道:少、少君,求
    我可以给你们解毒,但我想知道账本和册本的下落,明白吗?
    刘嬷嬷抓破了她的衣袖,露出一大截浓疮满布的手臂,触目惊心,看得一个小丫鬟干呕起来。她听到解毒二字,再顾不上其他:夫人、夫人她让我烧了
    梁氏摇着头,犹在狡辩:不是的侯爷!我没有林氏这、这是屈打成招!您不能相信他们啊侯爷!
    林清羽道:侯爷若不信,可亲自去审账房的王管事。他还没中毒,人是清醒的。以侯爷公正廉明的手段,定能查出真相。
    南安侯闭了闭眼,道:来人,将这两个疯妇拖下去。
    凤芹和刘嬷嬷被带走后,屋内一片寂静,下人们是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侯府总管提醒道:侯爷,您该去上朝了。还有夫人,也该进宫了。
    这么一闹,梁氏的发髻散落,妆也花了。一家主母狼狈如此,颜面尽失。
    南安侯沉声道:你快去梳洗,选份礼送给陈贵妃。至于其他,回府后再说。说完,拂袖大步离去。
    南安侯从宫中回来后,亲自秘审账房的王管事。事实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府中人只知道夫人在祠堂内跪了一夜,第二日就病倒了。老爷为了让她安心养病,将府内庶务交予少君林氏和姨娘潘氏一道打理。
    此番结果和林清羽预料的相差无几。南安侯注重脸面,梁氏毕竟是他的正妻,他明面上不会对她如何。但所有人都知道,侯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此事过后,陆晚丞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恢复到可以下床的地步,每日喝的药还换了一种。花露将汤药端给他,他一闻便知这不是他常喝的药:张大夫改方子了?
    花露答道:不是,这是少君的药。
    陆晚丞闻言,猛地将刚入口的药喷了出来:噗
    林清羽进屋恰好看到这一幕,嘲道:你是连药都不会喝了?
    陆晚丞咳得厉害,花露又在忙手忙脚地收拾。林清羽嘴上没饶人,却还是走到床边坐下,轻抚着陆晚丞的背,替他顺气。
    陆晚丞又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宣纸墨砚的味道,混着药香,仿若从书本里走出来的采药仙人。
    陆晚丞因为太懒,懒得干这,懒得干那的时候就会发着呆,观察身边的人,因此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如现在,他能感觉倒林清羽心情不虞,周身的清寒之感能让人退避三舍。
    他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问:清羽,你为什么要替我换药啊。
    林清羽淡道:你觉得为什么。
    陆晚丞挥退花露,而后低笑着问:是嫌我死得太慢了?
    林清羽冷笑出声:是。
    陆晚丞哦了声,拿起一旁的药碗将药喝了个干净。
    林清羽眉间轻蹙: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陆晚丞舔了舔嘴角,道:你要是真的想对我下毒,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让花露知道换药一事。你是觉得张大夫的方子不好,所以给我换了一个更好的。
    林清羽蓦地起身:自作聪明,爱喝不喝。
    陆晚丞拉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你是又又又生气了吗?
    没有,看你不痛快罢了。
    陆晚丞认真回想了自己近期的所作所为,无辜且迷茫:我哪里错了?
    林清羽无言以为。
    陆晚丞没错,他从未说过他想要多活些时日。他不能参加今年太医署的考试,是因为他自己一时心慈手软,犯了蠢。
    可他错过了今年的考试,三年后还可以继续考。而陆晚丞,只剩下最后这么点时间。人一死,什么都没了。
    林清羽语气稍缓:这个方子是我父亲给的,我依着你的情况加以改良。不能救你的命,但能让你多活半年,也能让你最后的日子痛苦少一些,到时候不至于太狼狈。
    他见过不少因病重濒死之人,无论从前有多体面,到那时都称不上好看。生活不能自理,凡事尽靠他人,骨瘦如柴,面容灰败,直至油尽灯枯。
    像陆晚丞这样的人,不应该那么煎熬地渐渐凋零。
    然而陆晚丞倒不在意自己死得煎不煎熬:你说多活半年?
    林清羽垂下眼帘,不去看他:是。
    陆晚丞眼眸微动,喉结上下滚了滚:清羽。
    他唤了一声,沉默了下来,反让林清羽生出一丝局促来。
    你别误会。林清羽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①。我既习医,就不能对无辜之人见死不救。
    陆晚丞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可是,你救不活我的。
    我知道。但只要我尽力了,来日便能问心无愧。
    陆晚丞笑了起来,笑得唇角微弯,双眸璀璨,甚至好看,只是说出来的话仍是欠扁:哎呀呀,心狠手辣的大美人是为了我转性了么。
    林清羽难掩嫌弃,死不承认:小侯爷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陆晚丞直起身,凑到林清羽耳边轻轻道:清羽,谢谢。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林清羽不太习惯,冷如檐下冰凌的脸色摇摇欲坠,道:这药,你是喝还是不喝?
    我若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对了,陆晚丞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药能让我抱得动你么?
    林清羽不明白陆晚丞为何如此纠结这件事,眉眼微抬:你很想能抱得动我?
    陆晚丞点头:超级想。
    林清羽唇挂冷笑:别想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陆晚丞捧起药碗的同时低声抱怨:那我还喝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等下辈子,我不仅要抱起你,还要抱着艹!
    ①出自孙思邈 《千金要方》
    第14章
    林清羽拿到一半的管家之权后,每日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少君给人下毒的事在府中传开,众人纷纷明白了什么叫蛇蝎美人,看少君的目光都透着敬畏。大到府内月例的发放,小到院子里要种什么花,均要向少君禀告,完全不敢乱拿主意。
    林清羽不胜其烦,他对府内庶务一向没什么兴趣。像种什么花,各房备什么宵夜一类的小事,交给潘氏定夺即可。至于其他要紧的事,若能拿捏在自己手中,也算是件好事。
    林清羽找到躺在摇椅上,闭目听雨的某人,吩咐:你再寻几个信得过的管事,一并处理府务。
    陆晚丞睁开眼,揶揄道:哦?我记得你当初似乎不赞同这种做法啊凡事不能总依靠他人。你以后懒得吃饭,懒得睡觉,懒得娶妻生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要别人忙你?
    林清羽顿了顿,淡定道:此一时彼一时。
    陆晚丞笑道:这事好办,我再给外祖写封信。
    林清羽点头:写。
    那你帮我磨墨。
    陆晚丞随口戏言,本以为又会被林清羽无情拒绝。不料林清羽只是稍作犹豫,便道:可以。
    陆晚丞登时受宠若惊。
    书房,陆晚丞站在窗栏前,手中持笔;林清羽静立在一侧,为他亲自研墨。
    墨香浓郁,可陆晚丞还是能捕捉到林清羽身上清淡的药香,不禁纳闷他的鼻子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春日多雨,雨下了几日也不见停。窗外春雨潇潇,飘洒迷朦,如同缠绕的情丝。
    陆晚丞写得很慢,他似乎不常动笔,但字却是极好。信件乃私密之物,林清羽没有刻意去看,只不经意地一撇。
    都说字如其人。陆晚丞的字风风火火,如行云流水,洒脱流利,很难想象是出自久病之人之手。
    写了几句话,陆晚丞就开始犯懒:啊,手好酸,我好累。
    林清羽道:你可以坐下写。
    那不行。坐下来写一点都不优雅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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