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
    欢瞳进来送点心,目睹小侯爷写字,他家少爷清袖添香的一幕,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少爷,膳房里送了一盒梅花糕过来。
    林清羽道:放着罢。
    欢瞳将梅花糕放在桌上,看到陆晚丞的字,惊讶道:小侯爷人懒成那样,字居然这么好看!
    陆晚丞谦虚道:过奖过奖,也就一般好看吧。
    林清羽缓声道:看你的字,像是刻意练过。
    是啊。
    练字非一日之功,陆晚丞的字少说也练了数年。林清羽不由质疑:写了几个字就喊手酸,你会有闲情逸致练字?
    唉,那不是被逼的嘛。我幼时活泼好动过了头,我娘亲听说练字能静心,就花大价钱为我请了书法大家,专门教我写字读古文。陆晚丞垂着眼睛,脸上怀念和痛苦并存,我娘亲是个好强的人,自己好强就算了,还要求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要拿第一。可怜我当时小小年纪,不是上这个课,就是上那个课,连个觉都睡不饱
    欢瞳同情道:小侯爷也太惨了吧!身体不好还要被这么折腾,比我们当下人的都不如。
    林清羽漠然:他在胡说。
    欢瞳瞪大眼睛:啊?
    你何时见他唤过梁氏娘亲?
    欢瞳挠挠头:对哦。
    陆晚丞并不反驳,笑道:啊,被看穿了。
    信写到一半,陆晚丞有一句话拿不准语法,停笔沉思。沉思着沉思着就走了神,目光渐渐涣散,握笔的姿势也变了。但见他漫不经心地拿着笔杆,一个发力,笔便按顺序环绕在他四指之间,从头到尾,一气呵成。
    转瞬间,笔墨横飞,站在他身旁的林清羽主仆深受其害。林清羽还算好些,只被甩到了几点墨渍。惨还是欢瞳惨,一条墨痕划过他半张脸。他还因惊吓张开了嘴,有幸品尝了一番墨味,缓过来后立刻呸呸呸。
    陆晚丞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赶紧放下笔,向两人道歉:对不起,我一时忘了这是蘸了墨的毛笔
    林清羽面无表情道:你能不能做个正常人?
    陆晚丞有些想笑。但这个时候他再笑,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他忍着笑,道: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擦。说着,便抬起了手。
    那几点墨渍好巧不巧地落在林清羽的眼下,和他那颗泪痣混在一起。手伸过来的时候,林清羽本能地眨了眨眼帘,如蝶翼的长睫微煽,轻轻扫过陆晚丞的指尖。
    微痒又柔软。
    陆晚丞手上一顿,竟是僵住,呼吸也跟着滞了滞。
    林清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打开他的手,语气凉凉:墨渍能用手擦?
    哦,对。陆晚丞回过神,转头吩咐,欢瞳,还不快拿帕子来替你家少爷擦干净。
    欢瞳嚷嚷道:我嘴里还没吐干净呢!
    花露打来温水,林清羽用湿帕将脸擦净。这时,潘氏的贴身婢女含巧找到林清羽,道:少君,我们姨娘请您去前堂一趟。
    林清羽道:知道了。
    他和潘氏男女有别,虽一同管家,但甚少见面,有什么事都是让下人传话。潘氏突然来请,应该是有需要面谈的事。
    林清羽对陆晚丞道:我出去一趟,你好生把信写完,尽快差人送去国公府。
    陆晚丞心不在焉地应下。回到窗前,看着林清羽雨幕中打伞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指尖,轻笑着自言自语:什么鬼。
    潘氏原也是官家小姐,只可惜家道中落,为了生计,不得不委身为妾。娘家势微,又无子嗣傍身,她能在南安侯那得宠,除了容貌的缘故,更因她性子恬静,不争不抢,从不在南安侯面前多嘴。前朝之事已经够让人烦心,南安侯回到府中,只想寻得片刻安宁,潘氏那无疑是最好的去处。
    为了避嫌,林清羽和潘氏见面时都带着不少下人,此次亦然。林清羽对南安侯府中人素来没有好感,但因着潘氏送给他和陆晚丞的新婚贺礼,又在他扭伤时送来药贴,他对此人算不上讨厌,单纯无感罢了。
    林清羽耐着性子和她客套了几句,道:姨娘有何要事,直说即可。
    潘氏点了点头,道:还有几日便是清明。陆家老家在临安,祭祖一事,均由陆氏旁支操持。侯爷为表孝心,为其双亲在京郊的长生寺点了两盏长明灯。以往这个时候,夫人都会去长生寺上香祈福,求得祖宗庇佑。如今,夫人病体未愈,侯爷也潘氏停下,没再说下去。
    自陈贵妃寿礼一事后,梁氏便鲜少在人前露面。说是养病,实则是禁足。南安侯常年身居高位,心高气傲,受不得被人设计蒙骗之耻。梁氏的过错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但她犯了南安侯的忌讳,自是要吃不少苦头。
    林清羽道:既然如此,祈福之事就有劳姨娘。
    潘氏摇了摇头,道:我不过一介妾室,断不能代替夫人上香。你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少君,给陆氏宗族的香,除了夫人,只有你能去上。
    林清羽不置可否。让他去给陆家祖宗上香,他恐怕会直接灭了南安侯点了十几年的长明灯。
    不过,若能趁此机会去一趟长生寺,为他家人上香祈福,倒也不错。
    林清羽道:好,我会安排。
    潘氏道:雨天路滑,少君可等雨停再动身。
    林清羽颔首告辞。潘氏目送他离开,突然道:少君请留步。
    林清羽问:还有事?
    潘氏走上前,向林清羽行了一个礼,道:十年前,我尚未入府,同母亲相依为命,靠洗衣织布为生。冬日苦寒,母亲染上风寒,多日不愈,奄奄一息,然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看病买药的钱银。我带着几个铜板,在常熹和药铺苦苦相求,却被路过的登徒子骚扰。彼时林院判正在药铺挑选药材,幸得他出手相救。林院判不但随我到家中给母亲看了病,还替我们付了药钱。他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潘氏说完,已然哽咽。
    林清羽淡淡一笑,道:这的确是父亲会做的事情。
    潘氏侧身抹泪,羞赧道:让少君看笑话了。我只是想说,日后少君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竭尽所能,助少君一臂之力,以报救命之恩。
    林清羽微冷的声线暖了几分:姨娘客气了。
    回到蓝风阁,林清羽命人为清明出行做准备。可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天久不放晴,屋内潮湿,外头走到哪都是雨水,人的心境也跟着莫名低落。
    陆晚丞郁郁寡欢了几日,林清羽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对雨长叹。林清羽问过一次得不到答案便懒得再问,随他如何。
    这日,陆晚丞又在床上发起了呆,花露端来药,唤他喝药他也没反应,一副生无可恋的架势。
    花露扭头向林清羽求助:少君,这
    林清羽道:我来,你下去罢。
    花露走后,林清羽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晚丞,问:你到底怎么了。
    陆晚丞:
    林清羽面露不悦,威胁道:你再不说,我便让欢瞳每日天一亮就掀你被子。
    陆晚丞一哽:我都这样了,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你哪样了。
    陆晚丞以手掩面,痛苦道:我他妈,好像要不行了。
    林清羽:?
    不行是什么意思。
    陆晚丞似难以启齿:就是不行。以往只要我人是清醒的,睡醒总会你懂吧。
    林清羽:
    陆晚丞低头看着自己腰下,语气无比哀伤:这几天,它都站不起来了。
    林清羽道:哦,这很正常。
    陆晚丞猛地抬头:正常?
    为了改良药方,我在你药中加了不少葛根,三七等药材。林清羽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晚膳要吃什么,长期混用此类药,是会对男子的产生一些影响。总归你也用不上,无须在意。
    用不上?
    无须在意??
    陆晚丞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对着林清羽发火吧,把人惹生气了他还要去哄;讲道理吧众所周知,大美人是不会和凡人讲道理的。
    陆晚丞憋了半晌,方道:我是用不着。但是用不用得着,和能不能用是两码事。
    林清羽不敢苟同:事关生死,你能不能收起你无用的自尊心。好好多活半年,比什么都重要。
    陆晚丞垂死挣扎:可是
    林清羽面露不耐:没有可是。小侯爷,你身为病患,唯一要做的就是遵从医嘱把药喝了。
    陆晚丞低头看着黑乎乎的汤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朝林清羽竖起大拇指,嘴里蹦出两个林清羽听不懂的字:牛逼。
    第15章
    蓝风阁近日氛围不同于往常。画眉鸟不唱歌了,八哥不叫林大夫了,小侯爷他萎了。
    他的萎不只是在身体上,情绪也是萎靡不振。鸟不遛了,花不赏了,壶不投了,眼睛一闭,身体一瘫,世俗的欲望,与他无关。
    蓝风阁留下的下人都很喜欢他们的主子。小侯爷风趣大方,常常寻到乐子同下人一起乐。他这一萎,院子里越发沉闷,听不到半点欢声笑语。
    花露和欢瞳离主子最近,感受最深刻。他们一致认为,少爷和少君好像是吵架了,现在是谁都不理谁。
    欢瞳笃定:肯定是小侯爷招惹到我们家少爷了。据他观察,小侯爷偶尔会在他家少爷面前嘴欠,惹得他家少爷横眉冷对,再笑吟吟地拉着人家衣袖道歉,也不知道图啥。
    花露叹气:都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希望他们快点和好。
    欢瞳一语道破真相:关键是他们从来没睡过一张床啊。
    林清羽知道陆晚丞很郁闷,但他着实不理解陆晚丞为何这么郁闷。他未曾提前告知陆晚丞药的副作用是他疏忽,可若他不用这些药,按照父亲原来的方子,陆晚丞用药后会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相比之下,不举算得了什么。最重要的是,陆晚丞即便能举,也全然无用武之地他自己都说他懒得动了。
    但愿陆晚丞能早日想通,振作起来。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快半个月,书房里一股霉味,影响人看书的心情。林清羽配了一些有除潮之效的香料,让人在各个屋子里点上,又叫了几个下人,将书柜里已经发霉的书摊开烘干。
    书房内忙忙碌碌,林清羽静不下心看书,干脆和下人们一道收拾。他随手打开一本《临安游记》,看到一列笔写的注释,问:这是小侯爷的书?
    花露凑过来看了眼,道:是呢,去年小侯爷一直在看这本书,还和我说想去临安看看江南风光。
    林清羽蹙眉:那这字,也是他写的?
    肯定是。
    林清羽细看那一列注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陆晚丞前期给温国公信中的字,和他去年的字笔法形似而非神似,就好像好像他是在刻意模仿一样。然,字的形可以模仿,但字的神韵映射着一个人的心境品性,形再如何相似,神总会有所偏差。
    林清羽沉思良久,问:小侯爷起了么。
    花露道:半个时辰前就起了,国公爷命人送来了几个嬷嬷和管事,大少爷正在正房和他们说话呢。
    林清羽走到门口,正要进去,就听到了陆晚丞的声音:你们是外祖送来的人,我自是信得过。想必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小侯爷请放心,我们一定竭尽所能为小侯爷分忧。
    错了,不是为我分忧,是为少君分忧。陆晚丞语气淡淡,我横竖熬不过明年冬天。等我去了,少君会回去林府。我希望他走的时候,能带上侯府大半的家产,且不会被侯爷夫人刁难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
    短暂的沉寂过后,数人齐声道:我等为小侯爷,少君马首是瞻。
    陆晚丞颇为满意:事情办好后,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林清羽心中微堵,不由闭目轻叹。
    陆晚丞把人打发走,端起桌上的茶盏刚抿了口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见过少君。他手上一顿,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林清羽走进来,道:小侯爷。
    陆晚丞矜持地嗯了声。林清羽唤了一声便不开口了,仿佛是在酝酿措辞。
    事关男人的尊严,陆晚丞不想这么快就妥协。抱不动大美人已经很丢人了,大美人还直接拿走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这他妈能忍?
    他也不是怪林清羽,他何尝不知道林清羽是为了救他才做的这些。可能不能事先和他打个招呼啊,很吓人的好不好。他承认他是懒了一点,但他好歹是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
    呵呵,反正他都萎了,还哄什么大美人。大美人应该交给那些能一夜七次的男主角去哄,他还是躺平等死吧。
    陆晚丞放下茶盏,道:如果你是来道歉的,那大可不必。
    林清羽道:你想多了,我不是来道歉的。
    陆晚丞:可以,很强势。
    林清羽沉吟道:不如,我们义结金兰罢。
    陆晚丞一怔,气笑了:我都被你给阉了,还和你义结金兰?我贱不贱啊。
    林清羽耐着性子道:没有阉你。你的不行只是因为药物导致的,我替你扎几针便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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