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这座承载了齐朝自睿宗迁都后二百年太平岁月的帝王寝殿,不久前才又修整过。
    惠帝已过耳顺之年,却愈发好大喜功,底下的官员更是逢迎无度,将原本威严庄重的殿宇妆点得更加的堂皇富丽。
    帝王辇车从后宫行来,辇中之人由太监扶着,缓缓踱到了日常休息起居的东配殿。
    已近午时,理政堂送来的折子不出意外的在御案上高高摞起。
    皇帝看也没看,只懒洋洋的歪在宽敞的坐塌上,从小案上摆放的整齐的糕点中拾了一块,慢条斯理的吃了,才看向身边的大太监王如海,问道:今日宫里宫外可有些什么消息?
    王如海躬身道:回陛下话,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从去请了皇后娘娘提亲之后,倒没什么顾忌了。衣食点心是一日三顿的送,这几日还了拉着瑞老王爷去了一趟武宁侯府,说是正式提亲。
    武宁侯还是那副作态,殿下亲去,他高兴的不得了,立时就要答应,还扬言要自己接了圣旨让定国公反悔不能。
    太子殿下截了他的话,说自己爱重定国公,一切还是以定国公的对的意见为主。
    惠帝吃了一块点心就住手了,他自知年纪大了,这些年也不如昔年身强体健时放纵,更注重惜福养身、克制自己。
    旁边侍立的小太监抬着盛了水的铜盆进来,半跪着服侍皇帝擦手,皇帝就眯着眼睛道:太子如今倒比从前放得开许多,左右他是不想娶个书香世家清流门第的孩子,恪儿满棠京的传他的流言,他就真的把主意打到定国公身上,虽是拖延之策,却也算是进益了。
    爱重?皇帝轻轻摇了摇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谢恪是皇九子晋王的名讳,是如今皇帝跟前最得势的皇子,几乎可与太子分庭抗礼。
    皇帝品评皇子,王如海一个太监并不敢插话,只站着等了一会,才轻声继续。
    晋王殿下府上,如今也有传言。
    哦?皇帝这下倒是起了兴致,饶有兴趣的看向王如海。
    王如海抹了一把冷汗,将自己早上接的消息条子复述出来:有关晋王殿下的传言,有些杂乱有说殿下性子暴烈,连着好几日府中都抬了几具尸首出来,男女皆有,还都是容貌上乘家世不如何清白的那种
    还有说,殿下跟着太子殿下一起给先太后服孝,在孝期憋的久了,骤然开禁情难自禁,已然微服出府在城南有名的男倌馆宿了整整七日
    还有说,殿下与自己的伴读,就是宣平侯府的独子,已然私定终生,就是怕贵妃娘娘和宣宁侯棒打鸳鸯,私下愁苦不敢显露,终日郁郁
    还有的说,上面这些都是真的。殿下先和宣平侯独子私定众生,又恐您和贵妃娘娘不允,与那宣宁侯独子吵了几句嘴,是以心情郁郁。过了孝期后便先去男倌馆买了好几日的醉,又派人寻摸了容貌生的好的男女送到府上,每日寻欢作乐,暂排苦思
    皇帝:
    信息量过大,年老的皇帝眼神有些许浑浊,他静了一会,方才道:宣平侯独子?是那个叫宁寻的?宣平侯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看重异常,怎么就挑上他了?
    惠帝努力回想着,眉头紧皱:那孩子昔年在天禄阁读书的时候朕也见过,性子燥烈些,就算费些心思成婚了,只怕也是善妒不能容人的主。
    陛下王如海头疼,轻声提醒已经想的无比深远的帝王,流言无稽,这也未必是真的。
    惠帝嗯了一声,从惊讶中回神,随即道:那这消息是真的,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借机生事怀了恪儿的名声?
    在棠京传皇子的流言,还是这样露骨的流言,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宗室里几个掌实权的王爷或许可以,理政堂的几位大学士或许可以,在边关领过兵权的几个国公或许可以
    但人家犯不上啊?
    王如海知道惠帝的意思,有些为难的道:已经叫玄卫去探查了,但目前回报上来说,东宫人手并无异动,国舅府、宁国公府上也没什么响动。
    而且,这些日子太子殿下转了性子,日日在书房抱着奏折不撒手,并不怎么过问晋王府之事。
    这意味着这消息有可能是真的。
    皇帝的头也跟着痛起来。
    昔年那一场父子相疑兄弟阋墙,皇室流了不少血,他膝下如今活着的儿子就剩下四个。
    皇四子谢惟身体极弱,每日里几乎起不来床,皇十一子谢怡如今还不到四岁,且还没到出阁读书的年纪。
    还剩下的,就是太子谢恒跟晋王谢恪了。
    不比十来年前皇子出点差错他一狠心就能下得去手废一个,皇帝的心早就软了,行事手段远不比从前了。
    后嗣有人才能江山万年,如今连个孙子都抱不上,什么阴谋制衡都是虚的。
    你去理政堂只会一声,给宣平侯家那孩子找个耗时长些的差事,最好出去个一年半载的。惠帝琢磨了半天,吩咐道。
    然后去殿中省挑十来个容貌上乘些的狡童佚女,送去恪儿府上,惠帝睁开眼,加重语气道,让他不许轻忽,不许弄死了,不许送出去。
    在皇帝心里,皇子喜欢男子算是个什么事儿?
    当然,要是不耽搁正事,不要去搞有功之臣有爵之家的独子,那就更好了。
    王如海应了声是,闻声识趣道:那可要给太子殿下也挑几个送去?
    惠帝还真有些心动。
    不过只是短短一瞬,惠帝又摆了摆手:不必了。虽说议亲之事希望渺茫,但定国公毕竟是定国公,议亲之时给人房里塞妾朕可不在这关头做恶人。
    浑然不知自己躲过一劫的谢恒,在东宫演武场苦练了数日武艺。
    夏日倏忽而过,齐宫中遍地秋叶之时,惠帝心血来潮的传了旨意,要将数年未曾认真举办的秋狝办起来。
    东宫中顷刻间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顾明昭苦着脸道:我朝以往秋狝之时有旧例,皇子身边皆有三品以上武将陪同授艺。
    陛下差不多五年去一次秋狝,顾明昭掰着指头数;十年前那次是臣父陪您去的,五年前那次是臣兄陪您去的,如今臣兄身在西疆回不来,这次只能臣陪您去了。
    东宫诸率卫指挥使是从三品,顾明昭刚刚够上了最低标准。
    顾明昭叨叨些什么,谢恒充耳不闻,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弓弦上,干净利落的射出今日的最后一箭。
    离弦之声乍响,五十步开外,靶心正中数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羽箭悄然伫立,展示着主人今日的战果。
    谢恒放下弓箭,轻吐一口气,开始俯身在小腿上绑沙袋。
    顾明昭看着他熟稔的动作就是一阵恍惚。
    几日前,圣旨初下时,顾明昭和秦烨都很兴奋。
    一个相同的想法不约而同的闪过心头我终于有理由(让殿下)去演武场了!
    顾明昭想的是,太子殿下一向喜文厌武,现在又和秦烨每天勾勾搭搭,虽说那天殿下非要狡辩说嘴角破了是意外,以及他对定国公是全心敬重,可是谁知道呢?
    万一殿下那天就想不开了,想玩点新鲜的呢?
    秦烨长于军阵冲杀、内力浑厚,但轻功一道上的确不值得称道,若是让殿下苦练几日步法,应该有可能在危急关头逃开两步,给他和护卫抢救时间吧?!
    谢恒思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一个穿书的人,虽然在竭力筹谋以图改变,但谁知道书中既定之事是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
    真要有叛军兵临城下惠帝逼着他当一朝天子的那一天,他当然不会给齐朝没彻底完蛋的江山殉了,脚底抹油才是正理。
    金银房契地契密道是要暗中准备的,奏折书本是要看的,自己的轻功和身体素质锻炼也不能落下。
    最好还有个明面上的清白身份,不过于显贵惹眼也不能日后被人欺压
    于是,当顾明昭手捧着从自家府库里寻来的步法秘籍来寻自家殿下的时候,获得了超出想象的全力配合。
    配合力度强到顾明昭有点心凉。
    这么努力的修习步法,殿下不会真的想对秦烨做些什么吧?
    这是事前准备?
    而且,秋狝在即,咱们每天在演武场上泡着,练的却是一刻钟的箭术、三四个时辰的步法,这是不是有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这日,许久不进宫的定国公秦烨入宫请安,顺便答应了惠帝随行秋狝的要求。
    秦烨回话时状似无意其实十分明显的表示,既然这次秋狝宁国公顾明玄难以回京,那么他愿意陪同太子殿下一起,以尽臣子本分。
    秦烨原本是不想出这个头的。
    主要是因为上次才劝他干脆和考虑考虑太子殿下的陆言和这几日每天一日三次的都在秦烨面前叨叨:历来皇子秋狝都有武将陪猎,这次晋王殿下多半是宣平侯陪着去,太子殿下那边,宁国公顾明玄不在,只怕就要顾家那个顾明昭顶上了吧
    顾明昭是顾家次子,如今顶了个诸率卫指挥使的差事,专门替太子干些阴私杂活,下手狠辣从不容情,在棠京城中臭名昭著。
    秦烨一向瞧不上这人,头一次听时就皱起眉头。
    陆言和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信息,再接再厉的又念叨了两天,秦烨终于忍无可忍,在陆言和一阵期盼的眼神中收拾收拾进宫去了。
    太极殿里铜炉生烟沉香袅袅,皇帝友爱臣子恭敬,君臣奏对时甚是愉快。
    从内殿出来的秦烨迎面吹了一股凉风,瑟瑟秋风直灌脖颈,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自己最近这是中了什么邪?
    陆言和被太子笼络了也就算了,难道自己也被太子一天三次的殷切关怀迷花了双眼?
    他一个边关重将实权国公,近日因为议亲之事与太子的牵扯已经不少,可这是为什么又要去主动招惹?
    然而,陪同秋狝的臣子是要教导皇子兵事武艺的,他既然揽了这活,就要尽到应有的责任。
    秦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清了太子的方向,朝东宫走去。
    演武场近在眼前,未及走近,秦烨就看见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从一阵极速移动中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看向站在一旁陪练的顾明昭。
    而后问道:你说,孤如今的轻功步法,能跑得过定国公十个呼吸吗?不让他沾身的那种?
    秦烨脚步顿住,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下意识的隐了隐身形。
    顾明昭老老实实摇头:只怕不行。
    谢恒不死心:五个呼吸?
    顾明昭依旧摇头:只怕也不行。
    谢恒就不问他了,将小腿上的沙袋解下,豪气干云的一摆手:没事,孤日日习练,总有一天能跑得过。
    顾明昭轻笑一声,正要顺着太子的意思吹捧两句,身体却是骤然一疆,眼神发直。
    第10章 讲个笑话,秦烨是个正经
    顾明昭骤然僵了身形,谢恒也算明锐,顺着他的目光微微偏头,就看见
    不久前才当面拒绝过他求亲的那位,也不知是不是实在听不下去了,连演武场那少的可怜的楼梯都懒得走,飞身而上,身形矫健的落在他近前。
    初秋的日间,微风和煦拂过,谢恒却觉得脸颊生疼。
    不用说,这人肯定又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
    为什么他和秦烨每次见面,都是在这种情况下?
    不是秦烨突然病症发作假装晕倒,就是他强行解衣推食与人家同桌而食,再要不然就是当众假装表白被当事人偷听、苦练轻功只求撑过十个呼吸
    就没有一次从头到尾体体面面的。
    秦烨却只当自己刚才什么也没听到,面无表情的从顾明昭身上掠过一眼,转而朝谢恒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而后神情淡淡的把自己已经跟惠帝表示要陪伴太子秋狝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被秦烨一眼看得很不自在且骤然失业的顾明昭:
    陪伴太子秋狝明明是我们顾家的祖传职业,这怎么冒出来一个抢生意的?
    重点是,他还抢不过。
    与之相比,谢恒刚从尴尬中回神,又对秦烨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意外,正要开口客气两句,就听秦烨含笑道:殿下与顾指挥使这是在练步法?
    谢恒有些不明所以,点头应道:正是。
    臣虽然更长于战阵冲杀,但对于轻功步法上也略有心得,既然这次已然请旨陪同殿下秋狝,那么于此,臣也有教导之责。
    秦烨一句话说完说完,横看竖看顾明昭不怎么顺眼,索性道:我与令兄自□□好,这次回京,令兄特意传信与我,说让我督促他的嫡亲弟弟修习武艺。回京数月我一直在府上养伤,以致将此事落下了,此番倒是终于有机会完成顾兄之托了。
    顾明昭心头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兄长宁国公顾明玄与秦烨年岁相当,出身差不太远,同是武将世家出身,却从来不是一路人。
    总的来说,就是小时候在天禄阁吵架、大些时候在棠京军营里打架、现在为了争粮饷天天用奏折骂架
    他大哥又不是有病,怎么会写信让秦烨来督促他修习武艺?
    然而,做人做到秦烨这等身份地位,他就是当面撒谎,又有几个人敢指出来?
    顾明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既是兄长所托,劳烦定国公指点了。
    秦烨报以一笑,亲自俯身将谢恒刚刚卸下的沙袋捡起来,交到顾明昭手上,道:既然太子殿下练步法,那顾指挥使今日也练步法,我看适才殿下在做基本功时顾指挥使闲着,不如现在补上?
    秦烨看了一眼天色,补充道:顾指挥使自幼习武,身体强健,与殿下初学自不能比,今日练到日落时分,也算得宜。
    这话说的客气,却没有留半点拒绝的余地。
    顾明昭用求救的眼神看了谢恒一眼,得到他家太子殿下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表情,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的去练步法了。
    谢恒旁观着秦烨将顾明昭安排的明明白白,也不插口,直到秦烨走过来,说要指教他的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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