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驭看着元景的背影,无声的冷笑了一声。
    元景双目含泪,口不择言道:当年的事明明就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运气不好!你为什么非要怪他!就因为我是太子么?我
    他话虽然还没说完,但燕帝已经气的不轻了,拿起身边那个茶碗就朝他砸去,这不是进门时给下马威的砸法,他是动了真火。楚驭伸手一挡,那个茶碗碎在了离元景眉心一寸之隔的地方,他沉声道:陛下息怒。
    刘林也是头一回看到父子俩闹成这样,他知道燕帝冷静下来后必然要后悔,忙跪地跟着劝道:陛下,陛下息怒,太子还小,他不懂您的苦心,慢慢教就是了。惊蛰就快到了,眼下最忌大悲大喜,万一吓到了他,到时他就更难熬了。
    燕帝从没动过元景一个手指头,茶碗摔过去自己也愣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放缓了语调:罢了,有些事你不懂,总之父皇不会害你。今日之事朕也不追究了,你回去闭门思过几日吧。他的目光转到楚驭身上,沉吟了片刻,似在思索该怎么办。楚驭已漠然地开了口:臣违背宫禁,欺下瞒上,随陛下责罚,此事之后,臣自请出宫。
    元景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茫然道:你说什么?
    楚驭置若罔闻,态度坚决地望着燕帝。燕帝轻咳了一声:其实此事也不必
    楚驭在地上重重一叩:请陛下恩准。
    元景眨了眨眼,这下算是听懂了,元惜二字立刻抛到了脑后,转过来按着他的肩膀: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他急的声音都哑了,楚驭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无波无澜。燕帝在后面喊了一声:景儿!元景想起还有这个靠山,立刻奔到燕帝身边:父皇,我再也不出去了,你别让他走。
    燕帝一见他吓得发白的脸,就什么火气也没了,他看出他们之间有点不对劲,但不意点破,况且楚驭已近及冠之年,留在宫里多有不便,只淡淡道:你不要任性了。看向楚驭:那朕便罚俸三月,你自己回去好自为之吧。
    楚驭一叩即走,元景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强挣开燕帝的手,追着他而去。元景见他步履如飞,用尽全力飞奔过去,好不容易才抓出他一片袖角,话还没来得及说,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乃是他抽刀斩断了自己拽着的那片黑锦,而后漠然地看了自己一眼,双臂一张,踏水离去。
    楚驭带着一身初春的寒气回了府,下人们见家主归来,原本都很高兴,可被他森冷如冰的眼睛一看,都低头顺目,不敢吭声。楚驭入坐后喝了一碗凉茶,才道 :方青呢?
    不知藏匿于何处的影人倏然出现,俯首在他面前,久未开口的声音低沉嘶哑:回公子,他去陪崖了。
    楚驭皱眉道:他现在去那里做什么?
    影人道:新来的蛊师醉酒时打翻了蛊钟,很多人中了蛊,他前去查看伤势。
    楚驭思忖片刻:我去看看。
    陪崖远在京郊,崖下杂草丛生,崖壁平滑陡峭,其中有一竹林,传闻日见猛兽,夜闻鬼哭,向来是百姓心中一处禁所。楚驭一踏入竹林中,便见周围影影绰绰,他在银纹面具下冷笑一声,祭出腰间长剑,尚未出鞘,先已劲力拦腰劈断一根粗逾两寸的翠竹。
    竹裂声响起之时,数十个鬼影似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持刀杀来,楚驭身上杀气陡然一涨,但见林中寒光如雪,飞叶四散,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见数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同样戴着银纹面具的方青听见动静,急急忙忙从伤员房中跑出来,一见楚驭的身形,将手中长刀一丢,单膝跪地:公子。
    这里没有猛兽,也没有恶鬼,只有楚驭孤身入京伊始,命方青去网罗的能人。他身份多有不便,平日都是方青星夜而来,替他去训练这些人。四年过去,这些都已成了只为楚驭一人卖命的死士。黑衣人闻言一惊,忙忍痛从地上爬起,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楚驭,彼此脸上还有些许迟疑。但见方青跪得笔直,语气恭敬,便不再多想,随他一起跪在楚驭面前。
    楚驭将剑丢在地上,拾起一把一人多高的马战大刀,目如鹰隼般逐一扫过他们,凌厉道:再来。
    方青以为他来试这些人的身手,当下不敢大意,挥手一指,令他们全力而战。
    林中打斗之声日落方歇,放眼望去,诸人皆已倒在地上,身上不见外伤,但都累的连一根手指也抬不动。方青立在一旁,总觉得今天自家公子厉害的有点过头了,不是在比试,倒像是在发泄什么。不过这种事过去几年少说也见了三四回,原因无他,都是宫里那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又惹他不高兴了。不知怎么的,方青每次看他气的团团转,都有点想笑,想着多半三五日他自己就好了,也没放在心上。
    楚驭见他们已无力再战,也不强逼,问道:中蛊的人怎么样了?
    方青忙道:蛊师已经替他们拔了蛊,休养几日便好。
    楚驭一点头,反手一掼,刀身大半没入地下,他漠然道:我明日再来。
    一连几日,楚驭日日驾马前来,一呆就是一整天,每次不把这些死士累的精疲力尽都不会离去。几次三番之后,倒是叫他们心悦诚服,便分起班次迎战。蛊师旁观了几日,也看出他有点不对劲,私下里对方青说:我看主人这是情志不遂,肝经火盛,要不我放个虫子给他泻泻?
    他向来饮酒如饮水,酒葫芦从不离身,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也是常事。方青半信半疑道:蛊虫也能治病?
    蛊师哈哈一笑:自然自然。说着就去摸蛊钟。方青看他七分醉三分醒的样子,哪敢去试,赶忙按住他的手:这个不劳您了,过几天等他的心药一来,准好。
    元景在宫里禁足了五六日,简直过的度日如年,这天一得赦令,就忙不迭跟燕帝求了一道出宫的旨意。燕帝估计硬拦着得让他憋出毛病,而且自己私心里,也不愿让元景跟楚家那个坏小子真闹的不可开交,便顺势答应了。
    这一日天色空明澄净,楚驭踏着月光迟迟才回来。他心中有事,走的很慢直到看见府门边多出来的那辆马车前站着的人时,身形一顿,这才大步迈开。他还没走近元景就迎了过去,双手一张,死死地拦在他身前。楚驭步伐急转,从他身边错开。他便追着跑了几步,继续去拦。几次三番之后,楚驭失去了耐心,索性站定了:夜深了,殿下还是回宫吧。
    元景眼圈发红,仰望着他英俊的面孔,声音委屈的发颤:你到底怎么了?
    楚驭漠然道:没怎么,先前违背圣意,带着殿下做了许多荒唐事,如今迷途知返,殿下若想要玩闹,还是找别人去吧。低头看了他一眼,狠下心绕过他便走。元景立刻追过去,抱住他的臂弯: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
    楚驭发泄了好几日,本以为已可以放下这桩小事了。可被他这么一喊一抱,压抑着的怒火顷刻爆发出来。他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阴沉之气,低头看元景时,神色比那晚还要吓人十倍。
    饶是元景一心求和,也不禁有点害怕,他才退了一小步,楚驭便大步逼近,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抬高脸。元景只觉得下颌一阵锥心的刺痛,骨头都快要裂开了,他双手去掰楚驭的手:大哥
    楚驭俯下来,幽暗如渊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你看清楚,你要的是我的么?
    他的手越掐越紧,元景疼的几乎无法思考,嘶声道: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楚驭捏着他的下巴,逼他靠近自己,直到两人鼻息相触,忽而一笑:省省吧,你的元惜皇兄是不会回来了。
    元景浑身一震,心口一阵锐痛,他的脸本就疼的发白,现在连嘴唇上那点血色也一并褪去了,难以置信地看了楚驭片刻,似乎不相信这种伤人的话竟然是他说的。回过神前眼泪已滚了下来,他死死地看着楚驭,愤怒道:会回来!
    楚驭已近暴怒边缘,被他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眼中狂怒更甚,觉察到他的眼泪滴到自己手背上,更是勃然大怒,他切齿道:哭什么!不许为他哭!伸手一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去擦他的眼泪。
    暗夜中斜斜的飞来一柄长剑,直朝两人之间刺来,楚驭揽着元景一闪,足尖挑起一块碎石,飞星似的踢了过去,只听嘶的一声,长剑咣当落地,曹如意捂着手忍痛道:你放开殿下。
    楚驭脸色愈发得不好看,盯着他森森道:原来是你。
    他身上的杀气铺天盖地的罩过来,曹如意被压的几乎矮了三分,鼓起十成的胆气迎着他的眼眸道:不可对殿下无礼。被命令站在远方的御林卫听见动静,也朝这边赶来。
    楚驭冷哼一声,道: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忘了。反手摸向腰间,不想元景这会儿却是反应过来了,在他怀里用力挣扎推搡:你放开我!楚驭低头看了他一眼,元景攥着拳头,含着泪光愤怒地看他,活像个被咬伤发狂的小兽。楚驭手一松,元景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向马车。
    曹如意胆战心惊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在后面偷袭太子,可楚驭只是看着元景离开的方向,动也不动。曹如意见自己的长剑落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不敢直接上手,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勾过来了点,这才飞快地捡起,追着太子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景:生气了!哄不好了!
    楚驭:咋?想碰瓷?没有亲亲抱抱不理人是吧?
    方青(小小声):公子,我看你才想碰瓷
    第29章 天机
    元景气的头脑发晕, 上车时差点一头撞在门栏边。曹如意一路跟他说了无数句话,也不见回应, 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看到他蜷身而坐, 将脸埋在膝盖里。回宫之后燕帝问起, 他也一声不吭。燕帝估计他是吃了闭门羹, 又问要不要将人召来宫中?元景眼睛看着旁边, 鼓着脸硬邦邦道:不要,我身边的人够用了。态度决绝,燕帝一时竟劝不动。
    元景回宫之后,饮食休憩一如往常, 只是人看着有些蔫蔫的,整天木着一张脸, 活像第二个崔应芳。小柳每日对着他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简直比之前还伤脑筋。
    就连毒发之时,也像跟谁怄气一般, 蒙头闷在床榻上,牙关紧咬, 半点呻吟也不发。忍到第三日,他在昏迷中生生呕出一口血。燕帝大惊失色,立刻命人召楚驭入宫。
    那晚元景离开后, 楚驭气质森冷更甚往常,陪崖不再去了,惯用的长剑也不要了, 换做一把杀气凌厉的鹰首寒月刀。每次他在院中练武,十丈之内,连飞鸟都不敢来。方青伺候他这么久,只有在他十二岁那年,忽然消失了几个月,大建奇功而归时,见识过他这个样子。有心开导两句,想想连太子都被他气跑了,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为妙。
    这日宫里派人来请,他见自家公子似乎也不怎么抵触,忙喜出望外地把人送上马车。
    元景从剧痛中醒来,周身既冷且痛,连眼皮都是沉的,朦胧里看见楚驭的背向而立的高大身影,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这些日子他常在梦里见到楚驭,跟那天一样凶神恶煞,不讲道理。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故意弄出一点声音给他听。楚驭耳力过人,一早便察觉出他醒了,兀自站在那里,半天也不回头。
    元景愤懑之下,胸口疼痛更甚,如千针刺骨,连身体都不听使唤了,发颤了好一会让,转过去死死地咬着被子,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只会欺负人!哼,我也不理你!我也不理你!
    他在这种时候身体本就羸弱,现在又添了个气机郁滞的症状,以至于这回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下床。两人日日以背影相对,谁也不看对方一眼。但元景知道他在身边,好歹晚上能睡得着了。
    痊愈那日元景左右看不见楚驭,嘴上不说,用膳时却总忍不住地朝外看。小柳适时地在一旁小声道:殿下,世子今日请命去诏前军了。
    诏前军是近郊的一支步兵,自燕帝登基起,便格外优待武臣,凡品阶过四品者,皆诰封其母、妻,荫泽其子。因这些世家子弟身骄肉贵,平日操练时,头疼脑热者不断,违反军纪,寻欢作乐倒都是个中好手,附近百姓都告诫自家孩子,那里就是个土匪窝,千万别靠近。带兵的是个文官,生的文质彬彬,连句脏话也不会说,每天对着他们,不哭就算好了。是故建军数年,无一功劳,指望他们打仗是万万不能的,燕帝也深觉头疼,只好当做体恤老臣的玩意儿养着了。
    楚驭质子之身入京,带兵本是绝不可能的事,但燕帝暗忖他去跟这群纨绔们打交道,总也要吃些苦头,到时候再召他回宫,也不至于像先前那般难缠了。
    元景闻言低低地哦了一声,第二天跑到燕帝面前,自请出宫建府。燕帝一头雾水道:建府?为何?
    元景低着头,瓮声道:儿臣已经长大了,留在宫中多有不便,求父皇恩准。
    若照规矩,太子在可纳良娣之时,的确便可以入主东宫,自行主事,但燕帝溺爱过甚,不忍这么早就放他出去操心劳力,况且送入太子宫的人,至今也未得临幸,在燕帝心中,他分明还是个小孩子。放下手中奏折,有点好笑地随口道:建府哪有你想的这么容易,建府后你如何主事?朝中大臣上门问事,你又怎么作答?还有你身上的毒,东边那座太子宫里可没有温泉呐。
    元景垂着眼眸,一字字道:父皇之前赐给我的那两个姐姐,聪颖细心,这一年还跟着贵妃娘娘宫中的嬷嬷学了不少东西,父皇可叫宫中的老人再教导教导她们,建府以后,儿臣属意她们来操持府中家事;父皇正值壮年,问事自当以父皇之意为准,若他们一定要听儿臣的想法,府中三师在旁,也可提点一二;太子府离东宫不远,或引泉建池,又或惊蛰之前,儿臣回宫小住都可。话一出口,便不可抑止地说了下去,他将一整夜辗转难眠中,所有能想到的,可能会面对的麻烦,都给了对策。
    燕帝静静地听到最后,重新打量着他: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元景低声道:我自己想的。
    燕帝像是从未见过一般,凝望了他片刻:你抬起头。元景慢吞吞地抬头看他,神色虽有些郁郁,但眼中并未怯懦心虚,燕帝看得久了,叹息道:景儿长大了。将他拉到身边,看着他年轻俊秀的面孔:跟父皇说实话,你想出宫建府,是为了跟楚家那小子赌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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