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一阵酸楚,他低低道:骗子。
    心灰意冷地回到正殿,赤霄已久候多时。见了他,稍一颔首,元景也没心情计较他的傲慢,只听燕帝道:此番权当助兴,只比拳脚,不动刀兵,点到为止即可。
    赤霄口中道:遵命。只见他四指合拢,关节紧屈,手背青筋暴起,形若雄鹰利爪,话音一落,迫不及待地贴地而来。元景不及防备,已被他近的身前,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一望过来,元景顿时动弹不得,只觉得像是被什么毒蛇盯上了。赤霄倏然出手,直冲他手臂而去,此番若是得手,必叫他筋断骨碎,生不如死。可手指一碰到他肩头,臂肘小海穴一阵钝痛,逼得他撤了一招。低头一看,只见痛处的衣料上晕开一点水渍。
    元景抓住时机,掉头便跑。刚才这个赤霄王子靠近自己时,他清清楚楚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杀意,这人不是来比武的,而是来夺命的。赤霄凶相毕露,疾步追去,这一次目标是他的小腿。然而同上次一样,手指才一碰到他,身上大穴便是一痛,不得不止于半道,好不扫兴。
    几次三番之后,元景也感觉不对头了,壮胆回头一望,便见那个赤霄王子面色阴沉地捂着右手,元景离得近,看到他手背已微微肿了起来。他下意识朝楚驭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手中捏着块薄薄的冰片,神色慵懒地瞥了他一眼。眼神没多少暖意,但元景被他一看,忽然就感觉有了仰仗,底气顿生。
    回忆着他从前教自己的身法招式,一路乱踢乱打地冲了过去,他的拳头打向哪里,轻薄的冰片就飞到哪里,劲力刚猛无匹,沾于人身,立刻碎不可察。赤霄以一敌二,虽还招招格挡,但已有些自顾不暇。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太子是没什么本事的,轻轻一拍,就足以让他跪地求饶。此番有高人在旁,先前的念想已悉数落空,只管凝神对付旁边,寻机借力打力,逼败太子即可。
    计较一起,时退时趋,动作不似之前那么咄咄逼人,元景在他灵巧的身法之下,连扑了几个空。楚驭猜出他心中所想,一时按兵不动,待那边狐疑张望之时,忽然出手,击中他的腿弯。只听一声砰响,赤霄单膝落地,跪在元景面前。
    大殿之上一阵安静,须臾,只听燕帝似有得意道:太子,赤霄王子已经认输了,还不快将人家扶起来。元景感激地朝旁边看了一眼,楚驭对他视而不见,自顾捏起一块冰,丢进美酒之中。
    赤霄脸色极为难看,槽牙紧咬,忽道:太子功夫卓绝,身边更是能人辈出,此番我甘拜下风。我敬您一杯,还请赏我个薄面。
    呼的人来,又上了两坛好酒,酒封一启,香气四溢。元景的酒量比功夫还差,一见这场面,心中叫苦不迭,可怜巴巴地看向楚驭。楚驭虽然面无表情,心已软了,只待他再示个好,便什么都替他挡了。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明夜王子忽然站了起来:阿霄,太子殿下年纪还小,怎能跟你一样胡闹,坐回来!
    赤霄满脸不耐烦,回头看了他一眼,明夜王子眼神坚定,明明一副温柔儒雅的气度,此刻却凛然难犯:坐回来!赤霄沉默了片刻,黑着脸回到他身边。
    明夜对元景歉意一笑,温声道:我弟弟输给太子,也是虽败犹荣,我替他敬太子一杯。端起桌案上玉盏,遥遥敬饮。元景对他莫名的有些好感,忙端起自己的,与他对饮。
    却听丞相忽道:听闻明夜王子笛曲一绝,不如御前献奏一番,以为皇上助兴。
    赤霄勃然大怒:你们欺人太甚,要把我哥哥当卑贱的乐伎来使唤不成!
    明夜将他按坐下来,笑道:我常听闻大燕礼仪之邦,擅于曲艺者不知凡几,来之前,我就想跟与乐师们讨教切磋了,今日就先献个丑。
    丞相这个提议,多少有点借机报复的意味,可温柔缠绵的笛声响起之时,之如嘲讽、敌对之类的情绪,就都消失了。
    眼前像出现了一道清澈的长河,至清至静,金色的阳光与鸣晴的翠鸟,也不能阻止它远去的步伐。一片叶子落在水面上,乘风飘荡,飘得远了,便看到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尽头与天相接,似有苍凉悠远的歌声传来,待要去寻找,又听不见了。
    元景置身其中,只觉得从未有过这等轻松之感,恍惚间脚步已踏上这片草原,四下无人,他像小兽似的往长草中一扑,肆意地打了好几个滚,枕臂望着天空,低低呼啸几声,心道:我要能永永远远待在这里就好了。只是此处虽好,长久住下未免有些寂寞。
    他心念一起,在手心里写了一个又一个名字,要让他们和这水色山青的自在地方,永永远远地陪伴自己。
    笛声落后,人人脸上都有一丝恍惚,那是因从仙境回到了人间。适才种种,恍若一梦。燕帝温和一笑:朕宫中乐师三千,俱不及王子一曲,这一次朕心悦诚服,王子请上座。
    令人撤宴换菜,将他请至上首。明夜道:乐曲不过是寄情之物,情有深浅之别,却无高下之分。皇上谬赞了。不卑不亢地坐于上首,又如来时那般,安静成了风雪之中的一枝梅花。
    许是因为元景在宴席上赢了赤霄王子,为大燕争了一分面子,燕帝待他也有了几分和颜悦色,散宴将尽之时,还道:你今日累了,明天就不必来请安了,在府里好好歇歇吧。
    元景被他骂多了,听到这句关切之语,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散宴之后,他等在殿外,他想好了,不管如何,他都要跟楚驭讲和,楚驭不同意也不行。赤霄王子却是先人而出,一见到他,神色一改,疾步走到他面前:太子殿下,今日多谢赐教了。
    元景一看到他就汗毛倒竖,结结巴巴道:你客、客气了。
    赤霄手臂微转,手环之上忽然射出几根牛豪小针,纤细小巧,与月光同色。元景浑然不察,只听得曹如意惊叫一声,旋即被人往后一推。但见头顶一暗,他抬起头,便看到楚驭的背影。
    楚驭身量高大,足足比赤霄高了一个头,他这么一站,就将元景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看着赤霄,沉声道:好说。
    明夜已匆匆赶过来,看到他们这个剑拔弩张之势,淡淡道:阿霄,我有些累了,你先扶我回去吧。
    赤霄充耳不闻,恶狠狠地看着楚驭:神武将军楚岏是你什么人?
    楚驭道:我父亲。
    赤霄冷冰冰地看着他:我猜也是。一跃跳下玉阶,就此离去,明夜对他们拱了拱手,追着他走了。他们的身影消失之后,楚驭才回过头,不等元景说话,便神色漠然地从他身前离开了。
    元景满腔情意尽付流水,身边只有一个曹如意还不离不弃地跟着他,一看人都走光了,忙道:太子你没受伤吧?
    元景恍惚了半天才看向他:受什么伤?
    曹如意一脸紧张:刚才我看见那个蛮子王子对您用暗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芋圆夫夫的专场~
    第49章 和好
    元景一路上都在担心, 刚才楚驭挡的紧,情况如何, 他全没看见,只知道他又救了自己一次。曹如意听见他在车里叹气, 安慰道:世子武艺高强, 就算真着了道, 也不会有大事的, 殿下不要太担心。元景心想:他又不是铁打的,身体再好也会疼呀。
    疾行到了他府上,仆人见来的是太子,也不敢阻拦, 元景知道楚驭不喜欢曹如意,也没叫人家跟着, 自己轻车熟路地摸到他住的庭院里。但见卧房门虚掩,声音从里面传出
    十字划开,下刀深些, 先让毒血流出来。
    元景心头一阵惊恐,慌慌张张地冲了进去, 就看见楚驭半裸着身体,坐在椅子上,方青跟那个叫赤珠的苗人蛊师半跪在他身前, 方青手里拿了一把薄刃银刀,刀尖深深地没入楚驭肋下那块已发黑的皮肤里。两人见了他没有立刻行礼,反倒是楚驭微晃了一下, 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元景一看到他的伤处,已是心神大乱,哪还顾得上计较他语气的冷硬:曹如意说那个赤霄王子用了暗器,你我不放心,来看看你。冲赤珠道:这毒严重么?
    赤珠欲言又止,楚驭沉声道:我没事。
    元景哪里肯信,扭头就喊曹如意,要叫他带自己府中的医官过来。话一出口,就听方青道:公子你别动了。
    楚驭神色甚为阴沉,一手按在桌边,索性闭目不语。方青没他这等闲心,双手握住刀柄,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见薄刃微转,被搅动的血肉缓缓流出一股黑血,赤珠忙拿一块干净的纱布接在下面,防止流到别的地方。元景光是用看的,就觉得身上隐隐作痛,心中不禁想:要不是他,现在受罪的就是我了。
    楚驭像是不知疼一般,全程不见动容,脸上只见一丝不耐烦之色,似嫌他们太过小心,动作慢吞吞的。如是几次之后,伤口终于流出了颜色正常的血。赤珠双膝跪地,拿着一个极小巧的金针,探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搅弄、探寻,碰到一处时手腕一顿,口中道:找到了!
    方青神色肃然,忙将烛灯捧的近了些,元景不禁探身看去,只见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从他身体里缓缓退了出来。
    赤珠绷了一晚上,这才大功告成,他做了个手势:止血上药。
    元景忙道:让我来吧。不待回答,已走到他面前。方青和赤珠朝座上望去,楚驭脸上戾气更重,两人思及这段时间来苦不堪言的日子,都深觉还是别在这里碍事为妙,行着礼离开了。
    房门一掩,一时间四下无声,元景手里拿着药盒,半蹲在他面前。到底生疏了许久,也没好意思看他。凝神看向他肋下伤口,离的近了,愈发感觉他伤处很是吓人。元景指腹碰了碰伤口旁边的皮肤,低声道:痛么?
    楚驭双目微暝,冷硬道:不痛。
    元景强令自己不要在意他的冷淡,拧开了瓷盒,沾了点色如翠玉的药膏,便要为他擦,楚驭打掉他的手:不劳太子费心了,我自己来。劈手夺过药盒,却也不擦,就丢到旁边桌上。
    元景的手背当场就红了,他忍着疼,轻轻扯了一下楚驭的长裤,恳切道: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说话不行么?
    楚驭看也不看他:我向来如此,太子受不了只管走便是。
    元景忍着眼泪:大哥,你别这么凶,听得我心里难受,你说过的,不管我怎么样,都不会不理我的!
    楚驭不客气地挥开他抓着自己的手,避重就轻道:你哪句话我没理了?
    元景急了:你这根本就不是理我,你是在气我!还说什么我在你这里怎么样都可以,全是骗我的,你只会欺负我!根本根本说到最后,语不成声,到底还是没出息的哭了。
    楚驭沉默了片刻,缓缓睁开眼,漠然道: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对你好你不乐意,对你坏你也不乐意?我这里没这么多花头,你喜欢什么样就找什么人去!言语决绝,无半点情意。
    元景这几个月屡遭燕帝斥责带来的委屈,都不及此时来得多,他眼圈泛红,忍不住叫道:你明知道我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楚驭冷道:我不知道,太子殿下工于心计,惯的会撩拨人心,谁知你有多少裙下之臣。
    元景被他气的手都抖了,只觉得一腔真心错付了人,起身时眼前发黑,晃了几下才站稳,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没入肉里,忍泣道:多谢你今天帮了我,明日我派人送谢礼过来。
    说完之后又看了他一眼,见楚驭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心头像是狠狠被人捏了一把,疼的他快要喘不过来气,他垂下眼眸,到底心有不忍,轻轻地说了句:我走了。
    转身之时眼泪就落了下来,视野一片模糊,天地都失去了本来的样子。还没等他迈出去,却是被人拉住了胳膊,元景触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踉跄,旋即跌坐在楚驭腿上。
    烛光幽微,楚驭眼中愈发明暗不定,他单手将元景揽住,语气不善道:怎么?又想撩完我就跑?一语既出,愈发怒不可遏,捏紧他的下巴,恨恨道:跟别人在一起不是笑的很开心么?一到我面前就这副委屈的表情,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对着我就这么不情愿?
    元景生平没见过这么会颠倒黑白的人,胸口剧烈喘息了几下,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搂住他的肩膀就是一口,劲力之大,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楚驭闷哼一声,手臂高高扬起,到底没舍得落下,发狠般在他腰臀上揉了几把,最后把他紧紧抱住了:小坏蛋!
    元景尝到血腥味才松口,看着他肩膀上那个深深的牙印子,心中恶气稍解。楚驭抱着他不放,嘲讽道:咬够了,要不要再咬两口?
    元景立刻不甘示弱地又咬了一口,这一口力气小的多,要不是他还鼓着脸,简直像撒娇一样。楚驭现在一旦看他久了,纵使有再大的火气,心也会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颊,哑声又说了一遍:小坏蛋。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点暧昧,元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偏过头不理他,只是右手还扒在人家肩膀上。楚驭颠了他一下:不是要给我擦药的么?
    元景负气道:不擦,我要走了!
    楚驭敲了他一下:走去哪?不担心我了?
    元景道:你又不痛!我去找我喜欢的人!去找我的我的裙下之臣!
    半天不见回音,元景悄悄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神色疲惫,似无力反击。夏日衣衫轻薄,他忽然发觉身侧湿乎乎的,伸手一摸,掌心里全是血,他立刻从楚驭身上跳起来,果然看到他伤处血流如注。楚驭看着他笑了笑:现在痛了。
    元景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去拿药膏,小猫似的半蹲下来,整个人都趴到他膝盖上。挖了一大块,厚厚地敷到上面,这东西倒是很管用,不多时,血就止住了。他又拿了纱布绷带,牢牢地寄了好几道。楚驭看他面色发白,鬓角都湿透了,心中阵阵暖意,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逗你的,不痛。
    元景双唇紧抿,把手指上的药膏往衣服上擦了擦,低着头坐在他脚边。楚驭伸手将他捞到自己怀里,元景余怒尚存,还有些不情愿,却听他附耳道:再乱动就真痛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上。
    楚驭看他双臂抱在胸前,身体微曲,似乎多跟他碰触一点都不乐意,冷哼道:是你要抛下老子,倒还先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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